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小丫头说得头头是道,我老婆子可敬佩得很呐!”她放开手,转身走回榻旁坐下,瞬间又变回弱不禁风的迟钝模样。

脸上微微刺痛,我抬手抹去,着手处略感湿润,摊开手看时,指尖上染着几点血渍。怒目瞪向连慧,她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指甲,脸上看不出喜怒。

心里狠狠一窒,连慧!她这是动手了吗!?

“主上这是何苦?病中最不宜劳神动怒,还是静养为好。”我冷哼了声。

“老婆子掌管了几十年的药草,死,只怕一时还死不了,只是你今日被我甲中毒所伤,如果不懂加意保养,倒会死在老太婆的前面呢。”

她说完,伸指夹住窗外的一片嫩叶揉搓几下,眨眼工夫,原本嫩绿的颜色变得乌黑发亮,竟像是给人涂了层鲜墨般扎眼。

我惊怒交加地看着她,又不好立时发作,忍气说道:“这百草堂中四处密置草药,如果主上想杀我,也不会等到今日才动手。三年前主上留我一条性命,若说那时是看到我爹爹的面子上,那么三年后您就更不会杀我。如今公子对我青眼有加,整个宫里人人有目共睹,您杀了我,就不怕公子怪罪?”

“呵呵,小丫头信口雌黄,这是在吓唬我吗?”连慧捻掉手中的叶子,冷眼看着我,“你才进宫几时,能知道公子多少心思?你怎知今日这一切不是公子授意?你说公子对你青眼有加,怎知自己不是下一个连浣?我早警告过你莫走了谢丫头的老路,可惜你偏偏一门心思扑到公子身上,还妄图登天窥月,我不除你,难保你有朝一日不会作恶含章宫!”

心里一阵叫苦,我急道:“连慧主上明鉴,自从天香阁失火那夜后,我再没有见过公子,更遑论妄图登天窥月!公子是天人贵胄,我不过是个调香丫头,我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公子身份尊贵,自然也要有那尊贵的人来配他,主上身边的连心姑娘正是公子佳偶,此事实在与我无干啊!”

“哼!你怕什么?只要你安分守己,这毒一时三刻也不会害了你的性命。你明白谁该留在公子身边,老婆子劝你及早给自己找好出路,含章宫啊……并非你的栖身之所。”连慧语含警告,将话说得分外明了。

脸上伤口一阵麻痒,我抑制住想要抓挠的欲望,面无表情说道:“不争,即是争,看来主上深谙此道。”

“老婆子几十年在这宫里,又有什么没见过?流矽丫头,死了的流觞连碧连汀,还有你,哪一个不是聪明人?连心丫头身份尊贵,她背后势力对公子极有裨益,但若过早露头,只怕会被暗藏的敌人算计了去。老婆子为了公子安稳踏上登天路,为他扫平一切防碍,即便是死个把无关紧要的人,也再所不惜!”

“再所……不惜吗?我知您身子骨最近空乏,不敢叨扰主上费神,这就告退了。”我恭身后退,将到门边时故意停下脚步,不经意问道,“主上对公子知之甚深,可知公子心中真正所系?这世间可有公子不舍除去的东西?”

连心端着温热的药汁走了进来,我冲她浅浅一笑。连慧针扎似的目光钉在我的脸上,悠然叹了口气:“公子心中真正所系?诶,恐怕只有那香雪海中虚幻缥缈的纸中人吧……只是,她真的存在这世上吗……”

随着连慧的一声叹息,我转身走出百草堂。

娴月殿前的广场上,远远一辆华盖宫车驰了过来,车角上的铜铃叮当乱摇,将我的心神也摇散了。

车到身前时俨俨停下,姑姑伸出羽扇挑开竹帘,轻巧跃下车,竹帘再掀,露出一张清俊非凡的面容。

那人随在连真姑姑身后跃下车辕,长身玉立站在一旁。高挑挺拔的身段,明动飞扬的神采,几年不见,他出挑得越发俊朗了。

我迎上去,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对他说道:“君家哥哥,多年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他先是一怔,仔细地端详了我片刻,我大方站在原地,任他打量,连真姑姑笑嘻嘻地望着我们。

君亦清脸上闪过欣喜,蓦地抓住我的手臂叫道:“花不语!花家寨里鬼灵精怪的小调皮蛋子花丫头!真的是你?”

冷汗!多年不见,这君家小子居然刚来就拆我的台!

我拂开他的手,转而握住,边笑边说:“君家哥哥几年不见,可越来越俊啦!你的那匹照夜白呢?还像当年那样神骏吗?我可想死灯笼了,也不知它在花家寨里过得好不好!”

君亦清任我握着手,如今他个头比我高出了不知多少,神色间也多了份沉稳气质,虽然是少年人俊俏的容颜,却比同龄人看起来成熟着许多。

恐怕现在绿川冈地,为他疯狂的女子更多了吧?

想起当年为他差点反目的花家二姐妹,我忍不住大笑起来:“君家哥哥如今身入含章宫,身份更加尊贵,却不知这天下有多少女子伤碎了心怀,眼中流出的泪水怕不要汇集成河?她们日也思君,夜也思君,就是见不到梦中情人!”

他的眼中闪过促狭,将手从我掌心中抽出,捏住我的脸颊:“花家小丫头的刁嘴,几年不见越发磨利了。”

我刚要说话,连真走过来,轻挑羽扇搁开他的手,正色道:“君亦清,在含章宫里你莫要随便动手动脚。这丫头如今是公子兰眼前的第一得意之人,你没有资格再碰她,明白吗?”

君亦清怔忪看着我,随即针扎似的挣开手,退到了连真身边,恭敬回道:“是亦清不知礼数,还望不语姑娘别见怪。”

我的心仿佛被谁掼了下,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疏远的脸色,讪讪收回手,勉强笑道:“君少主太抬举我了。”

他抬眼迅速扫过我,低头敛眉收回目光。连真走到云阶前,口气冷冽道:“你能身入含章宫,多亏了不语一力举荐,她曾在我面前多次提到君家寨,又说你是个出类拔萃难得的人才。你如今进来了,理当心怀感念,千万记得做人的本分。”

连真说得不冷不热,却字句暗含机锋,在我与君亦清之间划下了一道明显的界限。

犹记在绿川冈地的漫天花雨中,他说此生能入含章宫,将是莫大的荣光。如今,他真的来了,只是将来是否会后悔,现在却不得而知。

当年满面风光的少年郎,俊逸身姿骑在白马上纵情驰骋,回头的瞬间,冲着我爽朗而笑……

含章宫重楼高阁里包裹着世人向往的神仙梦境,君亦清,我亲手将你推入这引人遐思的旖旎梦境中,有朝一日,你是否会因此恨上我呢?

但愿,但愿到那时的你,还能保持如现在一般纯净明朗的心胸……

连真冲我招招手,我走上前,她伸出豆蔻红的指甲,轻轻在我脸上刮过:“这么不小心?居然伤了脸。”

“是我一时不察,被指甲划伤了。”

她挑起眉峰,一脸好笑的神色:“指甲?谁的指甲这么利,居然划得如此深。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小丫头?”

我赶紧嬉笑打诨过去:“怎么会呢?姑姑以为我在含章宫里故意到处树敌吗?我可没有这么多条命预备着赔进去,一个小谢就够啦!”

她点点头,说道:“说得也是,不过你也忒不小心了,坏了脸蛋以后谁还要你?幸好伤得不深,养两天就好了。”

我嘿嘿傻笑两声敷衍过去,连真伸过手臂来,我自觉地挽住,扶着她一步一步登上台阶。君亦清远远地跟在身后,不敢靠得太近,许是怕打扰了我们的谈话。

连真小声问道:“丫头,我看那孩子挺知道进退,是个懂事可用的人。你说有了他,我就有望入主娴月殿,现下人我带进来了,你是不是也该露点口风了?”

日华灼烈地照耀在娴月殿前的无字石坊上,将那片白皙无瑕的石面反映出刺眼的白芒。清风无声,流云蔼蔼,连真的侧靥辉映在一片朦胧云雾中,极是端庄高华。

幽蓝鲛人灯,冰绡飞纱后的那方雁翅美人榻,连真姑姑看来是势在必得。待到娴月殿选主那日,流矽,连浣,连真,连慧各出手段,恰恰便合了我的心意。

这一次,该是我借公子兰的手,将杀人的刀亲自递上。

我抬头仰望着云阶之上矗立的石牌,只觉得它距离我无比遥远。不知到了那时,它又会见证谁的去留,谁的梦碎……

“姑姑对东皋的贵人了解多少?我见呈恩殿上他与华容公子之间纠缠暧昧,又听宫人们私下里议论,荻公子本是个不羁世俗的风流人物,于男色一事也并无忌讳。姑姑若想登上娴月殿,何不拉拢东皋贵人,借花献佛讨得公子的欢心?”

连真的脚步滞了下,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溜过身后的君亦清。她纤长的指甲掐进我的手腕,紧了紧,印下痕迹。

“花不语,你真忍心?他那么好的一个孩子,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连真的笑容里没有丝毫惋惜,我环视着娴月殿前十里华阶,碧空无痕,九重宫阙缥缈在云海中。

连真在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深吸口气,慢慢地,冲她绽放出平生最灿烂的笑容。

“姑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第二十二章 莫使怨东风

楚歌高唱离人曲,

恍然一梦是黄梁。

日色西沉,暗紫色的晚霞如火如荼地横漫在天际上,没有风的归晚,即便是春天,也提前让人感到了隐约地燥热不安。

今日柔兰阁里放出消息,公子兰决定于明日午时正点在娴月殿上遴选新主。

我放下手中的香茶,指尖上捏着一根翠羽,浓绿的翎毛间杂着红艳的碎丝,在暮色中看来倒也冶艳。公子荻派人传话,千余闻香鸟已备下,只看我界时如何作为。

转头望向远天的霞色,窗外一枝华樱探了进来,我掐下一朵戴到发间,喃喃自语道:“瞧这天色,明日莫不是会下雨?”

第二日早早起身,我翻箱倒柜地把镇箱宝贝都掏了出来。对镜穿上红绡长裙,从上至下连成一体的衣裙修身飘逸,轻漫的宽大袖幅会在举手投足的瞬间,于身侧划出优美的弧度。腰身上紧束一条浓黑织锦带,正中缠绕两圈金丝绞线,从腰直垂脚畔,两根金流苏随风摇摆。

一旁服侍的宫人笑说,这还是头次见姑娘打扮得如此隆重,早前连公子的生辰也只是素衣素面。我冲她抿唇而笑,今日这一身行头,全是穿给旁人看的,自然半分马虎不得。

红绡裙开胸极低,我特意挑件烫金黑襦穿在里面,仔细地审视着镜中人,红黑相间中几点滚金浓炽,配上纤合均匀的身段,虽没有傲人曲线,也还不算煞风景。

将满头长发高高地梳到脑后,盘成流云髻,斜插上几只步摇,缠枝花簪中镶嵌了几枚上下拂动的小小银蝶,我微一转颈或侧头,蝶身轻晃,俏丽活泼。

宫人伸手拿过桌上的胭脂,我抬手示意不用,从妆奁中挑出只玉夹,将挡在额前的短发全部别了上去。

一点殷红朱砂痣映在眉心,时常不注意,我自己也淡忘了它的存在。拿起一管口脂膏,我用小指甲挑出桃花膏子涂在唇上。

镜中的女子星眸暗敛,英眉挺鼻,只是以我这副尊容,在含章宫里实属稀松平常。

美人如织,繁花列锦,红颜如月有圆缺,谁又能常保韶华不老?

打扮妥当,我起身,在双臂间挽上一条黑纱飞绫,宫人看着那条纱绫的颜色欲言又止,我缓步走出行香水榭。

娴月殿前的十里华阶两旁端列宫人,我踏上云阶,款步朝着那座矗立高宇的白石牌坊而行。

迈步走进娴月殿,冗长殿廊中鲛人灯明烧着油脂,一股混合着松油和肉香的气息飘荡在穹隆下。

眼前迷迷蒙蒙乱舞着飞绫帷幕,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狂卷起天梁上悬下的水晶帘,轻浅的冰晶乱撞声弥漫在过道两侧,平添几许诡秘气氛。

这座殿宇即便空置了两年,依旧让人无端惧怕。走到尽头,黄金雁翅榻上端坐的人不再是美艳绝伦的连汀,而是白衣素雪的公子兰。

公子兰一双冰凝眼眸睥睨座下的众人,隐含着至高无上的威严。不知是否出于错觉,他坐在娴月殿幽深的大殿之上,潋滟眉目如辉月清冷,浑身散发出让人由衷折服的气度,仿佛神祗临世般俯瞰着三千世界。

我隐在纷乱的人群中,心弦自见到他的那刻起绷紧,他鬓角的金冠划过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仿佛在某一年某一天,我曾见过这样的他。

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翩跹白衣,远远地曳入长空,连绵雪峰屹立在天地尽头,那人的金冠落地,满头青丝朔扬……

他开口说着什么,山风太烈,我听不清。

意识刹那间恢复清明,娴月殿中冰凌缭乱。

我不着痕迹地看向连真,流矽,连浣,不知在她们的心中,又是如何期待着今日?

好戏,才刚上演。

大殿中声音渐消,片刻之后静得出奇,惟有阵阵风吹纱幕带起的弧旋。公子兰的目光转过阶下众人,最终停驻在连真身上。

连真姑姑还是一身樱紫宫服,不同的是今日系了条银芒腰带,紫衣银带,人面如花,姑姑的脸上淡匀了胭脂,三分艳丽中透出七分华美。

她的唇微微翕动了下,随即紧抿,一言不发。

公子兰的眼眸流转,扫到了流矽的脸上。

冼觞阁除了她,今日还来了几个有头脸的人物,当前一人捧起酒坛走上两步,恭恭敬敬地摆到席地条案上。

那人撤身退后,流矽带领众人对公子兰跪地遥拜,口中念念有词:“冼觞阁特备苏合香酒,进献公子。”

公子兰盯着她看了半晌,又将目光调到娴月殿的宫道上,似乎透过流矽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看,只是沉默地坐在榻上,冷着一双看戏般的眼神。

他空洞的眸光,只有在望着香雪海时才会充满神采,那时我陪在他的身边,怔怔地望着他。

或许正如连慧所说,只有香雪海中那道倩影,才是他的心之所系。

神女迦兰,浮生总归梦一场,她却是他遥不可及的梦中人……

流矽跪在娴月殿冷硬的砖石上,双膝开始颤抖,连真的目光隔过众人投注在我的脸上,神色间略怔,随即相望了然一笑。

“冼觞阁主上不必多礼。”

连浣代公子兰开口,短短几字将流矽从森冷的地砖上挖了起来。公子兰的唇边挑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深邃的眸中闪烁莹华。

他望着纷飞的冰凌珠幔,在众人屏息中冷冷开口:“连真,你在柔兰阁里多少年了?”

连真姑姑立刻走上几步,跪到公子兰的面前,必恭必敬地回道:“连真身入柔兰阁,至今二十年整了。”

公子兰点头,脸上笑容越发深刻:“二十年?也够久了。”

“是!”连真俯首叩拜,膝前的地砖被砸出砰一声。

“流矽在冼觞阁,只八个年头就厌了。如今娴月殿里无人坐镇,你们谁想顶连汀的位置,只管说出来。”公子兰的话问完,流矽立刻又跪回地上,连浣的额头隐隐渗出汗水。

空气中弥散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人顿觉呼吸艰涩,娴月殿中所有人一瞬间僵如冻石。

此刻的公子兰,是我从所未见。他冰冷的眼神,冰冷的言辞,让人从骨缝里冒起寒意,让人无端惧怕,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峰,直插入心肺。

连汀固然冷,但与他相比,不过冰山一角。

正僵持中,殿外传来蹒跚的脚步声,木杖落地砸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上,久久盘桓不去。

连慧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殿宇门前,身边伴着一个少女。那人一袭黄衣酷肖死去多时的流觞,乍见之下,我差点惊叫出声,手脚冰凉如被魇住。

待那身影走近,细看时正是连心,今日她刻意装扮了容颜,穿着华贵繁复的明黄宫裙,行走间顾盼生姿,美不胜收。

连真回头看向缓步走来的连慧和连心,忽然在唇边绽起笑容,连心羞涩地低下头。

看着她们之间暗涌的交际,我的心头蓦地闪过一个模糊不成形的想法,若非连真姑姑她……

连慧举步维艰地走到公子兰的榻前弯腰下拜,连浣赶上前欲挽她的手臂,连慧手中的沉香拐杖忽地横起,搁开了连浣的手。

连浣尴尬怔在原地,连眨睫羽,怏怏然退回公子的身后,连心抢上一步,搀住了连慧。

公子兰端坐在雁翅榻上冷眼观望,从连慧进殿到连浣受辱,他仿佛不关己的旁观者,看着这场精彩绝伦的戏作。

鲛人灯火冥冥不定,幽蓝诡异,将娴月殿映若森罗鬼刹。

连慧咳嗽数声,缓过气,开口说道:“百草堂连慧,拜见公子。”

连心的目光流连在公子兰的眉宇间,见他视线睇来,脸上露出娇羞神情,慢慢垂下头去。

公子兰眼中波澜不动,淡淡说道:“百草堂主上不必多礼,你来晚了,没看到有趣的一幕。”

“哦?何事让公子觉得有趣?说来给老奴听听,也一起乐乐。”连慧脸上皮笑肉不笑,回身看看跪了一地的众人。

“今日娴月殿上,”公子兰轻轻拍下雁翅榻,悠淡开口,“有人觊觎这个位子,可惜这里只够一个人坐,你们这么多人都想要,岂不是叫我为难?”

众人一起恭身叩头,口中惶恐喊道:“我等不敢,请公子恕罪。”

连慧嘿嘿冷笑几下:“今日谁有命坐上娴月殿,老奴不敢妄言。不过这些人胆子着实不小啊,居然觊觎起不配得到的东西,这含章宫里,究竟还有没有规矩了?”

连真姑姑越众而出,大声说道:“公子明鉴,今日在这娴月殿,确实有人觊觎登上主位,但无论是何人,终须对含章宫有所裨益方为上选。我为公子举荐一人,请公子决断。”

连真曼妙转身,一双美目流盼宛转,视线隔过人群冷冷扫到我的脸上。我被她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刹那间似被无数条毒蛇同时缠上,背后冷汗淋漓。

当日在行香水榭中,是她亲口说意欲争主娴月殿,此刻却又忽然改了口风。那,那之前她将君亦清接入含章宫,又是意欲何为!?

连真的目光在我脸上审视片刻,终于满意地挪开。她轻晃紫色衣袖,锁视在连慧的身边人:“我力荐百草堂连心姑娘入主娴月殿,连慧主上,您意下如何?”

满殿登时哗然,连慧虽然没有答话,但难掩脸上得意的神色,连浣敢怒不敢言,下死劲儿地瞪着连心,流矽漠然地跪在地上,脸上一副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沉稳。

连真的话说完,我高悬的心落地,禁不住大口喘息,浑身虚脱般绵软无力。

现下想来,她定是早和连慧谋定推举连心,却在事先探过我的口风,若那时我流露出半分欲争娴月殿,只怕今日必会死无葬身之地。

连真姑姑,到最后对我终究是不放心啊!

众人议论声漫过穹隆远远传出殿去,很长时间后终复沉寂。公子兰不置可否地端坐在金榻之上,优雅若素辉皎月。

待大殿中寂静无声,连真再抛惊涛巨石:“今日趁着各宫的主子都在,咱们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早早地办了,也省得叫人日夜寝食难安。”

流矽笑着起身,站到了连真身侧,目光狠狠剜向连浣,冷然开口道:“连真既然开了口,我想请连浣姑娘将咱们冼觞阁的玉珏交出来,被你拿了些日子,我这里多有不便呢。”

连浣身形微晃,顿退数步,惊叫道:“流矽主上这是说的什么怪话?我哪里……哪里能有冼觞阁的东西?”

流矽唇边扬起蔑笑,似是惋惜地叹口气:“姑娘何必再掩饰?老实把东西交出来,或许公子还能饶你一命。”

连浣咬住唇,忽然合身扑倒在金榻下,含泪哭道:“公子!公子定要信我!我并没有冼觞阁玉珏,这都是流矽主上故意诬陷。她知我有心争娴月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求公子为我做主!”

公子兰宛如冰尊,冷冷扫过连浣。她浑身一震,似是悟到什么,眼中的泪流得越发汹涌:“难道连公子也不信我!?我对公子忠心耿耿,断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呵!姑娘确实对公子真心实意,可惜姑娘的心太大了些,也太野了些!在众人背后做出下三滥勾当,躲得过他人的眼,可躲得过自己的良心?”流矽从袖中取出莹润白玉,外圆中空,正是当日我亲手送还给她的玉珏,“连浣姑娘,在公子面前你还要演戏吗?你执意不肯说,我也顾不得情面了。”

连真的脸上盈抹浅笑,淡定中透出冷酷,站在一旁接口道:“流矽主上手中这块玉,是咱们柔兰阁至宝,而冼觞阁的那块玉符,此时还在姑娘身上吧?”

连浣的目光呆怔随着玉而动,金榻之下,连真姑姑,连慧,连心,流矽,还有含章宫中成千上万宫人都在对着她冷笑,笑她的不自量力。

娴月殿宫廊两旁,鲛人灯脸上唇角微翘,仿佛也在无声地讥笑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