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赐名连浣,拿着牌子,自有人会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梦泽女子领过金牌朝上叩了个头,然后起身倒退着走出长殿。

一人屏雀中选,得金牌而去,余下的人静候着接下来的甄选。送过金牌后,少女已退入帷幕中不见了踪影。

我和其他人又将会面对怎样的命运呢?

这冗长的大殿,幽暗不瞑的帘后人,我的心中开始惴惴不安。偷眼看过去,其他三位美人的鬓角已经浸透了汗珠,身形轻颤,可依旧巍然端立。

又一位少女手捧玉牌而出,她曼步走到蓝衣女子面前,盯着她看了许久,仿佛是在替主人重新审视一番。被姑姑唤过茯叶云水的少女竭力仰着头,瞪大双眼望着榻上人,她鬓角的汗缓缓划下,落入衣领缀绣的一颗珍珠上。

少女终于将手中的玉牌递到她的面前,那女子一双英眉舒展,似是长长地舒了口气,接过牌子后,她模仿白衣女子朝上叩下头去。

“主上赐名流觞,从今日起入冼觞阁,你自去吧。”说完,两人一同起身离去。

娴月殿中的美人越来越少,压在我心头的恐惧也逐渐强烈起来。赐名,领牌,如果这是一道入含章宫必经的程序,那么未曾获选的人,又将会如何呢?

不敢去多想,也没有勇气猜测结果。鲛人灯明暝不定,我和另两美跪在冰凉的殿石上继续等待着。隔了很久的时间,帷幕后同时走出两个少女,她们的手中各自拿着一只木牌,一只香囊。

三个人,两件赐物,局面瞬息间紧张起来。谁去?谁留?我藏在袖底的手捏成拳,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大殿,将心中压抑的恐慌肆意喊出来。

这哪里是神仙梦境?这分明是魑魅魍魉的鬼府!

在美仑美幻的外壳下,竟是弥天的诡秘气氛,让人想哭喊,想跪求,想逃得远远的不再涉足。

我的脑海中浮现起姑姑的笑容,那双斜飞的凤眸中,有嘲弄,有蔑视,还有难以觉察的怜悯。她是在可怜我,可怜即将身入含章宫的我!

‘若耶溪畔埋枯骨,进不得柔兰阁,你只有死路一条。’

姑姑的话一遍又一遍在耳畔回响,柔兰阁,柔兰阁,一个小小的娴月殿就快将我的神智溃败,我又怎敢奢望那天人梦寐中的柔兰阁?

如天神谪仙般的公子兰,又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两个少女缓步向我们走来,绣鞋踏在石板上绵软的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榻上的人重又倚向一旁,仿佛眼前没有任何事发生。

“主上赐名连心,拿着牌子,自有人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手拿木牌的少女停在黄衣女子面前,将牌子递过去。醒月神桑的黄衣女子低头叩拜时,几点泪珠滴在砖石上。

“主上未赐名,拿着香囊,自有人带你去该去的地方。”我的视线还没有从那欣然离去的女子身上挪开,一只精绣香囊已递到面前。我接过香囊,双手忍不住颤抖着。

最后一人,是我!

当我的额头触到冰冷的地砖时,意识才逐渐清醒。我中选了,可以身入含章宫,而那个身旁抖如落叶的女子——南夕韶阳,我已无力关心她的结局。

世人皆说含章好,梦里含章梦外人。

世人究竟懂得多少?

又怎会懂?

怎能懂!

娴月殿外,姑姑笑望着我,她看了看我手中的香囊,没有说一句话。我默默跟在姑姑身后,没有力气去看周围的景色变换,我走过多少楼阁,越过多少庭台。

闲步花间,姑姑的紫衣是我眼中唯一的事物。姑姑在含章宫中多少年了?经历过多少次花开花落?见过多少次人世百转?

那个绿色水衫的少女,她该何去何从?那张美艳照人的脸上,最后只凝结了化不开的凄绝。

她……

我的头开始疼,不能再想。在梦中见过了太多次的世事变迁,我以为自己早已看透漠视一切。可是今日只这一遭际遇,就够我将那些深埋记忆中的风雨坷折统统抹杀。果然人在生死间所经历的一切,才是最撼动心扉难以磨灭的感触。

“现在,你还能说出当初那么天真的话吗?”姑姑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茫然看向她,她豆蔻红的指甲晃过我的眼前。

“你可要把我的话记在心底,千万别当作耳旁风。身入含章宫,柔兰阁就是你毕生的目标,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我拂开面前的花枝,一朵花落下枝头,掉进土里。我看着几重花瓣,伸脚轻轻踏了上去。

“姑姑,你的赐名是什么?”

她微一怔,随即媚笑横生,“不错不错,好孩子,我叫连真。”

我点了下头,走到姑姑身前,转过头盯着她头上的飞凤步摇。凤钗珠玉高华,姑姑不愧是含章宫中的贵人。

“连真姑姑,我叫花不语,可不是花家寨里的野丫头。”挽起烂漫的笑容,我一字一句说道。

连真收起脸上的笑,凝神看着我,又低头看了眼被我碾化成尘的落花。

“花不语,恭喜你身入天香阁,那里可是咱们含章宫的‘贵人’才有资格入主的地方呢。”

贵人?

这算不算是个好兆头,还是,厄运的始端?

我笑望着连真脸上莫测高深的表情,走上前,像刚进含章宫时那样伸手想要扶住她。她下意识地侧身避了下,动作稍一迟疑,最后还是握住了我伸过去的手。

“连真姑姑,不语还有很多不懂的东西,你可要看顾着点我啊。”

连真浅淡一笑,笑中那双眼冷冷盯住我。

转过一片平波镜面的长湖,连真说再前面她已经不能去了。遥指了下翠障后的画楼飞檐,她说那里就是天香阁,你拿着香囊去吧。

我冲连真盈盈下拜,她摸了下我的额发,指尖无意挑起几缕发丝,看到了我额心正中的朱砂泪痣。一瞬间,她的眸光中似有华彩流转,忽而对我绽出会心笑颜。

“好孩子,你好自为之。”

“我谨记姑姑教导,您也要善自保重才好。”

平湖畔一别,也不知今后是否还有得见的日子,我盯着她樱紫色的宫衣消失在山石后,转身沿着迤俪绵延在湖岸畔的回廊前行。

绿纱帐,小轩窗,回廊蜿蜒,水光点点,时而几条浑身灿烂的游鱼溜过水面,又迅速沉了下去。

出了翠障柳堤,面前一座水阁架在湖面上。竹窗竹门,浅淡的翠绿纱幕垂进湖水中,被和风挽动飘摇。水阁旁巍峨屹立着一栋的画楼,楼高八重,檐角玄铃,重楼水榭煞是好看。

我移步向月门走去,穿过门洞,几株参天的凤凰木立在院中,如炽焰滔天荼靡绚丽。眼前景物,让我想起了家中院子里那棵老梧桐,年年岁岁我曾与它相伴为伍。久违的感慨涌上心头,我忍不住朝那几株凤凰木走去。

探手刚要碰到树身,头顶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诶呀呀,小姑娘可莫要碰坏了我的树,再过得三日,这凤凰木上就要结出宝贝咯!”

声音来得突兀,吓得我惊跳着退了一步,抬头看上去,一个穿着碧绿纱衣的少女正坐在凤凰木上冲着我娇笑。

她弯弯的眉眼蕴满笑意,看起来格外甜美,我不由自主也对她笑了下,问道:“姐姐说的宝贝是什么?怎么树上也能结出宝贝?”

她咯咯地笑个不住,拍着手说道:“你可知这凤凰木是最宜寄生檀香木的?我为这棵白檀耗费了十年心血,再过三日就可取心炼香啦。”

“原来这是棵香料树,难怪姐姐如此爱护。”说完,我冲树上的女子盈身下拜,“小女花不语,领命入驻天香阁。”

笑声不断,树上的翠衣少女轻巧跳了下来,落在我面前,她拉起我的手,上下细眼打量了片刻,拉着我向水榭走去。

“好妹子,快别和我闹什么虚礼了。我叫小谢,你叫我姐姐就好,天香阁一直冷寂了这些年,终于有人来陪我,要不我可闷也闷死了呢!”

我仔细端详小谢的侧靥,她水肤明眸,巧笑嫣然,怎么看也是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少女。虽然口口声声说为了白檀苦等十年,想来必是幼年时就在这天香阁中长大,专为了伺候檀香木成熟取心炼香。

“难道姐姐身边就没个服侍的人吗?怎么会不得说话解闷呢?”我疑惑地问道,小谢拉着我进了水榭,转身倒了杯茶端来。

“那些人好象哑巴似的,问什么答什么,一点意思没有。打也不吭声,骂也不回嘴,哪里有什么趣味?”她眨动着翦水明眸,俏丽活泼。

我笑了笑:“原来姐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小谢坐到窗前的竹榻上,遥望着窗外的湖水,幽然说道:“一个人呆久了就想热闹热闹,可这人多了呢,我又想清净了。好比前些年,天香阁里倒也热闹,姐姐妹妹们不少人,但没几年功夫,散得散,去得去,也就冷清下来了。”

我喝了口茶,试探着问道:“原来含章宫里的人也是可以随意出去的?但不知这些姐姐们都去了哪里?我听连真姑姑说,咱们这天香阁里住着含章宫的贵人,想来这地方也不是任谁都可奢望呢!姐姐定是尊贵无比的人物,才得常年留驻天香阁。”

小谢听了我的话一怔,悠悠开口:“贵人?呵呵,你听差了,恐怕连真说的是罪人才对……其实她们也不是出去了,你在这行香水阁里待得时间久了,一切自然就明白了。”

罪人……?

我凝神端详小谢脸上的神色,她的眉宇中隐然浮起寸许愁思,绝不像是在说笑。

“那姐姐怎么还不出去呢?”我追问,看小谢的样子,恐怕这天香阁也不是个太平地界,我最好先在心里有个谱再作打算。

“我?”小谢看向我,唇一抿挤出丝苦笑来,“可能是因为白檀木十年才得成熟,所以有人还舍不得我走吧。”

贵人,罪人,我恍惚间仿佛明白了一些,透过纱幕,我望向水榭外庭院里的那几株凤凰木。原来草木无知,却也可以救人一命。

若耶花溪埋枯骨,但不知这参天的凤凰木下,又埋了多少红颜?

第五章 平湖冷含烟

小弦切切如私语,

月上寒蝉初惊鸿。

凤凰木花开重蕊,如飞凰丹宇,殷红盛血。

行香水阁旁的八重画楼,小谢说那是天香阁,从第一层到七层之间,我都可以随意去得,单只第八重,是天香阁的禁地,没有她的首肯,我绝不可踏足半分。

小谢说得慎重,我听得认真,对于旁人的殷切忠告,我一向附耳遵从。连真曾在我初入含章宫时忠告过我,现在小谢也来忠告我,含章宫中有太多的禁忌,我是个听话的人,不想强出头作挨棒打的鸟。

三日来,小谢一直悉心照管那几株凤凰木。凤凰花开,她将落在树下的整朵红花收集起来,我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把那些花叶上溅染的尘土擦净,凑到嘴边吹了吹才小心翼翼地放进别在腰间的锦袋里。

我本想问她为何对这些红花如此怜惜,转念想起连真说过含章宫里没有发问的权利,又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小谢捡起落花抬头的瞬间,看到我欲言又止的表情,咯咯几声娇笑起来:“怎么?是不是见我拾这些花很奇怪?”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连真姑姑说过,在含章宫里不许多说多行,须恪守本分。”

小谢更加肆意地笑了,我低下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她立在我身前一尺处,我盯着她脚上的云头踏殿履,她的脚旁落着许多红色的凤凰花。

小谢蹲下身,捡起一朵落花,怔目看着花瓣上殷红的色泽。凤凰花蕊层叠数重,花形就如蝶翅舒展。

“这花儿就同人一样,需要时刻地关怀爱护,雨露滋润,方能常开不败,艳丽端方。如果在它开得正好的时候,被人折枝拿去供养起来,虽也是万般怜爱,总不如原先的样子好了。你看这些落花,开在树上的时候,好比蒸霞映瑞,可一旦败下来,也不过是化为尘土,逃不出殒灭的宿命。”小谢说得悲戚,平日里爱笑的眉眼盈着淡薄的愁绪。

或许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她看着红花怔神,随即叹口气,“不语,姐姐说句不该说的话,望你别介怀。当初你家人送你进含章宫,定是将此事当作了莫大的荣光。世人都说醒月国的含章宫是神仙梦境,可究竟有几人真了解这梦境中的事,就不得而知了。”

她伸出手抬起我的脸,将凤凰花簪在我的鬓角上。盈盈一笑间,脸上的愁容刹时冲淡了不少。

红色的花瓣迎着晨风微微而动,我的脑海中浮现起竹门柴扉外的小凳子上,少女满头的青丝旁斜插着火红的山茶花,笑如皓月。

美人爹爹,他真的不了解含章宫中的真相吗?或者,也在竭力地追逐着这个世人皆醉的美梦?

记忆中少女的眉眼逐渐淡去,只余下一朵艳丽的山茶花,兀自荼靡……

我将鬓旁的凤凰花摘下来,放在小谢的掌心上,笑道:“含章宫柔兰阁最大的秘密,是为了寻找转世神女。公子兰既是咱们醒月国的尊贵世子,对那神话存有一心执念也在情理之中。但神话毕竟虚幻,虽然引得世人竞相追逐,可总敌不过实实在在的人啊!”

小谢盯着我看了半晌,呼地一下站起身。我向前一步走近她,她妍秀的面目含满笑意:“传说总敌不过实实在在的人?不语,你说的对,传说总归飘渺,又怎能敌得过实实在在的人!公子他,他心里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吧?”

我眨眨眼,笑问:“姐姐在含章宫里的时日可比妹子长得多啦,怎么姐姐不知公子的心思,倒来问我?”

小谢被我逗得娇笑连连,说道:“坏丫头,你这是取笑我吗?”

我掩唇连说不敢,这些身在含章宫里的女子们,哪个不在冀望着能获公子兰的青睐,近而一步登天?这宫中,无人不期盼见到公子兰,无人不向往柔兰阁,恐怕就连面前这个清纯无瑕的少女小谢,也在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进柔兰阁,随侍在公子兰的左右吧?

趁小谢神思遐远,我追问了句:“姐姐可曾见过公子兰?我在绿川冈地时就听人提到,公子兰是醒月国的一则传世神话,美若天人。”

她神色间一窒,淡淡地说道:“我哪有这个福气,能见识公子兰的冠世风采呢。”

“是吗?可惜那日在娴月殿,我没有看清楚……”

我的话未说完,小谢抢先开口道:“那日你在娴月殿,可曾见到连汀主上了?你觉得她美不美?”

她的话让我一怔,我何时见过名唤连汀的主上?难道连真姑姑还有个名字叫连汀吗?

“笨丫头,你进含章宫第一日就觐见过连汀主上。娴月殿的主人名唤连汀,可是咱们含章宫里出了名的美人呢!”她看我一脸茫然不解,笑着说道。

我一声轻呼,才知道那日水晶帘后的佳人竟是连汀。虽然娴月殿中层层叠帐遮去了她的面目,但我仍清楚记得幽暗的宫殿中四处漫溢的诡秘氛围。

好冷的娴月殿,好冷的连汀啊。

“原来那是连汀,我以为……”

“你以为是公子兰为你们赐名,对吗?”小谢将我没说完的话接过,唇边一抹冷笑。

她猜得没错,我确实以为那日在月帘后的翦影是传说中的公子兰。可惜我错了,公子兰是何等样的身份,怎会有闲情召见几个甫入含章宫的女子?他该是高高在上的揽月人,只存在于人们的臆想中。

我忍不住自嘲了下,小谢脸上那几不可寻的篾笑彻底打散了我埋在心底的自得。我以为见到了天下闻名的公子兰,痴心幻想这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绝品人物,或许会在回眸顾盼间注意到我的存在。

一念及此,我突然体会到当年绿川冈地的少女们,是怀抱着怎样的期盼只求换来那草场上的白马少年偶尔回眸。

“多承姐姐教诲,我以后不敢造次了。”我敛眉垂首,一直看着小谢将庭院中的落花收拾到锦囊中。

她走到凤凰树下,望着树冠喃喃自语:“等我取了白檀心炼成天下第一香后,天香阁方可重见天日。”

她拂袖示意我离开,我转身走回行香水阁,迈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去。小谢站在凤凰木下,双目幽幽地盯着白檀,口中不知念着什么。

檀香木十年一成熟,十年期待终不负所望。

我坐在天香阁第二层的厢房中,倚在窗畔的湘妃椅上。窗外飞花绿柳,凤凰木上寄生的白檀在数日前被小谢挖了心,取出块手掌大小的香材。

我问小谢,那么大棵白檀怎么只取得如此小的一块香材。她笑我傻丫头,白檀珍贵,树心更是最多油脂,我要那些个无用的废木做甚。

想不到十年等待,只为了这指掌大的香材。小谢为白檀耗费心血,她说要做成天下第一香,只差白檀这一味材料。

我有一下没一下捣着药杵,将木臼里的香料和蜂蜜提炼物捣成糨糊状。小谢管这一团糨糊叫噙香丸,说里面包含了丁香、薜箩、白芷草、九尾车、沉香和檀香,混了白梨花蕊,再用蜂蜜调合炼制成膏状,捣成龙眼大的丸子。夏天含一颗在嘴里,口角噙香长达五日,连带得满身衣物都会染上丸子里的梨花香。

她说完跑去鼓捣那些白檀心,我坐在天香阁里,呆呆地消化着她的话。想不到含章宫中小小香丸的制作过程竟如此繁复冗杂,而且效果惊人,不仅可以消除口气,连身上所穿衣服都能沾上香味。

我边感慨边继续捣药,小谢吩咐过我要不徐不慢整捣一千下,我数着次数,机械重复动作。

诶!天上月宫中的兔子,是不是也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呢?

无聊地打个哈欠,我想起小谢刚才从天香阁的第三层中拿下来一个琉璃盆,左右双耳各有中空的管子,她抱着盆跑下楼,看样子是件炼香用的器皿。

不知道她要怎么对付那块白檀心,我数到整一千下时,放下药杵,也跟着走下楼去。

刚从楼梯下来,就看到小谢蜷着腿蹲在角落里,面前一个风炉子,炉上架着七彩琉璃盆,盆中滚起腾腾沸水,水里泡着那块白檀心。小谢正在用力扇着扇子,时不时抬袖擦掉额角的汗珠。

真是幅旖旎的美人扇炉图,小谢秀眉微敛,眸光晶莹,脸颊上点点汗水闪着日光。我悄声走到她背后,俯身到她耳边问道:“姐姐这是做什么?”

小谢浑身一震,扭过头看到是我,笑了起来:“坏丫头,做什么吓唬人,没看到我在扇炉子吗?”

“姐姐扇得好不辛苦,还是我来吧,”说着,我将她手中的扇子夹手拿过来,矮身蹲到她的身旁,“等火候够了,姐姐叫我停手就好。”

小谢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道:“不语妹子,你真好,以前我一个人做这些事的时候,可从来没人愿意帮我呢。”

我盯着风炉子,又看看她,笑说:“那是姐姐人心眼好,不肯累到旁人,我就见不得姐姐受累。”

“不语真是好孩子。”她摸摸我的头,站起身来,“我和你说,这白檀要经过九蒸九煮,炼出最上好的檀香精油。你要是不嫌累,我就把整个整制过程全教给你,如何?”

我点头,笑着说好。

白檀心一共蒸煮了九天,每天都在固定的时辰,小谢说炼香是要和年份节气还有一天中的时辰相对应,再配合了周围的天,人,地,罡,气,水,风等因素共同作用,才能炼出最绝妙的香料。

小谢讲了九天的制香方法,我扇了九天的炉子,巴掌大的白檀木终于提炼成精油,铺在琉璃盆底上薄薄的一层。小谢看着盆底这些莹透的膏脂,激动得说不出话。她转头看看我,又看看琉璃盆,眼睛一红,落下泪来。

等小谢哭够了,我和她动手收拾了琉璃盆和风炉子,她捧着盆子走上楼去,仿佛是捧着稀世珍宝。

从楼上下来后,小谢又拽着我出了天香阁,转过一道翠障玫瑰篱,走入整片的树海花川。她挑了株合欢树,用银剃刀刮下来几缕合欢树皮。

“不语,夜合树的树皮有解郁安神消肿去淤的功效,等我再调些安息香,这噙香丸就大功告成了。”小谢晃晃手里的树皮说。

我接过她手里的木臼和药杵,问道:“姐姐费心做这噙香丸,可是要送给含章宫里的贵人吗?”

她一笑:“过几日,还要劳烦你去趟百草堂,帮我把这些香丸送给连慧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