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才又走回去,继续着方才的事。

偶尔抬头看她,目光里含着笑意。

时夏把小小的暖手袋在手里颠来倒去,暖意从指尖传过来,她忍不住笑了笑。

场记打了牌,下场戏开始拍了。

时夏起初还认真看着,可没多会儿就坚持不住了,迷迷糊糊坐在凳子上直打瞌睡,边儿上阿梅凑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说着话,她才不至于睡过去。

彻底清醒的时候,是凌晨四点钟的光景,各方调度,好不容易借来的直升机终于飞过来了,停在平地上,导演过去交涉,拍了最后一组镜头:周政烁一身黑色冲锋衣,从直升机上下来,寒风,暴雪,他睥睨着。

时夏仰头去看,只觉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这个男人,太招人了。

最后一声“收工”响起,欢呼声一片,时夏从小许手里接过他的羽绒服,抱着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将近六千字,补前几天欠的更。

以后改周更了哦,一周两更,每更万字,字数还是不变的。

谢谢大佬们理解支持,爱你们,笔芯。感觉我是佛系作者,我的仙女们是佛系读者23333

下次更新大概在下周二周三。

第36章

在冰天雪地的山上熬了一夜, 所有人都困顿着,短暂的欢呼之后,一个个打着哈欠开始收拾东西, 演员们最辛苦, 冻了大半宿, 这会儿一下来,个个是哆嗦着的,助理们立刻迎了上去, 热水和衣服全堆上。

好半天缓不过来, 只好捧着热水一点一点啜饮着。

好在没有不好伺候的演员, 没听见什么埋怨的声音。

各自忙碌着收拾东西。

时夏过去要把羽绒服披在周政烁身上, 个子矮, 他偏巧站在高处和人正在说话, 她踮了踮脚也没能够得上,一时傻站在那里。

对面和周政烁讲话的摄影师登时笑了,冲着周政烁使眼色,闹了时夏一个大红脸。

刚还在争辩自己不矮来着,转头就打了自己的脸。

人来人往, 摩肩接踵的, 刚刚背部被人碰了一下, 他也没在意,没想到竟是她在后面,这会儿抱着羽绒服,仰着脸, 十分无辜地瞧着他。

周政烁扭过头来看的这片刻,眸光里也不禁染了些笑意,从高处下来,立在她身前。

挨得近了,时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仿佛呼出来的气都是冰的,也顾不上窘了,忙把衣服披在他身上,小声问他,“要不要拿热水袋来给你暖一暖?”

他只是笑着,缓缓摇摇头,目光黏在她身上,仿佛看着她是件多大的乐事,“不用了,缓一会儿就好,留着给女演员用。”他把衣服拉链拉好,戏服顾不上脱,就裹在里面,他这会儿手冷的很,于是也没牵她手,只偏了偏头跟她说,“我们走了。”

其实拿来的炭块早烧完了,拆了几根木料用来烧水,这样的天气,即使野外也找不到薪柴,热水根本不够用。

他这语气,想必是早有所料。

这些年接拍的戏,几乎没有容易拍的,更艰苦的条件他都受过。

时夏点了点头,差不多也猜得出来,不禁有些心疼。

跟着他往车那边走,走了两步,忽然上前攥住了他的手,牵着,“我帮你暖一暖。”

他一愣,脚步顿了,偏过头垂着眼看她,模糊的光线中,能看见她一张小脸,含着笑意,还有一点儿难察觉的羞赧。

却也没闪躲,直勾勾看他,瞧见他目光的时候,笑意渐深了些,像是邀功的小动物,眸光是柔软而湿润的,“我手这会儿可暖了。”

她内眼角很深,眉眼弯起来,是圆润的月牙型,眼珠子又黑,润润的,仿佛汪着一潭子水,他有时看久了会忍不住亲她眼角,她睫毛会颤颤地抖动,像把小扇子,能刮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恍惚回到很多年前,她也曾抓着他的手,站在人来人往的楼道口,明明羞得脸都要渗出血来了,还是直勾勾盯着他,固执地问,“你答不答应?”是问他要不要给她中秋晚会的独舞配乐。

她跳民族舞,往常配的是筝乐,不知从哪里听来他会吹笛子,非要和他搭档一次,那时候那个年纪,男女生但凡多说两句话就会传出点儿暧昧来,何况是同台。

那时他们还没有在一起,他不是轻浮人,原则感又重于一切,一边儿觉得她小女生心性,不必当真,一边儿又忍不住去留意她,最后还是答应上台。

那天晚会在大礼堂举行,全校数千人悉数到场,追光打过来,台下乌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见欢呼声,还有掌声,气氛比任何一个节目都热烈,不知是因为她,还是因为他,又或者,是因为他们两个的同台。

她一直在笑,旋转,跳跃,手腕上的铃铛沙啦啦地响着,她围着他转,衣摆缠在他的小腿,又甩出去,仿佛暧昧的绳索,后来一直捆着他这颗心,为她挣扎着跳动。

谢幕的时候,她自然地过来牵他手,柔软的女孩子的手,很小,仿佛没有骨头,软得让人不忍狠握,虚虚地捏着,像捏着某种珍贵的东西。

一齐鞠躬,仿佛拜天地。

后来录像带刻录出来,她特意拿来给他看,“像不像拜堂?”

他按着她的脑袋,轻叹一声说:“你都不知羞的吗?”

其实从前,她比他要主动得多,明明羞涩,明明胆小,在这件事上,又仿佛有些一往无前的勇气,她总是会仰着脖子固执地讲,“我喜欢你,对你好,想和你做朋友,你不需要有负担,这是我想做的,我在取悦我自己。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偷偷的就是了,不妨碍你。”

也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她小女生心性,过不了两天就淡了,不必计较那么多。

到后来,陷得最深的反而是他。

从前秦成昊质问他的时候总喜欢说,“她到底有什么?漂亮是漂亮,但比她漂亮的也多的是,个子又矮,一没钱二没势,没背景,没家庭,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你就非她不可了是吗?”

也不是非她不可。

“就好像你在心口种了一棵树,这颗树长势并没有那么好,可能所有人都觉得你这里土壤肥沃,可以有更好的树苗种下来,但这颗树苗已经在你这里扎了根,扎得很深很深,拔掉了就是个一个血洞。时夏对我来说,就是种在心口的那棵树,即便它长得再不好,也是我用心一点点浇灌出来的。你明白吗?这棵树是我选的,是我种下的,别人可以说她不好,但她在我这里是最好的,无人可替代。”

早就习惯了她在那里,习惯了每天施肥浇水。

习惯了握着她的手,松开后会有一种浓烈而悲戚的空落感,除了她,没人能填补。

不是她有多好,只是他喜欢了习惯了,谁也比不上。

谁也,比不上。

只是片刻,他便缓了过来,没抽出手,跟着她的步子走,她手方才一直揣在口袋里,暖的温热,这会儿顺着他手心的脉络一直渗着,渗到心口去。

“时夏,”他叫她的名字,这会儿只想和她说说话,温声问着,“冷吗?”

她小心踩着雪,握着他的手,抓的很紧,仿佛怕摔了,又仿佛怕握丢了,轻声答着,“不冷啊。”

她声音很细,又很软,以前上学的时候,她的语文老师是个粗放的东北大汉,最看不得她这种娇滴滴说话轻声细语的姑娘,每日里都要训她一次,有一次他去找她,她就站在座位上背课文,大约被训得恼了,赌气似的,扯着嗓子抑扬顿挫地在背,“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

教室里一片笑声,她却旁若无人似的,自顾自背着,咬着字,每一句都含着比平常高了数倍的音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他靠在教室外的栏杆上,隔着窗子去看她,直到她下课,忍俊不禁。有人兴高采烈地嚷着,“佳雪,佳雪,你周哥哥在外面等你诶!”

她在一片哄笑声中走出来,原本抿得紧紧的嘴唇,一下子弯了起来,咧出一个灿烂的笑意,“你怎么来了?”

他不禁觉得好笑,“来听诗朗诵。不生气了?”

她听出了他语气里那点儿调侃,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但依旧笑得明媚,“我看一见你,就没气了。”

真是,人生如梦。

“哦,”他回过神来,点点头,“那饿吗?”

“也不饿啊。”

“嗯,困不困?”

“还好。”时夏说完,陡然笑了,侧仰着头,目光顺着他的侧脸的下巴往上,问他,“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问问。”他很淡地笑着。远处司机在吆喝,“雪积太厚了,车不好走,大家走两步,到山脚下集合!”

他们转了方向,往石阶的方向去,石阶很窄,昨晚来来回回踩了好几趟,这会儿又结了冰,“还不如走山坡,感觉这边儿更不好走。”不远处一个女演员说着。

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往西面的缓坡去,脚印子一深一浅,白茫茫的雪地里被踩出一个又一个的浅坑,走到一处土丘,还惊扰了一只兔子,又是一片闹声。

凌晨雪很小,空气是冷的,吸到鼻子里,凉意能顺到喉咙去。

周政烁和时夏却都安静着,一句话没说,只彼此的手是牵着的。

这样宁静又喧闹的冬日早晨,仿佛带着别样的温情。

“阿政,我很爱你。”时夏蓦然说了一句,很突兀,没有一丝丝的铺垫和渲染,干巴巴一句,可她就是忽然很想告诉他。

这些年,总是小心翼翼,似乎从来没有正经说过喜欢。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继而点着头,声线温柔地说,“我知道。”

从前知道,现在也知道,只是长久以来困扰他的,是她如果有一天想起来那天的事故,不知道会不会恨他。

以前他总想,或者干脆离开她好了,只是做不到。

几辆保姆车被困在了山上,拉器材和道具的大车也在山上,路不好走,车轮打滑,最后留了了人在山上看着,其余人挤在山脚停着的几辆车上回酒店。

人挨着人坐着,时夏被周政烁挡在角落,占据很小的位置,手一直在他掌心握着。

所有人都萎靡着,周政烁也是,不多会儿就闭上了眼,时夏抱着他的脑袋搁在了自己肩膀上,身高差距,她只能努力挺直了身板,怕他不舒服。

时夏看着窗外,外面白茫茫一片,像她此刻的心情,空茫茫的,又干净,又寂寥,其实很慌张,也很混乱,不知道怎么做,更不知道怎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做选择真难,她想。

周政烁迷迷糊糊睡着,也没在意,车子停下来的时候才察觉了,她手掌还在他脖颈,很轻地扣在那里,让他脑袋安安稳稳枕在她肩膀上。

他略微眯了眯眼。

下车的时候,拿手掌缓缓替她揉着肩膀,“疼吗?”

时夏笑着摇摇头,“不疼。”

“傻不傻!”周政烁觉得有些心口泛着涩,她从前也是这样,对人好的时候总是无声又直接的,透着点儿傻气,让人觉得又心疼又好笑。

阿梅挨个儿跟人鞠躬,“大家今天辛苦了,我给大家都订了餐,过会儿直接送到你们房间,大家吃完暖暖身子,好好休息。”

在一片道谢声中,大家匆匆进了酒店休息。

周政烁带着时夏也进了房间,她去浴室放了水,叮嘱他泡泡澡再睡,他却拉了她的手,将她扣在怀里,带着她到沙发上坐着。

时夏在他腿上,但即便这样她的目光也无法和他平齐,微微仰着脸看他,他一脸难掩的疲惫之色,却还是耐心又温和地问她,“发生什么了吗?从昨晚到今天,都有些反常。”

从昨晚到今天,他总会想起从前的她,想起那些年她的明媚和肆意,那时候的她,和大多数小女孩没什么不同,一腔少女心,爱幻想,喜欢笑,有点儿皮,外人面前乖巧懂事,在他面前却总是任性的很,但只要他哄一哄,她立马就眉开眼笑。

她就是个小姑娘啊,和任何人都没什么不同。

可变故总是一瞬间到来。

那件事之后,她忘记了一些事情,性格也变了很多。

变得有些沉默,不那么爱笑了,也不太爱凑热闹了,内向了许多,从呼朋唤友到喜欢自己和自己玩,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医生说:“最好不要刺激她,做事尽量顺着她。”

但其实完全不需要,她什么时候都能自己安排好自己。

让他总是又心疼,又无奈。

可昨晚到今天,她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他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

时夏揉了揉他的眉毛,“你困得都睁不开眼了,先去洗澡,睡一觉再聊天,好不好?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觉得这些年,没有好好和你在一起,好可惜。”

如果早知道,就多爱他一点,如果早知道,就多陪伴他些时候,可很多事情,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所以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最终还是应了声,“好。”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时夏招呼他吃饭,两个人静默无言。

这样的气氛,其实是有些紧张的,但时夏找不到缓和的办法,因为心很乱。

“阿政,我过两天,要去一趟加州。”两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时夏静默了一会儿,很轻地说了一句,说完紧张地盯着天花板,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开口,可半晌没有听到动静,扭过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眉毛微微的蹙着,大约是累得狠了。

她心疼地抚平了他眉心的褶皱。

心底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凌晨睡下,再醒来已经是晚上。

周政烁睁开眼的时候,房间里没有人,他心陡然紧张了一瞬,翻身起来,在床头看见了便签纸,依旧是她秀气的字体,“我去见朋友,过会儿就回。”

他本想打个电话过去,转念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他再紧张她,她也是要有私人空间的。

他摇着头笑了笑,拿了衣服下楼去吃饭,发短信给时夏,“等你回来,我们去看电影。”其实做了演员后,他很少去看电影了。

但回忆起来,以前她是挺喜欢去的,记得在一起的第一年春节,两个人趁着父母去参加聚会,溜到电影院去看贺岁片,黑漆漆的电影院,她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拿着爆米花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填,偶尔塞进他嘴里。

那天看的是喜剧片,她全程在笑,前俯后仰,偶尔激动地抓他的胳膊,几乎钻进他怀里去,女孩子的身体很柔软地贴在他身上,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香气,问她,“你喷了香水?”

她把胳膊放在自己鼻子下面仔细地嗅着,“没有啊!我身上有味道?”

他摇摇头,“那可能是洗发露的味道。”她又抓着自己的头发去闻,笑着说:“牛奶味儿,好闻吗?”

他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其实不是洗发露的味道,他知道。

到底是什么味道,他也不清楚,只记得不难闻,甚至有点儿让人心浮气躁。

电影好不好看他忘记了,只记得她的笑,被屏幕的光映的发亮。

出去电影院的时候,马上就要跨年了,广场上都是人,显示屏里放着喜庆而欢快的歌,有小贩在兜售会发光的猫耳发箍,她买了一个,别在脑袋上,看起来傻乎乎的。

他嘲笑了她一句,于是她又买了一个戴在他头上,威胁警告他不许摘下来。

“这样我们就一样了。”

两个人看着对方,互相嘲笑了一通,尔后抱作一团,笑得直不起腰来。

其实没什么可笑的,可就是想笑,谈恋爱那会儿智商真的是直线下降,变得特别幼稚,又特别无厘头。

广场有很多玩游戏的地方,他拿飞镖射气球,赢了个大的抱抱熊给她抱着。塞进她怀里,模仿着电视剧的语气,睥睨着她说,“拿好,这是朕打下的江山。”

后来有次拍戏演皇帝,有句台词和这个差不多,他说完后,脑海里第一眼浮现的就是那天的画面,好半天缓不过来。

倒计时的时候,他们随着人群站在广场中央,仰着头看巨大的显示屏上面缓缓变小的数字。

10、9、8、7…

3!

2!

1!

嘭!嘭嘭嘭!

焰火升上天空,一个一个炸裂开。人群沸腾,她开心地跳着,在满天碎裂的流光中,踮着脚去亲他的脸。

人群喧闹着,她几乎是用喊的,“以后每年,我们都一起过,好吗?”

好吗?

好的。

年年岁岁,似今朝。

而今,他所愿,依旧如此。

他拿了衣服,出门去吃饭,外面天已经黑了,四楼的餐厅里零星坐着几个人,他要了份沙拉,囫囵吃了些,时夏回过来消息,是一份影讯的截图。

今日有部爱情片上映。

他一边儿吃东西,一边儿在拿手指在屏幕上点着,问她,“想看这个?”

她很快回了一个点头的动图,绒绒的猫咪,作着揖,一副祈求的姿态,他不禁露了点儿笑意,回了她一个,“好。”

在线买票,选了酒店附近的一家商城,从这里步行,大概要十分钟左右,这时候才有机会问她,“你在哪里?要不要我去接你。”

时夏发了个定位,却是正好在商城里,“我陪阿梅出来逛街,正好在这边儿,这会儿已经在吃饭了,你呢?腿怎么样?自己过来可以吗?”

他状似犹豫地“嗯”了一声,又说:“过去倒是没问题,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想带助理过去,但是我自己走路可能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