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说的那个女生是不是根本不存在啊?”

她是高兴得昏了头,以至于大家一窝蜂地上船了之后,她才发现孟觉还站在码头上冲他们挥手。

“我答应了在这里等她。你们先去。”

这是什么傻话!万一那个女人不来呢?那孟觉就一直等着么?是什么女人,竟敢让孟觉等!而孟觉,你就忍心让我等吗?

庞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始终认为自己是有机会的,小卢不也说她漂亮么。

想到小卢,她又一阵恶心。

即使没有孟觉,她也肯定不会选择小卢。

大概是心情过于抑郁,庞然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发了个噩梦醒来,听得走廊上脚步纷沓,觉得屋里闷热,便去把靠海的百叶窗打开了。

巧的是,住在她右边的住客也打开了百叶窗,黏热的海风送来了他的叹气声。

“要下雨了。”

庞然浑身一震,不禁轻唤出声。

“孟觉!”

“嗯?”那人朝这边望来,但庞然这间房没有开灯,是漆黑一片,他只当自己听错,离开了窗边。

第三十二章

庞然退一步到窗帘后,心里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孟觉来了,生气的是那他的女朋友肯定也跟着来了——她也不知道摆得哪门子公主款,竟然觉得孟觉是应该来对她解释一下的。

“要下雨啦。”人中小姐突然打开门走进来,“庞然,去不去酒吧?”

庞然差点忘记了自己和人中小姐是室友,摇了摇头:“我不太舒服。对了,孟觉来了没?”

“来了啊。”人中妹的身后闪出汤勺小姐 ,“他就住在旁边房间。快,我要上厕所。”

“那他女朋友呢?”

汤勺小姐的声音从厕所大声地传来:“没看到呢!小任,你看到了没?”

“没有。”人中妹一边摇着头,一边在行李里翻衣服,“那女孩子没跟着来。至少我没看到。”

但凡漂亮些的女孩子,自信心一旦膨胀起来,简直以几何级数增长。

“他不是要等他女朋友一起来么。”

“等不到也没办法呀。”汤勺小姐从厕所出来了,“现在有些大小姐脾气大得很!”

庞然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你还生气呢?别生气啦,美女。是我不好,乱说话。”

“算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汤勺小姐的下巴一伸一伸地;庞然很想提醒她下雨天别出去,防止下巴积水,忍了又忍,终于忍住了。

人中妹换了一身很辣的装束:“我和小邵去酒吧,你去不去?”

“不去了。”

汤勺小姐和人中妹离开之后,庞然愈发觉得身上燥热。索性去洗了个澡。

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身体,庞然想起自己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也和几个富家子弟有过交集,但最终都被更能豁出去的女同学给抢走了。

“不悔仲子逾我墙!”那个跑到英国学中国古典文化的女同学最后还不无讥笑地对她炫耀,“庞然,你根本不懂舍得的精妙。”

她换了一套娃娃衫加窄腿裤,紧张得又出了一身薄薄的汗。系腰带的时候在腰上捺了个汗印子。

“你干嘛?!”

一开门,小卢像门神似的迎了上来:“庞然,你想去孟觉那里?”

庞然跟见了鬼似的立刻将门摔上。

“你听我说……”

等了一会儿,她从猫眼望出去,看见小卢仍然在外面站着,怕是要站到天荒地老。

她都快烦死了,在房间里团团转,毅然走到百叶窗前,跨了出去。

露台的护栏很低,和旁边房间的露台只隔了大概半米的距离,掉下去也死不了。

庞然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其实她还没有拿定主意,只是四下里黑黢黢的,只有孟觉的窗户里透出一点光来。海浪拍岸的声音是那么的富有魔性,要引诱着她像扑火的蛾子一样,越过护栏到孟觉的露台上去。

她敏捷而无声的动作,有了种献祭者般的悲壮;她已经完全将自己当做了要去和朱丽叶幽会的罗密欧,至于站在门外的小卢,当然是马文才。

至于孟觉的“女朋友”,就后悔去吧!

罗宋宋打了个喷嚏,正在倒水的孟觉放下杯子。

“我去关窗户。”

“不用。”

罗宋宋走过去,把原本半掩着的窗帘都拉上了。

“下雨啦。”她擦了擦溅在脸上的几滴雨,“还好来得及。”

孟觉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她的腰真是纤细如柳,不盈一握。

可是握着这样娇弱的腰肢,他反而觉得踏实。他并不在意从医院到码头这几小时罗宋宋去了哪里,只要她出现,就已经足够好,这打仗似的一天便有了圆满的结束。

“医生怎么说?”

“过两天看结果。”

“这次我一定陪你去。”

说话间大滴大滴的雨已经落了下来,落在毫无遮挡的庞然身上,她哆嗦着,抖得如同风中的一片落叶。

再跨一步她就能走进孟觉的房间了,却永远被阻隔在这个小小的﹑凄风苦雨的露台上,一动也不能动。

她能清楚地听见他们在窗边说的每句话,想必当她发出声音的时候也会被房内的人听见。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让她生不如死。

她根本想不到,热恋中的人会主动屏蔽掉四周一切杂音。孟觉和罗宋宋浑然不觉露台上多了一个人,仍然情意绵绵地说着话。

“真奇怪,你每次到海边都会下雨。”

“哪有每次?就是去北戴河那次而已。”

“那雨整整下了一个星期。”

“是啊。回格陵的飞机上,做梦都在下雨。”

罗宋宋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最近做了一个梦……”

自从他们确立恋爱关系以来,命运的鞭子就一直抽打着他们这两只陀螺,迫使他们转个不停,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匡论花前月下,卿卿我我。

“什么梦?”

罗宋宋叹口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我最大的愿望,还是摆脱这头钢丝。”

“我记得。大一生化课上,老师说丝蛋白含有过多的二硫键会导致卷发,批评做离子烫的风气都是浪费钱。”

“你当时就转过头来看我。”

两人相视一笑,仿佛回到大一的课堂上,孟觉转过头对她做鬼脸——她刚做了离子烫,头发就像两块钢板似地从两侧披下来,全无清秀飘逸的感觉。

“我可是见证你和这头钢丝斗争了十几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所以啊,以后你要在我的墓志铭上写‘此人终生与卷发斗争,最终兵败于此。”

孟觉知道她是不忌讳说这些的,但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对了,那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很好笑的事情。第一次打电话到高年级的宿舍去求课堂笔记……”

“我记得,接电话是许达。”

“他问,小师妹,你要哪门课的笔记?我说,基生的——我们那时候管基础生物学就叫基生来着——他说,啊?计生?我们不学计划生育的啊。笑着把电话挂了。当时真是糗大了。”

孟觉冷冷地说:“他太嚣张了。明明是基生老师的助教,非要你请吃饭才肯借笔记。”

“吃饭的时候他也坦白了,是因为新老生篮球赛上,你专抢他的篮板,他怒得很,对我们这一级的学弟学妹都没有什么好感。”

孟觉当然记得,因为那次吃饭他也在场。当时的情景真是历历在目:许达对罗宋宋说,她这一级三个姓罗的女生有一个是罗清平教授的女儿。罗宋宋只应了一个哦字。才过了两天,许达的电话就心急火燎地追到罗宋宋的寝室,说是不好意思让师妹请吃饭了,要回请她。可惜罗宋宋那段时间根本不在寝室住。找了三四次,沈西西终于忍不住对许达说,许师兄,难不成在你眼里只有罗宋宋是小师妹啊?

那请你们去吃也是一样的。

想必当时许达的表情一定好看极了。

“他投机心太强,和明丰一贯稳健的形象不符。连孟薇也被他带坏了。”

罗宋宋从未听孟觉谈起工作上的事情,再仔细观察,他果然有点心事揣在兜里,压得他的肩膀都沉了少许。

“要带坏早带坏了吧,不会等到今天的。”

“你的话题已经转移得够多啦。讲讲你的梦吧。”

“现在是谁在转移话题了?就是在你家默琴谱那次。”罗宋宋笑着说,“有印象吧。”

“那是现实,不是梦啊。”

“我梦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尾……”

庞然不知道是雨声越来越大,还是房间里的两人离开了窗户,总之她是再也听不到孟觉和罗宋宋的对话了。她头皮发痒,浸透了雨水的雪纺上衣紧紧地贴着身体,不用说,她藏在裤子口袋里准备让孟觉就范的那封信也已经被雨泡的稀烂——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难道仅仅是因为痴心错付?还是有人设计了她?

在她心里,她是没有错的。有错的只是命运不公,没有让她生而高贵。

“原来你也会发春梦啊……”

“什么叫‘也’?难道你……”

一阵笑声打断了情人间的窃窃私语;房间里暧昧的动静让庞然双膝发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拆开这对恋人——我四肢健全,脸蛋漂亮,人人都说我和孟觉天造地设。为什么他反而喜欢你这个残废?!

但仅存的一点理智告诉庞然,这样做的后果一定很恶劣。因为她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孟觉的露台上,也不能解释听了这么久的壁角,她的动机是什么。

她轻轻地挪动站到僵直的双腿,灰溜溜地往自己的房间翻过去。雨水顺着她的裤管返流,一直流到大腿根处。

“庞然!”

海滩上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紧接着就有重物坠下的声音。

罗宋宋吓得弹了起来;孟觉到窗边去看了数秒,立刻关上窗户,折回来拿防水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