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二位的师父正打了一个喷嚏,她抹了抹鼻子,自问道:“是谁在想我?”

行什鬼月虽嘴上说着“不好吃”,可一张嘴却是骗不过去的,她心里,对自己师弟的厨艺喜欢得紧。

白玉衾天资聪慧,自然明白他师姐心里那点小把戏,他也不拆穿,只静静地立在梧桐树下,看着行什鬼月狼吞虎咽的样子,微微发笑。

虽说,白玉衾是行什鬼月养大的,但自从白玉衾能动手后,却是他照顾行什鬼月更多一些。

行什鬼月一直同白玉衾闹别扭闹到十六岁,那年,白玉衾十四岁。

他们的师父外出云游,只留下他二人在教派之中,被不诡之人知晓了,只觉得两个毛孩子在守着圣地,便密谋着,去抢那流传了许多年的记载各代掌教习武心得的日记本。

那日,白玉衾为了不让行什鬼月觉得碍眼,故意躲得远了。

回来的时候,便看见几个自称武林正派的人将行什鬼月团团围住。那时,她已是体力不支,用一把剑将身子支着,白衣上落了点点血渍,像是开冰天雪地里开出的红梅。嘴边一丝血线淌下,可她仍是一脸的倔强,半分也不肯退让。

白玉衾见到此情此景,丢下手中的食盒,便冲了过去。

行什鬼月见他冲了过来,一手捂着受伤的臂膀,一边说道:“不许你掺和进来!”

白玉衾一愣,那些名门正派就继续向行什鬼月逼近,口中说的多是些污言秽语。

最靠近行什鬼月的那位仁兄,正搓着手,准备再过过嘴瘾。便觉得腹下一痛,一柄利剑穿腹而过。他艰难地回头,便看见那个白衣少年正立在他的身后,一双清冷的眸子冷冷地注视着他。

白玉衾一脚将他踢开,一手拿着剑,单手揽住行什鬼月的腰肢。目光淡淡地扫过那一圈人,口中厉声道了一句:“她也是你们可以动的?”

行什鬼月微微一怔,手臂上的伤口正潺潺流着血,不小心擦到白玉衾的衣裳上,又是一股钻心的疼。她抬头,小她两岁的白玉衾已经比他高了不少,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却只能看见白玉衾完美的下颌线。他的下巴稍稍抬着,有着年少的生气。

不出半刻,那些人便全都已经倒在了他们的脚边。白玉衾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只将行什鬼月打横抱起,带她回去治伤了。

“痛吗?”白玉衾帮她查看手臂上的伤口,眉头微皱着,柔声问道。

行什鬼月贝齿咬着唇,额头上布满汗珠,却依旧半天也不吭一声。

“痛就说出来,我又不会笑话你。”白玉衾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师姐这样忍着也太难为她了。

行什鬼月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行,今天被你救,已经是够丢脸的了。要是连点痛都吃不住,我还怎么算得上是你的师姐。”

白玉衾手上微微上了点力道,行什鬼月便惊声叫道:“你轻点…”

话出口,才觉得自己这样实在太跌份儿,便又默默地闭了嘴不说话,也不看白玉衾那张讨人嫌的脸。

可她虽嫌弃白玉衾,却骗不了自己那双眼睛。他当真是玉树临风的长相,这圣地,也就他一个男子,终日相对,总是会生出些不一样的情愫来。

她看了看白玉衾小心谨慎的模样,道:“你看,我们都是有手有脚的,可我为什么样样都输给你。”她顿了顿,又无力地问了句,“为什么,那些你做起来都那样简单,可我却怎么都学不会呢?”

“不会就不会吧。”白玉衾安慰她道,“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一家三口,有我和师父这两个绝顶高手在了,多不多你一个,也无所谓了。”

“是吗?”行什鬼月歪着头,一双凤眼含着一波春水,痴痴地将他望着,问。

“嗯,以后就由我来护着你好了。”白玉衾点了点头,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如此自然而然地做出这样一副动作来。

眼前的这个人是他的师姐,长他两岁,将他从山崖下捡了回来。

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得极快,可最令他开心的是,他的那个师姐,竟然没有推开他。

想来,行什鬼月也是那个时候才明白,依靠是一种怎样的情绪。

本来他们师父单身这些年,就已经够心塞了。出去云游一番,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回来就瞧见自己两个徒弟毫无芥蒂地手拉着手在树下一起练剑了,她那颗脆弱的心,当真是被伤透了。

从此,行什鬼月同白玉衾便过上了没羞没臊地花样虐自己师父的日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有余。

师父却突然找到白玉衾,同他私下相谈了一番。

师父望着他,有些哀伤,这是她手下最得意的徒儿,甚至青出于蓝,是她这一生的成就。可为了另一个徒弟,她不得不放手,做出一些牺牲。

“你应当是知道的,我们行什教派自创立以来便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只有最强的那个人,才能成为掌教。”师父凭窗而立,忧愁道。

“嗯。”白玉衾淡淡答道,却低头做着要送给行什鬼月的木雕。

“月月她不是你的对手。”师父继续道。

白玉衾手一顿,猛然将头抬了起来,脸上有些讶然。

“为师不想看你们争个你死我活,也知道,你不会同她争,她也争不过你。”师父顿了一顿,向他走过去,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两个终究只能活一个?”

“我不会跟师姐分开的。”白玉衾坚定道,“大不了,我不做您的弟子,只做您的女婿。”

师父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道:“可如果,你有血海深仇在身呢?”

白玉衾自来行什教派,便从未有人同他说过他的身世,他只当自己的父母是普通的山民,不小心跌落山崖,才致死的。

“师父,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白玉衾有些激动,无法自抑地问道。

“你本就不属于这里,你身上背负的仇恨,或许会伤害到月月,你明白吗?”

师父将当初他母亲留在他襁褓中的那封信,交给了白玉衾。

白玉衾念完,手便一松,信纸就这样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再之后,他就离开了行什鬼月,离开了这片将他养大的地方。

她原本什么都不会,他也就依着她,将她宠得很好。可在他决定要离开后,他忽然觉得,他不能再保护她,她只能靠自己。

从此,他与她练剑时,再不会刻意让着她,甚至都是毙命的狠招。他逼着她下厨做饭,他想要看到,她有能力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这样,他才能安心地离开。

行什鬼月不懂这样变化的因由,直到一日,她终于因为炒煳了一盘青菜,而被白玉衾痛骂了一顿后,她扬起那张脸,问他:“阿衾,你这样是厌倦我了吗?”

怎么会呢?明明是,即使看一辈子都看不够的人,怎么会厌倦呢?

可是…

他抿了抿唇,微微合了合眼。

没有等到白玉衾的回答,行什鬼月便接着说道:“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也会喜欢照顾我。”她咬了一口那青菜,鼻头红红的,却仍旧是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抬头,声音飘在风中,道,“不要紧,以后我会做得很好很好,做到你想要的样子。所以,你不要不要我,好吗?”

她那样倔强的人,即使被数十位高手围攻,也不曾露出半分畏惧。眼下,却为了白玉衾放低姿态,去恳求他,求他允许,求他给她时间,去把自己变成他希望的那样。

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可怕之处,在不知不觉中,磨光你身上所有的棱角,将你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哪怕卑微,哪怕痛楚。

“你永远,都不可能变得那么好的,师姐。”白玉衾拂袖离去,丢下这样一句话来。他怕如果自己的离开不够坚决,就会因为行什鬼月掉落的眼泪而不自觉地心软。

她好不好,又有多好,都有什么关系呢?

他喜欢她,喜欢她的一切,好的、不好的。只是,他不能再陪伴着她。

从我和宋景逸同行什鬼月相处的那一日,足以看出,行什鬼月在白玉衾走后,过得并不完满。她的武艺越来越高强,内心就越来越空白。她始终学不会怎样好好照顾自己,只是因为,曾经的那个人,已经断绝了所有的可能性。她做得再多,也不可能做到像他那样好了。

行什鬼月这一生,宛若昙花一现,所有美好的回忆,都是同白玉衾一起度过。即便是那些不好的事情,有了白玉衾,也都显得完满起来。

她没有了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我没有问白玉衾,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足以让他放下行什鬼月。只是,我明白,那段仇恨之中,恐怕又埋下了更深的怨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