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听得说得伤感,一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好。”

胤礽看她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倒放缓了表情:“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心里不痛快,要发作,又忍了,倒把自己给憋了。掐你一把脸,你就揪我耳朵,汗阿玛还没揪过呢。”说到康熙,又是一顿。

淑嘉揉了揉他的耳朵:“疼不疼?”前几天高三燮拐了脚,她连有限的情报都得不到了。老天爷,到底告诉出了什么事儿啊!不行,高三燮好像销假了,她明天就去问他。

高三燮那里没有什么新消息,反是胤礽越发冲淡平和了。淑嘉发现了,他最近晚上跑自己房里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读书。读史,拣着人家太子的黑历史使劲的读,越读脸上的黑气越重。从《史记》开始,《明史》还没修完,但是作为皇太子,胤礽还是调了部分稿子来看。

这历史上就没有什么不被人下黑手的太子,从扶苏开始(这此无太子之名,却是始皇帝的长子),然后史上第一个皇太子刘盈几乎被废掉,然后是刘荣、刘据…直到明代早死的朱标、死胖子朱高炽乃至崇祯那个没出生就被魏忠贤搞死的侄子。

黑云罩顶!

太子爷终于发现了,他现在干的是一份史上危险度排行前三甲的工作,他老人家正蹲在火山口上。

我真傻,真的,怎么先前就没发现呢?怎么还自鸣得意,觉得前途似锦呢?根本是前途无‘亮’啊!

绝不能坐以待毙!然而史上太子谋反,从无成功的,如李承乾,还找到了侯君集这样的名将当外援都被KO了,别的就不用想的。胤礽也不愿与他爹翻脸。

苦思数日,胤礽终于选定前朝朱高炽作为学习目标。甭管这家伙如何短命,人家最后熬到头了!而且,他们的境遇也颇为相似,当然,胤礽认为自己的条件要比朱高炽好多了!

与倒霉太子们的下场相比,对太监和气一点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与此同时,连太子的架子都拉下了,那么,让索额图功成身退,也就没有什么多好犹豫的了。我都付出那么多了,那是太子的尊严啊,你只是退个休,有什么好报怨的?

太子爷决定了,与索额图摊牌!一回来就摊牌。

康熙返京在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该走的程序还是得走。太子率众迎接啦,汇报工作啦,一切忙完,康熙看着胤礽的脸,觉得有些内在的东西被改变了。仿佛一块璞玉,被琢磨成了和氏之璧。

行止有礼、宽容有度,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很好的改变,康熙满意了。听胤礽仔细汇报:“四公主下嫁事宜,儿臣已与有司议定规程,唯送嫁之人未定,还请汗阿玛示下。”说着还递上了嫁妆单子、随侍人员名录。

康熙扫了一眼:“唔,就叫老七跑一趟吧。”

让腿脚不好的人跑一趟,这个…

胤祐却很高兴,叫纳喇氏收拾行装,他又去生母成嫔那里磕头辞行。被成嫔拉住了嘱咐了好一通,母子俩相望而笑,即使艰苦,却也是件重要的差使,对于胤祐而言,机会难得呢。

七阿哥要办的事与热闹、忙乱相伴,而太子爷要办的事,却是极压抑的。

高三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个月下来,他也颇接触了一些太子的私事。不见得事事光彩,倒也没有什么惊人秘密。今天,索额图来了,他也没有被摒退。索额图那惊讶的眼神,高三燮权当没看见,太子说:“他在这里,有何事不说?”的时候,他心里不免有一丝高兴。

索额图还是老生常谈:“奴才已经联络人写好了折子,四公主走后,就可上书。今番奴才可是下了死力气,联署的人可不少。”说着,把折子递了上来。

太子爷接过了,直接扔火盆里。

索额图差点一头栽到火盆里去捞那已经引着了的折子了:“太子爷,您这是干什么呀,哎呀,叫他们联名得多不容易啊!”捞着火钳子就要夹折子出来,等他夹出了折子,易燃物已经烧了一半儿了。

索额图直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多功夫…”

胤礽下了很大的力气,才完整地说了下面的话:“你为国操劳了那么多年,不要再操心了。”

索额图直还要拍打着折子,慢慢地动作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着胤礽。胤礽颊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地:“联名上书?不是请上徽号、不是劝君向善,偏偏是…为了同一个人争名求利!这是要干什么?!串起来,行!却不可以串起来向汗阿玛指手划脚!听明白了么?”

索额图的嘴唇一直在哆嗦:“奴才…奴才这是…”他从没想到过胤礽会这样对他,虽然以前反对了,现在却像是在翻脸。索额图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皇太子,仿佛不认识他一般。

万事开关难,既然决心已下,就是背水一战,有进无退。即使索额图现在看来是个寻常的脆弱老人,胤礽眼神反而更坚定了:“十余年前,你解任就以老病为由。如今年过花甲,更该享享清福了。只是这种事情,不该做。”

伸出手,从索额图的手里抽出烧了一半的折子:“这个,我全当没看着。不管下了多大的功夫,它,不会被送到汗阿玛手里。你找了多少人,这里头又有多少是真心的,多少是被迫的。”

索额图失魂落魄,耳边传来最后通牒:“致仕吧。”

第120章 索相也有猪队友

索额图眼睁睁地看着抢救出来的折子被太子轻轻地又重放回了火盆里,火苗腾起,两三下,冒出一缕青烟,他还没回过神儿来。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饶是索额图这样久经官场的人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只能木着脸,抬头看向胤礽,希望这位太子爷突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说:“开个玩笑,吓着你了吧?”最好再变魔术似地弄出一本折子来…

以上,纯属美好的幻想。

太子不但没笑,脸颊还略再扭曲了,一副谁抓了把咸盐塞他嘴里的表情。就某些方面来看,胤礽与康熙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像,比如眼前的事,他就极度渴望索额图一早就自己明白过来,然后自己打报告申请退休。这样他就能与索额图抱头痛哭,达成谅解。

看索额图的状态,最佳效果恐怕是达不成了。胤礽心中叹息,复转暗恼,他是推演过不少遍现在的情形的,索额图可能痛快答应也可能当场反对还可能翻脸走人,他也知道索额图如今看着恢复了昔日荣光想让他放手不容易,却没料到碰的是颗软钉子。索额图直接有变傻的趋势,弄得好像他在欺负老人似的。

相当不爽。

胤礽抿了抿嘴唇,正要说什么,索额图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抖抖索索地指了指火盆:“这就…就这样结了?”

胤礽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一突,索额图的样子绝对称不上好,胤礽给自己的打气,这是必须的。慎重地点了点头。

索额图一阵眩晕,不但折子被烧了是真的,连太子让他致仕,恐怕也是真的了。不愿意,肯定是不愿意的,索额图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跟胤礽辩论,他甚至弄不明白这位爷的态度怎么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需要一点时间,认真想一想,或者再找一些人来商量一下。

索额图有些吃力地向胤礽告退,话说得极慢,一字一顿:“太子爷,容奴才回去想想。”

胤礽没想把他逼得太急,甚而至于,如果索额图不是在康熙那里挂了号的‘死保太子’他是不介意索额图在朝中给明珠和胤禔找找麻烦的。可能么?他亲妈管索额图叫叔啊!他还跟索额图鬼混了这么多年,早在康熙那里挂了号了。

胤礽的喉结了动了动:“保重。”

索额图的表情似哭似笑,还保什么重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外界接到的消息就是,索相告病。在这个要命的时刻,一党党魁居然休病假了,对其团队成员来说是个糟透了的消息。这个时候他们当然要去探病,而朝中诸臣,不管是敌对方来试探的,还是中立方来好奇的,抑或是有求于索相的,齐齐聚到索额图的门前。

没有人会想到索额图这一病,完全是拜太子所赐,在所有人(包括康熙)看来,索额图与太子走得实在是太近了点儿。而在明珠那里则非常明确,这俩根本就是绑到一块儿的。索党成员都在等着呢,等着索额图从太子那里得到许可,大家都在太子那里再被记上一功。

索额图是真病了,所以接见也是挑人的,官太小的就干脆拒绝接见。本团队成员是他想见的,自然被允许入内。不过,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先见一见一些不得不见的人。

比如,佟国维就派了儿子先期来探病。佟国维与索额图也就是个点头之交,关系平淡得比白开水还清,甚至还有一点点小小的互瞧不顺眼。佟国维自己不来,派来的却是长子隆科多。隆科多已经是銮仪使兼正蓝旗蒙古副都统了,来探个病,也很是能拿得出手了。

他领了父命,递了名贴,很快就得以进去近距离围观一下据说病了的索相。索额图先前上蹿下跳着为胤礽拉拢人的时候,隆科多着实看了一场笑话来的。一面由索府那个点头哈腰的管家领着往里走,一面非常不厚道地想,在这节骨眼儿上索额图病了,还不得悔死?!

入得室内,却是大吃一惊,索额图以前不管多倒霉,丫都一副淡定的装X相,胸有成竹的样子颇有一点宰相气度。现在好像真的被疾病击倒,眼睛深凹,脸上的褶子看着都极明显了。

隆科多先执了晚辈礼,见过索额图。索额图苦笑道:“竹筠(隆科多字竹筠)来了?恕我老朽多病罢。”

隆科多抢上一步,扶着索额图的胳膊让他坐下,不带表演成份地吃惊:“您怎么病成这样了?前阵子咱们一道儿随驾去塞外,您还挺精神的。回来的路上…也硬朗啊。”

索额图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有含糊地道:“老了,不中用了。”一句话说完,就想起胤礽说他老了,要他致仕,这回是真的心酸了。

隆科多看这样儿不对,也不敢久留。开什么玩笑!他还小的时候,听说索额图还算礼贤下士的,但是等到他入仕了,耳朵里听的全是这货的骄横跋扈的丰功伟绩。隆科多做过侍卫,而索额图当过领侍卫内大臣,深知索额图为人。

这个隆科多认为‘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人,这会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真是太反常了。物反常即为妖,人反常要遭殃。他还是先撤为妙。

想到这里,隆科多果断地说:“老大人何必担忧,想是连日奔波劳累所致。又值隆冬,天气也不好。您静养着就是了。”

索额图已经咳嗽了两三回了,隆科多像是坐不住了似的,屁股在椅子上来回移了两下,跟个才出仕的年轻人初见上司一般不安。他老人家已届中年,儿子都快娶媳妇儿了,难为还能表演得如此青涩。

作戏作够了,隆科多像是极关心索额图似的,略带懊恼:“是晚辈打扰您了,看您没有大毛病,我也好回去向家父复命,好叫家父不要太过挂心。”

索额图也没心情留他联络感情:“代我向佟国舅问好。”

“晚辈告退了。”

索额图叹口气:“今儿还有谁?”

管家偷看一眼他的脸色,咽咽唾沫:“揆叙代他阿玛来看您。”

“看我是不是要死了吧?”索额图的声音阴恻恻的,听得管家一缩头。自从前番索额图叫自己的家奴给告发了之后,对周围的人都有一种不信任的态度,那眼神扫得人后脖子发凉。

“还愣着干什么?请他进来啊!”

揆叙也步入中年了,面上一团和气,就像他那个外宽内忌的爹。索额图腹诽完毕,还要作慈祥长者状:“还要你跑一趟啊!你阿玛还好么?”

咦?这老头儿看着像是真病了,鞭炮呢?要是他死了,我回去绕着四九城放三天炮仗!揆叙口不对心地关切:“老大人怎地如此消瘦了?”

索额图看得出揆叙并不是真心,这会儿却没心情跟他计较。长年的条件反射下来,倒是让索额图在面对明珠一系的时候恢复了一些战斗力,没有放任自己的情绪焦灼下去。打起精神与揆叙周旋:“上了年纪了,就是这样。你阿玛身子如何了?说来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别跟我似的再病着了。朝中可以少了索额图,可少不了明珠啊。”

“您过誉了。朝中也不能没了您,您可得宽心安养,早些儿好了才成。”

一来一往,明讥暗讽,都说得无趣了。在索额图又咳嗽了两回之后,揆叙无聊地告辞了。

接着,一些碍于情面的人也来了。探病也是有讲究的,主人家见的人也是按照一定顺序排的。先亲后疏,先尊后卑。索额图这回要用一副病容把裹乱的都给打发了,然后再召集自己一伙核心成员,讨论一下对策。

不幸的是,这一过程又被打断了。这回来的是他的女儿、女婿,他不能不见。伊桑阿与他同为大学士,却不是铁杆的索党成员。索额图现在却需要女婿的支持,不能把他与寻常小官一样拦到门外。

不意外地,伊桑阿一见他也是一脸被驴踢了的表情。索额图想吐血,一个两个摆着张傻脸,怎么我就不能病啊?!还得耐着性子让女儿、女婿嘘寒问暖一番。乌云珠比较感性,面对病体虚弱的老父,充分发挥了其性别特点:“阿玛!您怎么能不顾惜身体呢?BULABULA…”

索额图好比被念了紧箍咒的孙猴子,头疼欲裂,有气无力地对乌云珠道:“是人都有生老病死,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不许病一病么?”

这才把乌云珠说得安静了。乌云珠还没走,心裕、法保两个又来了,乌云珠见过叔父,才去与母亲佟佳氏说话,终于放过了索额图。

上述三拔人已经代表了非索党成员常有的立场。索额图应付完了他们,该开始处理正事了。

索党核心会议召开,还是常端议事情的那几个人,干巴老头、方脸男子等等人都在。按照惯例,这些人的消息很大一部分来自于索额图。

索额图有气无力地说了胤礽的表现,众人听得惊呆了。干巴老头大惊失色:“这样好的机会,太子爷为何”

方脸男子关心得比较实际:“折子烧了?!!”看到索额图点头之后,他开始张牙舞爪,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里面费了咱们多少功夫?为了叫那几个刺儿头联署,耗了这几个月,他们才不甘不愿地签了。要是事成还好,他们顾及太子之势,还不敢生事。现在…我真怕他们会反咬一口。”

你们在开玩笑吧?难道不知道,已经有密折递到康熙案头了么?想拉拢他的人,人家还怕康熙知道呢,签完名就把事儿给上报了。这会儿,康熙爷正在生气呢,原因是其中一封里明明确确地说到了‘威吓奴才:汝竟不惧翌日有所报’?

当时的原话是:“这件大事若成,索相必是念着你的好的,太子也那里也会知道。若是…日后可就不好说了。”

当然,在索府的这几个人还不知道。索额图还在生气:“方才揆叙还来了,这小子,去年自二等侍卫授翰林院侍读,充日讲起居注官。什么是起居注官?!那是日日在皇上跟前晃悠的人!咱们这位太子爷,怎么就觉不出味儿呢?明珠一家得了这便宜,怎么会没有动作?怎么会消息不灵?咱们不得趁他们没站稳脚跟先抢一步把事情砸实了么?”

干巴老头自我安慰道:“会不会是这样”拖长了调子,想卖个关子,险些被众人用目光杀死,只能说,“古来还有‘三请三让’之说,这个…”

“屁!”索额图来了精神,“他…让我致仕。”

啊?!真正的惊呆了。

跟明珠置了气,还能想法子找回场子。叫康熙给抹了,还能静等机会。被太子给捶了,只能忍了。太子,才是他们的底牌,尤其是在与明珠斗的时候。索额图已经把大阿哥得罪死了,在康熙那里也不受待见了,他只能顺着太子的意思。可实在是不甘心呐!还想挣扎啊!不然他就不会‘病遁’了。

“这…不是真的吧?太子爷一向倚仗着您的。”

“难不成有小人在太子爷耳边下舌头?”

“太子爷有什么苦衷么?”

七嘴八舌地乱猜。

干巴老头温代一拍脑门儿:“是不是石家?这还没成大事儿呢,就开始窝里放横炮!联署的时候就没他们!”

方脸男子道:“太孙是他们家的外孙,从中作梗有他们什么好?”

众人哑然。

干巴老头最后出了馊主意:“横竖索相是病了,不如多病一阵子,兴许…太子爷自己就想通了呢,我看,咱们还是得备着第二封上疏才是。索相也不必焦心,太子爷许就是作势呢。”他还是坚持自己的观点。

这样的好事,谁拒绝谁是傻子,所以,太子只是在矫情。索额图奋斗了一辈子,当然不愿意在临老的时候放权,只能告诉自己,也许,太子真的是在矫情?那么,装病未尝不是一个试探的好方法。

索额图决定了,他要继续病一下去。第二天,他就正式告了长假。而胤礽也不催他,只是派人例行问候。不幸的是,派来的人不是原先常见的那几个,而是高三燮。

作为毓庆宫的太监头儿,太子派他去探望一个非常重要的朝廷重臣,非常合理。可是高三燮却一点也不高兴,木着脸,转达了问候。他是全程旁观了索额图与太子的对话,现在索额图居然用装病来抵抗‘被退休’。看来,他得再跑一回乾清宫了。

索额图的心都要凉了,高三燮乃是康熙给胤礽的人啊!

内心惊疑不定,索额图打发走了高三燮,心情非常之糟糕。太子,越来越陌生了。他不知道的是,不但是太子,皇帝也对他的行为更加不满了!

康熙近年来头一次砸了杯子。

乾清宫中诸人大气都不敢出,魏珠偷偷瞄了一眼炕桌,上面应该是密折。难道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打个手势,让俩小太监上前把碎瓷片收了起来,防止扎到康熙,又轻手轻脚地给康熙再换上一杯茶。非常惜命地窝在角落里,一句话也不插。

康熙在心里狠狠地咒着索额图,老而不死谓之贼!自己病着,还让党羽去四个串连!这一点天戳中了康熙心中最在意的地方。可以说,康熙的帝位自从到手之日起,就伴随着一系列的不安定因素。有一个排行靠前的兄长啦、自己不是嫡子啦、权臣啦、叛逆的藩王啦、不安定的前朝遗留份子啦、还有最近的野心家葛尔丹啦。对帝位的护食行为已经被锻炼成本能了。

连康熙自己都没注意,他…已经有点防着太子坐大了。须知道,太子那是写进宪法的皇位继续人。只要皇帝挂了,神马遗命、神马遗诏发布时间、神马喜欢孙子、神马亲自抚育教导的借口都TMD不用,直接登基。那是谁都不能质疑的,那是太子,条件就够了。索额图这一跳,他如何能不惊心?

康熙有点哆嗦,气的。刷刷地写指示,殷红的朱砂落在纸上,看得人心惊‘索额图有何可畏,尔尽管报来。尔等大臣是朕之臣,非索某家奴’。又要宣高三燮来,高三燮过了一阵儿才来报到。

康熙开始数落他:“朕派你去伺候太子,是为防其亲昵匪人,为小人所乘。尔竟不能事先察觉,则与崔玉柱何异?”

高三燮心中叫苦,他是毓庆宫首领太监,怎么能太子刚跟索额图说完话他就往乾清宫跑呢?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搞无间么?尤其太子现在对他不坏,他也不想在太子那里再留坏印象了。静听康熙骂完了,才回话:“昨儿索相到了毓庆宫…”全说完了,最后才解释,“索相走后,奴才伺候太子爷,直到宫门下钥,太监不能随意走动。今儿一早,得了信儿,索相病了,太子爷又打发奴才去探病…”消息滞后是很正常的。

康熙发了一通脾气,耐心也回来了,听到最后一句,理智正式回笼:“他果真病了?”

“是。看样儿,昨天儿被激得不轻。”

康熙嘴角一翘:“你去罢。”他对胤礽继续放心了,好儿子不会拆他的台,头脑很清楚嘛。大臣,就是不能叫他们串连结党。唔,干得好!他索额图现在能串连署名要胁朕,难道就不会再要胁你么?儿子,你脑筋要清楚啊!

太子的脑筋当然清楚,索额图不来,他除了例行问候,完全没有透露出一丝盼望其回归的意思来。相反,他放下了索额图,转而关心起其他人来了。

太子爷在与雅尔江阿聊天儿,地点是冷风嗖嗖的乾清宫大院儿,两人一道走一道说,杜绝了有人听壁脚的可能。

对于雅尔江阿的担忧,太子殿下轻描淡写地道:“汗阿玛那里也没收到简王为旁人请封的折子,不是么?”他完全不担心雅尔江阿,雅尔江阿也是当局者迷了,正好,太子可以卖个好给他,“便是写了,汗阿玛下旨前看折子,我多半也在身侧。我不能说说叫你上,难道还不能把旁人都拉下来?”

雅尔江阿眨眨眼。

“你是糊涂了,你是嫡长子,顶多晚点儿,终是你的,静心等着就是了。你越急,越叫简王觉得浮躁,反而坏事。”

雅尔江阿得了太子保证,心头一松。胤礽实在太损了,完全在釜底抽薪,但是这个计策实在太好,雅尔江阿笑了:“全赖太子了。”

“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雅尔江阿也不是白痴,与太子关系好了,谁不想再投资一点?于是善意地向太子透露了一个消息:“索相虽病着,却没闲着呢,还有人在四下处找人,再写第二封折子,请封太孙…”

尼玛!!!胤礽愤怒值破表:“都有谁?!”

雅尔江阿见胤礽是真怒了(鉴于胤礽一惯表现,没人以为他有那个情商‘佯怒’),现在说话的地方又不对,不宜久留,一点儿顿都不打地报了一串的名字。胤礽牙痒了!他想咬人!

第121章 索相下台一鞠躬

太子的脸色实在太好,雅尔江阿心里吐了吐舌头打完小报告又摘清一下自己:“事儿倒是好事,只是他们弄得动静太大了,平添了许多仇人。”

胤礽原是生气的,听到‘仇人’二字,不由站住了:“仇人是怎么说的?”

弄了半天,您连这个都不知道啊?您是怎么使的人啊?雅尔江阿飞快地答道:“阿米达等人,四下串连,人或有犹豫,动辙出口相胁…要人命什么的,不怕死么什么的。”雅尔江阿只是觉得,你自己存在了,让人觉得不能得罪你,那是你自己的本事,用到出口威胁,那就落了下乘,太让人瞧不起了。

胤礽彻底怒了,眼睛都红了。雅尔江阿没想到太子会为这事动这样的大怒,心说,生气是该生气的,一群狗奴才在外头尽帮主子得罪人了。瞧胤礽的样子不好,急忙想溜。

胤礽一把抓住了他:“消息确切么?”要搁旁的时候,这句话就算是把雅尔江阿得罪了。搁现在,雅尔江阿只是用不太好的语气道:“不确切我能在您跟前儿说索相的坏话?”

胤礽听出味儿不对来了:“这是什么话儿说的?”倒像是在讽刺索额图的坏话在太子跟前说不得似的。

雅尔江阿道:“就是这么说的,”没好气地翻一翻白眼,“要不是近来太子爷待我如兄弟,这话我都不敢说呢。外头,啧啧,”摇摇头,“把太子与索额图看成一体,索额图在外面蹦跶,大家都当太子等不及了要请立太孙。”

“汗阿玛不会如此想。”

“架不住有人在汗阿玛耳朵边儿念叨啊,您想,万一有人对汗阿玛说,太子爷教唆人在外头胁迫众臣”索额图一伙拉人联名,可是找上过简亲王府的,连雅尔江阿也被善意提醒过。雅尔江阿是个连太子的账都能不买的人,哪里能被一群奴才给要胁了。他咽不下这口气,不寻机会找回场子,他就不是雅尔江阿了。

太子与他越来越亲近,而以雅尔江阿的嗅觉,倒也发现了太子与索额图已经不太亲近了。索额图告病,太子爷冷处理,这是有间隙了,此时不下黑手更待何时?雅尔江阿索性再放低一点姿态,游说太子这其中利害关系。我不说不应该立太孙,把重点放到‘串连胁迫’上,问题一下子从锦上添花变成了火上浇油。

胤礽自己是早已经想通了的,哪里还用雅尔江阿再提醒。雅尔江阿说的,正是他所想的,已是信了他七分。拍拍雅尔江阿的肩膀:“好兄弟,亏得你提醒我。以后我还要多多倚仗你呢。”

“臣弟只是请太子仔细了,揆叙现可是起居注官。言尽于此。”雅尔江阿告状成功,心里淡定,偷笑两声,严肃脸向胤礽告辞。既拿到了太子的保证,康熙那里也已经挂了号了这次随驾他把康熙哄得很好该回去拍拍他爹的马屁,让老爷子上表了。

胤礽对索额图,还是存着照顾之心的。凭他是谁,在你生命里呆了二十几年,都不是个容易忽略的存在。哪怕已经认识到,索额图这么些年的努力竟不全是为了太子爷,胤礽还是对索额图保留了很大的善意。

为保全索额图,他希望索额图主动提出退休,这样不管看谁的面子,只要索额图不继续闹腾下去,不论是康熙还是胤礽都会保他全家平安富贵。以往的事情,大概是可以既往不咎的。

严格来说,太子爷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然还能让他怎么办?否则就是让索额图自己来说,他还想要什么?权倾朝野还是架空皇帝?不是做梦么?

胤礽对于雅尔江阿的话也不是全信了,十几年形成的习惯了,下意识地还要护一护索额图。不行,他还是得查一查,不能雅尔江阿说了什么就是什么了。索额图在他的印象里,还是个不算很笨的人,像这回这样弄出这么大声势的事情来,不太像是他会办的。

接着,太子爷发现了,他的麻烦大了。

还是那句话,如果太子想要做什么能拿到明面儿上来说的事儿,完全没问题,几乎全国所有的资源都由着他用。但是,如果他想办一点私人的、比较阴暗的事情,其人手就少得可怜尤其在不通过索额图的时候。

坐在书房里,胤礽颇有老僧入定之势。思想斗争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他得弄几个在暗处的、用得着的人才好。比如今天这事儿,雅尔江阿提供了信息,他要核实,就需要有另一个消息来源,而且不能是与雅尔江阿关系太密切的消息来源,以防串通,影响他的判断。

继厚黑之后,太子爷又迈出了其堕落人生的第二步:怀疑。有怀疑就有防范,有怀疑就有求证。太子爷那原本纯洁的内心,开始翻腾起阴谋的黑雾。由此及彼,他开始联想到,要如何求证,如何掌握可信的情报。

培养人去听壁脚,是最笨的办法,也是他现在的条件很难办到的。那么,就要有线人,有乐意告诉他的人。他需要有数个不同的消息源,共同向他反馈信息,这样才能尽可能从这些人不同的主观角度来分析出事件的真相。

他终于明白了,他汗阿玛怎么那么喜欢跟大臣聊天儿。这其实就是一个收集信息、筛选信息,最后作出判断的过程。

我怎么那么笨?!在汗阿玛身边这么些年,明明汗阿玛已经做给我看了,我居然都没有醒悟!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眼下这个消息,他要找谁证实去?如果雅尔江阿说的是真的,他的大祸眼看就要临头了。威胁朝臣这种事情,往轻了说,是枉顾法典,往重了说,简直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有谋反之心了。必须尽快证实,然后果断作出反应。

索额图在告病,就算胤礽肯问,恐怕他也未必肯回答。皇太子四顾茫然,发现他已经有了孤家寡人的倾向,一时之间竟无人可用。顾不得康熙会有什么想法了,胤礽硬着头皮,先见了德住。

到年底了,派出去办事的德住也该回来送上孝敬了。德住的日子过得挺滋润,保养得越发好了,胤礽看得心里酸溜溜的。太子爷最近日子不好过,夏天瘦的那一圈,刚养回来一些又嗖回去了。

德住眼眶含泪,几乎要哭出来了:“太子爷,您怎么清减成这样了?”

胤礽道:“我倒觉得轻松了,那么多肉在身上,累赘得慌。”

德住果断地落泪了。

胤礽一挥手:“你这是什么样子?”给他赐了座,赏了茶,细细一看,“我还念着你在外辛苦,看着倒还没见消瘦。”

德住开始表忠心:“奴才在外,无一刻不念及太子…”

胤礽耐着性子听他唠叨完:“你辛苦了。”

“奴才份内之事,”想了想,还是希望离领导近一点再近一点的,他主动提起了胤礽关心的事情,“奴才今番给小主子淘换了些东西,也不知道小主子稀罕不稀罕。可惜奴才如今不够格儿联名,不然在折子上写个名字,也是沾了小主子的光了。”

胤礽漫不经心地掀着茶碗的盖儿:“你也知道了?”一哂,“他们偏生出事儿来。”

“奴才知道得算是晚了,也是奴才没用,这些事情上头没奴才什么事儿,前两天才听到风声的,”羡慕的语气,“索相好大手笔,半拉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年说还要拜访明相…”

茶碗盖吱啦一声划在碗上,听得人后背上直起鸡皮疙瘩。“啊,那个不急。你把东西缴到后头去,给太子妃看看罢。”

德住心中小有失望,规规矩矩地磕头告退了。

到了后边儿,隔着帘子磕了头,太子妃也只说了一句:“辛苦。”他连小胖子的面儿都没见到。

不是太子妃故意冷落他,太子妃自己还有心事呢,能见他就不错了。

太子妃大概是这宫中女眷中最特殊的存在了,这一点从她大婚的流程中就可见一斑再没有其他人用同一种礼仪了。同样的,她的各种待遇都是特例。不似后妃,也不似妯娌。

妯娌们能回个娘家什么的,太子妃不能。后妃们寻常不得见娘家人,这个太子妃倒是能。西鲁特氏一个月能见女儿一次。

这一次,带回来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索额图要请封太孙。

淑嘉觉得吧,这不算一件坏事,如果做成了,当然是好。不但胤礽的地位稳固了,小胖子也可从中受益。

她万万想不到的是,西鲁特氏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为了达成目的,索额图根本是在不择手段,举凡拉拢、许诺甚至威胁的手段都用上了。石家人说了:“太子妃好歹劝着点儿太子,别太心急了。这样弄下去,要防小人在万岁爷那里下舌头,这么大地动静、口称能杀人,根本是在找死!”

淑嘉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极希望小胖子现在就被康熙给予一个认可的,可不是这个蠢办法!索额图这样做,根本是在坑她全家!

“家里还有一句话给太子妃,不要着急。家里也盼着太子妃好,只是时机不对。到了时候,家里自不会袖手旁观。请太子妃稍安毋躁。”西鲁特氏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叹气,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那么高兴闺女当了太子妃。这心都操不完了。

淑嘉这才急了,这事儿她根本不知道!坑爹啊!胤礽都没跟他说!胤礽,你这个猪头!“我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儿,太子爷也没跟我说呢。”

“好歹劝着点儿。我虽是妇道人家,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味儿。”

“知道了。”

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妃要还能对与索额图关系不错的德住表现得没事人一样,那她才是修炼出来了。

德住告退后,不久,胤礽就回来。他自见完德住,又见了几个人。与索额图亲近的人,极力夸赞索相辛苦,为索相办事的人都辛苦,咱们大家也辛苦。胤礽信了八分了。

又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倚仗的居然是这一群利令智昏的蠢货,还想求证一下。明珠一方这样敌对的就不要再想了,只好改问中立的。胤礽也知道,现在的态势,要是他去问,即使是比较中立的、不太怕报复的人,也不会直言索额图之恶。只好改找一个中立的人。

他找上了福全。

福全是临时被康熙叫来的,康熙预定明年册封诸子,吉日都选定了,却还不太放心儿子们搬出去住。叫来福全,是想再拜托一下哥哥:“藩王就邸,恐其滋事。你向来沉默静守,为诸王典范,多与他们聊一聊。”福全性情温和,给儿子们以好的影响最好了。

福全默,看来康熙也不大放心这些儿子们呢。深深地躬身一礼,在康熙看来是应了。福全心里愁得跟什么似的,老大跟他不和,他跟老二那里的索额图不和。将来不管哪一个上台,他都可能受欺负。

出了乾清宫,福全觉得天都是灰的。刚走出乾清门,又被胤礽亲自出来拦截了。眼前所有景色一起灰了。

没想到太子居然继续对他很礼貌:“伯王安好?”然后关切地看着福全的脸色,“福全气色不大好,不如到我那里歇一歇?”

到你那里一歇,恐怕更不好了!

不等拒绝,胤礽居然上前搀着他了。

福全骑虎难下,人又一向不是特别机灵,愣神的功夫就被客串绑架犯的太子侄子给绑架到了毓庆宫。神思恍惚地看着太子招呼着给他打水洗脸、沏参茶,还要宣御医。福全心里默念:这货不是太子这货不是太子…太子之前虽然对他也挺有礼貌,却还没到这个份儿上。做这个事的,要是康熙,福全完全可以接,要是太子,他吓了一大跳!

说得好听一点,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说得难听一点,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福全的神经瞬间绷得紧紧的,索额图那帮子人前阵子还找他签名来的,他当时没答应,还被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好几下。亏得他马上在康熙那里备了案,这事儿现在肯定传到太子耳朵里了。(猜错了,还没来得及说,索额图就被太子弄病了。)

福全戒备的表情露入胤礽眼里,不由苦笑。要是搁以前,他估计是看不出来的,现在想想,他不知道错过了多少这样的场景,还自以为得意。然后,他发现,跟福全说话,有点难。

这一位既然已经戒备上了,要他说实话就不太容易。胤礽也知道,他以前跟索额图太好了,现在要向别人打听一下关于索额图的事情,显得太不真实了。太子爷这回知道了,有些时候,不是你想知道,别人就会回答的,哪怕你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