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雯跑了进来:"龙姐姐,听说你娘病危,是吗?你怎么不快去陪在她身边呢?"

雁雪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就在前些日子,茗雯还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这几天也一直是看到自己就走,怎么今天忽然变了态度?她当然不知道,茗雯通过各方"资料",判定她是那种"面恶心善"的人,一心想让她"弃暗投明",决定要以自己的诚心感动她。像此刻,她就确定雁雪是想陪在她母亲身边的,只是先前装得太强硬了,不好意思去。

雁雪淡淡回答:"反正她只剩半天之命,既然她想见我的愿望已经实现,应该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吧。"

"半天?"鸿翊和茗雯同时叫了出来,"那你还不快去?"

雁雪道:"我为什么要去?在我而言,她和路边行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看她?"

"她不是路边行人。"茗雯道,"她是上任龙族族长的妻子,现任龙族族长的母亲,怎么会是不重要的人?对你而言,龙族人不是最重要的吗?你不能去看一个重病垂危的龙族人吗?"

雁雪说不出反驳的话来。鸿翊看着茗雯,想不到单纯的她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不想以这一点来说服雁雪,因为这样的话,雁雪即使去也是为了龙族。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把龙族从雁雪心中拔去,又怎么会主动提起?但茗雯话已出口也没有办法了,他看雁雪还在犹豫,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道:"雁雪, 你娘也很苦啊。她记挂着你爹,又放心不下你,你以为她的病是怎么来的?"

雁雪一转身:"走吧!"

二人走出弘庆殿。

茗雯笑着看他们离去,将奏章收拾到一起。从鸿翊刚刚看的奏章里面掉出一张纸,显是奏章写完后再加进去的。鸿翊刚才看奏章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里面还夹了纸,也就没看到。纸上的字潦草:"启奏皇上,据最新消息,杨益已经潜入上京,恐对皇上不利。他在上京用自己的字当作名字,叫做杨承文。"

茗雯忽然感觉背后发凉,她一回头,一个黑影点住他的昏睡穴。她一声未发,栽倒在地。

那一张纸从她手中掉落,飘到桌子下面。

雁雪与鸿翊出了上京,四周是茫茫的草。雁雪看向路旁,策马靠近鸿翊:"有人埋伏。"递给鸿翊两颗药丸:"皇上你吃一颗,另一颗给马吃下。"她也喂了自己的马一颗,接着从怀中拿出一包药粉,扬手洒在二人二骑上。鸿翊不明所以,只见周围草动,雁雪却清楚看到那些人闻了药味纷纷倒下,不禁冷笑。

鸿翊眼力也不是很差,过了一会儿终于看出周围的埋伏:"哇!这么多人!雁雪你这是什么毒?离这么远就可以毒倒这么多人。"

"不是可以致命的毒,但他们今后想用武恐怕是不可能了。"雁雪问,"皇上知道他们是谁派来的吗?"

"耶律驭风,动作还满快的。"

"昨天我伯父来的时候周围有不少侍卫,既然茗雯都能听说,三王爷就更没问题了。但这么短时间内就能找到这么多武林中人,三王爷手下看来有厉害的角色啊!皇上要时刻注意,一定不要离开我。"

"恩,朕知道了。"

路上仍有埋伏的人,但尚未靠近二人便被毒倒。很快,二人到了龙族。

雁雪把自己和鸿翊身上马上的毒解去,二人走进龙族。

雁雪和鸿翊快步走到雁雪的屋子,龙佐正在门口,看到雁雪道:"你来的正好,如依恐怕......"

"她的命在须臾之间。"雁雪接道,"昨天号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龙佐惊讶的看着她:"我记得小佑的医术不比我高明多少。"

"但我比他高明很多,"雁雪推门而入,快步走到床前。

"山盟海誓成空,浓情蜜意无踪。恩爱太匆匆,醒来倚枕泣红。如梦如梦,自此无依何从?"杜如依紧闭双眼,一个字一个字的吟着。雁雪打了个寒战。

如依睁开眼:"雁雪,娘就要去见你爹了,你有话要对他说吗?"

雁雪咬着唇,半晌才说出一句:"放心,我把龙族治理的很好。"

杜如依笑了,眼光又落在鸿翊身上,鸿翊上前一步,如依道:"皇上,雁雪就交给你了。她很可怜,如果做了什么令皇上生气或伤心的事,请原谅她。"鸿翊点头应允。

杜如依对着龙佐,伸手至怀中取出两只夜明珠,惨笑道:"还君明珠。"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雁雪和鸿翊同时想起张籍的《节妇吟》。龙佐对如依的心如依并不是不知道,但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在最开始的时候。

如依交代完一切,眼光又回到雁雪身上:"雁雪,娘放心不下你啊!"

"我没事。"

"雁雪,你不仅是龙族族长,也是龙雁雪。我当初生下你,是希望让世界上多一个幸福的人。放开你爹对你的一切要求一切束缚吧!你有你自己的感情,你有得到幸福的权利。雁雪,你......是你自......己......"

"娘!娘!"雁雪一惊,如依已缓缓闭上眼,气息断绝。

雁雪呆呆站着,龙佐在一边说:"雁雪,如依已经去找小佑了......"鸿翊则双臂环抱,支撑着雁雪。

雁雪耳边响起了龙佑的声音:"记住,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记住!"

"你没有感情。"

如依的话也来到耳边:"我没说错,雁雪,你是有感情的。"

雁雪只感到视线模糊,眼中不断涌出的,是泪水。

"不许哭,眼泪是软弱的标志,只有在作戏的时候才能流泪!"

"做你自己,你是你自己。"

泪最终也没有流下,雁雪舌根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晕倒在鸿翊的怀里。

"不能再让你这么宠雁雪了!再这样下去,她不会成为最好的族长的!你走吧,我已经告诉大哥带你走了!"

"不!佑!我不会再宠雁雪了!不要赶我走!"

杜如依泪如雨下,龙佑硬将她塞进车子里:"大哥,如依......交给你了。"

"娘!娘!爹,雁雪会听话,不要赶娘走!"

"佑!我保证不再见雁雪,让我留下来,可以吗?"

龙佐坐在车夫的位置上,他迟疑着。龙佑挥起鞭子打在马身上,马车绝尘而去。

"记住,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

"不,娘是爹赶走的!"

"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

"不,是爹!"

"是你伯父抢走了你娘。"

......

"一定是我不想记住这件事,才强迫自己相信爹的话的。因为是我害爹赶走娘,是我不好。所以我要故意忘掉这件事。"

"爹,雁雪听话,雁雪会乖乖的,娘会回来吗?"

"爹,是雁雪不好,雁雪没告诉你雁雪学会了很厉害的功夫,才会让你为了保护雁雪而死。雁雪会听话,雁雪会听爹的话。爹死了,雁雪会替爹照顾好龙族的。"

"雁雪没有感情,雁雪会为了龙族做一切事情。"

"但是爹,雁雪真的好怕啊......"

"珠泪盈,未曾倾。明眸秀睫锁深情,雪肤素颜冰。

心未宁,怨难平。相伴唯影人伶仃,苍茫天地行。"

雁雪呓语着,床边做着鸿翊和龙佐。鸿翊看着雁雪苍白憔悴的脸,伸出手来,与雁雪露在被外的纤手交握。雁雪震动一下,缓缓睁开眼。

一瞬间,雁雪眼中掠过迷茫、孤独、软弱......她握紧鸿翊的手,鸿翊也握住她。但只是一瞬间,雁雪眼光一敛,手缓缓松开。鸿翊感到手中空了下来,心中不舍,把手放在床上。

雁雪慢慢坐起,她原本素白的脸上此时更无半分血色,看来楚楚可怜。她左手一搭右手脉搏,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倒出一丸药服下。立时她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色,随即下床站起。

鸿翊与龙佐忙阻止她,雁雪淡淡一笑:"我没事,只是一点血而已,不会有问题的,况且我已经吃了药。"

龙佐拿过药瓶,凑到鼻前闻了闻,脸上显出惊异之色:"这药......雁雪,你的医术实在是太高明了。"

雁雪环视屋子,见杜如依的尸身已置入棺木,轻声道:"伯父,我娘的后事就交给你了。"回视鸿翊:"皇上,天色已晚,我们还是尽快回宫吧!"

鸿翊忙道:"我们在这里住一天吧,顺便料理一下后事。你的身体正虚,怎禁得起快马奔驰?况且驭风的人还在,你这样怎么挡得住他们?"

"人都死了,还那么介意形式干什么?"雁雪走向门口,"我现在动武绝对没问题,皇上放心。不要忘记明天韩道开要上朝,皇上要是罢朝,他万一一气之下挥袖而去就糟了。"

"可是......"

"皇上不走的话,我先走了。"雁雪出门。

鸿翊连忙追上前,拉住雁雪,对龙佐说:"朕与雁雪先告辞了,一切就麻烦你处理了。"

龙佐道:"皇上和族长请放心。"

两人将要踏出屋门,雁雪内力深厚,听到龙佐喃喃低语:"还君明珠,哈。"苦笑一声。

龙佐苦恋杜如依二十年,十六年间与她朝夕相伴,然而她心中,只有一个龙佑。

还君明珠......只是,至少那节妇还对"君"有情,而如依,即使戴着这明珠,心中又何曾想到自己?

雁雪明白龙佐心中所想,暗叹一声,策马而去。

四 以世易环,火热水凉,将军谁挡?

"啊!雁雪轻呼一声,勒马而立,身子半倚在马上,鸿翊也急忙勒马而还。雁雪伏在马背上,呼吸急促,脸色如白纸一半。鸿翊急忙扶她下马。

此处是山崖,悬崖高峭,下面有一小块陆地,大部分是湖水。雁雪靠住一块山石,呼吸渐渐平和。鸿翊在一边看着,道:"朕就让你多呆一晚,你偏不听。"

"我没事。"雁雪伸左手挽了挽头发,袖子滑下来,露出左腕上翠绿玉环。鸿翊仔细端详,环上雕着飞龙,一如飞龙剑鞘上的图案。鸿翊想起龙佐的话,问:"这就是飞龙环吗?"

雁雪答道:"是的。它是龙族族长的象征,戴上它的人,就表示要将自己完全奉献给龙族。"

"所以,它禁锢了你的幸福!"鸿翊恨恨的说,执起雁雪的左手,将飞龙环贴到眼前看。

"只要飞龙环还在我的手中,我就是龙族族长,我就要为了龙族而活。"雁雪低头敛眉,声音低沉而坚定。

"你娘说过,你不应该被龙族束缚!"鸿翊浓眉紧锁,他迅速将飞龙环摘下,从悬崖上扔下去。雁雪在他摘环的时候愣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鸿翊已经将飞龙环扔了下去。她脸色惨白,脑中瞬间浮现龙佑死的时候将飞龙环套在自己手上的情景。没有一点迟疑的,她从崖上跳了下去。

雁雪用内力使自己加速下坠,在她的手几乎触到飞龙环的时候,环没入水中,雁雪随即掉入湖中。

"雁雪!雁雪!"鸿翊惊而大呼,在雁雪跳入湖中的一瞬间,他几乎停住了呼吸。他用最快的速度从悬崖边上一条荆棘丛生的小路跑下去,一边跑一边看着湖面。

湖水平静无波,半晌鸿翊也没看见雁雪浮上,更加加快了下山的速度。忽然,碧绿的湖水间,一丝鲜红的血扩散开。鸿翊此时已近山脚,他愣住了。接着,他迅速跑到湖边,大声喊着:"雁雪!雁雪!"声音哽咽嘶哑。

湖面除了扩散的鲜血外,一无所有。

鸿翊再不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鸿翊泳技显然不太好,他潜入水中几次均未见到人影,他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担心,声音中充满了慌乱,向湖中心游去。

"皇上,别去,湖中心有漩涡。"雁雪的声音传来。鸿翊顺声看去,只见距自己十余步外雁雪的头露了出来,他连忙游了过去。雁雪脸色有些发青,嘴角有一缕鲜血。鸿翊一把抱住她,惊讶的感到自己眼中涌上某种液体。他擦擦眼睛,抱住雁雪游回岸边。

上了岸,眼雪对他一笑,伸出左手,腕上晶莹碧绿的仍然是飞龙环:"怎样?我游泳游得还算不错吧?"

鸿翊抱着她,感觉她全身冰凉,微微发抖。他抱紧她:"对不起,雁雪。是我不好,我不会再这样了。你以后也不要作出这么危险的事情来。"情急之中,他竟忘了七年以来一直用的"朕"。

鸿翊感到雁雪抖得越来越厉害,道:"这附近有客栈吗?朕背你去歇息一下,把湿衣服换下来。"

"沿着这里走十里就有一个镇子,只怕皇上走不了这么远。"

"十里......"鸿翊皱起眉,他会一点武功,但背一个人走那么远他的体力无法负担。他背起雁雪:"管那么多,先跑过去再说!"

才跑出两步便有哟群人挡住去路。雁学小声道:"都会武功,和来时埋伏的人是一批。看我们落难了,趁火打劫。"她又给鸿翊吃了一丸药,从怀中掏出一个密封的小瓶打开,将瓶中药粉洒在二人身上:"很抱歉,原来的毒在进龙族时已被我除去,剩下的药粉刚才湿了。只有这种可致死的毒药可用了,看来你们是非死不可。"

身边人同马纷纷倒下,鸿翊忽道:"雁雪,留下一匹马。" 雁雪马上反应过来,将一颗解药击入一匹马嘴中。

鸿翊抱着雁雪正要上马,眼前出现了一个人。他约五十余岁,有些儒生气质,但双眸精光四射,太阳穴微微凸起,望之便知此人武功极高。雁雪抱着鸿翊的手臂紧了一紧,笑道:"宋遣为,没想到你竟然会投靠耶律驭风!"

"宋遣为?"鸿翊好不容易从记忆中找到这个名字,"曲寒师父的仇人,中原第一高手,曾败于雁雪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