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道上,又想起一事,再分出红袖、青衿二人:“去看看公主、格格们。若是她们的情形好,就请她们也到宁寿宫里来。”这说的格格乃是康熙未受封的女儿。两人匆匆而去。

宁寿宫里,皇太后已经跑到佛堂去了,淑嘉直奔佛堂。皇太后已经拜倒在佛前,口中念念有词,宁寿宫的秩序略有混乱,已有人用了土法子,敲起锅碗瓢盆。淑嘉见状一皱眉,对卢云道:“叫他们都安静点儿,不要吓着了老祖宗!老祖宗本就敬天畏神,经不得他们这样大呼小叫的,等会儿妃母们过来了一看,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呢!叫人来,点上灯!仔细不要走了水!”

弘晷已经有点儿懂事儿了,看着天慢慢黑了,略有害怕,老六被乳母抱在怀里睡得正香。皇太后见淑嘉来了,连忙招呼:“快来快来,与我一起求菩萨保佑。嗳哟,皇帝和太子还在外头呢,我这心啊…”

淑嘉勉强一笑,她差点儿忘了这一茬了,也去跪了一跪。又起来看看孩子,把老六抱在怀里,又把弘晷看在眼前,又想弘晰和弘曈不知道怕不怕?还有弘旦,他在御前不知情形如何了…

想到一半,先是承乾宫,次后各宫都有人打着灯笼过来问候。不多会儿,佟妃脸色苍白地过来了,看淑嘉已经到了,招呼道:“你已经来了。”

“我也是才到。”

皇太后道:“噤声,来,拜拜菩萨。”

烛火之下,小佛堂透出几分阴森来。

好容易太阳慢慢又出来了一点儿,皇太后依旧是一脸青白。德妃、荣妃、宜妃、惠妃、和嫔、良嫔等诸妃嫔并后宫诸人也赶了来。这里面有住得远的、德妃这样的还有怀孕的儿媳妇要叮嘱,见机略晚一点又要摸黑找灯烛,是以来晚了一点儿。

此时,离得更远一点的留守诸阿哥也派了人来慰问,公主、格格们亦到了。

皇太后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真是吓人!”又念叨着不知道皇帝怎么样了云云。诸人惊魂未定,还要上前安慰老太太。淑嘉看了一眼佟妃,右手搭在左手上作了一个手势。佟妃很快明白过来:“去太医院叫御医来,给老祖宗把把脉,不要惊着了。”

御医飞快奔到,结论就是老太太上了年纪了,受了惊吓,开了一副安神压惊的方子。直到熬煎好了,又伺候皇太后服药睡下了,佟妃等也不敢离开。淑嘉又在这里看了一回,上前问了德妃、宜妃等好,次后看到十四福晋还大着肚子站在一边,脸色也是非常不好。

想了一想,淑嘉还是多了句嘴:“妃母,十四弟妹像是有些不大安稳,还是叫她回去,再传个御医罢。”德妃一回头,看到儿媳妇的样子确实不好,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了。

此时高三燮又使人来禀太子妃:“乾清宫里诸阿哥一切皆安,因恐路上有变故,是以没有叫阿哥们慌乱回家,如今已经平复了,正在等消息。”

淑嘉想了想,对佟妃道:“妃母,如今经逢大变,怕宫中恐慌,妃母们的孝心老祖宗想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汗阿玛在外,宫中诸人侍奉老祖宗为第一、维持宫内秩序为第二,今妃母齐聚于此,东西六宫再无主事之主位,底下人怕没有个主心骨呢。今日日蚀,汗阿玛知道后必要驰回,到时候万一宫里乱糟糟的…”

佟妃正在思量的时候,宜妃已经说话了:“贵妃,太子妃说得很是。”众人一齐点头,皇太后当然不能出事儿,但是吧,老太太没事儿了,等康熙一回来,看到皇太后没事儿了,就会把注意力放到宫内秩序上了。如果到时候秩序不好,也是一件打脸的事儿。

佟妃与四妃商议,大家分作两班,轮流侍疾,福晋们也分作两班。正在分班的功夫,外头王府福晋们的请安申请也过来了。重又排过,佟妃对淑嘉道:“你还有两个小孩子要照看,又有两个在读书的阿哥,皇上回来,太子爷也要回来的,你那里也乱不得,今儿你先回去,安抚好东宫。明儿再来。”

因四福晋与十三福晋也是丈夫随驾,她们俩今天也不必过来了,四福晋那里去了个通知,十三福晋正在跟前,正好与太子妃一道回去。还有未成年的公主、格格们,也被佟妃打发回去了。

淑嘉回到东宫,弘晰与弘曈还没回来,又过了一阵儿,日落西山,两个学生才回来。高三燮亲自带着太监们护送两位阿哥回了东宫。淑嘉暗暗点头,就知道高三燮是个有数的稳妥人。对儿子们说:“你们也都吓着了罢?今儿晚膳咱们大伙儿一道用。”

表扬高三燮:“你做事很是妥当,如今太子爷随驾在外,东宫第一是这些阿哥们,其次才是旁的。”

高三燮一派宠辱不惊:“是奴才份内之事。”

淑嘉一笑,又令给赏,与众人压惊,下令今天增加伙食待遇。特别赏了几个临危不乱的头头,这才与儿子们细说。

“看你们的样儿,是不是吓着了?你们慌的什么?这种事情往年也是有的,你们阿玛、叔叔还奉过你们玛法旨意去测了亏圆时刻,只要钦天监算法得宜,何日何时会有日蚀都是能算出来的。”能算出来的,就代表着可以掌握,没什么好怕的。

小孩子们开始是被吓着了,这天象应着地下的变化呢,次后见母亲很镇定,才渐次放开了。地球仪都有了,还有什么天文现象不好理解的呢?不过淑嘉没有说这么多,要知道罗马教廷是在几百年后才给某些被他们判成异端的人平反的,而淑嘉现在可是处在皇室里。

不过孩子们对这些格致之学的兴趣又多了一点儿倒是她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晚饭开始前,淑嘉又打发人去探望皇太后。回来说:“皇太后已经醒了,贵妃主子侍奉皇太后进了晚膳已经回了。如今侍奉的是惠主子、荣主子、良主子…”

佟妃不至于阴她,淑嘉想,自己又打发了人去解释过了,皇太后这里已经备了案了。守夜是个辛苦活,干这活的仨看来处境有点不太好了已经。等她们出完了力,明天又该是佟妃与德妃、宜妃、和嫔等人了,明天…康熙该回来了。当然,太子妃也是与佟妃一样的占便宜人士。

淑嘉猜得不错,皇太后一醒,佟妃就柔声把情况汇报了:“太子妃那里还有个没满周岁的孩子呢,伺候着您用完药,我就叫她回去了。太子还在外头,咱们可得看顾好了东宫。”

皇太后连连点头:“是这个理儿,太子妃的孝心我是知道的。”

佟妃当然不能把其他没有在场的人的功劳给抹了,又说了分工轮班计划,讲明没留下来的人是去看宫里了,晚上会过来。皇太后又说众人都辛苦了,不大会儿,御前又来了消息,道是皇帝一切皆好,皇太子父子与两位皇子都好,又问皇太后安。

皇太后使人传话回去,说是宫里一切亦好,让皇帝不要挂念。有了这个消息,皇帝与皇太后两处都睡了一个算是安稳的觉。

康熙次日便驰还宫中,赴皇太后宫问安。佟妃、太子妃分别作为两辈人里的头儿都在,不过太子妃听说康熙来了,连忙带着妯娌们行礼之后就避开了。公主、格格倒是都在了,一齐围着皇太后。

康熙对皇太后好一通安慰,先是自承未能在皇太后跟前,让皇太后受惊了,又问皇太后身体如何等等。佟妃正好把安排一一回复,其间亦不贪功,说了太子妃的建议等。

康熙四下一看,太子妃已带着皇子福晋们避开了,对这个儿媳妇的评价又高一了层。他哪里知道这个儿媳妇对他评价可不怎么高。

日蚀的事虽然康熙也在一定程度上把它当成正常的自然现象来看待,却因其喻意的关系,干作做了冷处理。整个事件,皇帝只是说钦天监算术不好,没有算对日蚀而已。

然后,康熙就开始给东宫六阿哥起名字了。并且似乎是有意借这场周岁宴,至少让皇室忘掉日蚀这件不吉利的事情,康熙表现出对东宫不同寻常的关心。反正,周岁宴他是参加了。

抓周之后,东宫六阿哥有了个名字:弘晨。

“…”淑嘉已经对自家儿子的名字不报什么希望了。好歹是有了名儿了。

皇帝似乎是铁了心地栽培太子了,十月到十一月,与东宫有关的高层调令至少有三条:“以詹事府詹事蔡升元充经筵讲官”、“升内阁学士曹鉴伦为兵部右侍郎”、“升詹事府少詹事汪霦为詹事”。

解释一下,这个曹鉴伦在做内阁学士之前也是混詹事府的。

太子妃之所以知道这些,乃是因为太子如今已经常与她说一些此类调动了。曾是东宫僚属或者干脆现在就在东宫属下混的人,升职了、调动了,原主人至少要有句劝慰的话的。

淑嘉更加看不懂康熙了,看这个样子,真像是对太子好得不得了。明显的,先是把有才能的人放到东宫历练磨合,与太子熟悉了。然后再升到中央担任要职,或者是干脆放到皇帝自己的身边,加强皇帝与太子的联系。前辈们升走了,后辈们顶上,人如素练,先到东宫的染缸里染色,再送到朝廷里做成衣服。

长江后浪推前浪,皇帝帮着太子打江山。

淑嘉哑然,康熙对胤礽这是真好还是假好?

又有,胤礽见淑嘉在看地球仪,无意间又提到了一句:“你怎么盯着这一大片海发愣?倒与汗阿玛想得一样了。”

“嘎?”淑嘉呆呆地没回过神来。

胤礽道:“因四川陕西总督博霁疏参凉州总兵官魏勋年老,汗阿玛生出感慨来,评及如今将才凋零。说到了海战’今经历军阵之大臣已渐零落,至于海战又不得比于江湖,今知海战之法者亦少矣,此可不留意乎?‘”

他记性甚好,一字不差地背出了康熙原话。听得淑嘉想撞墙,闭关锁国究竟是怎么来的?

淑嘉吱唔了一下:“我不过随便看看,觉得这海着实是大,又想故事里东海东王最是富庶,不知这海里是不是真的有宝贝?”

胤礽指指她:“你呀,异想天开,又看话本子了?”

“你别说,这几年,光倒腾那些西洋玩艺儿,咱们手头就宽裕了很多。这些难道不是从海上来的?可见话本子也有是可取之处的。”

胤礽笑道:“你要喜欢这个,海是入不得了,明春圣驾南巡,咱们还跟着去,你再乘一回船?”

淑嘉:“…说起这个,这回又去,何不带上弘晰呢?这孩子眼看就要长大了,也该带出去长长见识了。”

胤礽道:“这一回,汗阿玛只带了咱们一家与十三弟,带的人倒不甚多。我先去请旨,成了再告诉弘晰。”

淑嘉笑道:“这个我省得。”

接下来的日子里,胤礽的情绪却不大好,淑嘉旁敲侧击,乃知吏治更是崩坏。各种贪污行为,已经到了康熙都不能容忍的地步,不顾将到年末,处置了三件大案。亏得到了十二月,困扰了清廷好几年的河工算是告成了,康熙一口气表彰、奖励了一百多人。朝廷上的低气压才散了些。

终于,趁着年前康熙高兴,胤礽慢条斯理地给康熙磨墨看康熙写“福”字,看康熙写好了一张,这才趁机提出了要求:“汗阿玛,儿子有事儿求您呢。”

康熙搁下了笔,揉揉手腕:“哦?什么事儿?说说看。”

胤礽也想把弘晰带上,最好把弘曈也带上,正好展示一下太子家的儿子很多,家庭非常和睦。为了提高成功率,胤礽把老婆搬出来说事儿:“是太子妃,妇道人家就是多事儿,她说,弘晰于诸皇孙中为最长,立逼着儿子来请旨,想带这个大儿子也见见世面呢。”

太子妃“立逼着”太子做这做那,康熙居然不生气,他还答应了:“这有何难?不过弘晰的功课,你路上可就要小心了。”

胤礽答得爽快:“儿子为人父,责无旁贷。再说了,儿子有不懂的地方,这不是还有汗阿玛么?”

康熙被这无缝的马屁拍得通体舒泰,又想起一件事儿来:“石文炳家早除了孝了,今年他的夫人可进宫了,叫她们把她们家四格格也带过来给皇太后看一看。朕记得当初皇太后就很喜欢太子妃。”

相看,继续相看,造势么。

胤礽回来之后把两件事情都说给了淑嘉:“弘晰的事儿是准了,等会儿他来了就告诉他。四妹妹的事儿,你心里有个数,虽说大家都知道是十五弟了,也还要慎言。要好好教导才是。”

“都听你的。”

弘晰过来了,被告知要一起南下,眼中不由一亮,又看了看弘曈,再看一看太子妃。弘曈是有些沮丧,太子妃依旧一脸和气,望向弘曈的目光是有些心疼。弘晰心中一动:“额娘,那四弟呢?”

弘曈的眼睛也亮了,很渴望地看着淑嘉:“他…”叹了一口气,弘曈眼中的亮光又灭了,淑嘉一阵不忍,“你们玛法巡幸塞外,他才好跟着去呢。”

弘曈嘟着嘴,淑嘉已经对弘晰道:“要准备什么东西,我已经给你打点好了,你再去看看你额娘,有什么给你准备的。”

弘晰告退,有些兴奋地跟李甲氏汇报。李甲氏也是惊喜:“这是好事啊!”

弘曈却不高兴,淑嘉招招手,他有点不情愿地往前挪挪挪,然后刷地扑到母亲怀里,抱着淑嘉的胳膊撒娇:“额娘~”

淑嘉慈爱地摸着他的脸:“宝宝乖,额娘知道你想出去玩儿,不过弟弟们还小,总得有人看家啊。弘晷快要读书了,你教教他,好不好?额娘答应你,回来以后一定劝你阿玛,今年去塞外,一定把你带上,好不好?”

不好也得好啊,弘曈只能答应了。这是个真的“小皇帝”也要乖乖听话的年代,皇孙什么的,必须听话。

淑嘉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大人都要小心,也真是难为孩子了。

相较之下,西鲁特氏带来的消息就好办得多了。

西鲁特氏带着儿媳妇们、女儿进宫了,淑怡是指了婚的人,已经轻易不能外出了,呆在家里做针线,孝敬长辈的荷包自己做才能显出诚意不是?她还在家里不断揣摩着姐姐提醒的注意事项,又翻看那本“秘笈”,恨不得一天能当两天用。

西鲁特氏递牌子也是先见皇太后,如今三个儿媳妇身上都有诰命,长媳与次媳的品级还很高,小儿媳妇低一点,也是因为丈夫还太年轻的缘故。西鲁特氏内心是很安稳的,唯一的一点遗憾就是纳兰氏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想到长媳的消息来不是来得那么快,又有淑娴当年也是让人等得有点急,西鲁特氏觉得现在还不用担心。

三子四女,有六个已经有了光辉前程,人生也差不多圆满了,就连小女儿,只要不行差踏差,也少不得一个皇子福晋。西鲁特氏的心态越发平和了。

淑娴与淑嘉所不喜的“父母降了身份与元配家人打交道”的事情在石文炳与西鲁特氏眼里也算不得什么,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他们先让富达礼出面,探过虚实,自己再出现。

既然皇帝已经下了决定了,还是老实接受为好,表现得越合乎规范,皇帝就会越喜欢,自家女儿将来日子才好过。再说了,四丫头还没确定指婚呢,这会儿三丫头做继室就觉得委屈了起来,叫人怎么看石家呢?

得啦,得到实惠就行了。尤其是西鲁特氏,淑怡又不是亲生的,栽培到现在这个程度,够了。再做这最后一点,也算不得什么。

淑惠在宁寿宫里颇得了些表扬,佟妃就说:“看这样子,真有些儿咱们太子妃的品格呢。”

皇太后也很喜欢:“那是,”对西鲁特氏道,“你很会教孩子。”

西鲁特氏谦虚几句。

现在最让她担心的却是小女儿淑惠,她是照着二女儿的模子来教四女儿的,并且牢牢吸取教训,不让淑惠生出什么类似当初太子妃那种不想嫁太子的心思。现在看来,淑惠是越来越有样子了,甚至有点儿像她姐姐。可西鲁特氏还有一样担心,淑惠年纪小,娶福晋的程序比较复杂,以康熙的作风,必然是有侧室先入门的,先有了庶子庶女也不足为奇。

淑惠的成长环境比淑嘉更优,能不能绷得住呢?

辞出宁寿宫到了东宫,西鲁特氏与淑嘉目光一碰。淑嘉就让人抱儿子来。弘晨小朋友会说话了,逗得外祖母与舅母们一乐一乐的,淑惠也很喜欢这个外甥。淑嘉就让淑惠跟外甥去玩儿,自己与母亲、嫂子、弟妹说话。

西鲁特氏想让太子妃开导开导妹妹:“您对二阿哥做得就很好,我在家里也会先开导她的,只是,皇家的事情,您懂得多,说起来更可信。”

太子妃大抱大揽:“交给我吧。”

西鲁特氏有点儿不安,太子妃在家里就是这样,平常做事不哼不哈,真要动起手来…“您可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啊。”

“放心。”

温都氏等三妯娌是一句话也没插的,这种时候,她们当布景板就好。

这个新年过得与往年并没有太多不同,顶多就是皇帝又病了一回而已。帝国的肌体已经渐生病变,虽不严重,作为皇帝,康熙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不由更耗心神。

对于东宫来说,与他们相关的事情也就是这么几样:皇帝病了几天朝会上还咳嗽了、东宫四小姨子入宫次数多了、皇帝要南巡了、皇帝在给太子打基础…

出了正月,康熙眼看着胤禩把侧室娶进了门儿,才心满意足地带着大队人马杀奔江南。

皇帝的记性,从来都是可怕的。

十三阿哥这一回倒是带了嫡妻兆佳氏同行,可是在太子妃眼里,两人还真是“相敬如宾”。忍了几回,淑嘉还是没说话。

这一回南巡,就没有明珠和索额图了,然而李光地还是过来朝见了。见康熙面前又添了一个很是眼生的少年,李光地看了一下衣服,又比了一下年龄,想着之前收到的消息,这是东宫二阿哥?

明珠没跟过来,他儿子揆叙倒是来了。东宫奉行的法则就是,老子不好意思去结交的人,放任儿子去卖萌。揆叙同学掌管翰林院,呃,叫揆叙老师或许更妥当一点。翰林院里才子多,皇太孙找上揆老师,请他帮忙回京后寻字好的翰林写写帖子,也在情理之中。

揆叙对这样的示好要是还没有积极反应,那他就不是明珠的儿子了。胤礽给了弘旦一个“干得好”的眼神。

康熙是个用功的皇帝,淑嘉从来都不否认这一点,在路过山东的时候,万民感恩的场面还是很震憾的。山东遇灾,康熙截漕粮以赈,山东人民很是感激。唔,客观地说,康熙在内政外交军事方面,已经力所能及能做到了历史条件下的最好了。

淑嘉倒有一件想了好久的事情,终于在圣驾再次驻跸江宁的时候可以开口了。

到了江宁,要是曹家人不见驾,那就不正常了。曹寅见驾,被康熙问了很多政务上的问题,说完了正事,康熙不由又问一问曹寅家中的情况。曹寅的母亲是要被问及身体的,曹寅当然答一“好”字。

曹寅元配无所出,姬妾也是如此,后来娶了继室,才有了一子两女,继室所出,当然年纪会小。康熙倒也关心曹寅的后嗣情况,曹寅如实回答:“奴才有两女一子,儿子尚在读书,长女渐长,将到入宫伺候主子们的年纪了。次女比长女小上三岁,前年圣驾南巡,次女福薄,竟是病了。”

康熙沉吟了一会儿:“知道了。”

扭头回去,他就通知,要给曹家的女儿抬旗、指婚当然,明旨未发,他只是把打算跟太子说了一说。身体渐渐不好,康熙这是担心万一遇到个什么不测,他告诉太子了,太子总要把这件事情给执行下去,也不枉了他与曹寅君臣一场。

胤礽转脸就跟淑嘉说了:“汗阿玛想给曹寅之女抬旗,指婚讷尔苏,回京后就有旨意下。”撇撇嘴,不予置评。

淑嘉对这门婚事不惊讶,她惊讶的是:“回京就办?今年?那姑娘有十三了么?”仿佛记得前年见她的时候年纪还小?十岁左右吧?唔,那也差不多了。

心中一动,那件事情正事借机说一说了。所以他对胤礽道:“有件事儿,你还记得么?那一回我说的,想叫孩子们晚些儿成婚。”

胤礽当然记得了,这是件大事儿:“怎么?”

“弘晰也长大了,再过后年就是大挑了,曹家女儿明年十三?讷尔苏年纪也不大,汗阿玛这就定了这门婚事。我怕汗阿玛来了兴致,这一路再给弘晰定一门亲事,要催着办事儿。”

胤礽会意:“我与汗阿玛说去。”铁帽子王都能有包衣岳父了,这事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胤礽把过于年轻的人血气未足、身体尚未长成这样的理论基础先搬了出来,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孩子也容易早夭。

康熙不是傻子,听了胤礽的说法也是吓了一跳听着满像这么一回事儿的。

“依着你,就是要弘晰下回大挑之后再等三年?你是怎么想到的?”

胤礽一顿:“要不是弘晰年纪渐长,我也想不到这上头来。汗阿玛知道的,这些事情,我咳咳,不是太上心的。弘晰快要长大了,太子妃给他备着诸事的时候,从成婚所用之人、物,想到了婚后有了孩子要怎么照顾的事儿,头生子要用什么例,拿不定主意,过来问我。我们想总要比他叔伯们的孩子次一等,一来二去说出来的名儿都是…已经去了的孩子的,这才吓了一跳…”

不用想了,你年轻时死了一串的儿子,你哥哥、弟弟家排行先前的儿女夭折了一串儿。皇子里除了胤禔,胤礽长子长女,胤祉长子长女,胤禛长子长女…都挂了。再往下,也是各种死孩子,老五老七好一点,老十开始又是死了长子。

这折损率超过了六成。

淑嘉要是没把握也不会撺掇着胤礽去说这个了。

“那一年,弘暘去了的时候,我们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多少天,度日如年。做父母的吃过的苦头,总不想儿女再尝一回。弘晰到下回大挑,也就十四,身子还没长开呢。若是有合适的,留中了也没什么。早早相看,好好调教,晚点儿过门,叫他们好好生养,少受点儿搓磨不好么?”太子妃原话。皇太子略作变动,跟康熙汇报了。

康熙听进去了,胤礽说的话,甭管有理没理,是有事实作依据的。何况他还找出了一点医学上的道理呢?

胤礽回来长出了一口气:“成了。”

“真的?”

“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了。”

“那就好,弘晰是个好孩子,要顺顺当当的才好。”

还有啊,他十五叔比他大一岁而已…皇子首要的是开枝散叶,但是过于年轻时不易生孩子,更要保养身体,要等,一等到了时间,那就要急着结婚生孩子。若大年纪了,娶的就是嫡福晋,哪怕由于皇室的古怪规矩,先纳了侧,也不可能比嫡妻早进门多少,夫妻幸福指数就会高很多。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姐姐,太子妃真是尽力了。

往远了想,如果在康熙这里开始施行,到胤礽手里做成了惯例,淑嘉也有把握能影响到弘旦,那就真是嘉惠众人了。

第203章 各人自扫门前雪

知子莫若父,这句话放到康熙父子身上或许不算太过贴切,然而康熙对太子性情确实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比如,他就知道胤礽对于子女婚姻上的事情不可能这么细心,康熙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对于这种年纪与生育的关系啊什么的家长里短就不会很关注。他只是关注一下谁家没孩子了,估计是妻妾有问题,再塞两个过去。

想了一想,康熙就有了八分的数:大约是太子妃想起来的吧?

人就是这样,对一个人印象好的时候,做什么他都能给你想出个理由来,对一个人印象不好的时候,做什么他都要怀疑一下。太子妃在康熙这里的案底非常清白,印象也很好。所以得了一个关心庶子的考评。

同时,康熙也在认真考虑这个结婚时间的问题。

事实上,不论是皇室还是宗室,到了胤礽这一辈的时候,正式结婚的时候都已经比较晚了。康熙本人就是十三岁大婚的,但是头几个孩子死伤惨重。由不得康熙不考虑。

太子妃说得有一定有道理,而且,不单是父方的问题,如果母亲的年纪幼小,恐怕于子女的身体健康也是有妨碍的。

康熙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他家公主下嫁,都是十八以后成婚的,那是考虑到蒙古条件不好,担心女儿年幼嫁过去撑不住。现在看来,不但是到条件艰苦的地方要晚婚以提高存活率,在京城这样的地方,同样要注意呢。

这样一来,就有了另一种难处:为配合繁衍后代的需要,八旗选秀的年龄是十三到十六,十五岁以上的还好,十三、四的女孩子,确实也小了一点。

皇子娶妻,耗时会长些,除非经逢大丧,最长不过两年而已。地位越低的,程度就越没有那么复杂,周期更短,如果把个十三岁的姑娘指给一个贝子,可能十四岁就过门了,这样看来年纪仍然很小。如果是侧室,不管是指给谁的,耗时只会更短,当年指婚当年过门都是正常的。小爹小妈,生下来的孩子能活过几岁?

作为一个皇帝,康熙考虑的还有整个家族的利益问题。旗人少啊,繁衍是一大任务,光生得多有个P用?生了活不下来还不如不生呢!生十个死八个,与生五个活五个,哪个更好?

康熙在这些事情上头并不是个冷血的皇帝,没有那种“尽管生,活几个都是赚的,长大了存活率就高了”的想法。毕竟男人的精力也是有限的,身体不能掏空了。

那就要改参选的年龄了?康熙有些头疼,下限从十三提到十四还是十五?下限改了,上限也得改。旗人是流行早婚的,从选秀的年岁就能看出,最迟到十三岁姑娘就要议婚了。让人家把女儿留到十几算合适?

康熙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这下问题从宗室扩大到了整个旗人阶层,不慎重都不行了。

然而婴幼儿的存活问题光看经验就知道需要改进,又不能一刀切,粗暴下令,这让康熙很是为难。揉揉额角,康熙决定循序渐进地来,下回大挑,指婚先尽着年纪略大些的秀女和宗室来,十三、四岁的秀女让她们先回家,许其参加下一回大挑。要不两回,底下的风向就要开始变了,那个时候再下旨,大家也有心理准备了。一次也不要提太多,把选秀的年龄变成十四到十七岁的在旗女子就行。

就这么办。

打定了主意,康熙一个字也没漏,只是按部就班地巡他的江南。

康熙与太子妃隔着太子过了一招,本局太子妃胜。

康熙在没有完全弄明白太子妃的意图的情况下,达成了太子妃的目的。太子妃那是在给自己妹妹扫路障呢,也是在为自己的儿子的家庭幸福、身心健康作打算,私心还是有不少的。康熙只看到了太子妃大义凛然的一面,看到了这个对皇室人口繁衍的好处。

太子妃还抓住了康熙心理上的一个盲点:石家要出十五福晋,这个主意一出,就代表着四姑娘成为十五福晋的日子要推迟,易生变故,倒像是为了夫家考虑而没有偏袒娘家的样子。康熙哪里知道太子妃是剑指侧室呢?这就是专业领域不同了,康熙的主修专业在朝堂制衡,太子妃的长项在后宫后宅杀人无痕。

太子妃这是典型的把人卖了,还让人帮她数钱。

从康熙接下来的举措来说,他还真吃这一套。

今年康熙的生日是在南巡途中度过的,东宫从去年置办年货的时候就准备的万寿节礼只好在北京城上缴了。淑嘉留了个心眼儿,除行带了几样精品,尤其是如意不能少。又取了些锻料,一路行来亲自动手缝了几件衣服并荷包等小件儿。又指点十三福晋早作准备。

绣花这样的精细活是不要想了,上好的衣服做一件要熟练绣工花费几个月的功夫呢。她是择了原就带着福寿图案的料子,这样就能借着料子上的图,少绣些花纹。身边又有帮手,做起来也不算吃力。

论做针线的本事,太子妃算是熟手,却是在小件物品上,大件的衣服等自有针线上的人来做。这万寿节的针线,胜在“亲自动手”四个字上。

康熙人在外地,自然就免了京中筵席,只作书给皇太后请安便罢。在这外头,也没有大肆铺张,小宴而已。喝得高兴了,见到了太子妃进上的针线,狠狠地夸奖了一番,什么“孝慈友爱”、什么“不辞辛苦”、什么“贤良淑德”…

夸得淑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老爷子,其实我对您意见挺大的。

皇帝还于太子妃生日赐席颁赏,更让太子妃浑身不自在。

回京途中,康熙继续他的“栽培东宫计划”,再一次给有东宫背景的官员进行升迁:升内阁学士兼詹事府詹事穆丹为户部右侍郎。

淑嘉的心快要沉到海底了,近年来皇帝不断地提升东宫在朝廷中的影响力,看似好事,实则隐患甚大!如果康熙还有七年活头,那这是个好现象,问题是他还能活十七年,剩下的十年,你就让皇帝看着皇太子党羽遍朝野?

哪怕不存了废立的心思,他也要刁难一下吧?大家一看皇帝刁难太子了,那朝臣会有什么举动,还就真难说了。

康熙这能当六十年皇帝的命格,克的是他家太子。

皇太子夫妇能做的,就是小心再小心,认真讨生活。

将到京城了,太子妃与十三福晋的关系却慢慢好了起来。淑嘉提醒十三福晋万寿节礼的事情,纯是出于道义,倒不是对十三福晋有多少好感。十三福晋没有婆婆,往东宫走动得也少,太子妃没有什么与她结交的理由。

倒是这一趟出来,淑嘉是对十三福晋有了改观。兆佳氏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说话不出格,却透着几分韧劲儿。也许是婚后生活算不得如意,更让她行止间带上了顽强。

大家都知道十三阿哥对侧室更好一点,十三福晋却从无怨言,只是一意为十三阿哥考虑。听淑嘉提醒了万寿节礼的事情,她第一想到的却是十三阿哥:“我们爷那一份子都备好了,却也是在京里呢,仓促间怕不好寻找。说不得,得叫他誉抄些经文更合适了。不知道太子殿下要抄写何经?就怕写重了。”

其实十三阿哥也曾在这个时节随过驾的,临行前已经告诉过十三福晋准备了。十三福晋是打包了几件精品带上的,经太子妃提醒,才发现这“亲手现做”是个更可以讨好皇帝的办法。

这就是“夫妻一体”了,也是做人正室的悲哀:明知道他对别人好,你还得为他考虑,盼着他回心转意。实际上,男人不受点儿挫折,很难看清哪个女人是真的值得相伴一生。

淑嘉垂下眼睑,对于十三阿哥的家事,她就难以插口了。十三阿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太子妃与十三福晋关系只是刚刚升温而已,并不适合说得太深。

她还有另一位“兄弟”家的事情需要操心呢。

“前直王家的三格格已到及笄之年,她上头的两个姐姐的婚事还没着落呢。我看今年也无人理会这件事儿,这事儿只有你去说了。”淑嘉对胤礽提这件事的时候,胤礽正在琢磨着今年乡试将近,不知各地主考都是何人。

听妻子这么一说,胤礽本能地对涉及胤禔的人、事、物一皱眉,好在政治素养还在,很快就进入了状态:“这事儿,不是只有我去说,而是我必得去说呀!”

“呃?”

淑嘉默,只听胤礽又道:“这还算是好的,万一有一个人’大义凛然‘地说了出来,你说,汗阿玛会怎么看我?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大阿哥是太子死敌,谁帮大阿哥说话就是跟太子过不去…”就好比个小妾在正妻面前作委屈状,十个人看见了就有九个觉得是大老婆太厉害了。

“要是先提出来的是朝臣也就罢了,要是哪个兄弟,啧啧,我就只好供着他了,不然就是记仇了。”

皇太子最后结语:“真是没意思。”

再没意思的事情也得办啊,你还要不要当太子了?

胤礽趁着康熙心情好,说回京正好赶上太子生日:“朕的万寿没在宫里过,弘旦生日也是在外头将就,已是遗憾了,亏得你的生日倒是赶得上,咱们奉皇太后好好乐一乐。”

胤礽先谢了恩,又说:“汗阿玛说到了弘旦生日,儿子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来,汗阿玛原定的下个月又要巡幸塞外,想请汗阿玛是不是把七岁以上的皇孙都带上?他们也都骑得马、控得弓,成日里在宫墙、府宅内拘着,也不大好。”

“你有心了,这个主意很好。”

胤礽也是一石二鸟的意思,这样一来东宫里的弘晰、弘旦、弘曈就都能随驾了,他还博了个关心侄子的美名。然后就道:“离出行的日子也近了,既在携皇孙们前往,少不得叫下头把他们的名字给报上来,内务府那里也好办他们的用度。”

想得很周到,康熙也来了兴致,与胤礽一一分说各家的男孩子。胤禔是个绕不过去的存在,康熙斜了一眼胤礽,见他并无不愉之色,只是眉头微皱。康熙见胤礽皱起了眉头,他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怎么?胤礽对弘昱有些迁怒么?

“汗阿玛,当年大嫂是生下四个女儿之后才有的弘昱,如今…侄女们都长大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