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不想你也死,我不想…”

逐野瞳望着逐尧皇,月色中,他的眼泪滑下。

逐尧皇望着他,淡淡地笑了,“十三,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是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讲说的,子桑户、盂子反、子琴张,三个人都是方外之人。他们心意相通,忘怀生死,结伴在一起,成为好朋友。

后来呢?子桑户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一个在编挽歌,另一个在弹琴,正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他们唱道:子桑户啊子桑户,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我们还寄迹在人间。

子贡就非常不理解,说:你们三个人是这么好的手足兄弟,有一个人先走了,你们却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吗?

子琴张和盂子反两个人反而笑了,说:他哪里懂得什么是礼的真意啊?

子贡回去以后,问老师孔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啊?

孔于当时就说:他们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个拘泥世内的人。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这是我的孤陋啊。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邀游。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们来讲是不重要的。所以,一个朋友走了,两个朋友就像是送一个人远行那样坦坦然然相送。

这个故事里讲了一个道理,就是在这个生命之中,每一个人都可以以不同的形态活下去。

十三,其实,老四并没有死,他活着,只是没有活在和我们共同的地方,他在他的地方有他的活法。

而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如此,我活着,活在另外一个地方,我会一直想念着你们。

所以十三,你不要太过悲伤。

你记得,死亡没有办法结束我们的真爱,只能把它化为永恒,与天同在。”

“大哥…”逐野瞳望着逐尧皇日渐消瘦的脸,和嘴角总是不时出现的鲜血。

“去看看流苏吧,我希望我死后,她还有友情和亲情包围着她,也不至于那么悲伤。我要去找找我的傻妹妹冷眉了…”

【五七七】(2213字)

“你好吗?”他问道。

流苏回头,只见一个明媚而忧伤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面带着笑容,一如既往地看着她,对她上一次的不辞而别并无任何怨言。

“我正守着不知何时会结束的幸福。他说不回曜京了,以后的日子,他只是我的逐尧皇。我想等他把一切都交代好,就会带我离开了,要去哪里我还不知道,我也不会问,因为只要有他,无论在哪里都好。”她将采到的五颜六色的花,放到逐野瞳的手中,“送给你。”

逐野瞳将花接了过去,放在鼻息间闻了一下,“很美,很香。”

他的心,在微微的抽痛,只要有他,无论在哪里都好,流苏,你可知,这句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

“你呢?你好吗?你又惹诺敏生气了吧,刚才她在我这气呼呼地坐了好久,问她什么事她也不说,你看她,生气的时候都很维护你呢。”

逐野瞳听了,丹凤眼斜了一下,“没见过这么蛮横不讲理的女人,说不了两句就翻脸,受不了。”

“哈…”流苏看着他的表情,笑了,“逐野瞳,你开始喜欢诺敏了吧,你看看你的样子。”

逐野瞳一听,将手中的花,往流苏身上扔去,“你乱说什么?这这么可能?!以为我去抢亲就是喜欢她吗?我是很在乎她,可和爱情无关。我说过的,我若爱一个人,便会爱到底,一辈子都不会改变,你忘了吗?”

流苏听了,笑容凝固在脸上,顿了顿,然后弯腰将花捡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说道,“逐野瞳,我很在乎你是不是幸福,你知道的。请你不要刻意关上心门,把你的心,朝诺敏打开吧。”

“我的事,你不要瞎操心。”逐野瞳别过脸去。

“好吧,我不操心。”

“你生我的气了吗?”

见流苏的声音突然黯淡了,逐野瞳连忙转过身去,问道。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常惹她,又怕她生气,她一生气,他就紧张。

“不,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流苏往前面凉亭的方向走去,逐野瞳跟在后面,两人慢慢走着,“我只是在想有关天长地久的问题。”

“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和他天长地久,逐野瞳,我真的好想好想,可是…这似乎是一个奢望了。陆姑娘说没有办法了,师父说没有办法了,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寻医,大家都说没有办法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那一剑,生生夺了他的命…如果没有这一剑,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会相依为命,执手到老,看日出日落,看着绮罗和不悔长大…”

流苏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在逐尧皇和绮罗不悔的面前,她从未露出如此沮丧和悲痛的表情,而现在,在这个最好最好的朋友面前,她无法再忍了,所有的哀伤如潮水一般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了。

“逐野瞳,我很蠢,我该死,我真的该死!”

流苏抬手一个巴掌扇在自己的脸上。

“你干什么?!不许你虐待自己!这不是你的错。”逐野瞳冲过去,握住她的手,她软软地瘫在他的怀中——

“你知道吗?每次看见他,我都好恨好恨自己,其实我知道,他也是,他也在为曾经忘情的事情在自责,在心痛。可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谁也不说,我们都明白彼此的心,其实都痛到无法呼吸了。”

逐野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想要抚平她的伤痛,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流苏,如果他活着,你才会开心,对吗?”良久,他问。

“我好想他活着,活到白发苍苍的时候,那样,我会真的好开心。”

“嗯,我知道了。”

逐野瞳轻拍着流苏的肩膀,只要他开心,他什么都愿意做的。

逐尧皇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流苏。

“咳咳…咳咳…”

他的脸,愈发苍白无血了。

“苏苏,抱歉,不能陪你天长地久了…”

血,流下,如樱花绽放。

明明天空有光,他的视线却开始模糊。

“十三爷?卑职叩见十三爷…”

看到突然出现的逐野瞳,华天诚放下手中的腰方连忙跪了下来。

当年4月,逐尧皇携流苏赶回曜京,正式颁布圣旨昭告天下,立小王爷逐不悔为日曜皇朝新太子。

帝后二人、长乐公主,十三爷逐不悔,新任护国大将军无崖子、十六公主逐云霓一起见证了逐不悔人生第一个重要时刻,文武百官们发现,整个册封太子的仪式上,长乐公主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有人认得这把匕首,他们说这是冷面阎罗逐四爷的,上面还刻着一个冽字。

而十七公主冷眉始终不见踪影,逐尧皇派了很多人去找,都找不到。她像一阵烟似的消失不见了。

圣旨曰:

尧皇登基以来,殚精竭虑,一脉相承,保乂万邦,天心笃佑,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百年于兹矣。

今,皇长子逐不悔,年三,天姿聪颖,仁慈豁达,恪尽孝道,勤习政务,品行良好,将来可为天下君,册皇太子,移居东华殿。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吴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武百官,纷纷跪下。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带着面纱,穿着男装的神秘女子,面朝曜京的放下跪下,口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七八】(2066字)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一个带着面纱,穿着男装的神秘女子,面朝曜京的方向跪下,口中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长乐公主牵着逐不悔的手从殿外慢慢走了进来,护国小将军无崖子手持逐尧皇御赐宝剑侯在身侧。

“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逐不悔跪在逐尧皇的面前。

那一日,逐尧皇一袭明黄色长袍,牵着秦皇后的手,同立于大殿之上。

他们在众人眼中,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历尽千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又站到了一起,携手同看天下。

“朕甚幸运,自年幼起,便得各位爱护,大殿之上亦有不少爱卿是看着朕长大的,你们就如同朕的叔父一般。今日,朕立皇长子不悔为皇太子,日后必要继承大统。朕希望诸位能像当初厚爱朕一般厚爱不悔。朕将朕的儿子交给诸位了…”

众臣齐齐跪下——

“臣等必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上万岁,日曜王朝千秋万代!”

逐尧皇转头,流苏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点了点头。

那是群臣最后一次在金銮殿上看到他们威严而霸气的一代明君逐尧皇。

从金銮殿退下来后,逐尧皇庞然的身躯突然一歪——

流苏,绮罗和不悔冲了上去,伸手扶住了他。

这才发现,他的龙袍上已沾了好些血迹,方才在金銮殿上,恐怕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忍着。

“娘,父皇他…”

绮罗看到这些血便想到了三年前的事情,不是已经治好了吗?怎么会…

小不悔不解,在他的心目中他的父皇就是一尊屹立不倒的神,怎么会吐血呢?

他的小手,紧紧地握着逐尧皇的衣袖。

“咳咳…”

逐尧皇手捂住胸口,身子微微颤了两下,他骨节分明,分外苍白的手撑在流苏身上,猛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殷红的血淋在地上,分外夺目。

两个伶俐的孩子,无措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恐惧和惊慌。

“母后,父皇怎么了?”

逐尧皇站直了身子,朝女儿和儿子露出一个笑容,“对不起,父皇生病了。”

“不悔,你看,父皇生病了,以后他要好好休养,所以没有太多时间管朝廷的事情了。你一定要跟着魏太傅,十三叔,丞相大人他们好好学习如何做一个好太子,好皇帝,为黎明百姓造福,不要让父皇担心,知道吗?”

流苏蹲下来,看着不悔,叮嘱道。

“嗯!”逐不悔点头,郑重说道,“母后,我一定会当一个好太子,好皇帝的。父皇,你安心养病,朝廷的事,有我呢。”

“好。”他微笑着看着儿子,却悲伤得让人潸然泪下。

绮罗眼中含着泪水望着她最敬重的父皇…

她的父皇,那么英明,那么威武,为何逃不出那个魔咒呢?

“小长乐。”逐尧皇唤她。

“父皇…”绮罗走到他的面前,看着父皇龙袍上的血迹,她恐慌而悲伤。

“乖,不要哭…”

逐尧皇轻拍着女儿的头。

流苏挽着逐尧皇的手,两人一同回到了文华殿。

“咳咳…苏苏,我们去看看你种的樱花吧,再不看,就要谢了。”逐尧皇建议道。

奴才们都退了下去,将这一片樱花林留给了这对生死相依的人。

漫天的樱花纷纷扬扬地洒落,飘舞到地上,留下一地的粉色。阳光为樱花镀上温柔的金色,好一地的绚烂。

在那零落的绝美的舞步中,他们在笑,微扬的嘴角却经不住颤抖。

那美丽的精灵在小路上随着微风飞舞,像寒冬纷飞的粉红色雪花,时而急促,时而悠扬,在不经意间,地面上已似铺了一层淡粉色的绒毯,花瓣掉落,旋转,在天空中徘徊,最后仍无力摆脱宿命,成为尘埃…

立于樱花树下,仰望着透过树枝缝隙普照下来的阳光,逐尧皇轻轻拥住流苏——

流苏闭上眼睛,依偎在他的怀中。

“苏苏,这样抱着你,就好像抱住了全世界,我,满足了。”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尧,被你这样抱着,我觉得拥有了全世界呢。”

起风了,那轻柔的风掠过,他们发丝纠结着随风扬起,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一大片的樱花林,千里的洋红,如天边一抹粉霞。

“这里一共有一千零九十五棵樱花树,都是你亲手为我种下的,是吗?”他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着。

他的眼中,动作间,包含着无限的深情。

“嗯,每天都种一棵,把所有的想念,都种在了樱花树上。”

“好美,苏苏谢谢你让我的人生能看到这样的美景。你答应我,如果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的,坚强的说着,替我把这样的美景看下去,看一辈子,好吗?”

“尧…”她抬头,看他。

“答应我。”

她点头,逐尧皇低头吻住她的唇——

“我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她压抑问道。

逐尧皇拍了拍手,不一会,无数张画像在樱花林里飘了起来,流苏一看,全都是她的画像…

【五七九】(3093字)

“这些…都是你画的?”流苏望着这些她的画像,惊喜地问道。

他的画功真好,把她画的栩栩如生。

“每天一副,一共一千零九十五副,和你的樱花数量是一样的。”

他看着她的笑容,心中一种满足和温暖的感觉油然而生,如果这样的感觉能够一直持续到来,该有多好。

一千零九十五副画像,从他离开的那一天画起,每天画着不同的流苏。

流苏的画像在樱花中飘着。

“我爱你。”望着抬手去拿画的流苏,逐尧皇静静说道。

“…”流苏听了,心中一怔,缓缓地转过头去,“你说什么?”眼泪,已自眼角流下。

以前,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三个字,这是第一次。

逐尧皇一步一步朝她走近,风将他的白袍吹起,他纤尘不染,白衣胜雪,面如玉。

一直走到她的面前,望着她那双含泪的,美丽的大眼睛,清晰地说道,“我爱你。”

“尧…”流苏抱紧了他。

“苏苏,我的苏苏…”

当樱花落尽,余下的只有孤独。

那些繁华和怨恨,早就随着它的花瓣的零落而逝去,不,其实,他们只见从来就没有怨恨,有的,只是越来越浓烈的爱。

跨越时空,无关生死的爱。

站在树下,他们共同聆听着最后一片花瓣离开枝头的悲哀声,轻轻的叹息一声。

今年的樱花已经飘落殆尽,明年的樱花树下,还会有两个人吗?

既已相遇何忍分离 ,

愿年年岁岁永相依 。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

愿朝朝暮暮心相携 。

回到文华殿,流苏开始收拾东西,他们这两天便要离开皇宫了,逐尧皇说要带她去一个具有重要意义的地方,她像个即将和丈夫去旅行的妻子,充满了热切的期待。

望着收拾东收拾西的流苏,逐尧皇突然觉得,他不再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而流苏也不再是秦皇后,她只是他可爱,机灵的小妻子,好想把她抱过来,搂在怀里。

她笑问,“这算不算蜜月旅行呢?”

“蜜月旅行?”他不懂。

“蜜月旅行是我们那里的说法,是说新婚夫妻一起到某一个地方所度过的休闲时光,我们的蜜月旅行稍微晚了一点。“

“苏苏,你们那里究竟是哪里?”逐尧皇终于又逮到了她那些他听不懂的话,“据朕所知,前朝皇帝遗孤放在花家寄养,花家在金陵,后来花无缺带着你四下飘荡,所去之处也无非是那些地方,朕不会不知道的。”

“那个…你真的想知道吗?”

流苏放下手中的衣物,走到他面前,问道。

“想。”逐尧皇顺手将她拉入怀中,抱着她坐在他的身上,食指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快说。”

“其实…我不是你们古代的人,我来自大约两千年以后,我不属于这里,我属于很久很久以后,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流苏说完,便望着逐尧皇,逐尧皇皱了皱眉,糟了,他应该不会把她看成妖怪了吧。

“我…我不是妖怪哦!”流苏连忙解释道。

“…”逐尧皇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是妖怪我也要你,收了你这只小妖怪。”

“尧,你…真的明白我是哪里来的了吗?”她表示怀疑。

“苏苏,不管你从哪里来,不管你是什么时候的人,对于我而言,你只是流苏,是属于逐尧皇的流苏。”

流苏好感动,搂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了他冰凉的唇。

那缠绵悱恻的吻,掀起一室涟漪。

“启禀皇上,宝将军求见。”

这时候,殿外传来通报声。

“小宝来了。我继续收拾东西了。”

从他怀中退了出来,流苏说道。

“去吧,不要太累了。”

小宝走了进来,还未到得逐尧皇跟前,他便双膝重重跪地——

“皇上,末将有事相求。”

逐尧皇没有细问,便道,“去吧。”

“皇上…”小宝有些讶异地抬起头来,“您知道末将想出宫找冷眉姐姐?”

逐尧皇点了点头,“不过,在你出宫之前,朕要跟你讲讲冷眉的故事,你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去找她。”

逐尧皇示意小宝也坐下后,他说道——

“冷眉原是先皇和锦妃之女,也是朕的十七妹妹,后宫之中,妃嫔之间尔虞我诈,互相陷害,冷眉便是太后和锦妃争宠的牺牲品。

她还是婴儿的时候随先皇微服出宫,半途先皇遭到太后所指使的劫匪埋伏,结果冷眉被劫匪所挟持当做人质。当时情况复杂,先皇…将她留在劫匪手中。后她又被一对父子收养,收养她的人不怀好意,只为等她长大卖个好价钱,她刚会走路的时候便被迫耍杂卖艺。六岁

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收养他的哥哥想要染指她,她努力逃脱了,但是又被抓回来,被打得几乎断了气。

这样,她日复一日的生活在恐惧和黑暗当中。

直到有一年的冬天,冰天雪地的,她被逼着光着脚在雪地里卖艺,这回,她被纳兰楚从收养他的人手中买下,带回了云天国,还被封为郡主。

可是,那个禽兽竟然对她念念不忘,有一次,趁她一个人的时候出宫的时候,将她强行带走,对她施暴。

冷眉她极力反抗,还闪了他一个巴掌。

而那个那个冲昏了头的男人顿时大怒,竟然…把她的一边…割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