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和小荪走过去,果然见袁氏还坐在亭子里。

子安让小荪在原地等着,她走过去,看到袁氏脸上寂然的神色,她有点不想惊扰她。

但是袁氏已经听到脚步声了,微微笑了笑,“是子安来了吧?”

“母亲!”子安走过去,坐在她的身旁。

袁氏摸索着她的手,拉在身前,嘴角含着柔柔的笑意,“你怎么过来了?”

“接你回去!”子安说。

袁氏嗯了一声,“好!”

她没有失望之情,虽然很想在这里住上几天,但是,她知道子安来接她的原因,她单独在这里,很危险。

“王爷走了很久了?”子安问道。

“是的,下午便走了。”袁氏说,握住子安的指尖却有些轻颤。

“王爷…”子安本想说几句话,但是又觉得不合时宜。

袁氏却知道她要说什么,轻轻地叹息一声,“他很好,只是我错过了。”

子安瞧着她脸上的落寞,却无法窥探到她的内心,纵然对心理学稍有涉猎,但是她一直都没办法从袁氏脸上的神情看穿她的内心。

袁氏是真正高深莫测的人,这样的女子,外面的人用七窍玲珑心来形容她,但是,她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选择了夏槐钧作为自己的夫婿。

子安转移话题,“今天,摄政王下旨封你为县主,丹青县主。”

袁氏宠辱不惊地说:“该好好谢谢王爷。”

“是的,高兴吗?”子安特别希望她能发自真心地笑,像一个人那样,笑出来。

其实袁氏很多时候都在笑,但是她的笑容是完全没有笑意的,只仿佛是牵扯了皮肉挤出来的表情。

袁氏点头,“高兴,县主是有封邑的,至少,以后相府若不供给我们用度,我们也可以自给自足。”

对袁氏来说,这个丹青县主最大的好处,便是有封赏有食邑,能让她们母女吃上饱饭。

其余的那些,她年轻的时候不追求,如今也不会追求。

对她来说,荣华富贵从来都是唾手可得的,只是,她要的也从来不是荣华富贵。

“子安,”袁氏忽然攥紧子安的手,“你帮我一件事。”

“母亲,什么事?你说就是。”子安见她的神色难得地凝重,便连忙扶住她的手问道。

袁氏眉目里笼上一层淡淡的忧伤,轻声道:“你和宫中的人如今也有些往来,一旦有机会见到皇太后,能否跟她说说,让她给安亲王找一房妻室,他该成亲了。”

“皇太后必定是有找的,是安亲王不愿意娶。”

子安没有想到是这个事情,其实不用其他人告知,她都能想到,皇太后乃至安亲王的母妃,必定都为这件事情劳心过,但是,安亲王的脾气倔,他决定的事情,谁能更改?

袁氏神情恻然,“我只是不希望他孤独一辈子,身边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不是上天亏待了他,是我袁翠语害了他。”

子安寂寂地道:“母亲,和你没有关系,你和他从来都没开始过,你也没有辜负他,他选择不成亲,或许是为了你,但是,不是你愿意造成的,你也没有给过他什么错误的信息,这些年,他一直离你远远的,不想打扰你,也不想给你造成负担,你需要做的,便是配合他,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子安,没有人会一辈子都深爱一个人,爱情也是可以消散的,我对夏槐钧,曾有过感情,憧憬过和他的未来,但是,到了现在,那份曾经炽热的感情已经冰冻了,再寻找不出痕迹来。”

她抓紧子安的手,继续说:“所以,只要他遇到一个女子,一个足够好的女子,他就会爱上她,现在的问题是他封住了自己的心,且谨守自己对自己的承诺,终生不娶,只要有人帮助他走出这一步,他就一定可以有一段美满的姻缘,这是他值得拥有的,他该拥有天下间最好的那个女子。”

子安看着她脸上的迫切,她急于要安亲王幸福,因为她认为这是她的过错,她不想害了安亲王一辈子。

但凡心里有点贪念的人,绝对会抓紧这一位天潢贵胄。

但是,袁氏没有,她的心是真的玲珑剔透且洁净的,在历经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境,子安是真的怜惜她。

只是,不管给安亲王什么样的女子,他心里有一个人,便很难容纳另外的人。

袁氏说的情况,是她先对夏槐钧寒了心,断了情,她不爱了。

但是安亲王还没对她寒心,因此无法断情,更无法不爱继而去爱上其他女人。

“我尽力而为,但是不敢保证。”子安轻声安慰。

袁氏轻轻地放开她的手,“好,尽力而为。”

她的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空洞无力,她很想去为他做点什么,当做报答他对她的守护之情。

她能给的,他不缺,他要的,却是她给不起的。

第一百九十章认清楚你的主子

回去的路上,子安才把今天府中发生的事情告知了袁氏。

袁氏听得起火一事,吓得脸色都白了,“天啊,幸好你逃出来了。”

小荪也道:“是啊,幸亏上天保佑。”

子安与袁氏都一同说,“别信什么上天保佑。”

杨嬷嬷道:“小荪,若不是大小姐机警聪明,今天就得丧命于那场大火中了。”

她看着子安,“大小姐,您别着急反击,如今动了夏丞相,便先乱了朝政,他到底是大周的丞相,手底下掌管的东西太多了,有太大的影响力。”

子安抬眸道:“嬷嬷放心,这点隐忍能力我还是有的,我面对的是一朝丞相,若以家事撂倒了他,我也脱不了干系,也落了他相爷的面子,不是吗?一朝丞相,若不能死得轰轰烈烈,就必定死得万般狼狈。”

她不着急啊,虽然步步杀机,但是,每一步她都能剥去对方的爪牙,她也不会这么愚蠢得认为她现在可以杀得了夏槐钧。

她也不会愿意让慕容桀为他担风险,尤其,他现在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她。

夏丞相要倒台,便意味着一方势力的倒台,这事非同小可。

但是,如果他是自取灭亡,那就不同了。

他千方百计地要杀了自己,亲生女儿都舍得这般下手,尤其还是在知道夏婉儿不是他亲生女儿的时候,他还下得去手放这一把火,她怎容他死得这么容易?

回到府中,府中的乱局还没收拾好,但是这一切都和她们母女无关,一行四人,回了夏至苑。

子安安顿好袁氏出来,便见小荪急匆匆地跑过来,惊慌失措地道:“大小姐,桂圆不见了。”

子安这才想起桂圆还单独留在夏至苑,她面容一变,太大意了,竟忘记了桂圆。

她不做其他人想,一定是老夫人带走了桂圆,正想冲出去,却见蓝玉姑姑进来了。

她得意地看着子安,“这么晚了,大小姐还想去哪里啊?”

子安盯着她,“是不是你带走了桂圆?”

蓝玉姑姑笑了起来,“桂圆?门房那个小厮吗?没错,是我带走的,老夫人下的命令,桂圆是府中的小厮,府中缺人手,他如今已经到前院打扫去了。”

“他受伤了。”子安冷冷地道。

蓝玉姑姑冷然一笑,不屑地道:“做下人的哪里这么金贵?不过是受点小伤,多少下人带着病不也一样得伺候你们这些主子吗?说得大小姐多体谅下人似的,若真有这份善心,也不至于会对自己的祖母和父亲这般无情冷毒。”

“不要跟我说废话,桂圆我要带回来,你去告诉老夫人,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是。”

杨嬷嬷也上来道:“没错,你们老夫人为难一个下人算怎么回事?”

蓝玉姑姑瞧着杨嬷嬷,反唇相讥,“哟,是嬷嬷啊,您是宫中的老嬷嬷了,又曾在皇后娘娘的宫中主事,应该明白桂圆是卖身给了相府的,如今契约未满,府中调派他去干活,有什么不对吗?”

杨嬷嬷语塞,这确实是没有不合理的地方。

但是,小厮也是人,受伤了也该有假期的。

“是老夫人要见我,是吗?”子安忍住一圈打爆蓝玉姑姑眼睛的冲动问道。

蓝玉姑姑翻翻眼睛,慢条斯理地道:“老夫人要见的是夫人,不过,相爷倒是想与你谈一谈。”

“小荪,请夫人出来。”子安利落地回身吩咐。

小荪应声进去,一会便扶着袁氏出来。

蓝玉姑姑傲笑一声,睥睨着子安,“大小姐方才这么合作不就好了吗?何必折腾这些下人呢?这真不是一个仁慈主子该做的事情,请吧!”

子安扶着袁氏,走到蓝玉姑姑的面前,站定几秒,蓝玉姑姑冷笑,“怎么?大小姐想打奴婢吗?”

子安忽地放开袁氏,一把掐住蓝玉姑姑的脖子推着她到围墙边上。

她眼神凶狠,仿佛要把蓝玉姑姑活剥生吞般,但是蓝玉姑姑浑然不怕,甚至还耻笑道:“大小姐若真想下狠手便用大一点力气,奴婢死了,大小姐也逃不了,无故杀人,就算大小姐后台再硬,也得在牢里蹲上几年。”

子安听得这话,阴恻恻地笑了起来,松开她的脖子,指甲在她脸颊上扫过,“蓝玉姑姑说笑了,我怎么会杀人?就算要杀人,也不可能这样名正言顺,就像夏泉一样,死得不明不白,才不会惹祸上身啊。”

说完,她的手指绕着蓝玉姑姑的下巴,指甲倏然用力划过,一道血痕赫然生出。

蓝玉姑姑吃痛,一把打开她的手,厉声怒道:“夏泉是你杀的?”

子安盯着她,嘴角依旧含着那一抹阴恻恻的冷笑,直盯得蓝玉姑姑心里发毛,“我什么时候说过是我杀的?夏泉分明是被烧死的。”

蓝玉姑姑开始觉得她有些恐怖,她真的像一只恶鬼,一只复仇的恶鬼。

她想起翠玉说的话,翠玉说如今的夏子安和以前大不一样,有可能是被恶鬼附体,如果是的话,那站在她面前的,岂不是恶鬼?

不,她不相信这般荒诞的鬼话,她所有的威视都只是装出来吓唬人的,纵然她有摄政王撑腰,但是现在她还不是摄政王妃,以后能不能成为摄政王妃也是未知之数。

她只要还在这府中一天,便得守相府的规矩。

而且,即便是当今皇帝,也不可干涉大臣家事,更不要说摄政王了。

想到这里,她后背挺直,冰冷地道:“大小姐,请吧!”

子安扶着袁氏走出去,小荪与杨嬷嬷自然跟随。

蓝玉姑姑回头瞧了杨嬷嬷一眼,“老夫人并未让你们跟随前去,早些回去歇着吧,莫要多管闲事。”

杨嬷嬷淡淡地道:“但凡和大小姐有关的闲事,我还真管定了。”

蓝玉姑姑皱起眉头,“杨嬷嬷,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我们家二小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您最好认清楚自己的主子。”

杨嬷嬷面无表情地道:“谢谢你的忠告,我很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皇后娘娘让我出宫伺候大小姐,那么,大小姐就是我现在的主子,任何人想欺负大小姐,对我来说都不是闲事。”

“是非不分,迟早得死,还会死得不明不白。”蓝玉姑姑哼了一声,转身而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一个称呼

老夫人在潇湘苑,蓝玉姑姑自然就领着袁氏与子安往潇湘苑而去。

大红灯笼在潇湘苑的门口高高挂起,无比讽刺地告诉大家,今晚是夏丞相的大喜日子。

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出了伤人案,也有人死去,但是,无损他夏丞相今晚的一夕丰流。

西门晓月与夏丞相坐在潇湘苑的厅里,要传袁氏过来,也有她的意思。

她开始觉得,今日把袁氏支走,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应该把袁氏留在府中,让她亲身经历她夫君娶平妻的一幕。

她还要亲口告诉袁氏,她已经年老色衰,该让位了。

她知道袁氏如今失明瞧不见,她不在乎自己的伤,刚才御医来过,御医说她的脸上虽然暂时会有疤痕,但是宫中有上好的祛除瘢痕的美颜膏,三五个月便可除去。

因此,她很安心,也很安定,安坐在椅子上,等着袁氏的到来。

只等着迎接她生命中第一位情敌。

她之前不曾见过袁氏,但是听过袁氏的大名,当时听的时候,是牵扯了相府的事情,只觉得这个女人很可悲。

不过,如今她认为,袁氏的可悲,是她自己造成的。

看到院子里进了人,她端正神色,伸手拢了一下发丝,虽然袁氏看不见,但是她还是希望以最好的姿态去面对袁氏。

但是,当她看到夏子安扶着袁氏进来的时候,她脸上的傲气一点点地消散,到最后,脸色竟惨白了起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袁氏会有这般的姿容,就算她年轻的时候多漂亮,可到底已经三十好几,又长期在府中过着备受冷落的生活,她应该是又黄又瘦,且长了白发的。

她的母亲与袁氏相差不了几年,母亲这两年鬓边已经开始出现白发,且眼角皱纹明显增多,面容下垂,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很美丽的。

她以为,袁氏应该会比母亲更显老一些。

但是,看她如今身穿一身素色衣裳,发髻挽起,发色乌黑如鸦翅,只簪了简洁的玉簪子,面容几乎不施脂粉,从她的距离看过去,瞧不见她眼角的皱纹,五官精致,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几乎是上天琢磨的最美丽的玉石。

不要说她现在被烧伤,即便没有,最盛颜的时候,都不及她袁氏的十分一。

她下意识地看向夏丞相,见他也正看着袁氏,眼神复杂。

嫉妒之情在心底疯狂地生长,在那一刻,她心里有一道声音不断地回响,“袁氏不能活着,袁氏必须要死,这样姿色的女子,没有男人不动心的。”

子安看到西门晓月眼底的狠毒,微微地皱起了眉头。

子安走到老夫人面前,扬声道:“老夫人,我记得你曾答应过,要把桂圆给了我。”

老夫人没有回答子安,只是看着袁氏,“翠语,我们婆媳二人,许久没有聊过天了,你可愿意跟我这个老婆子说说话?”

袁氏的面容转向老她,“老夫人赏脸,我没有不陪的道理。”

“好,你与我入内室吧。”老夫人起身,扬手让蓝玉姑姑上前扶着袁氏。

蓝玉姑姑上前一把就拉住袁氏的手臂,力道十分粗鲁,袁氏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在地上。

子安想也不想,上前就劈头给了蓝玉一个耳光,厉声道:“你是老夫人身边伺候已久的人了,竟也敢这般轻慢主子?若不给你点教训,改日你还不把老夫人也拽在地上去?”

蓝玉吃了一记耳光,大怒,但是看着子安眼底的盛怒,她心中一怵,竟不敢辩驳。

老夫人回头,不悦地道:“怎么回事啊?子安,蓝玉是我身边的人,纵然你不喜欢她,也不可动手打她。”

子安扬起眸子道:“老夫人,孙女是替您教训她,她方才差点拉倒了母亲,知道的,说她鲁莽做事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您故意安排她要针对母亲。”

老夫人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浑浊的眼珠凝了一层怒气,却又发作不得,只是语气粗暴地道:“行了,都给我进来吧。”

子安哪里还愿意让袁氏单独跟她进去,拦在袁氏的身前,“既然祖母要与母亲谈话,母亲的眼睛不方便,孙女陪同进去吧。”

老夫人眸光如刀子一般盯着子安,耷拉的嘴角慢慢地勾了上来,讽刺地道:“你是怕老身伤害你母亲吗?”

子安看着她,“老夫人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这样做,如今母亲被封为丹青县主,她出了什么事,相府便成了众矢之的,如今相府正在风头浪尖上,又惹了这么多的是非,怎还会在这个时候伤害相府的嫡大夫人?”

“你倒是分析得很透彻,既然如此,你还怕什么?”老夫人冷笑。

子安毫不掩饰地说:“我自然是怕有些奴才伺候不仔细,为难了她。”

老夫人淡淡地道:“看来,在大小姐的心里,你的祖母与父亲已如洪水猛兽,不免叫人心寒。”

“这就心寒了?”子安笑了起来,眼底锋芒丝毫不减,“相比起孙女,大概祖母是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心寒。”

老夫人摇摇头,“好,你要进来便进来吧,但是,如果你要留住桂圆在你夏至苑,最好让老身与你母亲说几句话,老身跟你保证,绝对不会伤害她。”

袁氏出声道:“子安,不用担心我,想必丞相与新夫人也有话跟你说,咱就好好地都坐下来谈谈吧,毕竟,我们还是一家人啊!”

袁氏最后这句话,几乎是轻笑着说出来的,说不出的讽刺。

子安见袁氏这样说,想也觉得老夫人暂时还不敢动她,便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们一家人就都坐下来谈谈吧!”

说完,她眼锋冷冽地扫过蓝玉的脸,蓝玉这一次不敢造次,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袁氏进去内室。

子安看向夏丞相与西门晓月,两人高座堂上,是真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

“坐下来吧!”夏丞相伸手指了一下左侧的椅子,神色淡漠。

子安坐了下来,抬起毫不掩饰厌恶的眼睛,“不知道相爷找我,有什么事?”

夏丞相轻哼了一声,“如今倒是连父亲都不愿意叫一声了。”

子安手里转动着夺魄环,忍住心底的恶怒,“一个称呼而已,相爷不必介意。”

第一百九十二章交换

夏丞相忽然语锋一转,“新房的火,是你放的,是吗?”

子安笑了起来,“相爷很好的想象力,或许你会知道是谁放的。”

她不承认却也不否认。

西门晓月冷冷地道:“果真是你?我与你到底有什么仇恨?你要放火烧死我?”

子安笑容加深,看着西门晓月那张愤怒却无辜的脸,“晓月夫人说这句话真是…让我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虽然我知道桂圆的伤和今天侧屋大火是夫人策划的,但是苦于没有证据,这话我也不好说得太肯定,因此,对于夫人指责的罪名,我也不太好承认啊。”

西门晓月杏眼圆瞪,说不出的愤慨,她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让她先不要对付袁氏母女,她确实低估了她们。

这边已经是无话可说,夏丞相纵然心头百般怀疑甚至确信,但是,他也没有办法指证她。

就算有证据,他经得起调查吗?不,如今的相府,不能再受到任何是非的冲击了。

至于老夫人带着袁氏进了内室,蓝玉扶着她到一张失修摇摇欲坠的老椅子前,让她坐下来。

袁氏伸手触碰了一下椅背,就这样站在,说:“老夫人有话就说吧,我站着就好。”

内室点着如豆般大小的桐油灯,光线黯淡,窗户紧闭,难有回廊灯的光线透进来,琉璃瓦顶有几块明瓦,但是漆黑夜晚,月儿不明,星子也黯淡,这室内便显得特别的诡异和沉暗。

对袁氏来说,这些气氛完全没有异样,她横竖都看不见。

老夫人看着袁氏,想起她刚刚入门的时候,当时她确实不喜欢袁氏,因为她名声太大,会为相府招致很多是非和麻烦。

最后,证明没有,她进门之后确实是修心养性,甚至不谈论诗词,只劳持家事。

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样,当你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即便呼吸,都是原罪。

老夫人对蓝玉道:“扶夫人过来老身身边。”

蓝玉嘴巴一撇,却还是依言上前扶着袁氏走过去。

袁氏坐下来之后,素净的面容对着老夫人,“老夫人还是说正题吧,很晚了,免得耽误老夫人休息。”

老夫人望着她,道:“你心里一定很憎恨老身,是吗?”

袁氏点头,“是的!”

袁氏丝毫的不给面子,甚至半点不掩饰自己的憎恨之情,让老夫人眼底也泛起了一丝愠怒。

“你憎恨老身的原因是什么?”老夫人耐着性子问道。

袁氏静静地说:“因为你从没顾念过子安,这么多年也是如此,在相府对她逼婚的时候,你这个做祖母的,不念骨血亲情,只看所谓联姻利益,只想着帮夏婉儿攀上太子妃之位,罔顾子安的终生幸福。”

老夫人摇摇头,“不,你憎恨老身不是因为这样,而是因为在陈玲珑入府的时候,老身没有帮你赶走她,而是留了她在府中甚至夺了你主母的权力。”

袁氏淡笑,有些讽刺,“和陈玲珑有什么关系?若不是她最终对子安逼婚,她还引不起我的憎恨,至于如果要赶陈玲珑出府,我为什么要老夫人帮我?我一人之力就可以赶走她,至于所谓的主母权力,对我而言,更是如浮云,我压根都不曾放在过眼底。”

“你若真的能赶走陈玲珑,这些年便不会备受冷落,别太狂傲,如今你被封为县主,说话口气便大了起来,可我们心里都明白,当初的你是何等的无能为力。”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陈玲珑所怀的孩子不是相府的,而且我手上有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你认为凭着这点我赶不走她吗?”

老夫人眸色一冷,“你休得胡说,陈玲珑当日确实曾怀孕,但是已经得李大夫证实,服药堕胎了,所以,夏婉儿与夏霖都是相府的骨肉。”

袁氏淡笑起来,“老夫人,咱都没必要粉饰太平,我以为你找我来,是要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但是如果也要冠冕堂皇地自欺欺人,那我觉得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我自认为,我们的婆媳情分,不足以让我们和平对话。”

蓝玉听得此言,厉声呵斥,“你怎可这样无礼?就算你被封为县主,但是老夫人跟前,你还是要放尊重一些,她老人家还是你的婆母。”

蓝玉是老夫人身边伺候已久的姑姑,在府中,她与翠玉两人都几乎是半个主子了,老夫人对她们也十分看重,素日里甚至玲珑夫人也得对她们两人恭谨有礼,袁氏更是不用说,从不敢惹她们的,没想到这才被封为县主,不仅仅落她的面子,还在老夫人面前放肆。

真是小人得志!

袁氏唇瓣凝起一朵冰冷的笑,“蓝玉,你先记清楚自己的身份再来跟我说话,如果你觉得方才子安打你那一巴掌不足以让你醒悟,那你离死期也不远了。”

蓝玉大怒,“夫人好大的口气,活像在你眼中,杀人便等同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我倒是要看看,夫人怎么样让我死期不远。”

袁氏对着老夫人,“老夫人,您觉得,我们这话还能谈下去吗?”

老夫人挥挥手,让蓝玉退到一边去,蓝玉虽气愤,却也不敢忤逆老夫人,只得悻悻地站到一边去,但是眼睛里的怒火半点不减。

老夫人神情复杂地看着袁氏,她是从来不知道袁氏有这么强硬的一面,本以为她是软弱可欺,加上这么多年来,她足不出户,不争不夺,便以为她没有这个底气和勇气。

但是,如今看来,或许是错看了袁氏。

“好,老身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去告诉子安,让她在慕容桀面前替西门晓庆说几句话,这牢狱之灾是难免的,可能判得轻一点便轻一点,我们相府也好对国公府有个交代。”

“交换的条件是什么?”袁氏很干脆地问道。

老夫人冷笑一声,“你放心,不会让你们白白吃亏,桂圆的卖身契在我这里,若她愿意去说,且可以为西门晓庆降低刑罚,老身便把卖身契给她。”

袁氏道:“好,一言为定!”

老夫人没想到她这么利落便答应了,总觉得有什么诡计,“你确定她可以让摄政王对西门晓庆网开一面?”

袁氏道:“王爷不会徇私,但是,我有法子。”

第一百九十三章打蓝玉

老夫人问道:“什么法子?你尽管说来听听。”

袁氏摇头,“若我说了,桂圆的卖身契我便拿不到,老夫人放心,我袁翠语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你的事情,便一定会做到。”

老夫人盯着她,“老身不信你。”

她不信袁氏,是因为她说摄政王既然不可能徇私,那么按照律法,西门晓庆便不可能减轻罪行。

袁氏站起来,“好,那我们便没什么好说的。”

老夫人倏然起身,“袁翠语,别给脸不要脸。”

袁氏轻轻蹙起了眉头,“老夫人,这个脸,你没有给我,不是我不要,你提出的,我答应,你做到你的事情我做到我的事情,皆大欢喜,然后再继续粉饰太平,假装一家人,不是挺好的吗?你偏要撕破脸,便活像我袁翠语怕你那样,有意思吗?”

说完,她喊了一声,“子安!”

子安和夏丞相早就无话可说了,一直留神听着内室,听得袁氏喊她,她急忙便进来。

袁氏道:“我们走吧。”

老夫人对着蓝玉扬手,蓝玉一把上前拦住,阴恻恻地道:“夫人,大小姐,这话还没说完,就着急走了吗?”

袁氏对回头对着老夫人,“话已至此,老夫人觉得还有必要再谈吗?”

老夫人计较了一番,知道就算信不过她,也只能是放手一搏了,道:“老身答应你,桂圆的卖身契,在判决下来之后,会送到夏至苑。”

袁氏平静地道:“好,我信得过老夫人。”

袁氏深谙讽刺之道,这话对应之前老夫人说不信她,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她老夫人都做了那么多为难伤害她们母女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信任两个字,是狠狠地打老夫人的脸。

子安扶着袁氏走的时候,蓝玉气难消,加上有老夫人在场,竟对两人的背影阴阳怪气地说:“真是小人当道,被封了个县主,人也傲气起来了,且看能傲到什么时候!”

子安站定身子,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草,这口气不出,我今晚也睡不着。”

说完,她转身用脚尖挑起一张凳子,用手接住,冲过去对着蓝玉姑姑就是劈头一顿打,直打得她哭爹告娘的让老夫人帮她。

老夫人见子安当着她的面就敢动手,气得两眼一黑,只差点没昏过去。

好不容易嗓子里嚷出来人两个字,子安已经撒手,像个市井硫氓那样朝蓝玉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自个犯贱找抽的。”

说完,扶着袁氏便走。

蓝玉姑姑艰难地爬到老夫人的跟前,跪着哭道:“老夫人,奴婢跟你您二十几年,都不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毒打,您一定要替奴婢做主啊。”

老夫人胸口痛得厉害,她开始知道,袁氏母女已经不是她随便可欺压得了的。

这个认知,更让她觉得憋屈和难受,她一辈子要强,怎可让媳妇和孙女把自己戏弄在掌心之上?

那边厢,夏丞相与西门晓月也进来了,见蓝玉姑姑一脸的伤,不禁诧异地问:“怎么了?”

蓝玉姑姑哭着道:“相爷,大小姐竟动手打奴婢。”

夏丞相一滞,“什么?当着老夫人的面打你?”

“是的,相爷为奴婢做主啊!”蓝玉哭着说。

西门晓月倒是不关心这个,再得宠,也终究只是个下人,她问老夫人,“可曾与她说了搬出夏至苑的事情?”

老夫人阴沉着一张脸,“没说,也不可能说,你先暂时在潇湘苑住下来吧。”

西门晓月拉长了脸,“这都是之前说好的。”

老夫人脸色陡变,一改之前对西门晓月的和善,变得凶恶厌恶,“哪里不能住人?夏至苑有的,潇湘苑有,夏至苑没有的,潇湘苑也都有。”

西门晓月见老夫人忽然就变脸,又生气又委屈,但是也不好就在今天跟她发难,只是淡淡地道:“我住哪里都不打紧,只是,之前说好的事情,不该反口。”

“蓝玉,走吧!”老夫人不想再说,这一口气堵在胸口难受得很,若再听西门晓月多说几句,指不定就要爆发了。

她也不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与西门晓月闹翻。

蓝玉本还想让丞相与老夫人为她出头,找夏子安算账,见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便不敢再说,把这口气吞下去,只是心底却暗暗发誓,必不得让她夏子安好过。

婚宴闹成这个样子,夏丞相便连洞房的心思都没了,对西门晓月道:“你先歇着,我去书房办点事。”

西门晓月拉住他的手臂,微微愠怒,“新婚之夜便要扔下妾身一个人吗?”

夏丞相看着她那张被烧过的脸,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之前或许还有的,但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让他的心情很烦躁,再加上如今见她的容貌破损,丑陋不堪,兴致全无,推搪道:“不是要丢下你一个人,是今日有人送了信报过来,是朝廷重事,要抓紧处理明日一早递上去的。”

听到是重要的朝廷政事,西门晓月便无借口挽留,但是心中多少不悦,她不是傻子,看得出夏丞相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几分讨厌。

她觉得是因为她的脸,想到这点,她就恨得夏子安入骨。

一定是夏子安放的火,是她命大才逃过一劫,不然的话今晚就葬身这相府了。

好狠毒的心肠。

西门晓月这样想着,却浑然没有想过,如果夏子安今晚不是逃过一劫,也一样会葬身火海,而这一切都是她策划的。

子安扶着袁氏出了门口,杨嬷嬷和小荪迎上去。

“怎么样?老夫人可有为难夫人?”杨嬷嬷连忙问道。

子安微笑,“没事,为难不了,还打了一顿蓝玉出气。”

袁氏笑嗔道:“你啊,一点女孩子家的模样都没有,打人这般粗鲁。”

“是粗鲁,但是解恨吗?”子安笑着问道。

袁氏舒了一口气,笑容徐徐漫开,“不甚解恨,只听得声音见不到场景,而且,我觉得你应该对着她的嘴巴狠狠地抽几下,把她的牙齿打落是最好的。”

“等着!”子安冷冷地道。

小荪显得很兴奋,“真的打了蓝玉姑姑啊?奴婢好想看啊,这蓝玉姑姑和翠玉姑姑两人都很讨厌,尤其蓝玉姑姑嘴巴太毒,对我们这些奴才也十分的狠毒,桂圆以前就被她打过好几次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不许欺负小姐

子安问起袁氏与老夫人做的交易,袁氏一一告知,且说得十分仔细。

子安担忧地道:“能拿回桂圆的卖身契固然是好,但是,如何能让西门晓庆减刑?我们也不可能去求王爷的。”

袁氏微微笑,“你啊,还是该多读一下大周律例,这律例里有一条,但凡伤人者若证实有疯症,可免刑或减刑。”

子安啊了一声,没想到这大周律也有这一条啊。

子安笑着说:“母亲,你饱览群书,如今便可发挥作用了。”

“你明日去一趟吧,跟梁氏说说这一点,梁氏会知道如何找人证明西门晓庆的疯症了。”袁氏说。

“好,我明日便去一趟。”子安说。

一夕无话。

子安一大早背着药箱就出门了。

她先去了梁氏的娘家,把计划跟梁氏说了,梁氏大为感激,叩谢了子安之后,又往子安的马车上堆了好多名贵的药材和礼物。

子安推搪不过,又实在想要那些名贵药材,加上那些礼物看起来应该是金银珠宝之类的,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二夫人太客气了,以后不可了。”以后多送点,我需要。

梁氏叹息道:“你拿着吧,每一年我往国公府不知道搬了多少,我娘家就我一个女儿,父亲母亲多少都补贴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