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颔首,宫灯明灭间,人已消失踪影。

我端详着桌上的锦盒,普通的红漆木盒,刻着吉祥如意的图案,大朵富贵牡丹花芯镶了明珠。可惜里面的东西,却不衬这盒子。

揭开盒盖,我扫了眼里面的东西,拿出那件属于我的,将盒子盖好放到床下的暗阁里。

一只蜡丸被我掐在指尖,微一用力,掉出半颗药丸,滚到桌面上,撞在蟋蟀脚上。我拿起那半粒琥珀色的药丸,吃进嘴里,有些苦的味道,隐约还有些辣。

门外传来脚步声,几层帘幕挑开,简荻走了进来。他看了眼桌上的竹蟋蟀,狭长的凤眸闪过一道流光。

“君亦清来过了?”他走到桌边坐下,我望着他白玉无暇的手指拿起那只蟋蟀,在指间把玩,“你怎么说?”

“按祖制,殿下今夜不该来。”我从茶龛中提起一杯温热的参茶,抿了口,“该来的总是要来,我最后问殿下一次,永世为臣和身登金銮,殿下选哪样?”

他横过手来,掐在我的下颌上,来不及咽的茶水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来,烫过他的手背。一道形如月牙儿的伤疤映入眼中,呼吸蓦地紊乱了下。

这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

曾经一段相濡以沫患难扶持的记忆,到最后,变成了背道而驰的身影渐行渐远……

不由地叹口气,他的手指松开,拂过我的脸颊。

“花不语,本世子走到今天这步,你以为还有退路吗?从那日你为君亦清要挟于我,我就选了一条只进不退的路。”他瞪着我,口气中有恨,有怨,还有淡淡的怅然。

“是啊,皇世子最后的一次试探,注定了你我之间的缘分已尽。皇世子与华容殿下在醒月国时,已经约定好了三年后的这次边关战乱吧?那时皇世子可给过我选择的余地?如果醒月新帝不是公子兰,今日我是否早已命殒东皋?”

含章宫烟雨亭畔,简荻与华容耳鬓相交,那时看去只觉分外暧昧,想不到却是一场惊天动地的阴谋就此酝酿。

“阿荻,我的阿荻,”我双手捧起他的脸庞,他的容颜在宫灯掩映下美如昙华,“你算准了醒月国帝君易换必是公子兰,你以我醒月贵人的身份换来太子访月,你三年前与栎炀国君定下盟约,你要我亲眼看君亦清被你屠戮,要我无路可退,甘心为你驱使。等你坐上金殿之时,是否就是我的死期?你可还会留着一个[敌国]的皇妃,一颗早已无用的废子?”

眼中有泪垂下,我不知伤心是何种感觉,心里有苦,却无法说出。说过不爱,说过无恨,可是,谁能真的做到无爱无恨?

若真做到了……为何心中满是怨愤,满是哀伤?

炭盆里的火烧得旺盛,飞蛾扑火,明知是自取灭亡,却还是那么傻,那么痴。是飞蛾的错,还是那焚天灭地的烈火?

或者,只是两相情愿的瞬息陨落?

阿荻,最后在心中叫你一次,从今后,你是东皋的贵人,而我,只是孓然一身的游魂。

“殿下待我自然是不同的,君亦清还活着,是殿下给了我一条退路。如果……如果那夜我袖手旁观任凭殿下处置他,那么殿下是否会为我甘心只做一辈子东皋的皇世子,与太子殿下合力抗击栎炀大军?殿下到最后终究对我不放心,用君亦清的性命试探我,看我是否肯和殿下生死与共。如果他死了,殿下真的会和我百年好合,放弃皇位?”

他望着我的眼睛,缓缓开口:“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选择?”

“如果我是殿下,我会杀了君亦清,再趁太子访月时逼宫废太子,大婚之日与栎炀结下盟约,将我这个敌国的皇妃处死以告慰边关亡魂。”

“可惜你不是我。”他将我的手拉开,站起身,“你说的这些,有一半说对了,有一半说错了,还有一个结局,是你我都无法预见的。”

“殿下说的是,殿下终日愁眉不展,只怕是心里惦记着东皋下落不明的太子殿下吧。如果太子殿下返朝,谁难保国君不会在栎炀退兵后重立简笙过储君,而除了你这位皇世子?所以,只有太子死,殿下才能安稳,才能放下心高枕无忧。”

“聪明的女人,通常不讨人喜欢。”他将那只竹蟋蟀握进手掌,“不语一定不知道,本世子曾经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子,她为我受冻于江水保我性命,她为我剥鱼涤肉,她为我绾发冠衣,她曾与我生死相随。”

“能得殿下青睐,那一定是个幸运的女子。”我淡淡一笑。

“幸运吗?我不晓得,皇位是否真的那么重要,我也并不清楚。坐在睥睨万千的宫殿之上,不知哭,不知笑,自以为得了一切,却也失了一切。我对那个女子说过这样的话,她不会知道,这确实是我真心所言。我究竟为了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一心执念,终让你我,形同路人。

简荻,你有你的执着,我也有我的夙愿。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必再提了。我不问动皋的皇世子殿下,我问东皋的帝君陛下,您是否愿与我醒月国定下三年休战盟约,三年之内,绝不兵燹相犯,三年之后,但凭君意。”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神宇间透出睥睨众生的狂傲。

“你终于还是说了,三年时间你在孤身边,却心心念念醒月国,你毕竟与孤是两条心,叫孤如何信你?如何爱你?”

“陛下曾说,最恨被人要挟,今日不语斗胆,要以太子笙的性命要挟于陛下。如若陛下与我醒月私下结盟,则表面得栎炀盟约,又得我醒月新皇誓盟,我定将太子笙的性命双手送上,如若陛下执意不肯,不语只好做一次护花人,安全护送太子笙返朝。到那时,只怕您不仅做不成东皋的帝君,还有性命之忧。”

简荻伫立在我的面前,衣袖间轻颤,似乎是在极力隐忍。

“空口无凭,孤如何信你手中握有废太子的性命?”

“陛下这月余来派出去几方人马,可曾探到太子笙的下落?玉笙公子当年绝胜风流,可心中真正相信的人,只怕不是陛下。”

“碧华!!”他咬牙说道,扬指间,竹丝散落委地,再回眸,已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爱妃此计甚好,于我东皋来说可谓一举多得,醒月国经年内乱,也确实需要数年休养生息,孤便与你醒月国订下三年罢战的誓盟,三年之后,各安天命!”

“君无戏言,谢陛下恩典。”我跪伏于地,诚心叩首。

他伸手拉我起身,牵着我的手走到榻前,按我坐下。

“不语丫头,明日你我大婚之日,还盼你莫要让我失望。”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犀角梳,解开我纶起的发丝。

犀角梳齿轻挑起一缕青丝,被他握在指尖。榻前的地上,两道身影交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这是,当年我只念过一遍的梳头歌,想不到被他记在心里。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又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他蓦地将我抱入怀中,狠狠勒在胸口。最后一个佩字,隐在缕缕青丝之间。

我闭上眼,将最后一滴泪,滑进鬓角。

第五十章 白发浴红衣

尽日无人看微雨,

鸳鸯相对浴红衣。

螺黛拖眉,画作飞扬的眉尾斜刺入鬓角,将额心正中的朱砂用金箔花钿贴描成新月模样,金色的额妆,朱红的丰唇,镜中倒映的脸庞看去无端透出轩昂,凝眉时平添些许凌厉,一双眼泄不出心绪。

四位宫人双手捧来一袭红衣,是天蚕丝混了冰绡,染就倩素红的艳丽,制成这身大婚的嫁衣。素手漫扬,将那袭红衣铺展开来,刹那间如霞光万丈,班驳光影投在脸上,眼中望去惟见一片艳红。

我点头,任凭宫人将嫁衣穿在身上,衣摆很长,直拖到了脚后的墨玉殿砖上,素红裙摆委地蹁跹,被墨玉浓黑衬得潋滟诡魅。

凤宇金冠端正戴在头顶,将满头乌发拢在其中。新月花钿中内含的朱砂痣殷红胜血,记得儿时,娘曾抚过我的眉心,悠然说道,这点泪痣是因承袭了前世的记忆而来,朱砂胜血,恐非吉兆。

我的手不觉抚上眉间,如有来生,我决不想再记忆这一切。奈何桥下的忘川苦水,我宁愿将它饮到干涸,也不愿再记得今生的点滴。

将薄如蝉翼的冰绡盖头掩去面容,镜中人唇角的微笑,也湮灭在这漫天的绯红纱阵中。

紫宸府门前一辆九龙簇凤宫辇端立在烈日之下,金灿灿的凤首前探,口中衔下无数莲花缀丝,凤翼后展,将宫辇拢在翼间。九条金龙缠绕车壁而上,龙口吐珠,足踞祥云。

紫宸府上下跪倒在二层门外,将我迎出府门,两位紫衣宫侍上前来搀住我的手臂,两位宫侍在前指引,身后四位宫侍手捧八宝香盒焚花散麝,将我恭谨迎上凤辇。

彩幡华盖随在辇后,风莲街道用黄幔遮挡,幔后隐约可见攒动着无数人头,接踵拥挤观望。

这一刻人人面上喜笑颜开,似乎早已忘记了之前的那场战祸,忘记了边关阵亡将士的魂魄,还游荡在滚滚黄沙万里之外。

我将手中的锦盒端正在胸前,含笑望着这一切。

东皋皇世子大婚的册封典礼预备在启仁殿中举行,按祖例新王妃先行参拜国君,拜上朝仪,再授玉带蟒袍加身,宣旨听封,方可与皇世子入崇德堂行祝礼合卺,新婚之夜就选在皇世子未出宫时的旧居。

凤辇停驻在宫门外,我缓步下辇,换了轿,一台十六人彩轿徐行至启仁殿的金阶下,我手捧锦盒,从轿中迈步而出,绯红纱衣飘扬在冬日的朔风中。抬头望向头顶的碧宇金殿,幽深的宫阁无声坐落在金阶尽头,日华不知何时被浓厚的铅云笼罩,方才还晴朗的天色蓦然变了。

一旁早有引礼宫人过来搀扶,跨过汉玉桥,足登金銮阶,在极高之处便是东皋皇宫的启仁殿。

一步一步稳健地踏上去,从靴底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大红色的云头登殿靴,踩踏着万人仰望的荣光,带我逐渐接近那座金碧辉煌的殿堂。

殿门外数百宫侍穿着盛装跪列,我昂起下巴,挺直脊梁,在宫人的搀扶下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

启仁殿比我想象中空阔,东皋的文臣武将列分左右端立在龙阶前,一道镂空围屏隔开了君与臣的界限,左首的一张椅中,端坐着挺拔的身影。

我的眼角隔纱带过,惊鸿一瞥,他比几年前在绿湖畔初见时更显俊美,一张昙容面貌,透出狷狂的极至美艳,侵人视线。

栎炀的华容,你也来赶这一场热闹吗?

我收回目光,俨俨望向龙阶之上唯我独尊的男人,他的脸隐在重华阴影之后,惟见鬓角清晰的两道斑白,压在龙冠下。

这个男人,他手握东皋万千黎民的生死,他睥睨天下随性而定旁人的命运,他是简荻的生身父亲,也是我仰望的帝王。

红影层叠,一双凤目冷冷打量着我,我隔纱与他对望,他的眼扫过我的眉目,我不知道他是否看清了我的容貌,或者他根本就不在意。

我恭谨地拜服于地,朝他三跪九叩,一步步踩踏上他脚下的龙阶,金龙磐莲,咯疼了我的膝盖,每一个头我都磕得极是认真,掷地有声。

高举起手中的锦盒,我用响彻金殿的声音说道:“醒月国蓥帝兰敬谢王上觐贺之谊,特备薄礼一份,献于东皋王上。”

他的眉不着痕迹地皱了起来,嘴角下划出深刻的纹路。我垂下眼帘,静候他的答复。

一步之前,是东皋的九五之尊,一步之后,跪拜着醒月国含章宫中卑微的女子。

他是否知道,是他的亲生儿子将这名女子带来东皋?他是否明白,是东皋的皇世子设计陷害了太子殿下?他是否明了,这身红裳嫁衣下的我成就了他的一个儿子,却也毁了他的另一个儿子?

为了那顶龙冠,简荻自残手足,而我就是他手中杀人的利剑。

这个两鬓如霜的帝君,他恨我吗?

坐在那张华座之上,他这一生中得到过什么,失去过什么。

简荻,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我的唇边漫上笑意,将手中的锦盒举得更高了些。

“你过来,近些,让孤看清你的脸。”

我缓缓起身,依言走到他的面前,一双眼角微挑的凤目落入眼中,一瞬间我以为简荻就在眼前,只是如霜雪白的双鬓将他们父子划得分明。

我将锦盒递了过去,他的手探出,却没有去碰那盒子,蓦地抓到了我的手腕上,我被他拉得一个趔趄,身形微晃。

他的声音如冰刀割面,透过层层红纱,灌进我的耳中。

“你很好,堪与皇世子为配。这盒中的东西,想必是特意为孤而备,孤若不验看,难为了你们作得一场好戏。”

我心中一凛,原来他早已看透了一切,他坐在金殿之上,将这戏从头至尾尽收眼底,他任凭简荻谋害太子,任凭东皋边关告急,只为了谁?成就了谁?却又害了谁?

他的五指松开我的手腕,伸向锦盒的虚锁,咯哒一声,锁落盒开,他静静看着盒内的事物,一语不发。

我挺直身躯,与他一同看向盒内,密封的盒缝上还黏连着白蜡和石灰,一颗人头赫然放置在盒底。

太子笙淡泊的眉目如今不见生气,满头乌发齐颈而断。记忆中,他站在水月阁的窗前,望着天际的浮云,满目寥落。

他说不在乎太子之位,他说要用性命去赌,赌那个人不会痛下杀手,赌那个人心底未曾泯灭的血肉亲情。

[虽然这是个赌不赢的局,我还是愿意一试。]

他唇角的苦笑落进我的眼中,只觉分外凄清。从来作茧自缚的人,毁了自己,成全了别人。

我在半醉半醒中沉浮,笑简笙的愚傻,笑简荻的执着,笑自己的疯癫,昨夜如果简荻成全了太子的性命,我却去哪里赔还一个完整的简笙?

君亦清带来的锦盒中,放着早已密封的东皋太子人头,我将它置于床下,枕了一夜。

“荷君,是当日孤负了你,到如今,孤欠下的债,都一并还给你罢。”

帝君抬起头望着我,目光却又透过我,注视着我身后的某处。他的眼神缥缈朦胧,仿佛在看着稀世的珍宝,满目爱怜横溢。

我从盒中取出一块晶莹润透的玉珏,圆玉中缺,玉下坠着银丝流苏玲珑珠串。含章宫柔兰阁中的出宫玉珏,同时也是调动醒月国精锐甲骑的箴符。

我并没有对简笙说谎,在水月阁那日临窗对谈,我句句属实。我求恳简荻放过君亦清的性命,将他安排回转醒月国,所为就是这块玉珏。

简荻说得不错,我确实与他隔着贰心,如若当日我眼看君亦清受死,这块玉珏今日也到不了我的手上。

公子兰,他不登朝天阙,见不到君亦清,又怎肯调动数万铁骑陈兵东皋鹰愁谷,以此保全我的性命?

这世间,我终究也只信自己一人,不敢将性命交到旁人手上。

瞥了眼盒中那颗头颅,简笙的眉目安详,没有丝毫怨怼和狰狞。或许这样的结局于他来说,才是归宿。

冰绡长袖垂地,一柄断剑滑入我的掌心。冷艳无鞘,断刃如冰。

风入金殿,扬起我绯红的衣袂,红绡翩跹,卷出一道决绝的弧度。

帝君双眉轩昂,眼中乍现精光,冷冷开口:“黄泉路上,有笙儿相伴,够了。”

我翻腕,亮出袖底的冷艳,手起刀落,划过他的咽喉。漫天血雾顿洒,淋漓飞溅在嫁衣上,我的眼前惟见一片朱红。

分不清这是血的颜色,还是纱的颜色,帝君的身躯渐渐软倒,支撑起手臂颤抖地指着我的身后,口中吐出断断续续几个字:“荷……你,来接我吗?”

他的身躯从金座上摔了下来,我转过身,裙摆在身后流荡,漫过尸身,蓦地对上简荻的视线,在唇边扬起一丝冷笑:“我本是个薄情寡义之人,公子若恨,就恨从开始不该利用了我。”

献礼弑君,瞬息间我手刃东皋王上,亮出太子人头,龙阶之下的群臣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仰头探脑地望过来。直到帝君从龙椅里摔落,龙阶两侧金甲卫刹那间抽出腰间宝剑蜂拥过来,将我围在核心。

白光闪烁,眼看数柄利刃就要劈头落下,我断喝一声:“谁敢动手!!”

被我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无人敢落下手中长剑。我举起玉珏,白玉通身剔透,闪过一丝耀眼的流光。

“此玉乃醒月国龙禁铁骑箴符,此刻我醒月陈兵数万集结鹰愁谷,三个时辰内不见此符,即刻发兵东皋,到那时生灵涂炭,谁今日敢伤了我,就是东皋万千黎民的罪人!”

话音刚落,金阶之下不知谁喊了句:“哪里信她的谣言!杀了这个弑君的逆贼!”

此声一出,群臣耸动,征讨杀伐的声浪一拨高过一拨,数百蟒袍加身玉带缠腰的臣子们,睚眦欲裂地瞪着我,一个个恨不得当场就把我撕碎了生吞下肚。

无视眼前这几十柄剑锋,我缓步走到金阶的龙首前,一脚踏在上面,将玉珏环了一圈,展在众人面前。

“含章宫柔兰阁,众位都该有所耳闻才是,这玉珏究竟是否作假,东皋鹰愁谷中是否有数万醒月铁骑,众位心中有数。”

玉珏在我掌心中渐暖,许是感受到杀意,玉光转浓,爆出眩目的华彩。银白流苏轻轻摇动,金殿之中瞬息间再无人声,静得出奇。

方才还是人声鼎沸的场面,这一刻竟然落针可闻,群臣默默地怒瞪着我,却再无人敢提一个[杀]字。

含章宫柔兰阁名震四海,我手中的这枚玉珏更是可媲神物,今日我在东皋金殿之上公然弑君,背后若没有醒月兵权撑腰,便是十个花不语也立时就叫人乱刀砍死了。

目光俨俨扫过群臣,最终落在简荻脸上。他似是笑了下,流曦凤眸一瞬不瞬地望着我。

简荻,你枉自聪明运筹帷幄,将玲珑奇局早在数年前你我初见时布下,却不料先有碧华覆子,再有我兵出险招,公子兰当日肯放我出含章宫,要得便是你东皋与醒月订下这三年的免战盟约!

公子兰是何等样的人物,这三年来又岂能被你轻易利用?

这一场局中有局,却是将所有人的命运都套在其中,连浣自作聪明,当年将柔兰阁玉珏盗出,若是背后无人指使,她怎敢出手?

从那时起,含章宫中人人皆知此女乃是布在醒月的暗棋,只是为了引出真正的掌局者,才演出了那场娴月殿遴主的戏码。

她背后的主子,是栎炀的华容公子?还是东皋的公子荻?棋逢对手,谁先动谁先死。

醒月神女,百羽朝祥,多么讽刺的巧合,终究还是你耐不下心性,缺了火候。

天香阁小谢十年心血凝化,天心兰天下第一香,全都用在了你的身上。你有心争东皋皇位,恰恰便合了公子兰的心意。

醒月国皇储夺权,经年内乱下来已是满目疮痍,若此时栎炀与东皋联手,醒月无可匹敌,便是亡国的下场。

柔兰阁中梨花白浓稠苦涩,雕栏外的一轮新月如钩,公子兰俯在我的耳畔淳淳叮嘱,若想求得一身性命,逍遥自在,用东皋的皇位来换。

我身来东皋,三年相处,简荻,这世间知你最深者莫过于我。你心中作什么念头,只当我全然不知,紫宸府中与我整日鹣鲽情深都是做给那些明眼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