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扬声叫梁九功:“宁寿宫里,皇太后近日如何?”梁九功躬身回答:“皇太后主子那里今儿热闹,几位贵主儿都到了,还有索相夫人、伊大学士夫人、内大臣费扬古夫人…”麻利地把与会人士都报了上来。

康熙唔了一声:“皇太后又叫人家丫头进来说话了?”

梁九功应了声‘是’,垂手躬身立着。

康熙想了一会儿:“下回皇太后宣董额夫人、齐世夫人来说话或是再叫石家丫头、朋春家丫头来,即刻来报朕知道。”

第51章 二姑娘的危机感

清官难断家务事。难就难在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有时候吧,前一刻打得头破血流,下一刻又抱成一团。

亲戚关系有时候重要,有时候就是个P!看看朋春,还不是被齐世给坑过?这俩还是家谱上完全能够找得清楚的近亲呢。但是齐世的夫人在被康熙问及朋春女儿的时候,还是非常厚道地回答:“奴才侄女儿?是个好姑娘。样样都来得,会读书画画儿,针线也很能看。近来也跟着她额娘学着管家,有模有样的。”

博尔济吉特氏说淑嘉又是另一种说法:“奴才与她们家又远着了一层,往年她年纪小,倒不常见,近来她额娘不在京里、嫂子又病着,她家里才是她出来走动,很有规矩。是个好姑娘,针线也做得好,也很懂事。看着透着稳重,也不多话。”

康熙问话的时候,皇太后也在一旁,两边儿都听完了,被问话的人也跪安了,母子俩才继续商议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连不大开窍的人都有些看出皇帝的意思了。皇太后本人则是皇帝给递的小抄,知道康熙要选儿媳妇,所以切入话题也切入得很快。

皇太后此时跟康熙说话随意了许多,直接问:“皇帝,你是要在这两个丫头里面取中一个了?”康熙沉吟了一下:“儿子还想再看一看,都还小着呢。”总是觉得要尽善尽美,给太子选妻总是不敢轻易下了决定,怕最后不妥。

皇太后道:“两个姑娘也都不坏,皇帝看着办罢。”当事人的意见被明显忽略了。康熙犹豫了一下,问皇太后:“要是…再看看旁家的呢?”所谓近乡情怯,越到要下决定的时候越是犹豫。

皇太后还是那句话:“皇帝看着办罢,”想了想,又缀上一句,“我看这两个丫头也不错。”石家的自不必说,就是董鄂氏说话时会蹦出几个她听不懂的句子,但是态度、模样也是很不错的。

康熙离开宁寿宫后,眉头就皱了起来,还是大阿哥的事闹的,虽然小两口感情很好(?)大婚至今一直添丁进口。总是有些小插曲,比如公公把岳父给刮成了白板。

当然这也是为了大阿哥好,康熙作为一个极度缺乏父爱的人,居然没有成长得扭曲,而是要让自己的儿子感受到父爱,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尤其他是一个皇帝。所以他很疼爱皇太子,也是疼爱大阿哥,在发现明、索党争对两个儿子之间的关系产生的影响越来越不好的时候,他果断出手,打得明珠一党满头包。

由此看来,不管其中有多少其他因素影响,他还是更偏向皇太子一点的。这不代表他就不为大阿哥考虑了,削弱明珠打而不死,既可继续用明珠牵制索额图,也可让大阿哥势弱,对太子的威胁减少,弱化两者矛盾,让他们可以兄弟和睦。

康熙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不笨的皇帝,对于朝中党中当然清楚。他也在这党争中玩制衡,享受权利带来的乐趣。索明党争,就是他在中间推波助澜,帝王心术。

同时他又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皇太子的岳父不能随便刮。皇太子不但是他心爱的儿子,其象征意义也是极其重要的。康熙决心,为儿子面子着想,儿媳妇的娘家,绝对不能卷入党争。

要达到这一要求,就需要彻底考察一遍了。

“如何?”问话的人坐在书案前,拎着笔写写画画。腰杆挺得笔直,衣服上每一个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十二月了,本该如此。可这是在‘缺了谁的都不能缺了他的’的圣旨所照顾到的皇太子的屋里,地龙烧得让人穿不住夹衣,这主儿还能这样穿,也是一种境界了。

有此境界的,大清国里目前还只有两人,一个正在乾清宫里,剩下的这一个也就是毓庆宫的主人了。在这样的坐姿面前,别人想放松都放松不下来。

回话的人答得极辛苦,两额冒汗:“主子爷命从户部调了卷,石文炳、朋春、费扬古等都调了来…”

胤礽勾起了唇角:“知道了。”

他就知道,他的婚事他没法作主,这是真的,反对意见却是可以提的,只不过要提得有技巧一点。他不知道人家姑娘是什么样的,但可以知道姑娘的爹是什么样的。

受索额图的影响,胤礽对朋春做他岳父是存着抵触的心理的。简单地说,目前朋春的行为呢,如果是普通朝臣,他能接受,如果评价标准不同。

是以胤礽在见他爹的时候‘不小心’地提了一句,康熙上心了。

扔掉笔,胤礽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刚刚添的字。他的字写得一向很好,这是写着新年时向康熙交差用的。差不多了,接过小太监奉上的湿手巾,擦擦手,走去宝座上坐了,端着茶来抿着,心里慢慢思量着。

一旁回了话的人动动嘴唇,没有告退。胤礽动了动眉毛:“怎么?”

“储秀宫主子…”

“唔?”

“这两天十阿哥病了,储秀宫主子在照看他,爷…是不是?”

“都有谁看过了?”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沿着茶碗的口划着圈儿,声音懒洋洋的。

“大阿哥与您一样,是送了东西。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都去过了…”

“知道了。” ?就这么着了?即使这样,也不敢再问了,上头坐着的,可真不是善茬儿。

淑嘉很忙,年里年外,与外面算庄子、铺子上的收益,分发家中仆役的年终奖金,收发各处的年礼。还要定期间让大夫来给温都氏复诊,温都氏心下惭愧,自己做事居然没有小姑子周到。又想自己原也有傲气,总想把事情都做好,也好证明自己有本事,让夫家不小瞧了自己。如今一比,倒把那争强好胜的心给淡了下去了。

淑嘉还要去舅舅家、叔父家走动。奇怪地,出席的时候,总有些目光在她身上打量。

淑嘉有点郁闷,悄悄对外祖母道:“她们…看人的样子真奇怪。”外祖母大笑:“她们自然要多打量打量你。”

“?”

老太太很是骄傲,私底下已经有人猜到近来比较常去宁寿宫的几个姑娘很有可能是未来的皇家媳妇,只是流言散布的面积还不是很广。不管怎么说,这是对自家外孙女的肯定,女儿又不在跟前,老太太对外孙女更加关心了。

此时也不点破,只说:“你已经是大姑娘了,打量你的人自然会多,以后更要行止端庄才好。”

‘大姑娘’三个字近来也被淑嘉列入了黑名单,这三个字往往意味着:你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真是让人忧郁!

好容易过了正月二十五,才算忙完了年,又看着各处把东西入库,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皇太后那里,又叫人来说话了。

这回宫里来了真正的娇客。

巴林淑慧公主,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目前孀居。本来本朝公主外嫁的,就不能随便回京居住,这位倒是个特例,首先,她有个好妈,康熙看太皇太后的面子也要待善她,其次,她是寡妇,不用围着丈夫转。太皇太后三女一子,目前硕果仅存的就剩这一个了,孝庄病的时候,康熙特意把她接了来。巴林淑慧公主的年纪排行比皇太后还大,头发也花白了,面容倒是祥和。

和硕端敏公主,乃是皇太后的养女。当年简亲王济度的亲闺女,被顺治养在宫中,就寄在当时还是皇后的皇太后的名下。是个非常精神的妇人,看着三四十岁的年纪,至于她的真实年龄,淑嘉倒是不知道。不过真性情呢,用华善的话说就是:“骄横、极不讲理。”

他都认为不讲理了,可见确实不好相与。敢实话实说端敏公主骄横、不讲理的华善,也不是个善茬。

端敏公主瞧得起的人很少,她是济度嫡出的女儿,养在皇后名下,皇后还是她亲姨妈,所以瞧着不带‘嫡’字的人都是不带翻眼皮的。现在的简亲王雅布是她庶弟,没少受她的气。估计当年康熙还没登基的时候,也被她掐过脸蛋拧过耳朵。

这是什么阵仗?!!!

皇太后依旧乐呵呵的:“唉哟,丫头来啦。快过来,见人。”

她发话了,那就行礼吧,先是给固伦淑慧公主行礼,其次是和硕端敏公主。两人的目光一柔和一锐利,却都是盯着人看。淑嘉眼观鼻、鼻观心,捏着帕子站在一边,等着上头发话。

皇太后果然说话了:“别老盯着人家孩子看啊,都吓着了。”招手让淑嘉到她近前坐着说话。

淑嘉心里犯了嘀咕,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呢?那边端敏公主已经跟皇太后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在家里住着,就想着您这里的点心,他们笨死了,总做不出来这味儿。”

皇太后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听女儿这么一说,笑开了:“方子也给你了,做不出来可不赖我,要不…我跟皇帝说说,把厨子给你一个吧。”最后有点犹豫了。端敏公主一嗔:“瞧您,说得这么不舍得。只有女儿孝敬您的,哪有到您这儿讨人的呢?”

皇太后大乐,她倒不是不舍得,不过…端敏与康熙的关系确实没那么亲密,她怕说出来之后康熙也为难。

淑慧公主也是知道一点这其中的关系的,岔开了话题:“旁的倒还好,就是蒙古那里吃食的花样儿不如这里的多,瓜果少。”端敏一撇嘴:“纵使少,也短不了您的、短不了我的。我倒叫人种来的,也有。不过那里不惯吃这些。”

淑慧公主颔首:“说来咱们都是锦衣玉食,能缺什么东西?住不惯才是最难受的。我们还好些,你们一直在宫里养大的,才是难呢。”

端敏笑笑:“姑母一说,我倒念起我原先住的屋子来了。咱们去看看?”淑慧公主道:“也好,坐得久了骨头疼。”端敏给了淑嘉一个正脸儿:“额娘,叫这姑娘陪我们走走罢,看着小姑娘心也年轻了呢。”

皇太后笑眯眯地:“好好。”

淑嘉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在挠墙了:这TMD究竟是为哪桩啊?!!

还得起身,跟皇太后告退,陪两位真正的姑奶奶观察去。

淑慧公主与端敏公主交换了一下眼色,端敏公主的眼光更挑剔了,留意看淑嘉走路,肩不动、头不摇,步履轻而稳。淑慧公主忽然问道:“十五叔家的三妹妹是你玛嬷?”

淑嘉心里飞快地算了一圈儿才算了出来,这位跟她祖母是堂姐妹。你妹啊!一表三千里的亲戚,这会儿也算开了,她早忘了她家跟紫禁城还有这么点儿亲戚关系。侧过头微点:“是。只是玛嬷去得早,阿玛不叫到处张扬。”

端敏公主继续评估,答话的时候转头,动作不慢,节奏倒缓。端敏嗤道:“难不成格格所出还丢人了?”淑嘉道:“也不是…是怕给舅家丢人罢。京里…贵人多着呢。”端敏公主依旧道:“太小心了。”

淑慧公主笑道:“你道都像你?唉呀,到了。”

进了屋子,端敏公主站定了转眼一看:“还是原来样子。”淑嘉也左右瞄了两下,这屋里的好东西还真不少。宫里的规矩,不用的东西都得存档,这里还保持原样,看来端敏公主在宫里也是横着走的主儿。

端敏公主再跟淑嘉说话的时候,语气已经和软了不少。据她观察,这丫头进门的时候看着满屋东西没有一惊一乍,打量的时候也是目光缓缓滑过。过门槛儿的时候,还自然地伸手扶了一下跨门槛有些吃力的淑慧公主,过了门槛儿又自自然然放下了手。

接下来端敏时不时讲讲蒙语、满语,来回穿插,说的是她当然在这里住的时候的趣事。端敏公主的童年,确实过得恣意。淑嘉灌了两耳朵宫女、太监的倒霉史,本来有些不满的,

不过听到一句:“那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呢。”又没了脾气,淘气这种事儿,谁小时候没有过?就是她自己,也办过骗一小悟空爬到树上下不来在人家哭爹喊娘的时候悄悄溜走的事儿。

淑慧公主看淑嘉,见她嘴角缓缓地翘起,绽出一朵笑来,帕子一挡,沿上眼睛眯得弯起来。心说,这丫头笑起来让人看着舒坦。

康熙放下手下朱笔:“哦,她没挑出毛病来?真难得,她也有难不住人的时候儿。”魏珠低头装死,他原是康熙的哈哈珠子,跟康熙一道儿长大的,自是见识过端敏公主的风范。

只听头上康熙轻笑传来,显然心情不错:“你去宁寿宫那里跑一趟,把今儿我的膳食送一桌子去。”

魏珠重复了一遍,准备无误,这才麻利地跑去办差。

“鄂海,朕仿佛记得你与石文炳有亲?”康熙这问的是一旁站的另一个人。

“回主子,奴才的女儿嫁给石家长子富达礼。”

“哦?说说看。”

“本来,这门亲事是奴才高攀了,也怕闺女受委屈。不过打听得他们家行事宽大,家里倒是和睦,这才敢答应的。”

“是么?”

鄂海举例论证自己的观点,比如嫡母对庶女挺好的啊,家里仆人挺有规矩的啊,再比如,她闺女病了,家里人很照顾啊。最后补充:“这些奴才也是听奴才妻子念叨的,妇道人家,就看这些。奴才只是看石家子侄众多,却是读书习武,为国效力,都是办过实事儿的人,又没听说犯过什么事儿,觉得踏实,这才敢结亲。”

当然为自家亲戚说好话,反正,说的是实话么。再说了,你亲戚你都说他们的坏话,为人忒不厚道了,给人印象也不好。

“唔。石家除了华善,倒真没被弹劾过的。”

鄂海心里狂汗,皇上,那个是特殊品种。

淑嘉终于觉得不对劲儿了。她觉得不对劲儿,突破口是皇太后留她吃饭。

时值五月末,温都氏又生了个男孩儿,做完月子,淑嘉爽快地把家务移交了,家务事,她是彻底知道怎么干了,也不用霸着不放惹人厌。闲下来才知道悠闲的可贵,连被皇太后召见也变得更让人愉快了。近来皇太后挺喜欢叫她说话的,每月总有两三天,淑嘉对宁寿宫已经很熟悉了,与皇太后也越来越熟,熟到跟她一块儿吃饭。

宫里的饭桌是两张短桌叠起来的,皇太后看一回,动几筷子,把上面的桌子抽去,再摞上新的桌子。

跟领导吃饭,你就别想吃饱!这里倒不用她敬酒盛汤,但是对着几对探照灯似的眼睛,吃起来还真有些艰难。一顿饭下来,六分饱,已经可以谢天谢地了。宫里的饭菜的特点是看着琳琅满目,吃着没滋没味。好在皇太后这里待遇高,饭菜都是热的。

淑嘉注意不选有骨有刺可能要吐核的东西,汤水多一点的也不去动它,防止滴了油在桌子上或者更衰地滴到衣服上。其他的倒还好,她的礼仪很到位,吃饭早就听不到声儿了。

吃完饭,以为能回去洗洗睡了,康熙来了!

淑嘉只觉得吃下去的东西都梗在胃里了,纠结得难受。

一通行礼。康熙笑问皇太后今天都做了什么,皇太后说今天跟大家说笑话来的。皇太后学笑话学得并不好,没把内容说出来,自己先笑了,难为康熙极配合地在适应地时候开怀大笑。淑嘉心说,你们这是在向我展示皇家和乐图么?

接着,她就被康熙问话了。康熙多看了她几眼,才问皇太后:“这是石家的丫头么?倒长大了些。”

皇太后道:“是啊是啊,错眼不见就像高了几寸。”

老祖宗,那是鞋跟儿高了。

康熙先问了些场面话,然后问淑嘉还在读书么?淑嘉老实回答:“每天还抽空看一点儿。”

接下来康熙居然…要考她!

谁来告诉她,为什么康熙会背《女四书》?为什么他记得那么多唐诗?居然还考典故!康熙在问了她读过一些经史之后,还考了《史记》的一些故事。

要不是有二十年应试教育打底,淑嘉认为今天她绝对会完败!

事情还没完,他还让她写字。大字一幅、小字一篇,内容…自己发挥!不命题作文!

公务员考试都没这惨!

“写颜?”他还骚扰已经很紧张的考生!

康熙喜欢董其昌的字,但是淑嘉练的是颜柳两体,董字是近来才被江先生加入的课程,还是不要献丑的好。

淑嘉笔下一顿,头一个字写得有点扭曲:“学写不久,先生说,根基要紧。”慢慢地静下心来,越写倒越顺了。

康熙评曰:“渐入佳境。”

淑嘉刚被考的时候脑子发懵,凭谁被国家领导人当面考了,也得懵。现在适应了,觉出不对劲儿了,有这个做法么?如果她现在的性别是男,那么可以说,她表现好一点,前途有望了。如果是女,前途二字真是含义深远!

她还有点以往残存的观念,这点年纪还不到结婚的时候。但是现在…回忆起外祖母那慈祥的眼神儿,近来走动时,越来越多的汇集在身上的目光,淑嘉打了个哆嗦。

她醒过味儿来了,联系前后,这似乎…在考察儿媳妇儿?她额娘挑儿媳妇的时候,也是发动了一堆人,看人家举止,看人家的谈吐,看人家各方面的能力,还旁敲侧击地打听,只不过没用笔试。

康熙小老婆或者旁家的大老婆,完全不用他们这么费心么。

康熙,你大爷的!你家儿媳妇是个坑爹的职位啊!

第52章 起起落落的心情

淑嘉窝在被子里啃手指头,要是被姑姑们看见了,肯定又要说了,因为这个动作不够稳重。淑嘉悲哀地发现,事到如今,她也只有在被子里才能做个鬼脸,啃个手指头了。

不行,绝对不能坐以待毙!

淑嘉慌慌张张地翻身起来,今天守夜的是紫裳和青衿,听到声音都披衣起来:“姑娘?”

靠!

淑嘉镇静了一下:“想起件事儿,明儿再说罢。”

两人还是下床过来,挂起帐子,看到淑嘉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吓了一跳:“姑娘。”

凡事有利就有弊,有几个忠心的丫环是好事儿,这会儿却成了麻烦。淑嘉只能说:“江先生前儿不是说他家闺女要出门子么?猛然想起来咱们也得备份礼才好。”

紫裳舒了口气,青衿也垂下了肩,她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了呢。青衿上来要扶淑嘉重新躺下,紫裳上来给她理被子,还说:“江先生那里,姑娘不是已经回了老太爷给了假了么?礼也吩咐下去备着了,今儿您进宫去了,他们还没来得及回话,想必回儿就有信儿了。”

淑嘉一僵,她听到‘进宫’俩字儿就浑身不自在。青衿奇怪地看了淑嘉一眼,心里琢磨,这是哪句话触到姑娘的心了呢?淑嘉被她看了一眼,缓了过来:“我没事儿了,你们也去睡罢。”

躺好,青衿又去取了一盆冰来:“姑娘都出汗了,擦擦罢。”紫裳就拧了湿手巾。淑嘉擦了脸,紫裳又摇了一回扇子,才放下帐子。两个丫头到外间床上躺下了。

淑嘉这里依旧睡不着。事实上她快要躁死了!

她们家好歹级别不低,有些情报还是知道的,比如,现在有几个跟她年纪差不很多的皇子!

老二比她大三岁未婚。

老三跟她同年也未婚。

老四比她小一岁未婚。

老五及以下比她小太多,不考虑。

淑嘉觉得自己的前途是黯淡无光的。明显的,想混得好,只有抱着胜利者的大腿。她知道胜利者是老四,可惜…老四老婆她已经见到了。最重要的是,老四前头还有俩哥哥没结婚,康熙不可能在哥哥没订下媳妇的时候先给弟弟娶妻的。

再综合最近常看到的董鄂氏,结论出来了她和董鄂氏,一对杯具,一个老二、一个老三。全TMD是失败者。

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没投好胎!

老三还好点儿(你确定?),要是不幸被康熙看中配给了太子,那人生就不是茶几而是碗柜了!

不会那么点背的,对吧?朋春可是个公爵呢,比自家阿玛还高两大等,对吧?淑嘉好想哭。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再在京里呆下去,她就该玩完了!

正好温都氏也生了,做满了月子,可以接手家务了。淑嘉心里一合计,她正好抽身躲一躲,冷处理好了。八族贵女多得是,就是满洲籍的好女孩儿目前至少能找出一个班的编制来,她淡出了,自然有人上前。

不是她想缩,实在是这头伸不得!她是认命了,可认的是‘被指婚’的命,不是‘被杯具’的命!

反正小侄子的满月酒都办了,温都氏月子也就坐完了,淑嘉第二天把给江先生女儿的结婚贺礼一收拾备了几份儿,自己的一对荷包一对簪子、观音保的两个装吉祥金锞子的荷包、另代家长给的衣料、首饰着人送了去。

然后一道烟跑了,她鸵鸟。她还不死心,还想蹦跶一下试试。

天也确实热,今年就没怎么下雨。她又是全家最应该闲的人,温都氏安胎坐月子,于外头消息不怎么灵通,还想让她留在家里帮把手。淑嘉死活不愿意,声称太累了,都瘦了,表示要去庄子上避暑。

温都氏心里很是惭愧,原先自己做事太急,很想架空了小姑子自己当家,现在小姑子如此识趣,她不免对淑嘉的印象又好上两分。温都氏道:“大姑奶奶也将满了月子了,不如等到她们家哥儿满月了,你再走,横竖不过几天了。”正好呢,她也可以趁这两天功夫打发人提前去把庄子收拾一下,给小姑子卖个好。

淑嘉暗道惭愧,被老康一吓,差点忘了外甥满月。

淑娴儿子满月当天,淑嘉与温都氏一道去道贺。看淑娴脸也圆了,笑得也甜了,情知这姐姐过得不错,也为她高兴。淑娴内室里,三人说私房话。淑娴说在屋里很闷,又说:“侄儿满月我也没能去。”

温都氏笑道:“你这就能行动了,把家里收拾收拾了,过两天咱们打发人来接你回家玩。”淑嘉又说起江先生女儿要出嫁的事,淑娴道:“得了你们送的信,我就打发人送了东西过去。听说,女婿是内务府的笔贴式。”

笔贴式官职不大,却掌管文书,做得好,也不失为一个好的晋身之阶。

今天是淑娴儿子满月,她自己不能久坐闲话,看着丫头在门儿走了两回,温都氏与淑嘉一使眼色,一齐去外面女眷席上吃酒了。

蒋家门第不算很高,淑嘉没有被怎么围观。心情大好地回家,向华善请求去庄上避暑:“天儿热呢,原本嫂子不方便,我才留下来的,如今嫂子重新管事儿了,我也闲了。好玛法,让我出去走走罢。”

玛法眼皮一掀:“想骑马去了罢?”

呃,也是理由之一。瘪瘪嘴,小心地说:“也不全是,就是…想透透气,这两天叫人看得头都晕了。”

她算是想明白了,她都能想通的事情,没道理华善想不通。这老狐狸分明是乐见其成啊!要命的是,自己这个血缘上的孙女居然没有遗传到狐狸基因,老天爷,你歧视我穿越么?!

华善眼睛滴溜溜一转,上下打量了一下孙女,摸着下巴:“也成,带着你房里的丫头婆子,叫姑姑们也跟着不许乱跑!我叫你哥哥明儿送你。”

炒作炒得太热了也不是件好事,万一炒糊了,由红转黑就坏大发了。

躺在城郊庄子的架子床上,淑嘉终于大大喘上了一口气,真是太好了!

冷处理冷处理。嘿嘿。淑嘉乐得躲在帐子里凌空蹬腿。太好了,她刚搬到庄子上没几天,老天爷帮忙,不对,是葛尔丹帮忙,他入侵了。康熙忙着收拾蒙古,宫里气氛也紧张,没人注意到她这个‘可能做皇帝儿媳妇’的小丫头,让她溜出来了。

淑嘉很高兴,因为康熙任命恭亲王常宁为安远大将军,简亲王喇布、信郡王鄂扎副之,出喜峰口。内大臣佟国纲、索额图、明珠、彭春等俱参军事消息来源,轮休过来看妹妹的富达礼。

太好了啊!彭春,你要给力一点!表现好一点,以康熙疼爱太子的一片爱心,你就是太子岳父了。

胤礽很不高兴,因为康熙任命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皇子胤禔副之,出古北口消息来源,他亲耳听到、亲眼看到的。

胤禔走后,胤礽昼夜难安。虽然在康熙的言传身教之下,他看起来还是一个高深莫测的储君,其实已经五内俱焚了。明珠居然跟索额图一道参军事?老大还为副帅领兵?这不是…帮他们支拳架子来跟我打擂台么?

索额图还走了,他最主要的智囊不在跟前,商量个事儿都不方便。胤礽长长出了口气,在蜡烛跳动的火光中垂着眼,汗阿玛到底在想些什么?都说妄图圣意是大罪。大家还说了,君心难测,你得测了才知道它难测不是?

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过来,拿下玻璃罩子,小心地煎着蜡烛芯子,又轻轻地玻璃灯罩给罩上。胤礽直直地看着火苗发愣,看得小太监以为在看自己,吓得一哆嗦。

胤礽被他这一动作惊了,心里升起一股无名业火:“狗才!拖下去,打!”

夜深了,办这事儿的人也有经验,堵了嘴,噼哩啪啦,一通乱揍,回来上报:“太子爷,打晕过去了。”

胤礽哼了一声,四下无人敢应话。他又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想心事依旧是标准坐姿。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胤礽就由不住地会想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比如他汗阿玛是不是真的对他很好,比如他的兄弟们是不是真的很乖,比如那些朝臣奴才是不是很听话。

只要想起他的‘兄弟’们,他心里就很窝火。一个贪似狼、蠢如猪的大阿哥就不用说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别的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要想起他汗阿玛,他的心就像被风吹的墙头草。他从没见过母亲,在很小的时候也没有母亲的概念,以为那个男人疼他宠他,四下里只有他和那个男人,他们俩就是一个家。过了几年才知道,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有兄有弟,兄弟们都有妈,就他没有。他的生辰是母亲的死忌,每过生日要先拜了那个用性命换了他的存在的女人的牌位,才升座接受群臣的朝贺,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独自啃噬。

孝昭皇后,那个不是他母亲的女人,那个占了他生母居所的女人,他必须叫她母亲。人生的际遇,真是奇特,他记不得生母的样子,却记得这个女人,他担心,不想见到她。总觉得她会跟他抢阿玛。

孝昭终是死了,他的噩梦才刚开始。孝懿皇后,抱了个宫人的儿子来养。从此…他的汗阿玛不再是只照顾他一个。老四,他的弟弟,他有两个母亲,可他一个也没有。嫉妒吧,寂寞吧,小时候的心情已经不记得了。

很难受真的很难受,但是汗阿玛抚平了他的焦虑。他是唯一的皇太子,生而高于众人,他的吃穿用度是最好的,他的汗阿玛亲自教他读书写字,减了谁的待遇都没削他的分毫,还是更疼他一点,是吧?病了痛了,丢下军国大事亲自照顾,是疼爱吧,是重视吧。

谁知道呢!反正他真正懂事是在他汗阿玛给他六弟起名字的时候。那个对他既严厉又慈和的男子说,叫胤祚吧。

老六出生的时候,他七岁了,跟着汗阿玛读书好几年了,每天每夜用功,他知道什么是“祚”。国祚绵延,疼爱他的汗阿玛给了另一个人。从那开始,他总觉得,有些人往他身上投注的目光,变得有些异样。似乎,汗阿玛不太可靠。

从此,他更用功了。老六到底承受不了这样大的福气,他夭折了。胤礽想,当时他真的很开心。似乎,他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跟索额图越走越近。那个据说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的叔父的人,他本来没什么印象的,但是,等他彷徨的时候,那个人仿佛就一直在他旁边等着,等着他看到。

老大有明珠,他,也有了自己的党羽,算是党羽吧?他不想要这些,如果他的汗阿玛真的只是‘他的’的话。

也想问,汗阿玛,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每当他觉得自己是特别的,是被父亲爱着的时候,那个男人总会亲手给他一棒子或者兜头浇他一盆冷水。老六是这样,现在又是这样!要摁倒老大和明珠您就摁个彻底,这样撕来扯去,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我是你儿子!真想这样大声说,告诉他,心被他来回扯得鲜血淋漓,疼得难受。每当这个时候,胤礽就无比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一群只属于自己的亲人。

明天去宁寿宫看看皇太后祖母吧,她的心思不用猜,全都,写在脸上。跟她说话,舒服。

“主子~”颤巍巍的声音,带着惊吓之后抖动的波浪,“时辰不早了,明儿您还要早朝呢。”

要么怎么是太子爷呢?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硬生生把毓庆宫坐出了阎王殿的感觉。

轻蔑的目光滑过太监惶恐的脸,胤礽突然失笑,刚刚这是怎么了?这么拘泥了,我依旧是国之储贰,依旧是万人之上。

起身,坐得僵硬了的身体微微有点酸痛,正要吩咐洗漱更衣安置,又有小太监悄悄走进来:“主子,乾清宫来人了。”

来的是魏珠,捧着件衣服走了进来:“太子爷,主子爷说明儿天冷,吩咐奴才送了件斗篷来,给您明儿一早披着。”

抖开一看,是件元狐皮的斗篷,半新不旧,仿佛是…今天康熙披在身上的。

第53章 康熙帝御驾亲征

“胤礽还没睡?”疑问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偏偏透着一股子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