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宫那边,皇太后纵然是已经做了最坏打算,但是,心里多少还残留一丝希望,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希望很渺茫,可梁王是她最疼爱的孙子,想起他要死,心里就跟刀割似的。

正难受着,便见孙公公一路跑着进来,口中嚷嚷道:“太后,太后,梁王好多了,梁王好多了。”

皇太后猛地站起来,面容陡然狂喜,“真的?”

“真的,”孙公公直接就跪下来了,“奴才亲眼看到,脸色都好很多了,而且呼吸也十分顺畅,就跟睡着了一样。”

皇太后连忙道:“快,准备肩舆,哀家要过去看看。”

说着,她又对贵太妃道:“你也一同过去,看来那夏子安果然有几分本事。”

贵太妃面容苍白,对这件事情,任何的结果她都是不乐见的,因为如果夏子安治好了梁王,意味着要嫁给慕容桀。

但是如果夏子安治不好梁王,便会连累慕容桀。

所以,贵太妃如今的心情十分矛盾,她所希望的儿媳妇除了要出身大家之外,还要贤良淑德,又能让慕容桀得到她娘家的支持。

但是,夏子安每一样都不具备,首先,她是婚配过梁王的,名声已坏。其次,她在相府不受宠,是丞相随意牺牲的物品,所以就算嫁给阿桀,都不会得到丞相真心的支持。最后,一个女子只需要学好妇德就行,会医术的女子,注定不安分。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

所以,夏子安必须死,她下了狠心。

肩舆抬到长生殿,还没进门,皇太后便道:“放下来,哀家自己走进去。”

孙公公扶着她下来,人还没站稳,就已经往里走。

“母后,您怎么亲自过来了?”皇后急忙上前迎接。

皇太后巴巴地看上去,梁王在孙公公走后醒来,子安刚为他擦脸完毕,子安还为他把胡茬刮干净了,整个人显得十分整洁利索,洗净了一脸的病气。

皇太后一见,顿时喜的眼泪都落下来了,“太好了,太好了。”

她拍着孙公公的手,“快,扶哀家过去。”

孙公公笑着道:“慢点,仔细石阶。”

子安跪下,“臣女夏子安参见皇太后。”

“你起来,你是功臣,快起来。”皇太后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忘记了昨晚是如何对待子安。

子安叩谢,站起来垂伺身侧。

皇太后坐在榻上,凝望着梁王,梁王想撑起头,却被子安连声阻止,“不可妄动。”

梁王翻翻白眼,“不碍事,罗嗦得很。”

皇太后呵斥道:“不许胡说,要听大夫的话。”

众人诧异地看着皇太后,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梁王咯咯地笑了起来,“皇祖母,别以为孙儿听不到昨晚你们说的话。”

换言之,梁王是把昨晚她对子安刻薄的话都听在了耳中。

皇太后见到他这般的精神,心里乐开花了,笑眯眯地说:“皇祖母不知者不罪嘛,之前不知道子安的医术如此精湛,若知道,肯定不会这样说,好,皇祖母跟子安道歉去。”

说吧,还真的向子安说:“子安,哀家跟你道歉,昨晚哀家质疑你的话,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原谅哀家,可好?”

子安傻了眼,这前后落差这样大,还真有点接受不来。

她才刚把皇太后定性为一个刚愎自用,控制欲强,爱面子的人,忽地变成一个知错能改,还带点逗比的老太太。

“怎地?不肯原谅哀家吗?”皇太后见子安发傻,扬高了声音问道。

子安连忙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臣女不敢,臣女没有生皇太后的气。”

她倒是想生,可哪里敢?这生气也得看身份的。

她下意识地看向慕容桀,只见他也一脸促狭地看着她,仿佛是早知道会有这个的情况发生。

子安把视线收回来的时候,刚好对上贵太妃的眸光,她一怔,那眼光的狠毒,不下玲珑夫人。

而且,她的眸光不躲不闪,仿佛是在警告她,或者是威胁。

子安心底轻轻叹息,贵太妃,你不想有我这样的儿媳妇,我何曾想有你这样的婆婆?咱都是身不由己的。

梁王的好转让皇太后彻底改观,皇太后的改观也让整个局面变得轻松起来。

子安更是没有想到,情况会这般的急转直下,她本以为,梁王好转之后,皇太后未必会相信是她的功劳,然而来到之后,连问都没问,直接就肯定了她。

因此,接下来的治疗,就比较顺利了。

御医也没敢再说子安什么,极度的配合,院判私下拉开子安,跟她郑重道歉并问她是否真的是温意的传人。

子安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他,院判竟然笃信了她是温意传人的身份,对她十分的尊敬。

在子安为梁王治疗的期间,倪荣来找慕容桀,“王爷,刚刚有值班的宫卫跟属下说,相府的人一直在打听大小姐留在宫中的原因。”

慕容桀刚下朝回来,今日夏丞相告假不早朝,他便知道此人心虚。

眸子里迸出冷冽的光芒,“找个人告诉他们,就说皇太后与皇后娘娘要追究相府与夏子安悔婚一事,至于夏子安,已经被打入宫中暴室。”

倪荣一怔,“这是为何啊?”

“看戏!”慕容桀的神色高深莫测,叫倪荣都看不出他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但是,梅妃娘娘那里,怕有消息会传出去的。”倪荣道。

慕容桀淡淡地道:“从夏子安入宫,到来长生殿,一直都是封锁着的,旁人不能进来,至于在殿中伺候的人,也下了严令,不许让人知道梁王是夏子安医治,梅妃那边也不会得到消息的。”

“但是,刘御医和梅妃宫中的关系良好,只怕梅妃会从刘御医那边得到消息。”

“那就让刘御医也以为夏子安被关进了暴室。”慕容桀淡淡地道。

倪荣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听起来很好玩,便道:“好,属下这就去办。”

慕容桀扬起了唇瓣,勾勒出一丝顽皮的笑。

子安刚好转头过来,看到他这一抹笑容,不由得微怔,心头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没有总是板着脸,没有总是冷情冷面,还是挺亲民的。

怔怔地出神,不妨慕容桀也正看着她,并且伸手招呼她过来。

子安收回眸光,有些不自然地走过去,“王爷。”

第四十一章你还会悔婚吗

慕容桀抬起促狭的眸子,“累吗?”

子安下意识地回答:“累!”

“累就坐下来吧,你确实辛苦了。”慕容桀一脸和煦地说。

子安忸怩了一下,确实也累得够呛,便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

屁股刚沾上椅子,慕容桀便提高了声音道:“谁让你与本王平起平坐的?”

子安猛地站起来,四处瞧了瞧,也没椅子比他坐着的矮。

“坐地上!”慕容桀伸出脚,在他面前的地面上点了一下。

子安心底暗暗咒骂,那不是他的脚底吗?

她谦卑有礼地回答说:“王爷,臣女不累,站着就好。”

“不累?”慕容桀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不累就正好,过来给本王揉揉肩,按按头。”

“王爷不舒服?”子安虽然知道他是故意为难自己,但是,念在他从昨天一直支持她到现在,忍了他的无理取闹。

“头痛!”慕容桀虽是故意戏弄她,却也真的是头痛。

他的头痛症状,已经持续两年多,每一次发作,都是在高强度的议政之后,这两天比较忙乱,加上今日早朝又出了点事儿,下朝之后便开始头痛。

子安本以为他是装的,但是看他的脸色和唇色,确实是有淤血之症。

中医讲究的是痛则不通,通则不痛,人的身体出现各种的毛病,许多都能从脸色眼睛唇色舌头看出来。

子安料想,慕容桀应该是颈椎堵塞导致血液无法供脑,引发头痛。

她问杨嬷嬷,“有药油吗?”

杨嬷嬷道:“御医应该有薄荷膏,可以吗?”

“行!”子安说。

宫中的御医平日无事的时候,最爱弄点小玩意,这些药膏药油什么的,深受后宫嫔妃喜爱。

杨嬷嬷取来薄荷膏,递给子安,慕容桀皱起眉头,“这些玩意没用的,本王用过,也不喜欢这气味。”

子安道:“有用没用,一会就知道。”

她回头再跟杨嬷嬷说:“我半夜里还用剩下一点艾草碎末,劳烦嬷嬷帮我用油纸卷起来,塞严实一点。”

慕容桀正想说不,子安的手指已经落在了他的眉心上,两指分开,在攒竹穴上揉了下去。

舒服的感觉从头顶散开,慕容桀的“不”字,生生地淹没在嗓子里。

“力度大点。”慕容桀命令式地道。

子安解释道:“这个穴位不能太过用力,别着急,等会有你痛的时候。”

“你胆子越发大了。”慕容桀不悦地说,却闭上眼睛慢慢地享受。

子安自打进宫,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现在也不能说有恃无恐,但是,对着摄政王,起码能放松一点。

所以,她引用了皇太后的话,“不可质疑你的大夫。”

慕容桀嘀咕道:“不就是母后赞你两句吗?还得意忘形了。”

子安没说话,手指绕到太阳穴,用力按压几下,之后顺着脖子滑到后面,把领子拉下来一些,却看到他脖子后到右肩胛骨上有一道伤痕。

这道疤痕颜色很深,想来是受伤不久,伤口应该深入骨头,从形状看,应该是剑伤,伤口范围四周有些淤黑,推断是剑有毒,清除了毒素之后,伤口四周的皮肉会残留一些淤色。

她的手指也只是稍作停留,便挖了一些薄荷膏涂抹上去,以指法开始按摩。

脖子有两条淋巴线,他的淋巴线堵塞得十分严重,有些轻微的鼓起,难怪他会头痛。

子安用指压的方式为他推通淋巴,从耳朵后方顺着推下去到大椎的部位,她刚推一下,慕容桀便怒道:“你下手轻点。”

子安轻声安抚,“忍着点,王爷的淋巴堵塞得十分严重,如果不推通,还会继续痛的。”

子安的声音轻柔且带着安抚的意味,这是她一贯安抚病患的口吻,却在慕容桀听来,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纵然觉得疼痛,还是不忍再苛责。

皇后与贵太妃坐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她笑了起来,“瞧这小年轻,挺好,不是吗?”

贵太妃看过去,眼中却是满满的憎恨,只是皇太后这样说,她也不好辩驳,言不由衷地道:“她的医术是挺好的。”

“是啊,院判和御医都说阿鑫没救了,不过一晚的时间,她就让阿鑫起死回生,兴许,她真的是温意的传人。”

“只怕不是,”贵太妃淡淡地道:“这相府千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会是温意的传人?妹妹本来对这个夏子安也没什么意见,只是对她冒认温意传人感到不喜,人品不行,医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皇太后摆摆手,“不,你是先入为主,有这么个能干的儿媳,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贵太妃儿媳两个字,脸上的肌肉抖动了两下,眸子紧紧地锁住子安,眸光怨毒如箭,几乎要把子安刺出几个洞来。

这两道眸光的强度,连子安都能感受到,她没有看也知道是贵太妃,如今在这宫中,会这般怨毒她的人除了太子就是贵太妃,但是太子不在场,所以非贵太妃莫属了。

“专心点!”慕容桀从她指压的力度便可知道她分心,他睁开眼睛,刚好看到贵太妃盯着子安。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口气淡漠地道:“你只管做好你自己就行,旁的事不需要你费心。”

子安知道他有所指,却不敢说起婚事,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声,“是!”

慕容桀顿了一下,又说:“你父亲让人打听你在宫里的事情。”

子安眸光陡然一冷,手指有片刻的凝滞,但是随即又继续推压,“王爷以后不可长时间低头,脖子和头部都要做适当的运动,若看折子的时间长了,得出去活动筋骨。”

慕容桀唇瓣勾起了淡笑,好,够坚韧,够隐忍,够聪明,若是寻常耐不住的人,早就跟他说了夏丞相的事情,争取靠山。

而且,她也应该知道,如今救回梁王,她提出任何要求,在合理范围之内,都会得到皇室的支持。

可她偏什么都不说。

只是,她也很倔强地绝口不接茬,可见她也没打算粉饰太平。

“夏子安!”慕容桀忽然出声问,“你若是被指婚给本王,你还会悔婚吗?”

第四十二章大度的梁王

子安正回头用尾指勾薄荷膏,听到这话,差点扭到脖子。

她抬头,看到杨嬷嬷正看着她,眼里有警告的讯息。

子安顿时便明白过来,慕容桀看似云淡风轻的谈话,其实都暗藏锋芒,他是在试探她。

子安刚松懈下来的心情,又揪了起来。

是的,她虽然救了梁王,但是,不能抹掉她悔婚对梁王对皇室的伤害,从摄政王这一两天一直守在这里便可看出,其实他对梁王是很在乎的。

他重视这一份亲情,便会维护这份亲情。

这一句话,看似只是谈话般的问起,甚至不带什么感情色彩,但是,子安无论是回答悔婚或者不悔婚,都错。

她若答应,便有看不起梁王之嫌,她若说不答应,这是皇太后赐婚,她有什么资格不答应?这是抗旨不遵。

沉吟片刻,子安道:“臣女这两日只顾着梁王的病情,并没想到此事,如今臣女想的是梁王接下来的治疗方案,引流还得继续,且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且梁王的骨折,也该跟上治疗了。”

慕容桀冷冷地笑了起来,“如此这般,你倒是很敬业。”

“臣女如今的身份是梁王殿下的大夫,所想所虑,自然也是梁王的病情,无暇顾及其他。”

慕容桀忽然站起来,回头逼视子安,眸光灼然,子安吓得退后一步,有些警备地看着他。

慕容桀伸出手指,托起她的下巴,欺身上前,高大颀长的身材对子安形成了强大的威逼感,“那么,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去考虑了。”

子安竟不敢看他的眸子,那眸子若火,若冰,若冷箭,包含太多,却都有可能是假象,这个人段数太高,子安顿时觉得自己怎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多年特工生涯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跟一个段位高的人,千万不要耍手段,因为你的一言一行都能让他窥探到你的内心世界,所以,尽可能地坦白,真诚。

中午的时候,再做了一次引流术,这一次,所有的御医都在场看着,看到子安娴熟的下针姿势和精准的选穴手法,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

被处置的副院判刘御医也来了,他竟没有受到惩处,只是被皇太后唤了过去呵斥一顿。

子安做完引流术后,下去洗手,刘御医刚好也走过去,阴阳怪气地跟她说:“大小姐好高深的医术啊。”

子安抬起头,看到他眼底的憎恨与嫉妒,不禁来了气,“就是有太多像你这种心胸狭窄之人,医术的发展才会停滞不前。”

刘御医冷冷地道:“是吗?本官倒是要看看,你是有多么的大方大度。”

子安不搭理他,直接走开。

在场的这些御医,真心佩服她的人没有,大概院判例外。

表面对她的恭谨,只是因为她治愈了梁王立下了功劳,得皇太后赏识。

这个皇宫,真是个畸形的地方,作为大夫,不好好专研医术,却一头钻进了权力斗争中去,难怪御医们一个比一个平庸。

也难怪,大夫这个称呼只在民间用,在宫里,却是御医,有官阶在身,一旦在乎身份多于本分,就会变质,权力也就凌驾在医术之上了。

小荪的伤势也略有好转,皇后竟也亲自进去探望了一下,把小荪感动得当场泪流不止。

皇后探望小荪的用意,杨嬷嬷偷偷地来告知子安,“你心里若有冤屈,便跟皇后娘娘说吧,皇后娘娘会为你出头的。”

子安想了一下,轻轻地摇头,“不,嬷嬷,我现在不能开口,这份人情,不到关键时候,我不会用。”

杨嬷嬷担忧地看着她,“但是,你回去之后,如何面对你那群如狼似虎的家人?”

子安冷然一笑,“暂时我还能应对,若真的无法应对,我才会想办法让皇后娘娘帮我,如今提出任何的要求,都会让皇后娘娘认为,我是在挟功邀赏,就算暂时她不这么认为,以后回想,未必就不会这样认为的。”

而且,梅妃在宫中,且与皇后的关系不错,若梅妃在皇后面前多说几句,则会让她的人设在皇后面前彻底崩坏。

越是立功,越要低调,哪怕有时候夹着尾巴做人,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慕容桀在引流完成之后,便离开了。

少了慕容桀在场压迫,子安顿时觉得轻松许多。

梁王的情况,在傍晚的时候明显见到好转,之前子安说的三天,是保守估计,梁王的恢复,比她所预料的还要迅速。

一天三次的汤药,梁王眉头不皱就喝了下去,中药抗菌消炎的作用虽然不如西医的针药快,但是,梁王底子不差,所以收效甚快。

子安开始着手处理大发作之后引致的骨折。

骨折不算严重,处理起来也不算麻烦,这连番的折腾下来,梁王都没说一句,高度的配合,让子安觉得很欣慰。

“王爷是一个很听话的病人。”子安在闲暇的时候,与梁王说道。

梁王侧头看她,见她头发利落挽起,有一两缕垂下,干练中可见妩媚,不禁道:“夏子安,其实你长得比夏婉儿好看。”

子安道:“拿我与她相比,纵然把我夸得天仙一般,我都不认为是赞美。”

梁王失笑,“你竟有几分傲气。”

子安望着他,唇瓣凝着一句话,却又欲说还休。

梁王看出来了,长叹一口气,“有话尽管说就是,你救了本王的命,无论你说错什么,本王都不会怪罪你的。”

子安轻声道:“对不起。”

梁王一怔,眸色奇异地看着她,本以为她欲言又止必定是要解释悔婚的事情,他也等着听一大通的解释和苦衷。

就一句对不起?

梁王淡淡地笑了,“本王原谅你。”

“谢王爷不怒之恩。”子安灿然一笑,但是这个笑,其实并不轻松,她也不敢真的奢望梁王会原谅她。

梁王调整了一下睡姿,神情平静,“其实,本王真的很生气,当时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但是,细想之后,却也知道不该怪你,你也是被人利用,当初本王与你父亲商定的,是你的妹妹夏婉儿。”

子安真是没想到梁王会这么通情达理,这种事情,即便是一个寻常百姓都未必能看得开,他身为皇室贵胄,身份尊贵,最有资格去执着别人的错误,却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原谅了她?

子安再一次觉得,外间的传闻,是真的一点都不可信。

第四十三章腿伤

酉时左右,子安对皇后说:“娘娘,如今殿下的情况已经稳定了许多,可以迁回殿中。”

皇后松了一口气,等了一天,就是等子安说这句话。

“来啊,快张罗起来。”杨嬷嬷马上吆喝道。

子安上前,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臣女能否与您单独说几句话?”

皇后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绷紧了,遣走左右,紧张地问道:“什么事?是不是病情有变?”

子安摇头,“不是,娘娘别进展,梁王殿下的病情如今很稳定,只要继续引流两次,再配合消炎固本的药服下,调理半月便可没事。至于癫痫,这得等身体好转之后,再施针治疗,这是个漫长的治疗过程,急不得。”

“你说的癫痫,其实就是…羊癫疯?”皇后不太愿意说出羊癫疯三个字,这个病在她看来,只有低等或者是疯子才会有的。

“是的,癫痫是学名,羊癫疯是民间的叫法,说的都是那么回事,其实这个病说严重一点都不严重,因为发作的时候身体也会出现预警,能及时处理就好,这个病引致死亡很多,主要是因为没能警惕预警信号,骤然发作亲人不知道如何处理,才会导致唾沫或者血液灌入气管窒息致死。”

皇后听她这样解释,也略放了心,“你第一次入宫的时候,说可以通过什么刺穴放血治疗,是吗?”

“这只是一个笼统的说法,做起来比较复杂,主要是通过刺激脑部神经…”子安顿了一下,觉得说这些皇后未必能听得明白,便简洁一点说:“对这个病的治疗,臣女有一定的把握。”

“那你想单独与本宫说什么?”皇后狐疑地看着她,随后一副明了的神情,有些淡淡地道:“你是否想与本宫说你的家事?”

子安一怔,“家事?家事没什么好说的,也不适宜在这里说,臣女想说的是梁王殿下原来的腿伤,臣女为王爷包扎固定的时候,发现原来的伤口处理错误,导致骨头生长错位,且在错位的关节部分,出现了骨刺,骨刺压迫神经,导致行走不便,且会导致尖锐如闪电般的疼痛,这是很折磨人的,臣女有个请求,希望皇后娘娘能够答应的。”

皇后眼底凝着泪珠,嘴唇微微颤抖,虽极力控制激动,但是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说。”

子安诚恳地道:“臣女悔婚,对不住王爷,所以臣女想补偿给王爷,如果皇后娘娘信得过臣女,请恩准臣女为梁王殿下的腿伤做进一步的治疗。”

皇后激动地问:“你有把握?”

“有七八成的把握,但是,在治疗的过程中,梁王殿下要受一些痛楚。”断骨重接,又没有麻醉药,只能施针封穴止痛,效果不如麻醉药理想,所以梁王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这种痛楚。

皇后啊了一声,震骇不已,“七八成的把握?”之前御医都说,这腿是没办法再治疗了,也无法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这么多年,她都绝望了,没想到这个本让她恨极的人,却说可以治,这让皇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子安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皇后,“娘娘,还有一事,臣女要先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如今正处于激动之中,连声说:“你说,本宫恕你无罪。”

若是在现代,子安就直说了,但是在这个封建的时代,便得有些顾忌了,所以,她沉默了一下,在皇后的眸光紧迫之下,才迟迟地开口:“殿下的伤势靠近大腿根部,且从伤口的情况看,是摔伤,有可能会导致某个部位血管神经坏死萎缩,若得不到及时的治疗,会有可能引致不能…人道。”

皇后神色陡变,“大胆!”

皇后面容铁青,盯着子安,这是她心头永远的痛,此事知晓的人不多,也下了严旨不可外传,莫说提起,就是联想到,都让皇后动怒和心痛。

她厉声道:“夏子安,别以为你治好了梁王,便可有恃无恐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梁王,这话若是传了半句出去,本宫要你的脑袋。”

子安看着皇后,语气坚定地道:“皇后娘娘,从来在大夫面前,不讳疾忌医,也不躲闪病情病况,臣女如今的身份,是梁王的大夫,臣女虽知是冒犯,却不能不说,也不能明知可治而不治。”

皇后嘴唇抖动了几下,一手拉过子安往边上去,“你说什么?你说你可以治?你可以治?”

皇后一连问了几次,巴巴地盯着子安看,仿佛不愿意错过她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字,哪怕是她的表情。

子安正想说话,却见杨嬷嬷走了过来,“娘娘,夏丞相带着夫人进宫,说是要求见皇后娘娘。”

皇后一扬手,神色竟是有几分厌恶,“先让他们等着。”

杨嬷嬷犹豫了一下,道:“但是,他们就跪在长生殿外。”

“谁准许他们过来长生殿?是谁跟他们说本宫在长生殿的?”皇后大怒。

杨嬷嬷道:“是梅妃娘娘与他们一同来的。”

皇后面容笼上一丝不悦,“梅妃?”

有宫婢急匆匆赶来,“大小姐,院判大人请您过去一下。”

子安便对皇后躬身,“娘娘,臣女先去一下。”

皇后本想问真切一点,但是梅妃和夏丞相的忽然来访打乱了她,让她既着急又恼火。

但是听得院判找夏子安,便以为梁王出事,跟着进了殿中。

院判迎面出来,对子安道:“大小姐,王爷睡进来,便吐了一次,吐的都是黑色的汁液。”

子安上前查看了呕吐物,又诊了一下脉象,然后对院判道:“不打紧,把药吐出来了,这一天三次的药,有些伤胃,吐是在所难免的,从明天开始,药的剂量减少到一天两次。”

“好的,本官这就吩咐下去。”院判冲皇后躬身,便出去了。

皇后听得没事,也就略放了心,坐在梁王身侧安抚了一下,才走出去。

“娘娘,是见还是打发走?”杨嬷嬷再问道。

皇后冷峻道:“本宫出去见他们,不许他们进来。”

“是,请娘娘移驾。”杨嬷嬷躬身请道。

皇后走了两步,回头看着杨嬷嬷,“你去跟着夏子安,看她有什么吩咐的,你在宫里的日子长,那些个宫婢没一个看得懂脸色的,让她们伺候夏子安回头耽误事,你亲自去。”

杨嬷嬷神色不变,敛住眼色,“是!”

她吩咐两名宫女前来跟着皇后出去,自己则进了殿中。

皇后走出去之后,却不见了夏丞相与梅妃。

第四十四章夏丞相入宫

原来,夏丞相见皇后迟迟没接见,以为皇后正在盛怒之中,遂去了找皇太后。

宫卫上前道:“皇后娘娘,夏丞相与梅妃娘娘已经去了寿安宫中,说是给皇太后请安。”

皇后气打一处来,“简直胡闹,这要去给皇太后请安,还来找本宫做什么?”

皇后气呼呼地回去,想继续问子安。

不过,子安已经燃起了艾灸,在梁王的胃部进行灸治。

她半蹲在床边,脸色十分认真,一丝不苟,之前刚进宫时候的畏缩都没有了,如今的她,就是一个自信的大夫。

皇后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懊恼当日给她灌了红花,若真能嫁给阿鑫,也是挺不错的事情。

不过,这年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她已经当众悔婚,她若还愿意接受她为梁王妃,必定被天下人耻笑。

皇后趁着子安在艾灸期间,坐在旁边转动佛珠念着经文。

艾灸的时间比较长,皇后这佛经也念得不安心,总想着子安刚才说的话。

她心情很乱,像是欢喜,又恐慌,她不敢期待,可又忍不住期待。

记忆中飘回那年,御医残酷地跟她说,梁王腿伤严重,且伤及了私处部位,有可能以后都不能人道,无法传宗接代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她整颗心都击得粉碎。

本来他是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却因为不能人道,被生生断了希望。

她这一辈子,出身大家,名门闺秀,入宫为后,尊贵非凡,她的人生应该很完满了,但是,唯独这一点,是她永远的痛。

她本来已经绝望了,现在忽然有个人来跟她说,他还能医治,会好起来,和其他男人一样,以后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她从不敢有这样的奢望,以前也只盼过他能和正常人一样行走,不至于被人称为废物。

慕容桀进来的时候,便看到皇后手里转动着佛珠,神情却一派怔然。

他上前喊了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王爷来了?”

“嗯!”慕容桀瞧着她,问道:“皇后没事吧?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要不回去歇着,本王在这里守着就是。”

皇后抬头看着正为梁王艾灸的子安,她自然是不肯离去,事实上她现在不希望任何人进来,她有太重要的事情要问夏子安了。

可对着慕容桀,也不能表露出来一丝一毫,她虽知道慕容桀与梁王关系好,但是,皇上重病,却让他监国摄政,太子位子被架空,这多少让她警备。

一旦皇上驾崩,慕容桀若要窃国登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她虽然感念慕容桀对梁王的爱顾之情,却也不能松懈了防线。

尤其,若他对阿鑫也是虚情假意,那就太不妙了。

“本宫没事,就是有些乏了,在这里坐一会就好。”皇后脑子混乱,也不想应酬太多,只胡乱地回了一句。

慕容桀瞧了她一眼,也就不再问了,本来他们之间只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他移步过去,看着子安为梁王艾灸,今日他也享受了一次,觉得特别舒服,便道:“你晚一点,再帮本王弄一下。”

子安抬头,“是!”

他神色有些疲倦,身上有很浓烈的酒味,这个时候去喝酒?而且,他头痛本不该喝酒的。

子安已经代入了医生的角色,下意识地道:“王爷若头痛就少喝点酒。”

慕容桀挑眉,“你还没嫁给本王,便想管着本王了?”

梁王淡淡地道:“皇叔,打情骂俏一边去,别妨碍侄儿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