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副将放目四顾,虽然是在黑夜中,但行军打仗的人目力都不会太差。“这里是……我们军营近处!我们追赶白沙国人曾经过此处!”

副将欣喜若狂,挥手将头顶铁盔扔出,回过身向诸兵士哭笑嘶喊:“兄弟们,前方就是军营了,我们要回到营中了,我们回来了!”

一片短暂的沉寂之后。

“啊”

“回来了,我们回来了!”

“回来了,回来了,我们可以活下来去见老爹老娘了!”

哭声、叫声、欢呼声响彻云霄。

慕晔望着这些即使是在最恶劣的情形下也未言放弃,最危难的时刻也不曾表露怯懦的大好男儿,酸热之气冲顶目眶。

婉潆等我,我没有弃你而去,我回来了……

纵马奔驰中的他,身躯突然僵硬

难不成、难不成此刻的狂喜只是一场南柯梦?若不然、若不然梦中的人怎会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直到将那眼前的人抱在怀中,直到回到帅帐之中,直到周围人皆退下只剩他们夫妻相对,慕晔犹不能相信,他温婉秀雅的爱妻,居然跋涉过千山万水,来到了自己面前。

“你真的来了?”

“是。”

“真的是你?”

“是。”

“我真的不是做梦……”

“是是是是是!”婉潆应得恼起,星眸圆睁。“多日不见,我以为你只是脏了些丑了些邋遢了些狼狈了些,敢情还笨了傻了不少么?除了一口一个‘真的’,没有别的话?”

“可是……”他委屈眨眸,抿了抿嘴。“我真的想晓得是真……”

她两手扶他宽肩,跷起脚尖,因奔波、日晒与心焦失去鲜润的唇瓣堵住了他更加干裂的双唇。本来她以为迫不及待做这事的会是他,既然他变笨变傻变得不解风情,她乐意主而动之……

帐内的灯光将这双俪人的影像投到了帐子上,远处草地上,两手垫脑仰躺的昊王妃回首瞥见,促狭一笑:明日,可要好好揶揄婉潆一回了。

“明光。”另一个劫后余生的男人大踏步迈近。“沙漠晚间的地气太寒,会伤了身子!”

昊王妃当即跃起,满面感激,“我给忘了,多谢提醒。”

“明光……”昊王眸色在深夜中灼灼生辉。“我们……”

这边男女,又是另一个故事。

第十二章(下)

慕晔终于相信自己的王妃当真来了。

第二日醒来,脸上没有了纵横虬结的髯须,身上没有了异味深重的脏衣,在他沉睡的当儿,他的王妃为他打理了脸面,擦洗了全身,换了洁净衣衫。

“还好,除了瘦了些黑了些,本王妃喜欢的好皮囊还在,本王妃宽恕你照顾不周的罪过。”

以如此清凉的口吻,如此清冷的表情,说如此别致的话儿,他家的王妃当真是天下间独一无二的瑰宝。

侧卧在矮榻上,向正在握卷阅读的女子伸出手去,“婉潆……”

“安静,本王妃正在生气。”

“……适才你不是说了宽恕?”

“宽恕是一回事,生气是另一回事。”

“什么时候可以不生气?”

“有事?”

“本王想抱抱本王的王妃。”

“没有时间。”

“……幸好本王有时间。”逍遥王的脸皮向来堪比城墙,跨下榻来,把娇妻紧紧环住。

她放下书卷,星眸乜向他抵在自己肩头上的俊脸,提醒道:“我们此时处于军中,主帅大人如果放浪形骸,可是要动摇军心的呢。”

“本王历劫归来,爱妻当前,一时情不自禁,将士们必定可以理解体谅。”

她为了易于打理以素巾将青丝高高罩起而显露出的娇嫩后颈,成就了逍遥王爷的贪爱,他以唇在上面细细啄吻,小口的吮吸,种下香艳莓印。

她难忍颤栗,“你适可而止……”

“嘘。”他封住了粉唇,探手抽去了纤腰间的丝绦,长满粗茧的大掌探入了妻子衣底……

今日,全军上下似乎极有默契,右将军承担全部军务不让人打扰亟需休养休息的王爷主帅,连帐外守卫的兵士也站在了一丈之外,为帐中人留出了放浪形骸的空间……果然,很理解,很体谅。

西天晚霞赤艳如火,昊王妃前来邀约,两人漫步了营后的溪水边,在丰茂水草中抵肩并坐。

“我要走了。”昊王妃道。

婉潆挑眉,“为何不等我同行?这是军中,我也不会在此逗留太久。”

“我们没办法一路同行。”

“嗯?”婉潆怔了怔。

“我此去再也不回京都。”

“……已经有了去处?”

“天高地阔的,何必一定要有去处?”昊王妃笑得没有一丝罣碍,两臂平伸,做了个飞翔姿态。“从此,飞到何处何处便是家了。左右不是娇娇女,去哪里都不会饿死街头。惟一难过的,是我们以后若想见一面便难了。”

天高地阔任鸟飞么?昊王妃是当真如此渴望这样的生活,还是退而求其次的第二选择?婉潆觑见了水里的倒影,身边友人的眉目间尽是通透轻快,她放下心来:无论是哪一样情形,以她此刻的心境都会过得优游自在罢。

“明光,珍重。”

“婉潆也珍重。”话讫,昊王妃纵身而起,一个起落,落在系在对面溪边树上的马匹背上,扯缰拨马,随着一声马鸣,蹄声沓沓,兹此天各一方。

直至人与马消失在天之尽头,婉潆怅然回神,却见溪水里多了一道男人孤立的形影。她侧首望去,是昊王爷颇为精致的侧脸。满天的灿烂霞光,更衬得那张脸落寡灰败。

彼此并不相熟,她没必要上前多话,径自踅步回营。那里,有她最爱的男人。

第十三章(上)

婉潆并没有即刻返回京都。

一来,与她同来的昊王妃已经走了,无人作伴逍遥王不能放行。二来,天朝军律,主帅出征可携女眷随侍,她在此居留并不违背军令。只过按约定俗成的惯例,随主帅出行的多是侍妾,如她这般是正室而且是位皇上亲封的亲王妃的,当真是绝无仅有。

慕晔本来城最开始还担心娇妻会难以禁受大漠恶劣的天气与艰辛的生活,殊料婉潆竟比他还要得心应手,亲手为他洗濯衣物,打理膳食,清洁寝账,无论外出集训兵马,还是两军交锋,回到账内,都有她清浅的笑颜与饭食的清香。

他突觉得,这时的他们居然比在锦衣玉食的王府更像夫妻,男耕女织的寻常夫妻。

“我命副将明日从附近村庄里找个利落壮实的婆子供你使唤,有些粗活你不必亲自去做。”

“不必。”她为他加饭盛汤。在此处自然不可能有珍馐美馔,但劳碌一天的人无非要个饱足舒畅。“粗重的活计我会吩咐小兵们代劳,而你的事我不想假他人之手。”

这话……好受用。“不累么?”

“为人妻者的份内之事,我甘之如饴。”

“婉潆,你如此爱本王呢。”因为太得意,慕晔笑得有些傻气。

她喝下一口清汤,清清凉凉道,“我方才看到,在西营边处有所红帐。”

“咳咳咳!”他被热汤噎得急咳数声。

她悠悠然睇去,“不知主帅大人光临那边几回?”

“一次也没有!”

“没有一次?那有几次?”

“婉潆。”他切着齿地叫她。“红帐在所有军中都有配置,这些有今日没有明日的将士们有权力享受人生之乐。尽管军法对奸淫是不赦之罚,但若当真出了事,再重的刑罚也无法抵消已然造成的遗憾,有红帐在,至少可以让他们不去骚扰附近的民女。”

“所以,王爷大人去过几次呢?”别的男人如何,与她何干?这世间时时处处都有负心薄幸新欢旧爱的戏码上演,她远没有为天下女子振臂一呼的雄心壮志,她要的,只是自家男人的忠诚。

“我说了,我从未去过。”慕晔正色下来,没有戏谑也无恼怒,因他很清楚这个小女子对某些方面的坚持。“你该晓得本王有多挑剔。”

她晓得。她进逍遥王府之前,曾以为今后的岁月便是与他的三妻四妾当面称姐道妹背后拈酸吃醋,岂料进府后发现他身边竟连个通房丫头也不曾配备。她不知是不是他为了给予她充分的尊重在婚前遣散,至少佐证这男人对女子当真是挑剔成性,且有轻微洁癖。

“王爷大人的品味臣妾自是清楚得紧,但昊王妃说战争可以将一个人完全摧毁,也可激发出男人最恶劣的本性。臣妾只是想知道战争对王爷的摧毁到了怎样地步。”她粉唇似笑非笑,星瞳内光华点点,兴味满满。

慕晔方顿悟自己被妻子好生消遣了一回。若不是她已经确定过他不曾光顾那顶红帐,哪会有这份兴致在此和他细语打趣?

“本王与几位将军还有几份军情要商讨,看我回来会如何罚你!”他把这让人又恨又爱的人儿抱过来一番啃咬,甩身走了。

是夜,逍遥王回到帐中却不见爱妻等候,甚为幽怨,才要抬脚出去寻找,她归来了。

“这么晚去哪里了?”

“你该对你的兵士严加管教了罢?”婉潆甩开披风,语声冷淡。“纵算她们在此是供人享乐的,不代表命如草芥,稍不顺意就要受兵士的殴打,要她们怎么活?”

他神色凝重,“有这等事?”

“骗你不成?我自己做主把军医硬传了过去,医不好那受伤的女子提头来见。”

“本该如此。”他颔首。“明日本王会按殴伤同袍之罪惩戒肇事者。”

听得出他言中的诚恳,婉潆神情缓了下来,陡然又记起一事,“适才我还瞅见了一桩怪事……”

大漠军营,孤苦之地,夫妻相随相伴,一个寒冷的冬季,就这般过去了。

第十三章(下)

西疆的春天虽然来得晚,终还是到了。

经过一冬的酝酿,又经几个彻夜商讨,天朝反攻大计形成。

天沙国之前为将逍遥王与昊王两位正副主帅歼除所施的诱敌深入之策,虽大创天朝军马,己方也同样损耗严重。在其后对天朝军营所采取的攻营战中,又因驻守右将军的运防守得当没讨到真正便宜。天沙国人勇猛好战却最乏耐心,擅长一鼓作气却不喜长久对峙,付出了恁样惨重的代价犹未将天朝两个娇生惯养的皇家子弟铲除,军中不满之声四起,为利益联合一处的各部落间越发离心离德。

这是安插在对方阵营内的细作传回的讯息,慕晔决定善加利用。

“昊王爷,你要好好配合本王了。”

慕天彻拱手,“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第二日,主帅与左将军在作战方略上产生分歧,以慕天彻的服从结束。

第三日,左将军操练新兵,主帅远远望见,走上前予以指正,左将军虽未明言反驳,蹙结的眉头在在显示了心头不悦。

第四日,一兵士违反军律,主帅严令责罚,左将军出面求情,因那人乃左将军的心腹校卫,主帅责其五十军棍,并治左将军督管下属不力之过。

第五日,……

军营中渐有传闻:主帅与左将军在京都时已有过节,起因即是左将军的弟弟得罪了那位远来寻夫的逍遥王妃,两位位贵人当前的剑拔弩张,实在是因为旧仇加上新怨而已。

终于,在诸兵士的观望与猜测中,左将军忍无可忍,拍案怒起,“元帅为何成为元帅,大家都心知肚明,事关战局成败,请元帅自重!”

“哦?”慕晔不怒反笑。“你倒说说本帅为何成了本帅?”

“若阁下不是逍遥王,这个帅位轮不到阁下来坐!”

“照你这么说,若阁下不是昊王爷,这个左将军也到不了阁下头上了?”

“你……混淆是非,强辞夺理!”

“你以下犯上,着实放肆!”

左将军拂袖而去。

夜间,左将军借酒浇愁,那位心腹校卫在旁作陪,劝了多时不见成效,遂道:“逍遥王欺人太甚,将军要忍到几时?”

“休得胡说。”

“……属下只是为将军叫屈,以将军之才大可不必屈居人下。想将军先前困身在大漠那么多天,不也正是因为逍遥王的刚愎自用?”

“命中注定,我力奈何?”左将军心灰意冷道。

“是呐。”心腹校卫颓叹。“既然生来低人一等,也惟有任人宰割。”

左将军瞥了他眼,嘴边挂起阴沉冷笑,“那倒也未必。”

校卫大惊,“难道将军想投靠白沙国?”

“怎么可能?”左将军颜色一厉。“本王乃天朝皇族,老母妻儿又皆在京都,怎可能做那等大逆之事?”

“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他为主帅,我为左将军,之后各自行事,他运气只胜不败倒也罢了,若有一日他需我支援……”他冷笑不语。

校卫先惑后悟,连连点头,“将军这一招高妙,高妙极了!”

第十四章(上)

大战时刻来临。

天朝兵马兵分两路:一路由慕晔带领,袭取白沙国王都;一路由慕天彻率军,随时接应。

慕晔一路行军甚是顺利,虽也遭遇了几场抵抗,却皆如螳臂挡车,不过七八日,便到了距白沙王都不足百里的白沙山下。

“今日我们在这山下歇上一晚,明日尔等随本王攻克白沙城!”

主帅志得意满,诸兵士热烈回应,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只待明日直捣敌巢。

夜半时分,白沙山野林之间,蹿出魑魅无数,没有火把,敛声蹑足,向天朝扎营处包抄过来。

“谁?!有埋伏!有埋伏!”

不知哪个机警哨兵发现了异状,高喊了这声。顿时,两边都是乱箭齐发,火光映天。

两个时辰的激战过后,天色将亮时,白沙国人退下,但退而不散,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直待东方大白,慕晔惊觉,敌方之数远远超出所料,自己这支人马无疑成了深入腹地的孤军。

“你们几人分三次突围,速去报左将军慕天彻前来增援本帅!”

逍遥王的求援令,慕天彻不作理睬,

那位心腹校卫尚且劝了几句,诸如军令不可违、大局为重之类,慕天彻仰天大笑,“没有那个草包元帅,本将军依然能够破敌。他消失了,于大局有何损害?既然能够同时公私兼顾,本将军何乐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