好不容易给她做了一碗桂花粥,趁着她喝粥的时间,他又给她配药,说:“陛下派了周信接应我们,喝完药就走吧。”左苍狼一边狼吞虎咽地喝着粥,一边问:“非颜他们不知道逃没逃出来。西靖皇帝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封锁靖都。到时候他们只怕插翅难飞。我们等她。”

杨涟亭说:“她身手比你好,不用担心的。”

左苍狼叹了口气:“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一路上就三个人,同酒同歌,哪怕龙潭虎穴、千难万险,终会千里来寻。怎么能不担心呢?

等她喝完粥,杨涟亭也配好了伤药,也不客气,直接就扒了她的衣袍。左苍狼在他面前倒是坦荡,直接撩起伤处,让他上药。杨涟亭看着那样的伤口,那是生生剜去的肉。

他说:“你看看你这一身伤啊!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啊。”

左苍狼说:“好久不见,你罗嗦了好多。快上好药,我要出去。”

杨涟亭说:“出去?你现在知道这是哪里吗?!你就出去!”

左苍狼说:“渠洲吧。”

杨涟亭一怔:“你怎么知道?”

左苍狼说:“按行走的路程来算,差不多到这里。而渠洲向北,尽是崇山峻岭。若要逃脱,选这条路当然是上佳。”

杨涟亭苦笑,说:“好了我相信你很了解了。但是你毕竟身怀有孕……身子也虚弱……周信那边,准备很充分。你还是跟他先回去吧。”

左苍狼望定他,轻声说:“无论如何,我必须跟非颜一起离开西靖。如果我走了,陛下不会管这里还有谁。”

杨涟亭眼中神色慢慢凝重,最后点头:“我们一起等她。”

第 72 章 孕期

这一日,姜散宜刚刚下朝,正准备出宫,突然有人追了上来:“姜相!”

姜散宜回过头,就看见狄连忠。他有些意外,狄连忠虽然对他十分领情,但是在人前,两个人并未表现得有多亲密。他拱手道:“狄太尉,您有何事?”

狄连忠看了一眼郑之舟,姜散宜意领神会,示意郑之舟先行离开。狄连忠这才说:“姜大人,我有一事,颇为不安。”

姜散宜问:“何事?但请狄太尉明言。”

狄连忠咬咬牙,说:“实不相瞒,当初左苍狼被俘,其实……并不是意外。”姜散宜一怔,他索性摊开了说:“当初我与任旋交易,引她入敌彀,本以为西靖绝不会给她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这个任旋言而无信,西靖皇帝非但未取她性命,反而向陛下狮子大开口。而陛下竟然以城池相易。如今……更是派人全力营救。”

姜散宜慢慢明白过来,狄连忠说:“如果她平安归来,我只怕……她会在陛下面前极尽谗言。这可如何是好?”

姜散宜说:“狄太尉,你可知当初任旋被俘之时,我曾三度进言,劝陛下杀之以平民愤?左苍狼对他有救命之恩,这个人不肯取她性命,并不奇怪。”

狄连忠急道:“姜相如今说这话有何用?!我担心的是……”

姜散宜想了想,说:“太尉与任旋密谈,她手上可有实证?”

狄连忠说:“这倒是没有。但是她与陛下如此亲密,哪怕是并无实证,只要几句枕边风,岂不是就能要了我的性命?”

姜散宜望定他,缓缓微笑,说:“不能。”

狄连忠怔住,待要再问,他却大步离开了。

左苍狼到达盘龙谷山脉之时,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已经开始转凉。山中小道崎岖,行走不易,大多时候由冷非颜抱着她走。一路坎坎坷坷,总算是到达了燕地。

冷非颜把她放下来,左苍狼不乐意:“再抱我一会儿。”

冷非颜朝前面向她扬扬下巴,左苍狼一怔,待转头看过去,只见溪畔,慕容炎锦袍玉带,临风而立。见她看过来,只是微笑。左苍狼紧跑几步,突然上前抱住了他。

慕容炎一怔,许久,也不顾冷非颜和杨涟亭等人的目光,缓缓展臂,搂住了她的腰。怀中人削瘦无比,他轻吁了一口气,说:“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左苍狼这时候却是脸红了,这么多年,她几时又这般主动过?

只是那样日日夜夜的念想,也只有眼前这一个拥抱,如此真切。

她松开他,说:“主上,我……”本想引了他的手,去触碰她的小腹,但突然记起身后还有几个大活人,还真是没好意思。慕容炎拍拍她的肩,她身后,杨涟亭、冷非颜早知道二人关系,这倒是没有。

端木伤和端木柔还是十分奇怪,这时候也不朝这边看。慕容炎索性说:“这次你们做得很好,人送到这里便可,下去吧。”

几个人这才行礼,各自离开。

等人都走远了,慕容炎一把将左苍狼抱起,也许这时候,可以说一些情深似海、相思沁血的话。可是突然之间,他什么都不想说。左苍狼搂着他的脖子,她一向压抑克制,这时候却突然说:“当时在宿邺城,我知道落入敌人圈套的时候,我想这次一定是再劫难逃了。”

慕容炎嗯了一声,怀中人轻得像一片羽毛,他脚步稳健。左苍狼又说:“当时我想,我身而为将,死在沙场,也不算撼事。但是后来,我想我一定要回来,活着回来。”慕容炎低下头,迎上她的目光,她目光温柔欲滴,轻声说:“陛下,我怀孕了。”

慕容炎脚步微顿,随后如常。他轻声问:“几时的事,为何无人传报与孤?”

左苍狼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说:“六个多月了。”

慕容炎看了一眼她的小腹,她实在是太瘦削了,肚子微鼓,却不像怀孕六个月的样子。左苍狼看了看他的神色,说:“陛下?”

慕容炎把她放到地上,伸手触摸她的小腹,说:“阿左。”

左苍狼说:“陛下不高兴吗?”

慕容炎说:“怎么会呢?只是想到这一路艰险,不免心惊。幸好你与它尽皆平安。”

左苍狼慢慢靠在他肩头,慕容炎感觉到她小腹中,有一丝微弱的胎动。他怔住。左苍狼说:“如今我的身份,毕竟不适合将此事公之于众,我想,先不回晋阳,等生下他之后,再作打算。”

慕容炎拍拍她的肩,说:“无论如何,终归是孤的骨肉,岂能流落在外?”

左苍狼微怔,他轻轻抚摸她的长发,说:“反正温夫人什么的,也只是个虚名。包括温行野在内,大家都知道。如今事已至此,阿左,回宫之后,孤会向朝臣公开此事。”

山风过耳,左苍狼只觉回声隐隐,有一种幻听的错觉。慕容炎的目光却是郑重而坚定的,他说:“孤会给你一个妃位,这个孩子,会是孤的长子。”

左苍狼握紧他的手,那一刻,所有的苦难全都值得。她轻声说:“能得陛下此言,微臣死而无怨。但是如此一来,恐于陛下声名不利。依微臣之言,还是……”

慕容炎不待她说完,重又抱起她,说:“孤总不能,为了半世虚名,不顾自己的骨肉……和、和你。”

左苍狼依偎在他怀中,初冬的深山只有松柏仍青。耳边流水涓涓,天上的流云散了又聚,这人间平静而美好,于是那些在敌国所受的磨难与伤害,慢慢痊愈。

他的目光,是疗伤的圣品。

车驾驶进晋阳城,只有城门吏例行检查了一番,见慕容炎在车驾之中,他也是吓了一跳,待要行礼,慕容炎却说:“免了,不要惊动旁人。”

于是守城的官兵悄无声息地放了行。

一路回到宫中,慕容炎仍旧把她送回南清宫。王允昭急令宫人上了些吃食,让她先垫垫肚子,慕容炎随后召太医过来为她诊治。

太医令海蕴和太医丞赵紫恩都赶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王后姜碧兰。慕容炎守在左苍狼榻边,那时候南清宫的寝殿里,暖炉烧得正旺。她身着轻薄柔软的睡袍,长发披散,整个人少了一丝刚毅,多了一种别样的柔情。

慕容炎守在她榻边,外面有人高声道:“王后娘娘驾到。”

左苍狼微怔,待要起身,慕容炎抬手示意不用。这时候,姜碧兰当先进来。不待慕容炎开口,先问:“陛下这是怎么了?回宫先召太医,可是哪里不舒服?”

话落,似乎这才看见榻上的左苍狼,复又笑道:“将军?听闻将军不幸落入西靖贼人之手,如今平安归来,真是再好不过。”

左苍狼说:“承蒙王后娘娘惦念。”

姜碧兰笑着说:“陛下急召太医,可是将军哪里不适?”

慕容炎挥挥手,太医令海蕴上前,准备替她诊脉,左苍狼不肯伸手,说:“赵太医。”赵紫恩这才上前,海蕴的脸色非常难看,却还是退让至一边。

赵紫恩仔细替她诊脉,良久,难掩惊诧,说:“将军……”他回头看了一眼慕容炎,慕容炎缓缓说:“左将军身怀有孕,这是一件大喜事,你不必隐瞒。”

满殿宫人都变了脸色,姜碧兰更是如受重击。随后,她说:“这就奇怪了,左将军乃是温帅之妻,温帅去世已有数载,不知左将军孕从何来?”

慕容炎回过头,迎着她的目光说:“阿左和温帅,本无姻缘。温帅与其妻一直恩爱,纳她为妾,亦不过只是缘于爱才之心。如今亡者已逝,而定国公夫妇老无所依,孤这才命阿左支撑温氏门楣。”

姜碧兰面色惨白,他这样说,是铁定要给她一个身份了?!

果然,慕容炎缓缓说:“如今,孤不能让自己的骨肉流落在外,也是时候,给她一个名份了。”

姜碧兰只觉唇边一甜,银牙竟是将唇咬破。她说:“陛下若是如此,欲置军中温氏旧部于何地?”

慕容炎握住左苍狼的手,说:“世事多变,岂能两全?”

赵紫恩当然什么也不敢说,他一个太医,能说什么?认真把完脉之后,他说:“将军身体虚弱,好在胎象还平稳。只是未来必须卧床静养,饮食方面更要注意,万不可再疏忽大意。”

左苍狼握住慕容炎的手,慕容炎与她目光相对,说:“朝臣之事,自有孤出面澄清。你好好静养便是。如今宫中,只有你与王后,四妃封号都是虚衔,你看看想要哪一个。孤明日让宗正拟来便是。”

左苍狼抿唇,一切惊疑如梦。姜碧兰右手握紧,指甲刺入血肉——就这么当着她这个王后,让这个女人自拟封号。他可有把自己放在眼里过?

她心中衔恨已极,旁边赵紫恩已经诊完脉,慕容炎说:“以后南清宫里的事,就由你亲自照顾。务必小心仔细,不得假手他人。”

赵紫恩躬身道:“微臣荣幸。陛下请放心,将军只要遵从微臣医嘱,五个月之后,保准陛下喜得龙嗣。”

慕容炎神情慢慢凝固,左苍狼轻声问:“你说什么?”

赵紫恩看看她,又看看慕容炎,说:“将军如今有五个月身孕,五个月之后,当可喜得皇嗣。这……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左苍狼一个枕头扔过去,怒道:“赵太医,你最好明白你在说什么!”心中愤怒难以言表,五个月之前,她在小泉山,怎么可能是那个时候怀的孕?!

慕容炎的眸色也慢慢沉下来,说:“太医丞,你的诊治是否有误?”

赵紫恩一脸惊诧:“陛下,以将军的脉象看来,真是怀孕五个月不会有错。”

慕容炎看了左苍狼一眼,转头对太医令海蕴道:“太医令。”海蕴不用他多说,立刻上前,再度为左苍狼诊脉,片刻之后,跪地道:“回禀陛下、王后,将军腹中孩子,确实是五个月有余,相差不会超过十日。”

第 73 章 刀锋

左苍狼用力推开海蕴,坐起来:“你们胡说!这怎么可能!陛下,我要杨涟亭重新诊脉!”

慕容炎没说话,旁边姜碧兰说:“左将军这话就奇怪了,宫里的太医令和太医丞你都信不过,反而相信拜玉教的人。这杨涟亭如今是拜玉教教主,将军指名道姓要他来为将军诊治,可见将军与其交情不浅。如此一来,他当然是向着将军了……”

她话没说完,左苍狼突然怒道:“你给我闭嘴!”

姜碧兰吃了一惊,在这之前,左苍狼无论如何总是守着为臣之道,几时曾这般出言无状?她缓缓退到慕容炎身后,说:“你竟然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左苍狼看向慕容炎,说:“陛下,这个孩子是谁的根本不重要。”慕容炎面色微变,左苍狼抬起头,第一次,变得非常强势:“就算他不是陛下的骨肉,他总归也是我的骨肉。太医诊定他几个月,或者陛下信和不信,都不要紧。我想古往今来,也没有臣子之妻需要为陛下守节的道理吧?”

慕容炎盯着她的眼睛,她一手护着小腹,目光坚定。慕容炎说:“是谁的?五个月前,你在小泉山。是达奚琴的?”

左苍狼冷笑:“不劳陛下费心。”

说完便起身,准备出宫。慕容炎猛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扬手就是一巴掌。左苍狼脸颊一麻,整个人都呆住。慕容炎说:“孤下定决心,许你妃位。你竟然跟别的男人做出这等苟且之事!”

左苍狼捂住脸颊,慕容炎说:“现在你想到哪里去?去达奚琴府上跟他双宿双栖?”

他这样的一个人,一向冷静,今日如此,真真是失态了。左苍狼气急,说:“陛下以为是,那便是了!”

说罢推开他,转身往外走!慕容炎伸手将她拉回来,用力摔到床上,转头对赵紫恩说:“给我打掉这个孽种!封平!”宫外,封平快步进来,一看他脸色,也是吓了一跳:“陛下?”

慕容炎说:“将左苍狼圈禁南清宫,未得孤允许,不许踏出宫门半步!”

封平拱手:“微臣领命!”

慕容炎犹不解恨,说:“立刻派人前往瑾瑜侯门,捉拿达奚琴!”

左苍狼简直是怒急:“慕容炎!”

慕容炎却未再同她多说,摔门而去。左苍狼想要追出去,封平一挥手,两个禁卫军便上前拿住了她。姜碧兰缓缓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海蕴,说:“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没听见陛下的话?”

海蕴答应一声,赶紧提笔开药方。左苍狼挣扎得厉害,两个禁卫军不得不将她按住。姜碧兰缓缓走到她面前,说:“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左苍狼的小腹,说:“当初我的孩子没了,你只在牢里呆了不到十天。他的性命,就换你十日牢狱之灾。”

她的手指微凉,左苍狼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姜碧兰突然起身,用尽全力一脚踹在她小腹上。左苍狼惨叫一声,身子微躬,像一只置于烈火滚油之中的虾米。

姜碧兰又狠狠踢了一脚,左苍狼猛然挣开身边的禁军,整个人扑上去。姜碧兰惊叫一声,幸好封平就站她身后,挡住了左苍狼这一击,一手接住了她。

姜碧兰赶紧脱开他的怀抱,站稳之后再一看,左苍狼已经昏了过去。

宫人们一声不敢吭,她眼中有一种别样的快意,转头看了一眼赵紫恩,说:“该怎么做,不需要本宫提醒你吧?”

赵紫恩额上冷汗滚滚而来,闻言说:“娘娘放心,微臣知晓。”

姜碧兰说:“算你识时务。”

说罢,转身出了南清宫。赵紫恩走到榻边,看见左苍狼骨瘦如柴,一缕鲜血自衣下渗出来,触目惊心。

御书房,慕容炎在批奏折,朱笔刚刚提起,复又放下。外面雕花的木门开了又合,王允昭走过来。慕容炎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