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宁寿宫出来,两人心里都抹了一把汗。淑嘉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胤礽一下,她家里有个囧人玛法。胤礽见淑嘉欲言又止,不由问道:“怎么了?近乡情怯?”淑嘉一咬牙:“要是我玛法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千万别往心里去。”

胤礽一愣,旋即笑了:“华善?”那是个嘴巴不怎么修德的人啊!“知道了。”

升舆,回娘家!

别的新媳妇回娘家,是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个胖娃娃。淑嘉回娘家,带的东西够开一家养鸡场加一家养鸭场的,只是没有胖娃娃,倒有本朝太子一枚。

一路皆有步军沿街设防,即使如此,还是观者如潮。这年头,皇太子比皇帝还稀奇呢,怎能不围观?淑嘉听着外面的叽叽喳喳(禁止喧哗,只好小声嘀咕),心说,怪不得不给住对月,要不还不得把步军给累死?

一路摇摇晃晃,走得四平八稳,要显出皇家气度来,绝不能跟毛脚女婿似的急急忙忙丢三落四。淑嘉叹气,心里默背一回毓庆宫宫女太监履历简介,这些东西不敢落下字纸。暗骂,人家回娘家叙旧啊,我回娘家居然是办事儿!

石家大开中门,合家跪迎。胤礽满面笑容,前行一步,又手虚扶:“快起罢。”

淑嘉理所当然地被拥到了西鲁特氏那里坐了上座,留下胤礽对阵华善为首的石家男丁。

西鲁特氏那里,温都氏、觉罗氏、淑娴也回来了、三妹妹、四妹妹,几位姑娘和嬷嬷也得以在廊下站着。淑嘉原本想了一肚子话的,这会儿见了西鲁特氏,话没出口,人先哭了。

太苦逼了!她家丈夫虽然长得不坏、对她也算可以,可是情商不高、为人天真、还没钱!小老婆和便宜儿子倒是有!扯后腿的队友如索额图倒是有!

西鲁特氏也是落泪,满屋子的女人哭了一回。西鲁特氏道:“看我,大喜的日子,又闹这么一出。”众人收泪,西鲁特氏又细细看了一回淑嘉,见她没有受气的迹象,稍稍放心。

淑嘉擦擦眼泪:“是我的不是了。额娘可好?家里可好?”

西鲁特氏道:“好好,都好,只要您好了,咱们什么都好。”

淑嘉道:“瞧我,这才几天呢,又说傻话了。总觉着跟过了一辈子似的。”

西鲁特氏又被勾起泪来了,还是淑娴把她给劝住了:“额娘,瞧您,妹妹们都吓着了。”西鲁特氏许久不红脸了,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对淑嘉道:“家里人都想着主子呢,叫她们来磕头,可好?”

淑嘉点头,为‘主子’二字,膈应了一下。论理,现在娘家人都要叫她‘主子’,同时,自称奴才。

磕头,淑嘉又问了几个熟人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姑姑们如今挺闲,三姑娘还没到需要特训的年纪,四姑娘更小,每日里都是做针线打发时间。嬷嬷里,老的如乌雅嬷嬷已经退休,年轻一些的,正好接手三姑娘和四姑娘,家中依旧井井有条。

西鲁特氏事先是得到通知的,知道时间很短,母女要说话就得抓紧。当下道:“今儿要开宴,有差使的都去仔细看着。嬷嬷们年纪大了,且去歇着。红袖她们几个出来不易,叫她们父母过来,到厢房说话。”打发走了奴才,自家母女婆媳说话。

西鲁特氏等人最关心的,不外是淑嘉与胤礽是否合得来。西鲁特氏凑近前,小声道:“…这几日,你与太子爷,相处如何?”

本来是很纯洁的问题,不过考虑到现在的场景,再配上西鲁特氏的表情,淑嘉的脸腾地红了,默默地点了点头。西鲁特氏算是放心了,看样子,至少淑嘉个人的感觉不坏。

不过…还是要问清楚一点的。诸如“这几天都在你房里歇的么?”、“起身之后太子满意不满意?”的囧问题都问出来了。淑嘉仔细回忆,好像,都没有不满的表现?以胤礽的情商…他大概不是装的。

西鲁特氏最后问:“内务府,就没给你派个嬷嬷?”皇子落地还要精奇嬷嬷照看呢,到长大了,再把嬷嬷给退回去。太子妃这种新嫁娘,当然要有嬷嬷提点一二。

淑嘉摇头,也觉得奇怪。

不用奇怪,嬷嬷们已经来到了,从放定开始,每有程序的时候,内务府就派一拨嬷嬷来。然后发现未来太子妃一切都很符合要求,再无可指点的,回去报告一下,就再没人提这茬了。

不敢说不合格,人家在宫里住过的,经考查认为没有不合格的地方。淑嘉又没有正经婆婆,不似大福晋,嫁过去之后,惠妃还派了身边一个跟了很长时间的姑姑去伺候了一阵子。

西鲁特氏算是放了一半儿的心了,脸也开了。温都氏等听得别过了脸,耳朵也竖得老高,可淑嘉不回话,她们只好又偷眼去看,见淑嘉点头了,也松了一口气。满室开始春光明媚。

与此同时,另一处。胤礽占据了上座,华善等只好依次挪座。上座的那个满面春风,笑得和蔼,卖相上佳。下面的几个心里打着算盘,想着如何开口。

胤礽想得非常美好,中柩,有索额图,地方,有石家,军中,有石家。

却不知道,华善非常之看不上索额图,石文炳对索额图这样结党的人也很不待见。石文英在御前,非常明确地传达回来了这样的消息:皇帝越来越瞧索额图不顺眼,现在不办他,不过是看在皇太子的面子上而已。

胤礽先开口,褒奖石家都是国之柱石,一门栋梁“当一如既往,为国效力”,当然国家也忘不了你们。

华善摸摸花白的胡子,率子孙起身跪谢:“奴才等敢不尽心竭力!”

胤礽很是高兴,华善嘴巴不好,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回答得多正经啊!高兴了,便要夸华善两句:“听索相说府上起自军功,一门名将,最是懂兵的。”然后从这里可以引出话题,问问军队的动作啊什么的。

华善一脸愁苦:“索相真是这么说的?坏了…”最后两个字声音极轻。

石文炳耳朵一抽,拉拉他袖子。咱们才跟太子结了几天的亲?索额图可是…跟太子老交情了!

胤礽脸皮一抽,想发作,又记起老婆跟他打过预防针了,再想想华善一贯的表现。皇太子,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忍了!哪怕在康熙面前,他也没让过大阿哥什么,当然,也没让过康熙什么…

这老头!

掀掀眼皮,看到岳父、大舅子们诡异的面色,胤礽安慰自己:还有比我更倒霉的!我忍这一回,他们顶着这样的父亲、祖父,要顶一辈子。心里平衡了一点,安慰自己,忍一忍这老头子,他们全家都会对我好感倍升,会更为我尽心的,回去跟老婆一说,老婆也会对我更好的!

华善是谁啊?他会因为太子忍了一回,就老实了么?

当然不会。华善摇头晃脑:“不妙不妙,”见无人接口,他自己说了,“怎么没人问啊…”

胤礽气乐了,正要说话,石文炳已经小声地说:“阿玛。”

华善特诚恳地对胤礽道:“奴才跟他,真不是一路货。奴才当年,那永兴城,它不会跑,围着就能困死吴逆。咱们八旗人少,折不起。可是啊,奴才不是怕了,只是用了更省劲的办法…”

胤礽心说,你…老糊涂了吧?说这些做什么?哦,当年为这个,受了处份,心有不甘?安慰华善:“是,我都知道。不战而屈人之兵么。”

华善不领情:“奴才要说的,不是这个。当年,明珠力主撤藩。索额图呢?他不知道轻重的。索三啊,真正军里汉子,看不起他。他啊,朝上我就不说了,真有军事,必得下软蛋!”

胤礽不痛快了,换了谁也不会痛快啊,他的脸挂上了。

庆德一看,不行啊,上来打圆场:“玛法,给您当年议…的时候,没有索相的事儿。”

您老怎么能这会儿说这个话啊?!

华善一扬脖,四下一看,本来想说什么的,眉毛一挑,又收了回来。

胤礽笑了,这老头!行了,反正吧,谁都不想不好收场。正好糊弄过去了。

开宴,一家子陪着。胤礽发现,石文炳往下,对他更恭敬了,嗯,忍受一个奇怪的老头,果然是有收获的。

石家人发现,有个囧名在外的老活宝,也是一件好事。凡是奇怪的事情都可以让他打头,被说的人也不会特别在意本来他就是个囧老头么。一旦情况不妙,要收手也容易,随便编个理由就好他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么。

宴毕,恭送走了太子夫妇。

华善脸就挂了下来:“去打听打听,太子身边儿的奴才,都是什么来路!”他老人家本就是个滑头,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他本来要再说点什么的,在庆德的糊弄下,干脆就闭上了嘴。

本来是个好机会的,要知道太子一直呆在宫里,石家男丁想见他并且说说话,是非常不容易的。之前已经商议了许久,要怎么跟太子说,然后发现,索额图真是…太会找死了!频繁进出东宫什么的,密谈什么的,生怕人家不知道太子有极大势力是吧?

只好利用一些常规的时间,让自家表现得不那么结党一点。

一对祖孙想到一块儿了。西鲁特氏有些慌张地拿着一张纸,给石文炳看:“是太子妃说教妹妹写字…写下来的…悄悄让我找人查一下…”

石文炳拿过来一看,用满语写着毓庆宫里驱使之人的名字与大概情况。石文炳面色凝重。

不远处,有一人,对着翻腾的河水,问身边的人:“皇太子今儿是携太子妃去石家了?”

魏珠躬身道:“算日子,正是今天回门。”

“唔。”

许久,就在魏珠以为康熙撂下这一话题的时候,又听康熙轻声问道:“太子妃天天去宁寿宫请安?”

魏珠道:“是,据回报,太子妃每日清晨,步行至宁寿宫。请安毕,再乘辇回毓庆宫。”

“接着说。”

魏珠揣摩着康熙的意思,小心地报:“太子与太子妃每日闲时一并观书,琴瑟和鸣。大福晋又病了,毓庆宫里也送了对症的药…”

“嗯。”

第72章 新婚蜜月结束鸟

到娘家转了一圈儿,耗时:两个半时辰,其中,来回路途去了一个多时辰。在家里统共呆了一个时辰多一点儿,其中还包括一次象征性的设宴。真正说话的时候非常的少,淑嘉这里还算顺利也达到了大部分的目的,胤礽那里就比较纠结了。

淑嘉只是想着,毓庆宫的太监,不能说真有卧底,有那么一两个对别人有好感的是不可避免的。现在只求娘家能够查到比较危险的人物,自己这里做到心中有数,必要时可以将计就计,加以利用。

正端坐着,淑嘉突然睁开了眼睛:就算能够查到消息,传递消息进来,也是个大问题。落到字纸上是不可能的了,太着痕迹。再回娘家,大福晋或许可以找个差不多的理由,太子妃就不行了。如果她是皇后,娘家人可以按规定按日子打申请递牌子。作为太子妃,这方面的规定,一如她的大婚仪:目前没有规定!

办法或许还有一个,那就是,宫女们隔段日子可以在宫门口见一见家人。可这样,消息涉及的范围未免就太广了。俗话说得好,两个人以上知道的秘密,就不算秘密了!

淑嘉犯愁了。

胤礽那里想得就更多了。作为一个对自己极有自信的储君,他认为自己这边的人都是没问题的。不意华善公然说索额图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胤礽难免不快。原想母族与妻族相辅相成,共同为自己办事的,现在…这是在内哄么?胤礽对华善有意见了。

胤礽陷入了沉思。

要说他可真是康熙养大的,很多时候两父子的行事、脾气,还是很像的。比如,康熙对舅家非常优容,而胤礽对赫舍里一家也是偏心异常。这两人偏起心来,那是真的选择性失明。对谁要是好了,你骂人他都能夸你‘骂得如此有创意,真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好在胤礽的城府还没有康熙那么深,毕竟他还年轻。还不至于要整谁的时候,大家都不大看得出来,等你反映过来,要倒霉的人早就深埋坑底了。比如,倒霉的常宁,本来是与福全一样极得康熙照顾的,这几年不哼不哈,他就淡出大家的视线了。

胤礽的表现较之康熙要稍为直接一些,对索额图好,就不许有人说他坏话,他也听不进去。华善亏得是他老婆的祖父,他又对石家评价不坏,这才勉强愿意费心在心里驳一驳华善。

他是带着反驳的心情回想华善的话的,索额图怎么没有冲劲了?收拾明珠的时候明明很给力嘛!军事什么的…三藩…胤礽坚定地认为索额图那是老成持国。力主撤藩的是明珠,撤藩令下,三藩立反,这是事实,索额图要诛提议者,也是常情么!虽然三藩最后平了,皇帝也斥责了索额图,不过,如果徐徐图之,三藩未必会反么。

索额图哪里不知兵事了?他…上回打葛尔丹还参赞军务来的!最后还打赢了来的!虽然最后让葛尔丹逃了,胤礽坚持认为:这一定是因为大阿哥和明珠也在军中,给伯王拖后腿,弄得伯王失了主意!

索额图在军中还是有威望的…这一句话,胤礽自己听了都觉得心虚他再也找不出证据来证明了。要是索额图真得了军心,他还何必对石家有这么高的期望呢?

胤礽终于对华善的话,稍稍重视了起来。为君之道,他学了不少,合格的皇帝从来不是教出来的,但是,主子思维他还是有的。不由思索,人尽其用,是必须的。以往是只有一个索额图可靠,现在,石家也许可用?

唔,两边儿似乎有点儿小矛盾?虽然看起来闹别扭的只是华善。不过,这样也好…有竞争才会有动力,只要不窝里斗就行。石家人除了华善,别人看起来都还挺靠谱的。

两人回到毓庆宫的时候,正好赶上中午的一顿点心。

大热天,两人严丝合缝地穿着整套的行头,回来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换衣服。淑嘉换了身轻便的衣服,这回身上绣的是石榴了。话说她的衣服,固然有绣花的,绣龙凤的,但是这些葡萄石榴葫芦莲蓬的也占了相当大的一部分,最直白的是几套绣着百子图的衣服。

她的首饰里,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类似的图案。诸如,葫芦石榴佛手…也有天才地在扁方上设计出小男孩图案的作品。还有传说中有个好听名字的‘十八子’手串。

再加上新婚夫妇屋内陈设的百子帐、百子被、各式画着小孩儿(多数是小男孩子)图案的摆设。无形中就是在告诉新婚夫妇,赶紧的,造人吧!或许原意是祝福的,效果却是给人以潜意识里的压力。

有压力也得穿啊!淑嘉只得换上它们,打扮得清爽一点,然后跟胤礽一道吃饭。他们还在新婚,过了这一阵子,吃饭还在不在一起,还是两说呢。

胤礽正好也换了身衣裳出来了,吉服冠摘了,接了一顶六合一统小帽,正中缀着一块美玉。屋子里放了冰,旁边还有小太监在那里打着扇子。

见淑嘉过来了道:“这回是我快着些了。”淑嘉看他的样子,似乎有点不大对劲,想了一下,还是压下了话头,准备等他吃完了再说。人饿的时候脾气就容易不好,这会儿提及让他不高兴的话题,很容易被迁怒。尤其他们是从石家回门儿刚回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在娘家发生了什么事胤礽不高兴。

等他吃饱了,血糖回升了,心情也会好一点。吃饱了的猫,是会让你摸的。是以淑嘉笑道:“是我慢了,”左右看看胤礽,去了一身累赘,倒显得挺拔了几分,“这身儿看着清爽。”

胤礽唇角往上翘,又控制住了:“不早了,用点儿点心,歇一歇罢。忙了一早上了,别累着了。”

食不言。

吃完了,漱口、洗手,撤了桌子,端茶坐好,开聊。

淑嘉看胤礽吃得差不多了,表情也和缓了很多,便问:“今儿,没什么闹心的事儿吧?”

胤礽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觉着会有什么闹心的事儿呢?”

淑嘉被他笑得汗毛都竖起来了:“真有?”开始胃疼了。

胤礽看淑嘉眼睛有点直,脸也白了,笑着摇头:“你不要多想,没什么大事儿。”话说,夫妻一体,老婆入了他家的门儿就算他家的人,娘家什么的,太子爷还是很有气度地摘出了太子妃。

他这么一说,淑嘉更是不放心了:“还是告诉我吧,不然总惦记着。”

这人吧,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儿、有可能误会的事儿、有可能产生不良印象的事儿,最好尽早了解释,不然问题越积越多弄成一团乱麻,最后想解决都无处下手了。

胤礽显然心情还不错,淑嘉小有惊慌的表情也不难看,所以他只是暗示性地问了一句:“你玛法…”

淑嘉听说是华善,就放了一半儿的心。无怪乎胤礽没有发怒,只是不快而已。自家玛法嘴巴上犯事的案底一箩筐,谁都知道他为人流氓了一点,说话不积德了一点。因说:“他说了什么?你不爱听的?不这样,就不是他了。”

胤礽看淑嘉从担心转变成不在意,问道:“他说了我不爱听的,你倒放心了?”淑嘉笑道:“那大概,是觉得跟你亲近了。你没见着…那年,我还小的时候儿,阿玛还没回来,我叔叔、两个哥哥,在他那里吃了好大的亏。越端庄的,他越想逗人翻脸。不过…还真没见他犯过什么大错儿。”

胤礽道:“这么说,他倒是个小事糊涂,大事儿不糊涂的人?”语气有些怏怏。

淑嘉道:“旁的我不知道,只知道阿玛他们一直担心玛法,玛法也平安混到现在了。玛法就是嘴上说说,何曾见他办事出过岔子的?只有一桩事,是生平大恨,在外头不在意,可在家天天念叨…”

“哦?那是什么?”胤礽不由问。

“永兴…”淑嘉无奈地说出了这个地名。

胤礽大笑:“果然。”

“?”

“今儿他又说了。”想到华善对索额图的不满,还是有些不舒服。

淑嘉眼带疑问。胤礽想了想,还是问一下老婆,毕竟淑嘉与华善比较熟一点,斟酌了一下用词,问道:“你在家的时候,有没有听你玛法与你阿玛说起过…对索额图,是怎么看的?”

淑嘉一怔,没想到胤礽会问这个问题,马上道:“这倒知道得不多,家里,玛法与阿玛也没在一起住多长时间。打我记事儿起,两人就不着家,先是三藩,两人都不在一处当差。后来阿玛先是杭州后是福建的,总不在家,他们说话也少。至于朝政,”一笑,“就一条儿,汗阿玛说什么就是什么。”

“哦”胤礽漫应着,心想,这么说,石家父子并不很亲近呐。即使华善不喜欢索额图也没关系,反正他已经老了,石家的顶梁柱石文炳受华善的影响还是很小的。

胤礽心里舒服了,话匣子也打开了:“你不要担心了,不过是你玛法说索相不懂兵而已。”

淑嘉睁大了眼:“他直说了?”

胤礽点头,淑嘉扶额,胤礽有点同情地看着她,有这么个玛法,可真是…

淑嘉心里破口大骂:[索额图给你喝了什么迷药啊?!他是打过胜仗啊,还是混过前线啊?!你就这么信他!你被他绑到旗杆儿上了,你知道不知道?还对我玛法有意见,索额图是万人迷么?]

胤礽不知道淑嘉正在腹诽他,还安慰道:“这满朝上下,都知道他,咳,说话不太给人面子的…”

然后,淑嘉终于知道,华善当年是为什么被抹了内大臣了。

据胤礽听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庄亲王博果铎呢,是皇太极第五子承泽亲王硕塞之子,顺治年间袭爵的时候改号为庄亲王。算起来,他与华善元配和硕格格还是堂兄妹,算是华善大舅子。

康熙初年,大正月里,两人入宫领宴。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怎么了,博果铎又是亲王,还是前大舅子,兼之华善原也是个随和的性子,博果铎说话的时候也就很随意,跟华善开玩笑,不小心说到华善第二任老婆也挂了。华善登时大怒:你丫还没儿子呢![1]

淑嘉面无表情:…

胤礽看淑嘉无语的样子,突然觉得,华善其实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转了话题:“汗阿玛将要回宫了。你也要开始准备了。”

“?”

“汗阿玛回来后,下月初七,要册封太子妃,告祭太庙的。”可怜的孩子,被不靠谱的玛法弄得正事儿都忘了。

是了,虽然已经被称作太子妃了,她还是没领到上岗证!目前还在观察期。据说,这是被钦天监和礼部又坑了一次。康熙尚西学,也很迷信,总要择个吉日什么的,最后,大婚日和册封日,没算到一堆儿去。

淑嘉,目前还没领到自己的册宝。在证书大印到手之前,她还要悠着点儿。幸好,她表现得还不坏。当然,还需要继续保持,直到东西到手。

非常之巧,她喜欢的老太太正是跟康熙关系很好的皇太后,她跟皇太后还很合拍。与胤礽的侧室们还离得很远,淑嘉现在还没功夫理会她们,倒有了个宽和的好名声。

很好很好,眼下一切都好,剩下的就等大印到手,考虑把它拿稳当。

淑嘉琢磨着她的上岗证和大印,还有未来。京城另一处,也有人在积极筹划。

华善心里自有一本账,谁都知道,要跟葛尔丹开战了。上一回,明珠、索额图都参军事,这一回,很有可能还要一道去的。石家的亲家鄂海,在西北准备军用物资呢。要是索额图再跟着去了,关键时刻他又软了,事情就坏大了!

蒙古跟云南还不一样,可以这样说,旗人这里,可以丢了半壁江山反正是抢来的,无本生意,却不能没了蒙古那是跟老家连在一起的。索额图在三藩上,没有明珠强硬,没问题。但是,要是对葛尔丹也不强硬,康熙肯定会怒啊!

华善看情况还是挺准的,更有侄子的观察报告索额图越来越失了圣意了。要论起来,明珠虽然小心眼儿,可是面子上还是不错的,笑面虎就笑面虎吧,起码做事让人觉得舒服一点。比较起来,索额图就很让人不舒服了,从康熙十八年起,康熙就严厉斥责过他了,弄到索额图被迫告老要请退,虽然留了下来,但是…印象也差了。

你也不想一想,你一奴才,就算是太子的叔外祖父又怎么样?皇帝还是太子亲爹呢!你这么插到人家父子中间,还硬扯着太子靠向你,皇帝怎么可能不怒?!就算是为了太子好,你也要让太子向皇帝靠拢而不是跟你亲热啊!

索额图是傻X,华善评论。

一面让石文炳抓紧时间把淑嘉给的名单上的人都查一查,然后让儿媳妇在孙女儿受册封之后入宫进贺,趁机把查到的告诉孙女儿。

另一方面,趁康熙还没回宫,华善让富达礼去找胤礽。

胤礽对富达礼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这天办完了正事,见富达礼似有流连之意,把他叫上前来:“前儿回了趟娘家,倒把太子妃的愁绪给勾起来了。这两天总念叨着家里,家里人都好么?”

富达礼趁势就留下来了。

明着看,这是大舅子和妹夫联络感情,别人总要避开的。

闲话几话,同时观察到周围人已经离得远了,富达礼小声地、特真诚地提醒胤礽:“您也能察觉得到,万岁爷要用兵了。”

难道他想捞一把功劳?胤礽揣测。想在我这里争个露脸的机会?也行啊,我正愁军中无援呢,要是他能去前线立功…

富达礼续道:“奴才玛法猜着,就在一年以内,明年年初,是最好的时候。”

听到华善,胤礽略有不快,但是富达礼带来的消息着实有冲击力。他襄理政务,自然是知道与葛尔丹必有一战,而且是你死我活的。但是,华善怎么能猜得这么准呢?胤礽自己都不清楚康熙要什么时候出兵呢。

要说,他处理政务还好,但是军事参谋,还真是没有。不是说你有个‘都统’、‘将军’的名头就算是懂军事了的。马甲谁都能穿,但是不是穿马甲的都是高防御的玄武,也有可能是薄壳蜗牛。

华善是个不靠谱的人哦,胤礽这样对自己说。

然后淡淡地道:“军国大事,岂可妄度?”

富达礼小声道:“奴才也不敢乱说,只是…奴才岳父,自被主子爷派到西边儿,好几年了…”

胤礽记起来了,鄂海,他是富达礼的岳父,不由更慎重了些。

胤礽心中信了七分,乃道:“知道了。”记在心里,准备看看华善说得准不准。同时也有些得意,有外援的感觉真好!要是没有娶石家的姑娘,他们怎么会这样提醒?而且华善这回没说索额图的坏话,像是在卯足了劲儿证明自己似的,更让胤礽自我感觉良好了起来。

富达礼见今天的目的达到,告退了。回到家中,汇报:“对太子爷说了,明年年初与葛尔丹会有一战。”

华善捏着山羊须:“这位太子爷怕是还不信呢。看明年罢。”

他看不上索额图,可早上的试探又表明太子是真的非常相信索额图。要让太子能听得进自己的话,就必须让太子觉得自己说得是对的。预测战争发生的时候,只是第一步,把这个预测准了,至少能证明自家在军事上是行家,然后再说索额图不行,预测他要捅漏子(华善认为索额图肯定会出岔子),应验了,可信度就会越来越高。

先用能力取得胤礽的认可,再一步一步地取得信任。然后再说服胤礽接受己方的正确观点,这样,就能让太子从滑向索额图破船的危险道路上拉回来。

他孙女儿说得没错,捧杀!有索额图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结党、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向着太子、就差高喊‘让皇太子继位’、被皇帝打击了多少次依旧死不悔改的家伙在,迟早把太子给拖累死。你不知道你的做法是在提醒皇帝:‘你死了,大家的好日子就来了’啊?

华善眯着眼,笑得很阴险:咱们刚跟太子结亲,往后的路还长着呢,大家走着瞧。索额图,你要是聪明也就罢了,谁叫你傻了呢?怎么着,我也不能眼看着孙女儿跟着倒霉不是?

自古以来,没有真正的大族是靠女人起家的。石家也是如此,只是眼下情形太有利了。淑嘉虽然还显得稚嫩,可看事情倒是明白,没理由不扶一把,以达到双赢的目的。能有一条路,让所有人都受益,为什么不去相互扶持着走下去呢?

胤礽回到毓庆宫,淑嘉正在抄经。在这宫里生存,除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交际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条。用金粉,抄写经文,淑嘉的字圆润端庄,笔划规整,用它来抄经,倒有向分法相庄严。甭管现在有没有用,一来是个姿态,二来这样静静地有件事情做也能让心平静下来,三来万一有个什么事儿这也是件非常能拿得出手的礼物。

胤礽心情好,越看老婆娴静的样子越顺心。

这世上,有人顺心了,就有人不顺心。

安王府内,这会儿是安郡王府了,当家人玛尔珲与妻子正在说话。

原安和亲王岳乐一系,看着风光无限,岳乐死了,势力仍在。玛尔珲是多罗安郡王、同母弟经希为多罗僖郡王、同母弟蕴端是多罗勤郡王,此三人皆是赫舍里氏之子。又有异母弟塞布礼为辅国将军,此外堂兄弟等。总之这一支在正蓝旗是主子,领着众多旗分,势力很大。养在外祖家里的郭络罗氏还被指给了八阿哥为嫡妻,怎么看怎么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然而,月盈则缺,水满则溢。

先是蕴端在康熙二十九年被降成了固山贝子,接着,就有奇怪的风声传了来。不外是步步紧逼,关于岳乐生前做事并不是那么十全十美一类。郭络罗氏指的那个八阿哥,又是康熙诸子里生母出身最低的。现在还看不出来八阿哥有什么有王霸之气的迹象来,这个婚指得…

岳乐一系,最近都觉得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可皇帝家还办各种喜事,他们还要处处陪笑,这个心情,忒复杂了些。

玛尔珲的妻子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她病了。虽是草原女儿,但是嫁入京城王府,在好文学的丈夫的影响下,也汉化得挺深了。看着家族冰火两重天,心理压力也大,皇帝娶儿媳妇,她还要撑着去道贺,可不就生生地病了么?

“我不碍的,吃几剂药,发散发散就好了。过几天,还得再去宫里呢。册封太子妃,多大的喜事,我要是告病了,不知道又有人要说什么了。”

在这个各人有各人的忧愁的时候,康熙的京郊N日游结束了,他回来了。胤礽又率诸弟、百官,去迎接他。

原本就走得不远,也没耽误处理正事儿,当着跪迎诸人的面就宣布:“明日乾清宫御门听政照旧。”大家回去准备吧。然后他就带着儿子们回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康熙场面地安慰了诸子,命诸人回去该读书的读书、该办差的办差。然后把皇太子留了下来,父子之间一番互相抚慰,康熙让他到自己旁边坐着,细细端详了一回:“看着倒精神,诸事合意否?”

有点调侃意味的话,让胤礽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汗阿玛似是黑瘦了,可是起居不如意?”颇有康熙一点头,他就把伺候的人揪来暴打的意思。

康熙大感欣慰,拍拍胤礽的肩膀,让他不要激动:“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在宫中。正是夏日,黑瘦些也是常理。我倒觉着很精神了不少。”

父子之间,其乐融融。

康熙心情好了,办事也格外地爽快。胤礽向他请示,他老婆该怎么安置的时候,康熙颇动了一番脑筋。

真是的,当初为了让儿子离自己近些,同时也是为了,让已经供在奉先殿里的仁孝皇后能就近感受到儿子的存在,他给胤礽修了这么个地方。现在…儿子长大了,地方不够用了。

问题是毓庆宫里太子正宫,哪有让夫妻分开的道理呢?看看紫禁城,乾清、交泰、坤宁,那都是在一条轴线上的。可是太子妃要是住在毓庆宫的后殿了,这个…出入实在不方便。

康熙傻眼了,想了一阵儿,才有了主意。还是问胤礽:“你说呢?”

胤礽道:“儿臣想,詹事府的人,也不是时时都在的。不如,早间起身之后,叫她往外头走走,她每天必去皇太后祖母那里的。一大早就不在毓庆宫了,或可把东边宫中正殿布置一下,权作白日理事之所,晚饭再回来,正好那时候詹事府的人也出宫了。汗阿玛意下如何?”

胤礽与康熙的想法是一样的,正房大老婆,怎么能住到别的地方去呢?尤其,原本前明的东宫,那里正殿的匾都叫摘了,绝对不能长住,权作落脚的地方还差不多。

康熙一听,胤礽所说,正是他所想,当下拍板同意了,还缀上一句:“此事不急,先着内务府把屋子收拾出来,册封之后再说也不迟。你们新婚未及一月,万不可轻易挪动。”接着又指挥胤礽,一些新婚期间的注意事项。

倒像是寻常父子之间的谈心了。

这厢父子谈心,那厢,也有父子在谈话。

华善问:“都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