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面,流苏蹙眉看着折子上的一系列贸易内容,不时拿起笔在上面做些记号,有时又在旁边的宣纸上记录着些什么。

逐尧皇坐在一旁,偶尔抬起头来,看面面前表情好认真好认真的女子,不觉会心一笑。

“你来看看…”流苏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说道,“以前边贸往来,主要是草原那边的马匹和十六城这边的丝绸,我觉得太单一了,这次可以多些商品,比如把珠宝贩卖给草原上的贵族…”

流苏跟逐尧皇说着自己的看法,逐尧皇不时点点头,也在自己的折子上记上一两笔。

“啊…”说着说着,流苏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没有任何征兆的,整个人倒了下去。

“流苏…”逐尧皇眼疾手快将她抱住,然后匆匆将她抱到书房后的房间里去了,“流苏…”

怎么突然间就晕倒了呢?

逐尧皇拿起她的手腕,替她号脉…

突然,他整个人愣住了,手停在流苏的手腕上,久久没有放开。

“流苏…流苏…流苏怎么了?”

逐云霓听闻流苏晕倒了,匆匆就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冷眉和小霜,大家的表情都很着急。

逐尧皇听到妹妹的声音,迅速将脸上的表情褪去,只是那手,不自然地紧握着。

“大哥,流苏怎么样了?”逐云霓蹲在流苏的床头问道。

“她…操劳过度…晕倒了…”他说着,眼睛慢慢移到她的腹部。

她…有了身孕了…

“操劳过度?都是你啦,办公是男人的事,你干嘛让她来办嘛…”逐云霓不禁责怪起了逐尧皇。

【二八九】

逐尧皇没有和逐云霓说话,脸上看起来亦没有任何波动,他看着流苏的腹部,那眼神,也只是让人觉得他此刻很担心她的身子。

“反正以后不许你让流苏和你一块忙了。”

“皇姐…”冷眉拉了拉逐云霓的衣袖,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别说了,大哥比谁都不好受的,最担心流苏的人就是他。”

逐云霓看了看逐尧皇,这才没再说了。

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看来,是难过担心过度了吧。

流苏就是他心里的一个肉疙瘩,这兰陵府的每个人都看在眼里,也知道,逐尧皇大概已经决定用一生去守护她了。

“让开一些。”逐尧皇说了句,逐云霓便站了起来,逐尧皇重新坐在床榻前,他用宽厚有力的手掌轻按在她的腹部,接着又按了她身上的几个穴位。

不过一会的功夫,流苏就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先看到了逐尧皇,然后又看到一群人围在自己面前个个都一副担忧的样子,她怔了一下——

“你们怎么…都来了。”再看看周围,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了,“刚才我不是在书房吗?怎么突然躺在这里呀?”

“你刚才晕倒了。”逐尧皇看着她,静静说道。

“晕倒?我一点都不知道呢…”流苏敲了敲脑袋,她丝毫也没有察觉逐尧皇的异样,因为他将心事,藏得很深很深…

“哎哟,我的流苏小姐,真要被你吓死了!!小霜,出去让小宝把府里的御用大夫喊来,给流苏瞧瞧…”逐云霓回头吩咐道。

“好,我马上去。”小霜听了,立即转过身去。

“不用了。”逐尧皇却制止了小霜。

“不用?”逐云霓和冷眉都愣了,这大哥历来是最紧张流苏的,怎么这会说,不用传大夫?这…

“我替流苏整过脉了,没有大碍,只需静心调理,继续喝我配的药方便可。你们都下去吧。”逐尧皇自己也通医术的,这点众人都知道。

房中的人听了她的吩咐都一一退了下去:

他看着她,脸上依旧如平常一般,但是内心,却已经百孔千疮,满目疮痍——

她有了身孕,而且已经快两个月了,显然在曜京的时候就…

他的心,像是被一根锋利的刺,狠狠地刺了好多好多次,一种无边的疼,一种蚀骨的疼,侵蚀着他的心,他的血,他的肉,他的一切一切…

他从来也没有体验过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他真的来晚了,真的来晚了,六年的错过,就意味着一辈子的错过么?

她的心里,早就有了老四,才会怀有他的骨肉,她当初愿意跟他离开皇宫来十六城,大约也是因为十三的关系,暂时还没有办法原谅老四吧…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华清殿看到的那一幕,老四将她拥在怀里…

他透过许许多多的往事,看着流苏。

原本,他想要共同体味这万丈红尘的繁华与美好,无论风雨颠沛,生死遥距,前世风雨,后世尘烟,繁华落尽,王侯长眠,但只要一息尚存,此生此世便永不分离。

原来…

“奇怪,怎么会莫名其妙晕倒呢?我在这里每天都吃好多东西啊,哪里会体力不支了。”流苏不知逐尧皇心中所想,更不知自己已有了身孕,她一说说着,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就像平常一样的动作…

逐尧皇没有说话。

“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继续讨论吧,我刚刚说到哪里了?”流苏说着,便往外间的书房走去。

“等一下!”逐尧皇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拦住了她的去路。

“怎么了?”她回过头来,“不一起出去吗?“

“你身体不适,躺下好好休息,我吩咐膳房给你炖些补品来,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要乱走动,要好好的休息,也不许做什么激烈的活动,我会让小宝和冷眉看着你。”

流苏听了,翩然一笑——

“不用了啦,我没事的。走啦,继续讨论吧,我好像又有新的想法了,这次…”流苏只觉得逐尧皇把这晕倒看的太重了,便说道,还继续往外面走去。

“我叫你休息你就休息!你没有听到吗?!”突然,一向云淡风轻,淡定如神的逐尧皇朝她大吼了一声。

流苏整个人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怎…怎么了?”他从来也没有这样大声对他吼过呀,“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不是…”

逐尧皇见她吓得后退一步的样子,悄悄深呼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说道,“你休息吧,听本王的话。”

说着,逐尧皇不由分说将流苏按在床上。

然后,在流苏不解的目光中,转身走了出去,才一转身,他脸上的淡然便隐去,双拳紧握,额头的青筋隐隐地凸显。

“他这是怎么了?”流苏看着逐尧皇没有任何迟疑就离去的背影,心里隐隐升起不安以及惶恐。

但是,她听了他的话,静静地躺在床上休养。

虽然,她知道在休养什么。

她身体除了有点怕冷,没有任何问题呀。

【二九O】

逐尧皇那胜雪的白袍轻轻飘起落寞的弧度,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疏离的冷气,似乎抗拒任何人的接触,包括她。

看着他的背影,流苏的心,突然空了一块,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究竟怎么了?

他好像突然之间把自己的心门关上了,然后将她推了出去,不许再靠近。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想上去拦住他,问个清楚,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流苏躺在床丄,辗转反侧,不能成寐。

逐尧皇出了书房,小宝迎了上来——

“殿下,曹将军求见,说是。”

“不见。”短短的两个字。

“是。”小宝应道,转身出去回了曹将军,但是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殿下这是怎么了?他从未在他的脸上见过那样的表情。

兰陵府外。

夜深,人静,月白。

逐尧皇宁静地站在樱花树下,樱花早已落尽,夜风吹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周身散发着浅浅的光华。

此刻,他的周围没有任何人,他才能彻底释放内心的情感。

他的唇抿紧着,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落寞无边,那双深邃温润的眸子里,闪着逼人的目光。

流苏,怀了身孕了…

远远的角落,纳兰小胡看着逐尧皇那高大傲岸的身影,她心里涌起一股心疼的感觉,都是秦流苏那个女人,才会让他这么落寞的!

他是兰陵王,是逐尧皇,他不应该为情伤神的!

逐尧皇抬手,摘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

一阵悠扬而忧伤的曲子响起。轻柔的间奏在风声中静静流淌,有种穿越时空的深情缱绻,韶华流逝,物是人非,风亦感伤,人亦彷徨——

纳兰小胡站在暗处,静静听他吹着,他吹的真好听,他是个神一样的人物,为什么偏偏喜欢秦流苏那个蠢货呢!她到底哪一点好了,那么容易就上了她的当,凭什么留在神一样的逐尧皇身边呢?

流苏在书房里,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曲调,箫声中,带着寂寞与愁伤。但隐隐透露着的,还是无奈与挫败。

她掀开被单,站了起来,循着乐曲往外走去。

“殿下…”一个声音轻轻响起,逐尧皇没有回头。

易容化身为小霜的纳兰小胡这次谨记上回的教训,不会太主动,也未将心中情感流露太多,这次,她以新的身份重新争取他。

“殿下,天气凉了,早点去休息吧,小姐没事了,您不要太担心了。”小霜往前走了一点点,说道。

纳兰小胡咬了咬牙,将放在身后的披风拿了出来,说道,“小姐吩咐我把披风拿过来给殿下…”说着,她踮起脚,将披风往逐尧皇的肩上盖去…

流苏走出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愣了一下,小霜…她…喜欢他吗?

他没有拒绝她?

她看着,那两人站在月光下,她心中掠过一丝酸涩,然后转身,慢慢离去了。

“走开。”就在纳兰小胡要碰到逐尧皇的时候,逐尧皇的手猛地一挥,纳兰小胡猝不及防,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她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逐尧皇。

逐尧皇厉声说道——

“本王不喜欢别人靠近!”

纳兰小胡连忙低下头去,说道,“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殿下赎罪,奴婢不懂规矩…”

逐尧皇看了看她手中拿着的袍子,弯腰拾起,转身离去了。

纳兰小胡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渐渐蓄上眼眶——

我爱你呀,我爱你!

兰陵府的氛围发生了奇怪的变化,而流苏也感觉到了这其中的差异。

除了小霜,逐尧皇又派了几个人来伺候她,膳房送来的食物也比以前更吩咐,她的衣食住行都被照顾地非常好,但是,她总觉得不对劲。

逐尧皇再也没有叫她去书房过了,也鲜少来找她,到今天,她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看见过他的身影了,连往常无论多忙都会出现的一日三餐,他也让人将膳食送到书房去。

第三天,吃饭的时候,逐云霓看了看座位上的人,问站在身后的小宝——

“殿下呢?怎么又没见人?”

小宝看了看流苏,流苏也抬起头来,似乎也在等待他的答案——

“殿下说…说很忙,让公主和主子不必等他了,膳房会把他的膳食送过去。”

“这么忙吗?三天都没露面了耶,流苏啊,你知道大哥在忙什么吗?”逐云霓问流苏。

“我啊…”流苏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说道,“我也不知道哎。”

“不会吧,难道你也三天没见过他了?”逐云霓惊呼。

“嗯。”流苏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去。

这一餐饭,大家又吃的很沉默,流苏有些食不知味,吃了几口便走了出去,冷眉和逐云霓对视了一眼。

“怎么了?你每天和大哥在一起,知道点内幕不?”

冷眉摇了摇头。

秋天也快要过去了,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天是流苏最怕过的季节。

外面虽然有阳光,但是,还是有些冷。

流苏仰起头,那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刺眼,眼睛被刺到了,两行眼泪,从她的眼角缓缓流出。

逐尧皇从书房里出来,刚好看到了站在阳光下,仰起头的流苏。

【二九一】

她孤孤单单,一个人站在那里。

穿着紫色的烟衫,在阳光,好像一朵悄然绽放的紫罗兰,三分清秀,三分美丽,阳光下,她那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脸颊旁的眼泪让她如玉的肌肤更显透亮。

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过面了,他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办公,但是嘱托下人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一切,决不允许有丝毫闪失,否则提头来见。

而她几次走过书房,徘徊片刻,又离开了。

他背后站在她的身后,深深地凝视着她,那双眸子,深邃。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晒得有点儿晕了,流苏抬起手,遮住了阳光,从指缝间,看着天空。

这个时候的她,好像一直迷途的燕子,找不到归巢,也找不到同伴一般。

逐尧皇抬脚朝她走去,但是,又走了回来,他站了一会,默默转过身,进了书房,门,轻声关上了。

流苏转身,他已不见了踪影。

这一次,又错失了。

流苏站了片刻,便往自己房间走去,路上碰到了负责逐尧皇膳食的奴才,他们端着他要吃的往他书房走去。

流苏咬了咬牙,对几个人说道,“等一下。”

“主子。”几个奴才转过身来,给流苏行礼,

“给我吧,我拿去给殿下。”

流苏端过盘子,往逐尧皇的书房走去,走到门口,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深呼吸一口,伸手敲了敲门。

“进来。”一道清宁如许的声音夹着丝丝疲惫传了过来。

流苏推开门,走了进去,逐尧皇正背对着她,看着墙上的军事图。

流苏默默地看了一会,他也没有回过头来,她便将盘子放在桌子上,说道——

“殿下,晚膳来了,趁热吃吧。”说完,她站在原地。

逐尧皇听到流苏的声音,心中一震,回过头来,心绪敛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在她的腹部停了一会,说道——

“怎么是你送来?我不是吩咐了要你好好休息吗?”虽然,决定远离她,以来冷凝两个人的关系,但是不知不觉的,他的声音里还是有掩饰不住的关切。

“在路上碰见膳房的人,顺道就把东西送来了。”流苏说道。

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总像是隔着一道山似的,再也不似之前那般自然,那般默契了。

“嗯。”逐尧皇点了点头,坐下,拿起筷子准备用膳,“以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做。”

见她没有离去,逐尧皇抬起头来,问道,“还有事吗?”

“殿下…”流苏看着他,开口欲言又止。

“要说什么吗?”他的态度,依旧有些冷淡。

流苏忽略了他的冷淡,她要找话题和他谈,她要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变得有些不可捉摸,如果,他真的讨厌她了,不想看见她了,那她…离开好了。

“边贸的问题,我又有了新的想法了,我都写在这里了,你看看。”流苏从袖口中拿出已经写好的折子,打开放在逐尧皇的手旁。

“什么时候写的。”逐尧皇看着写的密密麻麻的折子,皱了皱眉。

“我昨晚写的。”

“昨晚?写到了什么时候?”他的眉皱的更深了。

“子时想起的,写到了天亮的时候。”她昨天晚上睡不着,便起了床,东想西想就想到了边贸,想着可以为他出些力,当时就让小霜拿了笔墨纸砚,把心里的计划一口气全写了出来。

她整晚都在写这个东西?为什么没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他?就由着她糟蹋自己的身体了?!她现在有了身孕,要倍加注意才是!

“你看看,觉得怎么样…”

“砰!”逐尧皇的右手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看着流苏,吼道——

“你怎么回事?我的话你一点也不听吗?叫你好好照顾着自己的身子,你都当耳边风了?!你怎么那么让人不省心!”

“我看你那么忙,忙到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想看看能不能帮到你,我…”流苏准备解释。

“多事!”

逐尧皇将她写的计划书拿起,随手扔在一旁。

多事?流苏听了,顿时心里一紧,他说她多事?是嫌弃的意思吗?

她咬了咬唇,深呼吸一口,说道——

“到底是怎么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接和我说,是觉得我在这里影响了你吗?觉得我很讨人厌吗?那我走就是了,你不要对我大呼小叫的!那是我精心写的计划,是为了造福十六城百姓的!你不想看,觉得没有用,就还给我!请不要糟蹋我的心血!”

流苏一把将他放在一旁的计划书拿了过来,转身就走。

“流苏…”逐尧皇见她生气了,忙开口唤道。

“对不起,打扰到你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流苏斩钉截铁地说完,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他的书房门。

一打开门,就看到逐云霓和冷眉站在门口。

“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逐云霓问道。

流苏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多事?以后,她再也不会多事了!

逐尧皇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袖中的拳头紧紧握起。

流苏,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有了身孕,我还能把你留在身边吗?

【二九二】偶遇

第四天,流苏也没有出现在饭桌上了。

饭桌上冷冷清清的,一桌丰盛的饭菜,逐云霓和冷眉两个人一口一口吃着,索然无味,冷眉倒还好,她是个清冷的人,逐云霓就受不了了。

突然,她把手中的筷子一扔,对冷眉说道,“我快受不了了,这是怎么回事嘛!冷眉,你去问大哥,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和流苏不说话,不交流,两个人一副老死也不相往来了的样子,闹什么呀到底。”

“谁和谁老死不相往来了。”突然,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两人猛地回头,逐尧皇终于出现了。

“大哥,你总算来了…”冷眉习惯性地站了起来。

逐尧皇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到流苏的影子,心中微怔:

“流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