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家出乱子,淑嘉绝对不会乐见这样的情况发生。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是这个道理,谁都有私心,找到一个平衡点才是最重要的。再者,淑嘉对西鲁特氏还是有信心的,等额娘回来,一切还不是得听额娘的?

她现在只要照顾好弟弟就行了。淑嘉低头做了一回针线,觉得眼睛有点涩,起身去书案前坐了。青衿移了两枝蜡烛过来,紫裳收了针线笸箩,绿衽上前收拾书案。淑嘉看绿衽磨好了墨,揭起一张纸,提笔写了些要点。

写完了,对绿祍道:“小厨房那里,他们要来回说好了,你去,把家什都点了,咱们也列张单子。往后外头送来什么,都由你来记着,咱们使了多少、他们送了多少,各是什么样的东西。明儿开始,你们与我一道,把屋里东西一一清点造册。”

红袖道:“姑娘,家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还要清点?”

淑嘉点头:“他们管事儿的有数,我可还没数呢。”

又重新分配了任务,紫裳管着衣裳首饰细软、青衿是财务、红袖总管人事和对外关系(包括八卦)、绿衽便是管这些物项进出。余者小丫头或是洒扫或是跑腿等,各有职司。淑嘉如今是把自己的院子当演习基地了。

分配好任务,淑嘉掩口打了个哈欠:“早些睡吧,额娘南下了,还有玛法在,明儿还得去请安呢。”

说是给淑嘉的小厨房,也没有直接把灶台给垒到她的院子里,而是在院子不远处的一处房舍里搭起了家伙。果如温都氏所说,收拾得很整洁,一应用具也都齐备。给淑嘉教导厨艺的也是家中特意寻来的厨娘。

温都氏不管怎么说都达成了心愿,与淑嘉说好了,就去跟富达礼报备。理由也是正当的,淑嘉也该练习一下了,时间充裕那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咱们家的姑娘,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富达礼特别叮嘱:“妹妹那里,阿玛额娘把她交给咱们,可不能出一点儿岔子。”温都氏嗔道:“这我还能不知道?小厨房那里是新收拾的,厨娘也是咱们家的家生子,一家子都在咱们家当差。妹妹的饮食依旧是大厨房里做,都照额娘手里的例来。”

富达礼唔了一声,又问:“二弟那里我不担心,观音保还小,你多担待。你是嫂子,要有不方便说、不方便管的,回来与我说,或者就找妹妹去。”

温都氏道:“那,咱们明儿还得跟老太爷禀一声儿。”富达礼道:“这事儿明天我与玛法说罢。”

两人又说了一回家务,看了一回儿子才歇下。

自此,石家的生活也算是又重新走上了轨道。府中的细小变化也在持续着,这种变化,身在其中的人,有些感觉到了,有些感觉不到。

跟在二姑娘身边的人属于感觉到的,家里的仆役们对二姑娘的人依旧恭敬,说什么都会做,一应供奉都不短缺。但是当权者与顾问的细微区别,个中滋味怕是只有自己知道了。

淑嘉当然也有所觉,只是笑笑。她一姑娘家,跟嫂子抢班夺权?太傻了!恭敬就好,不短缺就好。

转过脸去学裁衣裳了,每次她学会了新东西,总是观音保当试验品。这回是件额隆袋,手艺略有不精,观音保穿在身上居然还大了。

小正太挺懂事儿:“看着倒是件儿衣裳,够我穿到后年了。”袖子能卷两折。

淑嘉扬扬眉:“嘀咕什么呢?赶紧的,收拾着,咱们去看看玛法。”

“噢~”

阴阳怪气的太可恶了!伸手要把衣服给扒下来:“大了就不要穿了。”气死人了,以淑嘉的年纪,能做出这样的衣服已经不错了,时值十一月,额隆袋里还掉了里子,很大的一项工程。

淑嘉确实手艺不精,裁的时候特意留了很大的余地,预备哪里有问题的时候可以修剪。没想到做得还算顺利就是做大了。这会儿被小正太嘲笑了,立刻老羞成怒。

观音保瘪瘪嘴,抱着淑嘉的腰:“好姐姐,给我穿了吧~我知道姐姐疼我~姐姐看额娘没在眼前儿,做什么都有我的份儿~”语调一波三折,余音绕梁。淑嘉一个哆嗦:“我怕了你。”

低头一看,观音保眼圈儿发红。叹气,她这半路出家、三百多年后还有爹妈的都想了,观音保怎么可能不想呢?不过最近看着他不哼不哈的,还以为他年纪小不懂离愁。抬手摸摸怀里半光的脑袋:“快过年了,咱们也得收拾些东西给阿玛额娘送去,你字儿写得挺好啦,也可写信给额娘。”

“真的?”

“当然啦,当初咱们去杭州,大哥、二哥留在京中读书,也有书信往来的,”蹲下身,决定出卖庆德来博正太一笑,“二哥的信我还留着呢,好多错字儿,那一回阿玛看了生气,记了他两年,回京头一件事儿就是抽他。”

观音保一哆嗦:“我们快去见玛法,回来我要练字儿。”

淑嘉:…我不是想吓唬你来的。

十一月了,如今家里温都氏要忙年,她不得不把淑嘉给请了过来。去年的时候她怀孕,忙年的时候都没有插得上手。石家交际的人家她倒是知道了一些,再问问家中老人还是能明白一点的,问题是她又怀孕了!

她要忙着家务事,对身体不太上心,月事不准也只当是忙的,随便吃点药调理一下就好,不料药吃了不管用,只好打发大夫来瞧。一瞧之下,大夫劝她静养。温都氏急了:“这么些事儿,我上哪儿静养去?”

如今家里是服了手了,今年皇后崩了,过年不宜太热闹,事情不会特别多,她寻思着自己也能忙得过来,正要大展身手呢。女人怀孕生产坐月子是最娇贵的时候,即使温都氏好强,她也不敢在这节骨眼儿上掉以轻心,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子,这个生不生都无所谓,但是要是因此弄坏了身子,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荣儿亲自来请的淑嘉,到了淑嘉院里,青衿留守,迎了上来问荣姐姐什么事儿。荣儿道:“大奶奶叫我来请姑娘,有事儿商议呢。”青衿道:“姑娘这时辰正在小厨房里呢,姐姐稍坐,我去找姑娘。大奶奶竟什么事儿呢?”

荣儿道:“大奶奶今儿病倒了…”

“呀!”

“好妹妹,我与你一道儿罢。”

两人找到淑嘉的时候,她正在给蒸出来的米糕装盘。天朝的大学生,尤其是大学女生,没在宿舍里偷煮过东西的是少数,淑嘉对厨房还是很熟悉的,即使这样,每逢下厨,总有两个姑姑看着,生怕她出意外。

厨娘也说:“姑娘,大奶奶说了,姑娘还不能动刀。”姑姑们马上表示赞同。厨娘又说:“姑娘,大奶奶说了,您还不能做煎炒活儿。”姑姑们同样表示赞同。淑嘉很泄气,她现在只能把厨娘处理好的材料往锅里扔,然后炖。

当然,每样材料要多少,怎么搭配,这个,她可以自己动手。经过软磨硬泡,可以自己和面、做点心,同样不能油炸煎。据厨娘说,有出过事故的,往热油里浇冷水,脸都烫坏了。

淑嘉道:“现在你已经说了,我也知道,自然不会那样做。”厨娘死活不敢答应:“厨下的事儿都是咱们粗使人做的,姑娘只要知道一点儿就成了,没的弄粗了手。”万一再发生一点儿其他意外呢?厨娘是不敢担这风险的。姑姑们同样不敢,就是温都氏,也是咬住了不松口。

淑嘉只好发愤研究汤水点心。

荣儿进来的时候一眼没认出淑嘉来,淑嘉为了下厨,专让人找出石文焯送来的松江布,其中有素色的,拿来裁了围裙,连袖的那一种,有点像幼儿园小朋友吃饭时围的罩衫。

青衿等淑嘉把盘子放下了,才道:“姑娘,大奶奶那里的荣姐姐来找姑娘有事儿。”

这边儿丫头婆子围上来把淑嘉引到小厨房隔壁间里,把外罩的围裙解了下来,扶到椅子上坐了喝茶休息。荣儿走了过来,淑嘉一扬下巴,小丫头连忙引荣儿到下手椅子上坐下。

荣儿斜签着身子坐下了:“姑娘,大奶奶那里…有事儿商议。”

年代久的大家族,各处的仆役有着几代积下来的各种各样的亲戚关系,八卦起来毫不费力,很少能有秘密的事儿。温都氏那里有大夫的消息,红袖早通过她那在二门上当差的叔叔经在西鲁特氏院子里留守的婶子传到了淑嘉的耳朵里。

淑嘉放下茶碗:“既这么着,我回去换身衣裳就去。”不是她拿大,她得回房去,看看红袖刚才又打听到什么新情报了没有。

荣儿急着:“我的好姑娘,您穿这身儿去正好。大奶奶正盼着您呐。”

淑嘉真的诧异了,温都氏就算有点儿小病,也不至于这样让荣儿着急啊:“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清楚了。”

荣儿心说,我跟你一姑娘家说妇科病?还是孕妇…只能含糊道:“大奶奶又有了,您要添个侄儿了。这不”

淑嘉道:“走。”

温都氏正房里,炕烧得暖暖的。淑嘉一进门儿脱了大衣裳还觉得热。温都氏头上裹着帕子,斜躺在床上:“妹妹来了?”

淑嘉看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昨儿看着还怪精神的,今儿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脸色?”温都氏道:“我昨儿也没试着什么,今儿忽地不舒坦,明儿还要去舅老太太那里,我怕耽误事儿,寻了大夫来一瞧…”

大夫说,温都氏必须静养,否则有流产的危险。人都会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医生说你病得没治了,即使是误诊,也能把你吓个半死。

淑嘉道:“明儿…不,就今儿,打发人给大姐姐送信,一道去舅老太太那里。舅老太太不是不讲理的人。”

这个舅老太太是赫舍里氏,亦是石文炳的舅母之一,其夫是察尼,刚做了奉天将军没久,病死了。舅老太太受不了打击当时也病了,就地休养,近日才上路回京,前两天刚到。外甥家里不去奔丧就算便宜了,这会儿人来了,晚辈当然要去看看。

温都氏道:“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妹妹代我给舅老太太请安。等我能起身了,亲自去给舅老太太磕头。”

淑嘉道:“嫂子且放心。明儿哥哥得闲儿,让哥哥一道去如何?”温都氏道:“你看着办罢。这是一桩,还有一件,要过年了,我看着是不大成了,这里里外外,除了你再没一个能管事儿的了。”温都氏心里哀叹,大好的时节,她又浪费了。

淑嘉道:“我省得,今年有皇后的一件大事,外间也不敢热闹过了,咱们的宴请也少。实在有什么无法决断的,我再来问嫂子。”

姑嫂俩商议一回,温都氏叫荣儿:“先前的事儿你都知道,说与姑娘,这几日你都听姑娘使唤,待姑娘要与待我一般。”又对淑嘉道:“这丫头一直跟着我,家里的事儿她都明白,你只管当自己的人使。”

又是交割账目、又是盘点东西。淑嘉抽空还打发人去看淑娴。

去的人带回来一个消息:“大奶奶、二姑姑,咱们家大姑奶奶…打发人一道来了。”

蒋家来了个媳妇,穿着倒是体面干净。进来磕了头:“我们大奶奶打发奴才来回舅奶奶、姑娘,大奶奶有了喜信儿了,如今正在安胎…”

太巧了!淑嘉一是为淑娴高兴,也为她担心,满打满算十五周岁,这就要当妈了。温都氏正病着呢,淑嘉对她道:“咱们这就打发人去看罢,只是不知道要送什么东西过去。”温都氏道:“那年我娘家的礼单子怕还在,你看着略添些也就是了。先打发了这个人回去。”

当下赏了报喜的钱,又打发两个体面的管事娘子给淑娴送药材等。淑嘉回去还要写信,连着给福州送的年货一道。

临时又打发人去董额家里,淑嘉毕竟是小姑娘,自己独自交际未免儿戏。只好央求博尔济吉特氏看能不能抽出空来,明儿带她一道去。当天晚上,博尔济吉特氏那里来了回信:“明儿早上,先到我这里来,我领着去。”

第二天,淑嘉乘车,带着丫头婆子出门,去舅老太太那里。富达礼与庆德押车,没带观音保,怕年纪小的入丧门沾上不吉利。其实人家丧礼都办完了,只是这两个小心,生怕出了意外不好跟父母交待。

先到了董额家,见了博尔济吉特氏,一道上车往察尼家去。

察尼在京中亦有宅邸,如今看着颇为冷清,国丧一重、死了当家人又一重,气氛颇为凝重。富达礼兄弟在门口住了马,小厮上前叫门,报了身份,就有管事的来接着了。富达礼去交涉,庆德看着妹妹的车进了门,由里面婆子接着了,这才转过来与富达礼一同进去。

淑嘉这里由婆子们接了进去,过了垂花门,再转一道抱厦,暗道:“这年头大家的房子都长得一个样儿,打劫的踩一家的点子就够用了。”

到了赫舍里氏的正房门外,却见一堆的人在抄手游廊下站着,看衣着可以分为好几拨。只听里面人道:“来了来了。”进去一看,依着服饰,主座上坐着的应该是赫舍里氏,与她对坐的就不认识了。下手交椅上坐着的另一个就更不知道是谁了。

博尔济吉特氏却是知道的,与赫舍里氏对坐的是她娘家嫂子索额图之妻佟佳氏,下手那个也是赫舍里氏,索额图的女儿,大学士之妻号蕊仙的乌云珠。因索额图夫妇夭折过女儿,对这个就取名乌云珠,以期长寿。

当下博尔济吉特氏给淑嘉介绍了三人,特别说了乌云珠是才女。又向三人道:“这是咱们三妹妹的孙女儿。”地下摆了拜垫,淑嘉上前给赫舍里氏磕头。

佟佳氏一直打量着淑嘉,乌云珠也是只看不说话。等磕完头,又给佟佳氏行礼,再见乌云珠。佟佳氏笑道:“说来咱们也算是亲戚了,可惜平日事多,都不得见。竟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标致的一个姑娘。”乌云珠道:“别说额娘,我都不知道呢,我们家老爷还与她阿玛同殿为臣呢。”

淑嘉道:“原也轮不到我出来抛头露面的,您不没见过我才是正理呢。只因四舅老太太回来了,我额娘又随阿玛赴任,家里嫂子偏病了,只好厚着脸皮请七舅老太太领了来。”说着又对赫舍里氏福了一福告罪。

佟佳氏因为温都氏是何病,淑嘉道:“我也听不大明白,只说要静养。嗯,明年我又要添个侄儿了。”几个女人大悟。淑嘉又献了针线给赫舍里氏,博尔济吉特氏不免又说淑嘉手巧,几人说了一回针线上的事儿。

佟佳氏道:“如今好针线难得了。”赫舍里氏道:“这丫头的针线比咱们年轻的时候精细多了。”

乌云珠的脸上表情一直淡淡的,淑嘉想,大概才女都有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吧。不过也不好说,乌云珠她姑姑丧夫之痛还没平复呢,做侄女的总不好欢歌笑语的。淑嘉有点坐不住了,人家三个人估计正说私房话呢,自己这一来,似乎打扰了人家。

正要想着如何告退,外间来说富达礼和庆德要走,淑嘉就势起来告辞:“嫂子病了,家里没人照看,我得回去了。临来嫂子还说,过年能下床了再来磕头。”博尔济吉特氏也不是没眼色的人,起身道:“人是我领来的,还得我原样儿送回去。”

眼看着人走了,赫舍里氏问:“如何?”佟佳微笑:“是个规矩的姑娘。”从一进门儿开始,佟佳氏就在评估,明显规矩是经过训练的,包括说话的语气语调。连跟着淑嘉进门的丫环她都看了:“是有规矩人家出来的姑娘。你说呢?”这是问女儿。

乌云珠道:“行止都过得去,像是有教养的,”翻弄着荷包,看着图案,“针线倒也雅致。”

因是在察尼家里,淑嘉不好对博尔济吉特氏多作表示,只说:“倒劳动您多跑这一趟。”博尔济吉特氏道:“空客气我可不听,把上回那豆面卷子和苏叶饽饽给我送两匣子来。”

淑嘉笑道:“我回去亲手给您做。”

车上,红袖小声对淑嘉道:“姑娘,索相爷的夫人一直在盯着人看,怪吓人的。”

淑嘉道:“她们正说话呢,咱们去打搅了人家。”心里嘀咕着,佟佳氏的眼睛里可是带着评估呢,她在评估什么呢?

还没想明白,到家了。回来跟温都氏说了一切都好:“那里索相的夫人、伊大学士的夫人,坐了一会儿就来了。再没旁的事儿。”不过给博尔济吉特氏那里就要有点表示了。

温都氏道:“这是常里,年里年外的,我不能动弹,都要你出面儿,少不得劳动长辈。又有,四老太爷家叔父那里,也要拜托一下儿,亲戚走动,还要婶子叫上你一道儿。”淑嘉道:“险些忘了,明儿一总办。”

温都氏道:“那就好。”

吃了点点心,午觉也免了,核对往石文炳母家送的礼物,给博尔济吉特氏那里加厚两分,又有温都氏娘家、西鲁特氏娘家等处的礼物,还有石文英处走礼。亏得石琳、石文炳等外放人员的礼物因要留出路上的时间温都氏早准备好打发了。

正头疼着,庄子上又来送年货,一年的收成、折价的银两,跟外面账上对完了还要交到内里供支配。焦头烂额。

不等淑嘉找上关氏,关氏先打发人来了。

到年底了,皇太后那里人也多,关氏因丈夫做了御前侍卫,也得皇太后召见一次,说起来亲戚关系,皇太后又想起淑嘉来了。

“好久不见那丫头了,明儿你带她来给我瞧瞧又长高了没有。”

神啊!不带这么使唤童工的!

第50章 见到未来四福晋

皇太后笑吟吟的,整个宁寿宫里的人都笑吟吟的。淑嘉没想到这里这会儿会有这么多的人,皇太后宫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人?

做皇太后其实挺孤单的,晚上还能两眼一闭直接睡掉,白天的日子真不好打发。一般深宅妇人,还能串个门儿、看个戏,到了皇太后这里,戏她看不懂,门她倒是想串,可串到哪里去?谁又敢让她串?

本来还能去慈宁宫走动走动的,这会儿,谁也不敢提这个地方儿,康熙想起慈宁宫就伤心得要死,连路过都不肯路过。除此之外,这宫里就没有需要她去走动的地方皇后病的快死的时候倒有资格劳动她老人家。

她不是慈禧没有朝政要处理,不是孝庄没有掌握大局的能力。

当然可以念念经,却又不是职业尼姑。宫妃必须要过来巴结太后,但是正职是巴结皇帝。康熙奉献出一双儿女给她养,人家白天要上课。宫斗没人斗她,她也没那个水平去斗,只好窝着。

真是寂寞如初雪。

这种情况下,只有在大典大庆的时候皇太后宫里才会充满了人声,命妇们来请安,陪皇太后说话。平常的时候,陪几天有几个递牌子的来就算不错了。皇太后也不能天天在宫里开Party。

幸而近两年与皇帝的关系越来越好,有些涉及家庭的事情皇帝乐于跟她商议,其中一条就是康熙开始娶儿媳妇了。皇太后自然要把把关,至少孙媳妇得能跟她处得来。

皇太后前阵儿不是不想继续找几个小姑娘时不时地来说话,顺便完成一下皇帝给的任务。谁叫康熙又死了一个皇后呢?甭管康熙跟这仨女人之间是不是有真感情,这个问题太TMD考验智商了,要是再问他对谁感情更深并为此而掐架,那是纯粹的浪费脑汁死了仨老婆,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在康熙这个追求完全的人眼里,真是件难以启齿的心事。

如果算上死爹死娘死了好几个儿女,康熙自己心里都嘀咕。

所以,宫里对逝去的孝懿皇后表示哀悼,但除此之外,谁都不敢说什么。宫里干脆什么都不再提,康熙想哀悼就让他自己哀悼。皇太后的智商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够用的,所以她不提,并且努力让大家不要往这事上头想。

前天,孝懿皇后附奉先殿,礼毕。皇太后就想要把宫里气氛带动起来,快过年了,总这么闷着也不大好。尤其,这里面涉及到皇帝本人的属性问题。

宫妃们见皇太后如此,自然要过来奉承。再加上几个皇太后想见的人,这不就热闹起来了么。

上首坐的必须是皇太后,样子也没大变,下面坐的人就千姿百态了。淑嘉一眼扫过去,根据衣服,就能分辨出各人身份来了。穿旗装的应该是宫妃,穿着正式制服的当是外命妇。

这一点也挺好理解的,宫妃到皇太后这里,算是自己家。外命妇过来那是履行公务。现在的宫妃衣着打扮倒是挺朴素的,俗话说得好,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再朴素也能分出个一、二、三等来,其中有五个人比别人衣着要精细得多。

一眼扫过,未及细看,淑嘉跟着关氏给皇太后行礼,皇太后跟前,众人皆是草芥。能在皇太后跟前接受别人行礼的,大概也就康熙跟太子俩了。关氏与淑嘉行完礼,皇太后就给了座儿,也没给她们向其他人行礼的时间。

关氏得了座,位置更靠后一点,淑嘉老实跟着过去站了。就听见一个女声道:“这丫头就是您说的那个么?”声音响脆,虽然是插话,却没让人觉得突兀可厌。

这谁啊?皇太后还没来得及问话呢,淑嘉抬眼看去,是坐得位置靠前的五人之一。皇太后显然是喜欢这个人的,也笑着说:“是啊是啊,好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倒有点儿想了。刚好叫她婶子带过来看看。”

皇太后说话间,淑嘉打量这屋里的人。拜魂穿所赐,她现在的视力好得很,看出说话的这个人里,有四个人看起来差不多大,年近四旬,另一个比这几人都年轻,年约二十许,脸上都带着浅笑。

淑嘉回忆着所知宫中情形,如今宫里不止有四大天王。还有另一个镇山太岁死去的孝懿皇后的亲妹妹、佟国维的另一个女儿,佟佳氏。看着真是个美人,优雅水灵,眼睛都会说话。人家姐姐刚死,就让妹妹过来陪笑,宫里这地方,可真是。此外,还有一个孝昭皇后的妹妹,贵妃钮祜禄氏,不过她儿子好像病了,最近没空管别的。

四大天王里,惠妃与荣妃较年长,算来该有三十六七了,德妃、宜妃略年轻几岁,也在三十开外,保养倒是得宜,比起真正青春年少的佟佳氏,明显能看出时间大神走过的脚印。

说话的这个,根据年龄大概是宜妃、德妃其中之一,至于到底是谁,待定。

五人之下,还有几个穿着比宫女好,又不如五人的女人,或年轻或年长,有坐亦有站。

此外就是穿着朝服的外命妇了,其中也有淑嘉认识的,刚见过面的索额图之妻佟佳氏与伊桑阿之妻赫舍里氏。此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命妇,其中一个旁边站着一个算是熟人的董鄂氏,淑嘉估计这个应该是朋春的夫人了。

另有一穿着外命妇服色的妇人,旁边跟着一个约有七八岁的小姑娘,看着刚留头不久。淑嘉一看,心里就不免嘀咕这该不会又是一个预备役吧?这姑娘给人的感觉,也是端庄大方,长相也是所谓福相,想不想偏都难呐。

对认识的人笑笑,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淑嘉继续站在关氏后面当雕塑。要是只有皇太后,她还能放得开一点,对上这些在宫里、朝中打滚N年的女人,她还是老实一点比较好。少做少错,不是么?最好她们都看不上她,觉得她又呆又无趣,干脆撂牌子算完。

皇太后已经招手了:“来来来,丫头,过来我瞧瞧,像是又长高了。”淑嘉捏着帕子走过去,三步止,又一福身。皇太后上下一瞧,笑开了:“越发有大姑娘的样子了。”

正在青春期呢,长得可不是快?淑嘉略有不自在四下里的目光往自己身上聚,她快要被烤焦了。四大天王加上镇山太岁是分两边儿雁翅一般坐在皇太后左右手,淑嘉往皇太后跟前一站,正好陷入她们的包围圈里。

大家确实是在观察她,脸上还是挂着笑,目光中评估的意味已经很浓了。如果说之前还有点儿戏的话,随着皇太后这里叫过来的小姑娘越来越少,这些深宫里修炼出来的女人们已经猜着六七分大概是给太子或是三阿哥选妻。

佟妃自己没儿子,她姐姐的养子四阿哥又归了生母,她是完全无压力,只管看好戏。

荣妃的心思转得飞快,到底哪个比较好呢?看着董鄂氏家是公爵,似乎更高一点呢。董鄂氏的叔父也是都统…唉唉,恐怕这样的好事轮不到胤祉了,荣妃心里很惋惜。虽说瓜尔佳氏也不错,满洲著姓,到底有所不如吧。

惠妃心里很不淡定,她儿媳妇连生两个女孩儿,生完还病了,如今正在养病。科尔坤还被罢了官,大阿哥一系正在愁云惨淡,要是再让太子得一强力外援,大阿哥的日子会更难过的。

德妃倒是无所谓,她与长子不亲,即使孝懿死后四阿哥又归她管了,胤禛现在也才十一,还不是时候呢。宜妃与她的心思也差不多。就算现在看着好了,说不定过两年情势又是一变,白做了媚眼也说不定。

几人都在猜,这皇太后是什么意思呢?明显的,她像是喜欢瓜尔佳氏的丫头,却又从来不露什么口风,真真急死人。皇太后在宫里自有一套生存之道,不会干预这种皇帝选择权最大的事情,顶多在皇帝询问她意见的时候,直白地表示喜欢某人。如果皇帝不答应,也没关系,大不了常常叫过来说话。反正皇太后是不会为任何事情与皇帝闹不愉快的。

事实上,这屋里最关心此事的还是索额图家的那个佟佳氏。秋天,他被康熙派去与鄂罗斯谈判,商议边界问题,临行前千叮万嘱,对佟佳说的事情里就有这么一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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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额图临行前对妻子说:“原是今年就该有信儿的,不幸主子娘娘崩了。皇上与皇太后不在此时为太子纳妃,却必会加紧看人。断没有下回大挑几天功夫就定下未来国母的道理。”

佟佳氏听得有理:“咱们这样的人家相看儿媳妇还得个一年半载呢,何况是天子家。可这与老爷北上有什么关系么?既是不着急的,何不等您回来再说?”

索额图摇头道:“你却不知,百足之虫,死而未僵,何况明珠未死?此事虽是主子拿主意,保不齐底下人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于咱们无益。”

索额图不是笨蛋,没有傻到以为能够决定未来国母。索额图的意思,他们决定不了太子妃和诸王福晋的人选,但是有一条努力一下还是办得到的:尽可能让跟他们关系不好的人当不了皇帝亲家,尤其是,不能占据了太子妃的位子。

人无完人,尤其是一大家子人,谁不可能出一点儿错?到时候只要深挖掘,扳不倒是正常的,只要翻出点旧账来闹一闹,却也能让人失了这大好机会。

同时,索额图与太子有共同利益是真的,他也得担心一下,等太子娶了媳妇儿会不会受媳妇家的影响,与自己疏远?索额图不能没有太子作标榜。

所以索额图给妻子留下的任务就是:“你看着,宫里一旦有什么意思,你也留心一下这些人家。看要是平素与咱们不好的,你就叫凌普家的来说说话,递信儿到毓庆宫去,告诉太子,此人不可靠。”

在此之前,索额图已经有所行动了。太子讨厌齐世是发自内心的,不喜欢朋春其中却有索额图的一份功劳。朋春是明珠推荐的,索额图非常之不放心。

明珠倒台,索额图在这个时候觉得朋春受到明珠举荐,后来也没多深的联系,又相中了朋春的家族势力想示好。朋春却不敢接受,明珠遭贬,他怕被归入明珠一党,或者说是怕被康熙认为他‘参与结党’,自古党争之事,一旦有师生、同乡、姻亲、举荐这一类的关系就是宁错杀不错放的。如此情形之下,立意要做出纯臣的样子来,表白自己尚且来不及,把索额图的媚眼当死鱼眼。

索额图非常不忿,朋春与明珠有那么一点关系又是真的,索额图再添一添油加一加醋。说话也挺有技巧:“明珠与其有恩,这会儿他倒袖手旁观,实在凉薄之极。”此人太不可靠了。

胤礽对朋春的厌恶本没那么深的,经索额图一说,厌恶感就加重了。

佟佳氏知道这件事情,点头道:“放心罢,过两天我叫闺女一起走动走动。姑爷今领了差使,也忙,不大着家,正好叫她跟我一道散散心。”

这女婿索额图也是千挑万选的,各方面条件是不错的,只可惜有一条不大肯挽着袖子帮老泰山掐架。不过有这么个女婿在,也是索党一大背景,看着也能唬人。

索额图道:“如此就好。”

佟佳氏原以为此事不急的,现在索额图说了,她也就顺着问了:“老爷心里,可有什么人选?”

索额图失笑道:“此事太子尚且做不了主,何况于我?”

“我说的是,大概的模子呢?”

索额图沉吟了一下:“不能生得太好、看着太机灵,看着没有主母气度。家里也不能…跟齐世那货似的。”

佟佳氏会意了,不能是让人一见倾心的美人,那样就坏大了。枕头风一吹,太子有了岳父扔了叔外祖父,索额图哭都来不及了。索额图最后补充,太子岳父可以油盐不进,反正闺女嫁了太子,他不是太子党也是太子党了。但是绝不能有自己的小算盘,尤其是权力欲不能强,不能对索相有威胁。

交代完这些,索额图满意地谈判去。

转回来

在座的各有各的心思,淑嘉这里已经开始回答皇太后的问题了。皇太后先是问:“都在家里做什么呢?”淑嘉道:“帮嫂子看家,打个下手儿。”皇太后且惊且笑,扭头对佟妃说:“我才说她长大了,倒真长大了。”

佟妃笑道:“看着年纪也不小了,多大了?”淑嘉顿了一下:“今年十三了。”皇太后点头:“是大姑娘了。你额娘南去了,有信来没有?”淑嘉道:“这会儿怕将到不久呢,还没有书信,家里倒是打发人送了书信往南边儿去,还没回信呢。”

皇太后道:“这样远?总有两个月了吧?福州比杭州还远?”

皇太后是个地理盲,其地理知识仅限于知道直隶、蒙古、奉天的位置。这会儿没有皇太子在,淑嘉倒是敢说话了:“福州还在杭州南呢。”大致的方位她还知道的。看皇太后还是有点迷茫,便在自己的掌中划拉着给皇太后看。

皇太后上了年纪,远视眼,不用靠近就看得清楚:“这下明白了。”又问福州是什么样儿的。淑嘉心说,我哪知道啊?只好说:“我也没去过,不过听说那儿倒热。冬天也不怎么下雪来的。”

皇太后诧异了:“还有这样的地方?”淑嘉心说,应该是吧…福建是挺热的来的,脸上也有一刻的迷惑状。真担心这位跟她家那个活地图孙子咨询。

刚才说话的另一妃子又开口了:“那倒是与京城不一样,我们当初在奉天的时候,冬天总能听说有人冻掉了耳朵。”奉天…淑嘉心里有数了。姑姑们介绍的时候说过,宜妃娘家可不就是奉天的么?老康去奉天的时候还住到她们家来的。

佟妃道:“一北一南,奉天比京里冷,京里又比福州冷,看来福州倒是暖和。”皇太后惊讶地点了点头:“对对,还是你说得明白。”

老祖宗,就您不明白。淑嘉看她们对上了话,努力往一边缩。

不意皇太后收起惊讶,想起小姑娘本该跟父母一起,是她把人家留下来的,开始不好意思了,又关心人家生活起居。淑嘉只能继续回答问题:“玛法兄嫂都在京里呢,与往常还是一样的。倒是阿玛额娘才是在外头了。一切照旧,就是有点儿想。”

皇太后有些惭愧:“唉呀呀,是我多了嘴。你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跟我说啊。”

就算真想也不敢跟您要啊。淑嘉只能说:“嫂子怪会照顾人的,一切跟额娘在的时候一样。近来还学着自己煲汤做点心呢。”话题又转到了吃东西上面了。一老一小聊得尽兴,老人家喜欢吃甜烂的,还介绍了好几种糕点,建议淑嘉回去试试。最后还说:“唉呀,跟你说不大明白,你回家问你外祖母,她一定知道。”

一来一去,聊得热闹,宫妃们都挺诧异的,真没想到还有这个年龄的小丫头能跟皇太后说到一起去,非蒙籍的会蒙语本身就是个BUG,尤其是在天子尚汉学、重满洲的现在。不过,她外祖母是谁啊?

还有,这俩还真是…吃货啊!

两只吃货又说起汤水来了。淑嘉说乌鸡汤对身体好,建议可以喝,药补不如食补。皇太后想起来了,对宫妃中的一个道:“老大媳妇如今正病着,吩咐威望给做这个吧。”那宫妃年纪不算小了,既对她说大福晋的事,就是惠妃了。只听惠妃欠身道:“晚间回去就吩咐她们做。”又替大福晋谢过了皇太后。

大福晋挺可怜的,连着生了俩闺女,生完次女就病了,一直病到现在,还没好。娇生惯养的女孩子,很小的年纪出嫁,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连生两个,现在都还没满二十岁,期间亲爹还被罢官,各种不如意的事情都来了,不病才怪呢。

淑嘉直想哭,在这地方,大家看着,皇太后个不用看人眼色的完全不管别人,只拉着她说话,她都快要被眼刀划成肉馅儿了。她多想去参观一下客家文化,吃吃荔枝、看看海,捞点海鲜尝一尝啊。

好容易皇太后与人聊完了吃食,在这一点上,她找回了自信,宫中有许多点心与食物,不会做,她会吃,对着小姑娘谆谆教导:“晚上的汤水不要油腻的,当果菜要当季的…”

小姑娘眼巴巴地听着,一面听一面点头,皇太后特别地有成就感。这种…养成的感觉,挺棒的。皇太后养个五阿哥,上学考试还不如弟弟,特别没面子。如今教书育人呐!

好容易她说完了,停下来喝茶了。佟佳氏看淑嘉急得脑门冒汗,笑道:“老祖宗,您让孩子就这么在您跟前站着呀?她婶子该心吃醋了。”皇太后这才放淑嘉归位。关氏眼带询问看了淑嘉一眼,淑嘉微微点头。

回过神儿来,皇太后记起屋里还另有其他的小姑娘呢。坏了,又没兼顾到,皇太后检讨了一下,又跟朋春家的小姑娘说话。小姑娘极有内涵的,诗词曲赋都懂得。

皇太后也问:“近来都做什么啦?”董鄂氏道:“胡乱读几本书,做点针线,陪母亲说话。”这年头小姑娘能做的事情有限,皇太后有一个固有印象,这姑娘说话太深奥,她听不太懂。

确实有点儿。要说董鄂氏是个好姑娘,什么都来得,能难倒她的文化常识很少。问题是,能难倒皇太后的汉语知识多得是!她顺口一个成语,用蒙语表达或者不确切,直接用了汉语,皇太后就可能听不懂。

皇太后痛苦了。只好把目标转到另一个小姑娘那里,淑嘉这才知道,这是费扬古家的女儿,乌拉那拉氏。这个她知道了,未来的四福晋。泪流满面,老子终于早知道了一回!

那个,清普员们关于这一点应该不会记错的,对吧?

小姑娘极稳重,看着比董鄂氏并不差,没穿花盆底,走路稳稳当当。虽有些紧张,但是答话的时候口齿清楚,思路清晰,这一点很不容易。跟皇太后说话,通常是没有条理的,因为皇太后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完全没有逻辑可言的。

有前途!淑嘉心里暗叹一声。即使清普员记错了,这姑娘也绝对有前途。

赞着别人有前途的二姑娘,完全不知道此时在并不遥远的乾清宫里,正有人决定着她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