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了,却还是一脸莫名地摇了摇头:“不记得。”

“哎,”绿绮叹气,提点道:“江琉莹呀!”

“是啊,她是江琉莹啊。”白琳琅颔首。

“我说的是教主心头的白月光,江琉莹,陆静语!”

“什么?!”白琳琅一愣,随即摇头,斩钉截铁道:“这绝不可能。陆静语已经死透透了。我亲眼看见,那十二支羽箭插在她的胸前,每一支都穿胸透骨而过,更有一半正对着她的心脏。她若还能活着,那我这张脸也能复原了!”

“……”绿绮想了想,便叹了口气:“也是。”

说完,绿绮便摇了摇头,努力的把这个想法从脑子里抹去。

毕竟,一个死得那般透彻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活过来呢?

二人说话间,走到了红楼前。

红楼的外观依旧保持着原样,红墙绿瓦,门外挂着两个大红的灯笼。

红灯笼被擦拭得极为光亮,显然日日都有人细心维护和打扫着。

这里的姑娘们三年前就已被白非夜遣散了,柳如烟自请留守,将这里改建成了一个酒楼。愿意留下的姑娘,便在里头做了一名厨娘。平日里摘菜,炒菜,端菜,日日往复,比过去的日子实在平淡太多了……

白非夜再次闭关之后,这里便逐渐被人忘却,大多数人更愿意去双月崖享乐,而不是沉浸在玉竹峰常年氤氲的天气里。

酒楼的生意不好,日常开销难以为继,到如今,酒楼中人,数来数去已经不超过十人了。

白琳琅和绿绮先后走进门,门口一身穿蓝色丝绸,头戴珠花,妆容精致的姑娘立刻便甩着水袖迎了过来,腻声腻气道:“如烟姐~又来客人啦!快出来接客啦!”

白琳琅被她的脂粉气甩了一身,立刻就面色一沉,愠怒道:“你这是干什么?男女不分了吗?”

蓝衣姑娘被她一瞪,立即便有些害怕了,咬着嘴唇,小声道:“职业病犯了,对不住您嘞!”说完,她便又咧嘴一笑,道:“姑娘快,快里边请!”

白琳琅瞪了她一眼,大步走了进去。

绿绮跟在她身后,眼睛一直在四处打量。

打量这座从前莺歌燕舞,乐曲升平的鼎鼎大名的红楼。

天井里,还保留着多年前扎花的残象,姑娘们空置的房间都被改成了用餐的包厢,每个包厢的名字,就是曾经住过这间屋子的姑娘的名字。

长宁,兰葵,宁斐,流苏……就连白芷和琉莹的名字都被刻在了门上,教人满眼惊奇。

而江琉莹进来时,她的心情与白琳琅和绿绮的心情全然不同。

那是一种深深的怅然。

怅然若失。

“姑娘,您这一身红可够鲜艳呐?”兰葵坐在江琉莹身边,靠着她,道:“你是哪儿来的姑娘呀?”

兰葵穿着一身橘衣长裙,腰间系着一根蓝色绣金丝的宽版腰带。三年不见,她还是盈盈细腰不盈一握,但是眼中的阴谋诡谲少了许多,整个人看上去倒是开朗了不少。

江琉莹坐在桌边,侧头看她,眼中带着几分莫名的笑意。

兰葵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十分熟悉,但是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到过。

她好几次伸手,想去摘江琉莹的面纱,但是都被她躲了过去。

兰葵“嘿嘿”一笑,道:“大家都是女人,给我看看嘛~”

江琉莹淡淡摇头,笑道:“我的面纱,只有白非夜能摘。”

“白……教主?”兰葵一惊,显然才反应过来。

传闻教主娶了新夫人,夫人喜着红衣,整日戴着面纱,是江湖中另一魔教的教主。

眼前人气势不俗,贵气逼人,莫非……就是新任教主夫人了?

(作者有话说:亲爱的们,实在是感觉自己很废物……因为写得慢,让大家久等了……章节变短了是不想大家等很久,sorry……我继续努力去了……顶锅盖跑……)

☆、第九章 落花人独立(4)

当白琳琅走到大堂时,便见兰葵摇着手绢,坐在江琉莹身边。她单手撑着头,正对着江琉莹抛媚眼。

“你……放肆!”白琳琅一声厉喝,将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兰葵曾经还算是红过一阵子的小倌倌,去过玉竹峰顶,自然也便知道一身黑衣,头带乌金面具,腰别乌金匕首的女人是谁。

兰葵立刻从凳子上滚下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兰葵参见圣姑,绿绮姑姑。”

蓝衣姑娘闻言,脸色立时煞白,立即就地跪下,叩首道:“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圣姑,绿绮姑姑。请圣姑,绿绮姑姑恕罪。”

白琳琅不置一语,并不打算理会她。她带着绿绮径直走上前,来到了江琉莹身前。

正当兰葵冷汗淋漓,心中紧张白琳琅会不会降罪自己的时候,白琳琅突然躬身一笑,道:“琉莹啊,您看,这儿一片荒芜,她们也是一群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女子,咱要不还是去别处看看?”

江琉莹镇定地摇了摇头,淡道:“不必,我觉得尚好。”

“这样啊,您喜欢最重要。”白琳琅说完,便转头对兰葵道:“去,把你们这儿所有人都叫过来,夫人有话要说。”

“是。”兰葵片刻不敢逗留,立即躬身退下。

很快,院子里的房间的烛火一盏盏亮起,约莫有七八间房间,传来了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江琉莹一疑,看向蓝衣女子,道:“她们这样早就睡下了?”

“回、回夫人的话,这儿生意不大好,姑娘们无事便早早睡下了。”

“知道了。”江琉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跪了一地的姑娘。

“奴婢柳如烟,是红楼的管事。奴婢率众姐妹参见圣姑,绿绮姑姑,还有……”柳如烟看向江琉莹,眼中带着疑问,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位是教主夫人,你们尊称她为‘夫人’就好。”绿绮在一旁提点道。

“是,奴婢们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一屋子莺莺燕燕跪了一地,还是那些五颜六色明艳华丽,却毫无质感的衣裳。还是那么些’老人’。

虽然她们的面目还很年轻,但是眼神里散发的光芒却不那么年轻了。甚至还有一些过去的江琉莹身上的’味道’——疲惫和解脱交杂在一起,让她们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名叫’岁月’的东西。

都说时间如流水清风,风过无痕。但是在她们的眉眼里,到底还留下了许多挥之不去的东西。

那是经历过大苦大难之后,尚能苟活于世的庆幸。

她们带着那些曾经不幸罹难的人的希望,继续活在这个世间。

过去的她们渺小,微末,为了争得一席生存之地,不得不互相争斗。

如今当一切逝去,她们倒是能相处融洽,不再勾心斗角,不再尔虞我诈了。

白非夜干了一件好事。

江琉莹突然想夸夸他了。

江琉莹心中哂笑,但是面色看上去仍是巍然不动。她看了一圈,冷眼道:“所有人都在这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太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柳如烟硬着头皮,颔首道:“回夫人的话,还有一个奴才,一位姑娘不在。”

“哦?他们为什么不出来?”

“回夫人的话,长宁姑娘病重,怕让您沾染到病气,故而不敢出来。念寒在后厨烧菜暖酒,为夫人、圣姑、绿绮姑姑准备酒菜。”

江琉莹沉默了一会,长舒了一口气,道:“带我去看看长宁吧。”

“啊?”柳含烟一愣,不知如何回话。

“听不懂吗?带我们去见长宁!”白琳琅催促道。

“是!请、请各位跟奴婢来。”柳含烟这才反应过来,立即站起身,走在前头领路。

几人穿过长廊,进入后院,便在最当头的房间里,见到了瘦成皮包骨头的长宁。

长宁的床边放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她的眉目隐在烛火里,更凸显她面颊两边的凹陷,竟有些惊悚骇人。

这比江琉莹从前见过的,她最惨的时候的模样还要更惨一些。

“启禀夫人,圣姑,绿绮姑姑,这就是长宁姑娘了。”柳含烟道。

“嗯。”白琳琅点了点头,看着长宁的眼神中略有些嫌弃。

江琉莹却不当回事,径直走到她的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问道:“你,还好么?”

长宁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不知道来人是谁,但是从柳含烟毕恭毕敬的声音里可以听出来,这些人身份不俗。

“咳咳……”长宁咳嗽了两声,才嘶哑道:“回主子的话,奴婢还受得住。”

“嗯。”江琉莹淡淡点头,四下看了一圈,见房间里空荡荡的,就连被褥都破败不堪,不由疑道:“你们很穷吗?为什么这里这样破败?”

“回主子的话,从教主下令遣散红楼开始,这里面的东西就都被别的姑娘带走了,这里只剩下我们这些老人,和破烂了。”

白琳琅闻言,忍不住问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走?”

长宁笑了笑,摇头道:“我们所有最美丽的年华,最黑暗的年华,最不堪的回忆,都葬在了这里,我离开了,怕也是活不下去的了,索性就死在这儿罢。”长宁说完,又咳嗽了好几声,每一声她都捂着嘴,显然在极力的隐忍。

她不想在白琳琅她们的面前咳得太激烈。否则,若被当成疫症而扔去某处等死,岂不是更惨?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太多了……

长宁的话,白琳琅不理解,绿绮听不懂。

但是江琉莹明白。在场所有的姑娘都明白。

这或许就是底层人最无奈的地方。

自己曾经那么想离开这里,离开之后,才发现,其实外头的世界也未必有多么好。

在外面,她们什么都不是。她们将一无所有。

江琉莹觉得自己现在还能高高在上的坐在这里,享受众人的追捧和讨好。是因为她幸运。

但是她这样的人,实在太少了。

更多的人,她们只能继续生活在底层,被人欺凌,被人践踏。如此一生。永不翻身。

或许这世上真的没有纯粹的坏人吧?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最后,江琉莹做主,带走了红楼中所有的人。

当晚,红楼大门上终年不灭的红灯笼被熄灭,宅子的大门也落上了重锁,再不会起开。

过去所有的血腥,杀戮,污秽,都将就此尘封。

她们这些脱离红楼就无法生存的流莺,将有一个全新的身份。一个就算旁人在心中唾骂了千万句,表面上也只能恭敬低头行礼的身份。

江琉莹将成为她们的天,她们的支柱,她们的希望。

她们终于能有一个,能让众人仰望的,有恃无恐的身份。

她们可以挺起胸膛来,活在阳光底下。

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作者有话说:感谢大道至简,之子无裳,飞天乐头的月票~么么哒~求推荐票哟~~~)

☆、第十章 落花人独立(5)

回到双月崖时,天色已经全然暗下。

白琳琅将红楼中一众人等安排在了明镜台的西厢房中。西厢房里,每一间房子都是套房,分为前厅,寝殿和后厨房。生活条件简直可以用鱼跃龙门来形容。

同时,江琉莹更要求白琳琅为她们每一个人准备新的衣裙鞋履。让她们不必坦胸露乳,不必绢纱飞扬,而是穿着正经的,高贵的衣裳。

白琳琅和绿绮立即找来工匠,连夜督促着他们赶制衣裙,一直忙到三更天才得以休息。而江琉莹却早早便去歇着了。

“呼——”白琳琅长舒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正打算离开时,却见走廊尽头闪过一个瘦小的身影。

白琳琅定睛一看,发现那人正是江琉莹的儿子,二狗。

“他可真丑啊……”白琳琅每每见到他,内心都能狠狠震骇一下。她真的没见过比他还丑的孩子了!

“小公子这么晚还不睡觉么?”绿绮疑惑。

白琳琅翻了个白眼:“长得古怪也就罢了,行为也很古怪。走,我们跟去看看。”

二人一路跟过去,穿过回廊,走到尽头,才终于在一棵树下找到小公子。

小公子身子板瘦弱,但是力气很大。他三下五除二的脱掉了裤子,将裤兜里的一块沾满了黄色污秽的尿布拿了出来,随即“咻”地一下扔进了树下的垃圾箱。

“他在干什么?”白琳琅疑惑。

“好像是在……换尿布?”绿绮不确定道。

“他这么小就会自己干这事了?”

“……”

绿绮沉默良久,才道:“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早慧?”

“早慧是早慧,但是怎么总觉得他可怜兮兮的?”

绿绮‘噗嗤’一笑:“十年了,我总算见着圣姑您心疼教主之外的人了。啊,不对,自老教主去世,您对非夜教主都狠得不得了呢!”

“慈母多败儿,母亲不在了,长姐如母,我自然不能让他就此沉沦。”

“是是是,圣姑不容易,圣姑最伟大了。”绿绮笑了笑,白琳琅也被她逗乐了,竟破天荒的发自肺腑的跟着笑了起来。

“谁在那里?”

这时,正在给自己换尿布的小二狗转过了身,朗声道:“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么?”

“呵,他这么小,居然会用成语了!”白琳琅一惊,随即也不扭捏,大步地走出了黑暗。

“小二……”

‘狗’这个字眼白琳琅实在说不出口,说到一半索性停住了,直道:“小公子,你在这儿干什么呢?”

二狗见来人是熟人,便不再忌讳,直言道:“我在换尿布啊,看不出来吗?”他说完,扬了扬手中的破布条,然后继续往兜里塞着尿布。

但是这块尿布有些大,他怎么塞都塞不平。

白琳琅见状,便走过去,低下身子,悉心给他兜好了尿布,又帮他提起了裤子。

这会儿,白琳琅才继续问道:“你娘呢?为什么她不看着你?”

“我娘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我怎么能给她找麻烦?”二狗说完,恭敬地抬起手,朝白琳琅拱手道谢:“多谢圣姑帮助,二狗不胜感激。”

白琳琅面色惊讶,与绿绮对视了一眼,显然两人对他的言行都充满了惊讶。

白琳琅不由好奇道:“小公子,你今年几岁了?”

二狗想了想,道:“来年春天,我就满三岁了。”

“三岁了?”绿绮惊讶。惊讶于他看上去,与一岁大的孩童差不多身型。

而白琳琅一听,身形一滞,若不是绿绮眼疾手快扶助了她,她险些要站不住。

“两岁半了……”白琳琅的眼眶立马就红了。

她一个没忍住,两行清泪便不自知的从脸颊滑落。

“圣姑,您……没事吧?”绿绮担心道。

铁血黑寡妇流泪的传闻如果传出去,必然将在重冥教里掀起轩然大/波。好在有乌金面具挡着,且这时候四周伺候的奴仆不多。所以也没有旁人知道。

白琳琅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哽咽笑道:“三年前,如果她的孩子能够平安降生的话,不正是这样的年岁吗?”

绿绮闻言,瞬间便明白,白琳琅嘴里的‘她’是谁。

她其实早已经想到过了,只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太过匪夷所思。让人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