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跟着她得意吗?我亲手除掉了陷害我的人,我原本该站在流矽的身边,陪着她一起肆无忌惮地笑。但我笑不出来,那颗头颅仿佛仍具有生命,僵紫的唇角泛滥着无尽的嘲弄,它在嗤笑着,等待着,看我何时也会得到报应!

“这……就是主上说的玩意?”我极力平复情绪,缓缓站起来,走到木箱前。

“你喜欢吗?你说,这东西是不是很美?你看它即便是死了,也还是那么精致,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呢。”流矽的语调轻柔,目光尾随着我的身影而动。

我弯下身子,从箱中捧出流觞的那颗头,举到胸前。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怕,将那张苍白溃败的面容转向流矽。

流觞,你即便是死了,也依旧这么美丽,你一定有很多话要和你的主上说吧?

“它果然很美,美得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我的双手痉挛般的抖动,那颗头似有千斤重,我几乎捧不住。

这世间可怕的不是死人,而是能致人死命的活人,我的面前就端坐着一位活死人,她比起箱子中残缺的肢体,更可怕上千倍万倍。我怕自己有一日也会变成这副样子,没有生命地任人评说,我怕流觞之后,下一个就会是我。

“这么美的东西,扔掉了多可惜,如果有什么方法将它永远的保存起来……”流矽故意将尾音拖得很长,扬起头低睨着我。

我将手中的头颅抛回去,圆滚的头拖着黑发落回箱中:“主上的意思,我不懂。”

流矽缓缓摇头,笑道:“你不懂?那我就说明白点,你来自山野,可知道民间一种叫做傀儡戏的行当?”

“当年在花家寨的时候,每逢赶春会,四野八乡便会有些艺人聚集到春会上表演傀儡戏,我也曾经……曾经去看过。”我低声回道。

“既然你见过,那就更好了,你说若是将这一箱东西制成傀儡戏偶,是不是很有趣啊?”流矽的指尖微动,呼吸间促了下,漫不经心地冷眼扫过紫檀木箱,“将来娴月殿上,我再演出一番精彩绝伦的好戏,还怕赢不到公子的青睐吗?”

随着她的话音落,我的脸上缓缓绽放一丝笑容,流矽的眼中闪过同我之前一样惊骇的神情。

这样,就吓到了吗?

恐怕,今后还有更多值得害怕的事呢。

“主上说到演戏,我倒想起一出好戏码,尽可以讲给主上听听。”日华从天井映射下来,将我在殿心的影子掬成一点,流矽望着我的眼神含进惧怕。

经冬蛰伏的虫茧,现下终于幻化为骇人的毒物,凤凰木红花楹树,我褪去柔弱的外壳,溶入含章宫千重宫阙的绚丽色彩中。

心头忽然划过残忍的快感,夹杂着令人窒息的恐惧,乾坤任我握在掌心玩转,即便是天,也定要叫它翻过来!

走出冼觞阁,一路沿着烟雨湖漫步,我找了处平缓的湖岸蹲下,将双手浸入水里。冰凉的湖水漫过我的手腕,云袖铺展在水面上,悠悠荡荡地起伏不定。

水波涟漪,几株碧莲亭亭玉立在湖面上,一只白鹤低飞收翅掠过,惊得莲叶下的游鱼四散乱窜。

波光淋漓,将细碎的光斑投到我的脸上,我望着水面上倒映的脸庞怔怔出神。这副眉眼还是以往的眉眼,可神色间总有些不同寻常,原本霁月清朗的眉宇,如今多了份隐涩,再没有曾经的恣性潇洒。

这个人,还是我吗?

水中一双明眸辉映着灼灼日华,那眼里闪耀的光彩几乎折痛了我的视线。她此刻是我,却又不像我,是我借她重生,或者这才是真正的我?

心中一个声音在大喊,妄图冲破我的身体。我知道是她在躁动,长久以来藏在我灵魂中的另一个自己。

清风拂面,将我额头的发丝轻轻扬起,露出眉心的朱砂痣。

这水中的女子,她是谁?

她志得意满地笑着,却掩不去眉间的忧愁。我迷惑地看着自己,看着她。

翦水倒影蓦忽又变了,闪过小谢的脸,连汀的脸,连真,连慧,还有流觞美丽的头颅。

她还在笑,对我绽放出比任何人都要妩媚诡秘的笑,我挥舞着双手打碎了水面的倒影,但光影随波荡漾平静后,我满目所见还是她的笑容。

我,终究是逃不出这湾泥潭,深陷其中。

用力吸口气,将手从湖水中拔起,这具身躯是我的,也是她的,尽管我不知她是谁,我们原本就是魂肉不离的整体。

蹲得时间太久,双脚有些酸麻难忍,我站起身,指尖的水珠顺着袖口滑到衣料上,又滚进土里。

刚转身,蓦地被面前一张脸庞吓得惊呼出声。烈日当头,华容公子悄没声息地伫立在近旁,勾人心魂的姿容衬着一袭茜素红衣,极致妖冶风流。

“公子怎么也不出个声?倒吓了我一跳!”我忍不住抱怨,随即恭谨地冲他拜下。

他似乎是在专注地看我,可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落在湖心几点睡莲上,对我的话也恍若不闻。

既然这人对我根本无视,我识趣地挪步走开,身形甫动,华容绝美的眉眼转了回来,投在我的脸上,淡淡地说了句:“你身上很臭,全是死人气。”

他嫌恶地甩着衣袖,仿佛空气里到处弥漫着他口中所说的死人气。我抬起双手凑到鼻下闻了闻,并没有任何味道,想起流矽做事狠辣,不自禁地抖了下。放下手时,我突然怔住,公子容并不知我从何处而来,又哪里闻出来的死人味道?

“公子说笑了,我身上怎么会有死人气?”我敷衍地笑道,边说边觑眼看他的脸色。

他转过视线不再看我,只是背转身子时,幽幽开口道:“我是不会闻错的,你身上臭得很。”

我怒!敢情这家伙是故意找茬来的?

呵呵讪笑数声,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和他一般见识,从鼻孔里挤出个‘哼’字,拂袖扬长而去。

第二十章 玉露梢头挂

燕鸿过后莺归去,

细算浮生千万绪。

绿柳如丝飘香径,晓月迷蝶花木深。

我转过柳圃,斜刺里伸出一条手臂,下死劲地拽住了我的胳膊。刚要放声尖叫,回眸的瞬间看到公子荻那张昙华茂盛的俊俏容颜,可惜眉宇间隐着层煞气,冲淡了原本姣好的气质。

他古怪地盯着我,眼珠浓黑发亮,我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死丫头!你还有脸笑?”他咬着牙冲我低吼,“你自己干得好事,害本公子……”

我笑个不住,瞅着他那张扭曲的面孔说道:“诶哟哟!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公子荻捏着我的手劲重上三分,我吃痛皱紧了眉头,脸上的笑容更加肆无忌惮:“公子这是和谁怄气呢?谁敢给公子气受?再怎么说这里也是含章宫,咱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公子还是避讳些才好。”

他听我说完,神色间微窒,一手攥住我的下颌,目光沉潋地审视在我的脸上:“……你,与之前不同了,为什么?”

我收起笑容,正色道:“公子是想夸赞不语更漂亮了吗?”

他放开手,对我再三打量起来:“笨丫头倒让本公子开了眼界,几日工夫不见你就好似换了个人。怎么?是不是你家公子再容不得你了?”

“公子荻说笑了,咱家公子不知道多宠着我呢!”我冲他眯着眼扬扬下巴,挑衅似的说道,“人总有长大的那天,就算是不愿意面对的东西,逃避也并非正途。”

“说得好,你这丫头有些见识!”他拍了几下手掌,唇边挽起赞许的笑容,“初次见你,只当是个好色的小女子,畏畏缩缩得挺惹人烦。本公子还算没有走眼,你终究和旁人有些不同。”

“公子现在明白了也不迟,我仍是公子在洗天池边初见的色女,而公子也依旧是东皋的贵人。我与公子萍水相逢,您不必在我身上花费太多心思。”我目光凛然地望着他,他的脸上瞬息闪过怔忪。

“小丫头现在是想过河拆桥,将我赶开吗?”他忽然欺近身来,俊颜几乎贴在我的脸上,“如果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偏偏要招惹你呢?”

“那……”我转眸,对他绽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公子就不怕惹个大麻烦上身,到那时甩也甩不脱,岂不自寻烦恼?”

“本公子就是喜欢自寻烦恼,本公子更喜欢自作多情!”他意有所指地攒住我的手腕,扯住我便走,“天下大乱,越乱越好!清闲日子过腻味了,倒要生些事端出来才有意思。”

诶呀!臭小子乱变态的,居然嫌日子太闲没事找事!?

他披散的青丝随身摇曳,洒逸的背影略带着少年郎的单薄。我极不情愿地被他拽往别院,门口的侍卫看到时脸上纷纷闪过尴尬神色。

这……定是他们也都知晓了我曾如何好好‘厚待’过他们家公子吧?

公子荻将我拉进屋,反身锁上了房门。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他等下会使什么变态招数,回报我那日的‘赠药之德’。

小屁孩悠哉悠哉地绕过我,径直坐到窗下的湘妃榻上,指了指左腿道:“站着说了半日话,累了,你过来给我捶腿。”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无可奈何走过去蹲到榻旁,将他一只腿横放平整,轻轻在上面捶了两下。他单手支肘撑在靥畔,一双凤眸死死盯着我,我捶了没几下,他拧起眉头斥道:“这么轻?你没吃饱饭吗?”

我忍!我磨牙忍!

我加重了手上力道,朝他腿上砸了下去,他一声惨叫,抽回腿缩进榻里。我被横扫了下,没蹲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哼哼唧唧从地上爬起来,抬头对上他怒瞪的双眸,我嘿嘿讪笑几声,舔着笑脸说道:“公子要我服侍可真是找错人了,要不我去给公子唤个丫头来?”

他既不怒,也不说话,就那么冷眼瞪着我,我被他瞪出了一身白毛汗,只好继续傻笑。

小屁孩终于瞪够了,又将腿伸过来,沉着声说道:“再敢手底下不知轻重,干脆剁了那双劳什子!”

我敢怒不敢言,乖乖伸手过去继续给他捶腿,肚子里死小孩烂小孩挨千刀的小屁孩骂了个透,他斜身倚在榻上,闭着眼一副十分享受的鸟样子。

轩窗外的日色西沉,满天霞光透纸照了进来,我停下手遮去刺目光线,用力眨了眨眼。公子荻满身黑衣渐染成橘色,璧玉脸庞笼罩在霞瑞下,丝丝流光闪过眼角眉梢。

他的五官精致美好,沉静的表情看上去宁馨而无害,我有一下没一下地为他捶腿,目光专注地看着他。

不知何时,他睁开了双眼,与我默默对望,等我回过神时,他的唇边正盈着浅笑:“看够了吗?是不是觉得本公子俊美非凡,迷上了?”

戏谑地笑语让我一时红了脸,我停下手认真想了想,点头说道:“公子确实俊美异常,不愧是东皋第一美人。”

“哦?”他的眉峰微挑,唇边笑意渐深,“你莫要避重就轻,我问你,是不是迷上本公子了?”

我微微一笑:“公子的魅力世人难挡,迷恋公子的人这含章宫里有,天下间更多,却不独缺我一人。”

公子荻翻了个身,仰面躺在榻上,我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听他说道:“我不欲得天下人的青睐,天下间知我者却无一人,我和你家公子兰,终究是不同的。他心怀远大,受世人景仰,我却愿意悠然尘世,恣意嬉笑怒骂,何等畅快?坐在幽深的宫殿里,不知哭,不知笑,什么也不知道,自以为得了一切,却也失了一切。”

他的话字句撞进我的心间,我不知该说什么,他说的是真心?是谎言?或许该说是人各有志?

“怎么不说话了?气我说你家公子的坏话吗?”他瞥我一眼,拍了拍榻旁空闲的地方,“坐吧,桩子一样戳在那儿,本公子看着眼睛疼。”

我老实不客气坐下,仔细回思了遍他的话,忍不住叹口气,“公子说得是自己的道理,我家公子也有他的道理,这世间每个人都有道理,却是谁也强求不来的。”

“每个人都有道理?那丫头的道理呢,说来给本公子听听。”他笑着问道,抬手拨弄着窗棂上的纱帷。

“含章宫的道理就是我的道理,我没有大道理可想,只知道在这宫阙中时刻提防,步步为营。公子所说的恣意任性,却是我想求也求不来的。”他出神地看着我,我轻浅一笑:“公子很是让人羡慕,天不拘兮地不羁,我愿有朝一日也如公子这般洒脱自如。”

他喃喃念道:“洒脱不羁,洒脱不羁?笨丫头想得太简单了,我问你,你今日这番话是随口说说,还是有心求我?”

他肃然看着我,我站起身来,在他面前跪拜下去,诚恳地说道:“公子是绝顶聪明之人,我知道自己想瞒也瞒不过。如今含章宫即将面临一场风云变换,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我想求公子保我性命,公子大恩大德,不语没齿难忘。”

“丫头终于肯说了?你绕来绕去,到现在才来求我,再迟下去谁也救不得你!”他冷笑连连,脸上是我从所未见的神色。

我捏把冷汗,惶惶然说道:“公子将我看得通透,我也无须隐瞒,我求公子在即日内备下千余只闻香而动的鸟雀。”

“闻香而动的鸟雀?这也不难,只是你又要搞什么古怪了?听着挺有趣。”公子荻少年心性,森冷的神色一晃而过,立刻满脸兴致勃勃起来。

“这个,恕不语此时不能明言,我将一身性命托付给公子,还望公子成全。”我恭谨地磕下头,抬头的时候,公子荻一把将我拉了起来。

他手上的劲道极大,我没有站稳,直冲着他栽了过去。他也不躲避,伸出手将我搂了个满怀。

“笨丫头,你记住,从此刻起你这条命就是本公子所赐!今后理当唯我命是从,否则的话……”他狞笑着在我腰上掐了把,我浑身一颤,抬眼瞪过去。

小屁孩!说不了两句半就不正经起来,居然敢吃我豆腐!?

他挑衅地看着我,估计是吃准了我不敢反抗,我猛虎扑羊拉开架势扑过去,双手用力捏在他的脸上,也学着狞笑起来。

“我这就好好地报答公子吧!”

“啊!好痛!快放手,你个死丫头!”

一时满室皆春,四处弥漫着我和他笑闹的声音。

走出别院,迎面过来几个挑着琉璃宫灯的宫人,纤长流苏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我侧身给她们让路,那几个女子走过我的身边时,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强忍着憋笑的神情。

我疑惑地看她们,为首那女子转过头,冲我笑了笑,犹豫着开口说道:“姑娘真是……呵呵……”

看她吞吞吐吐的样子,我更好奇起来,忍不住问道:“姐姐想是有话对我说?”

她偏头看了看公子荻的厢房,隔过几丛芍药,厢房门紧闭着。她的目光兜回来时,在我脸上轻巧溜过,唁唁笑道:“姑娘刚才那叫声……连院子外面的人都听到了,恭喜姑娘得贵人眷爱,但也须注意身子……”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后那几个妙龄少女一起咯咯娇笑起来,更兼七嘴八舌地奉劝道:“虽说那位主上也是龙马精神,可总不该放纵过度了啊!”

在她们的一片调笑声里,我掩面狂奔而去。

小屁孩,咱俩这梁子算是结大了!!

第二十一章 草木本无心

岁寒方知柏常青,

雨过觑看花始艳。

百草堂的潞霖轩和当年初见时几乎没有变样,除了越发陈旧的纱帐青席,依旧恹恹地高悬在竹阁里。

连慧歪在轩室内的地榻上,身边站着连心,正双手端了盏浓黑的药汁。近看连慧,才发觉她比两年前苍老了许多,眼角堆叠的皱纹更显深刻,唇边下划的曲线将她整张面孔拽得刻薄阴冷。

她瞪着混沌不明的眼珠扫了我几眼,接过连心手中的药盏浅浅喝了口。连心递过去一方白巾,将她溢出唇角的药擦去。

“老婆子快不行了,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弱下去,恐怕快走到头了。”她又喝了口药,将药碗还给连心,“太苦了,等下再喝吧。”

“天香阁花不语,拜见百草堂主上连慧。”我例行公事冲她拜了下,将手中捧着的锦盒送到连心手里。

“这里是我最近才调制的香丸三十粒,待主上身子康复了,取些山泉水调和研开喝下去,最是健逸。”

连慧看了眼那盒子,将白巾掩在唇上,说道:“还算你这丫头有些孝心,今日来百草堂,想必是有话要对老婆子讲咯?”

我泰然自若站到连慧面前,目光在连心身上绕了圈,又转回去:“主上前日吩咐的话,我已尽数说给东皋的公子荻了。再过不了几日,娴月殿选主之时就可知究竟谁才是连浣背后的主使之人。”

“你是个聪明孩子,不用我多言,也知道眼下这宫里有些不太平吧。”她眼皮微抬,略动了下,随即又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可惜我病了,照应不到你。此刻华容公子和荻公子都有可能是主使之人,既然有心人引你相见,必是对你有所求,到那时谁先动手,就是谁!”

我淡淡一笑:“主上说的是,但只主上这病来得突然,怎么恰好病在了节骨眼上呢?”

“前几天,我听说冼觞阁里死了只阿猫阿狗,老婆子近来精神短得很,没心思理会人家这些家务事,莫非小丫头想替人强出头?”连慧四两拨千斤,轻松将话锋一带而过。

“我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魄力。我今日来,一是来看望看望主上,顺道看望看望连心姑娘。”我将矛头一转,轻巧递到连心身上。

她原本立在近旁端着药碗听我们说话,忽见我将话题扯到她的身上,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

“连心姐姐来这含章宫,也有快三个年头了吧?”我笑问。

她迟疑下,随即点点头:“我和不语姑娘当日一起进宫,姑娘莫不是忘了那日的情景?”

“我怎么敢忘?这是我该记一辈子的回忆呢,你说是不是,连慧主上?”再兜一圈,我问回连慧。

她撑身慢慢坐了起来,脸上凝了层冰霜似的盯着我说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总提它干吗?你今儿个若是来找连心叙旧的,老婆子可没精神头陪你绕弯弯耍心机,干脆说清楚了,大家清净!”

我双掌合什,叹道:“好!既然连慧主上也想求个痛快,那我就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娴月殿当日一别三年,主上藏得好密实,等得不就是今日这局面吗?”

她浑身一震,待要发作却又稳了下来,目光在连心身上扫过,吩咐道:“这药凉了,凉了就更苦,喝到心里让人难过。你去把这药温了再拿来,放两勺蜂蜜进去。”

连心乖巧得像只瓷娃娃,端着碗转进后堂。我将视线调回来,和连慧默契地对望了下:“主上好手段,将连心姑娘教得这么完美精乖,想来公子定会万分欢喜她吧。”

连慧从榻上起身,走到我的面前,尖利的指甲搭在我的脸上,轻轻拂了过去:“小丫头,看来你已经清楚连心的身份。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我迎上她的目光,她苍白的发丝垂下淡淡的几缕,飘过我的眼前:“主上现在一定是想动手捏死我,如同捏死只蝼蚁那么容易,可惜主上不会这么做。”

“哦?你给我说个不会杀你的理由?”

“因为,”我顿了下,才续道,“因为醒月神桑啊……”

娴月殿前的广场上,连真姑姑樱紫色的宫裙翩飞如舞,她站在云端流曦之上笑着说,醒月神桑,含章宫真的迎来贵人了。

“主上为了公子兰,可谓用尽心力,就连醒月国里身份尊贵的世族女子,也甘心进入含章宫为奴为仆。记得主上曾剖析过醒月形势,内有宗族扰政,外有强敌眈视,真真是环狼伺虎啊。”

我在唇边挽上淡薄的笑,那时的一情一景,一言一行,依旧真切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娴月殿,要么就让它一直空下去,要么……就请这宫里最尊贵的女子入主才是正理,连慧主上,你说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