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嘉摇了摇头。

赵国士人虽老实却是一点不笨,跟随皇后日久,渐成心腹,也比较能够说一些稍显随意的话了。此时他见淑嘉与紫裳说起了嫁妆问题,也唤了一声:“主子娘娘。”

淑嘉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赵国士道:“这两位侧福晋还真是关心两位公主,做得略有些过了。只是…两位公主蒙恩入宫的时候年岁已经不算很小了,王府那边儿必有所准备的。便是您不发话,他们暗地里恐也有相赠,反不如令他们明着办了,心里也感念您。”

赵国士这是被人撞过木钟的,雍王侧福晋李氏与淳王侧福晋纳喇氏在过来向太皇太后、皇后请安的时候小心地请赵国士在两位公主的婚事上多向皇后美言几句,帮着争取一下。当然,红包也少不得包了一个大的。

赵国士没敢应下,只说帮着看看情况,红包也不肯收。作为一个太监,他也称得上富有了,难得是权势风光,并不在乎这一两个红包,他更关心自家前程。跟着皇后的日子越久,越知道皇后看起来宽厚,却不是个能够随便由人糊弄的主儿。何况两位公主的身份地位比较敏感,他怎么敢随便收王府的红包给侧福晋办事?还是抱紧皇后的大腿比较重要。

现在插一句嘴,正是表忠心的好机会,赵国士最后缀上一句:“只是此风不可长,公主已经是您的女儿了,旁人怎么能再来指手划脚?便是为了给他们体面,给公主添箱的时候,总要给王府划下个道儿来才好。”顺带把两位侧福晋的某些活动给汇报了上来。

紫裳上前进言:“您如此心疼两位公主,不如叫两边儿王府也表表心意,反正他们东西都备下了。倒是老赵说的,给他们划下个道儿来,叫他们头疼才有趣儿呢。”

淑嘉伸出指头,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你们呀!”

这种抢了人家女儿而不许人家亲爹妈关心的强盗行径确实有点过份,但是宗法如此。淑嘉低头一想:“我竟不用明着说,跟皇上说一声儿,只打发人与两位王爷说就好。”

登基后头一回巡幸塞外,胤礽是非常重视的。

本次随驾人员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带了不少他看好的军中将领,八旗都统也带去不少。这也是为了以后开战,如果满蒙有联军并进的需要,将领之间如果私交比较好,合作起来也会比较顺手。

有随驾的自然就要有留守的,皇太子是理所当然被留下来了,一同留下来的还有弘晰,弘曈以下都被带走,皇女里面,大公主、二公主却是留京的,三位格格顺利取得打包跟随的资格。

皇太子留下了,他的东宫班底就留下了大半,由于马齐作为大学士随驾,胤礽把李光地这个老滑头留了下来。对李光地还不能算是完全放心,胤礽又留下了雍王、恒王、简王襄助太子。

听了胤礽如此安排,淑嘉当机立断,表示要带茂妃随驾:“我都不记得她曾去过北边儿,今年不如带上她,如何?”

胤礽的习惯乃是“家事”全听老婆安排,他具备橡皮图章功能就好,此时也是顺口道:“你看着办就是了,这些事情不用问我。”

淑嘉心中一乐,便又说起了两位公主的事儿来了:“她们快要出门子了,我寻思着,老四、老七家里必也关心的,法理不外人情,倒不用拘着他们严守忌讳,不如大大方方说明白了,你说呢?”

明着是皇帝抢别人女儿,现在却是如果亲生父母过度关心了,倒是在跟皇帝抢女儿了。胤礽心里有些不喜,倒也承认淑嘉说的算是有道理,只是哼了一声。淑嘉又道:“竟也不用张扬,倒显得太刻意了,打发两个太监,与二王说一声就是了,”又笑道,“他们花钱,咱们得赞誉,倒是划算得很。”

胤礽方才展颜:“罢罢罢,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这么办罢。”

派出去的太监好声好气地向二王传达了“恩旨”,道是口谕,内容也颇为口语化:“知道你们也挂念公主,公主入宫的时候也不小了,朕想你们必有嫁妆准备的,择一箱子送进来。叫侧福晋不用再着急了。”

两家侧福晋:“…”

本来没什么大事儿的,被一个急于撇清关系的太监、一个不喜小老婆的皇后、一个小心眼儿的皇帝一掺和,弄得两王把侧福晋很是冷落了一阵儿。

胤礽却不再关心这件事情了,事实上在皇帝看来,这件事情他们夫妻是爱怎么办怎么办的,敲打王府也好,给王府面子也好,王府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两王第二天请罪的时候,他一摆手:“不必多言,你们用心当差,我还会与你们计较鸡毛蒜皮不成?”

你已经在计较了好吧?

两王有些无奈,不过,看皇帝的样子倒不像是太记仇,事件也不算太大,只是提醒自己以后要小心。两人又汇报起了各自的工作,老七随驾,与銮仪使一道负责车驾,老四留京,继续关注盐政改革并且准备军需,如果再有精力,再写个税制改革计划。

胤礽心里是有些打小鼓的,但是面上依旧平静,复对雍王道:“太子聪慧,又是先帝亲自抚育的,办事是不差的。只是有些年轻,经的见的还略少了些,你是他叔叔,多提醒着些儿。”

雍王领命,就知道皇帝不会太计较公主的问题了。

胤礽越想越不放心,让两王继续办差,自己却把弘旦给拎了来耳提面命。情知儿子的水平还算靠谱,却不由得他不担心。虽然弘旦很早就作为一个政治象征出现在众臣的视野里,然而像留守京城这样的大事还是头一回做。监国办差,才是真正的踏上政治舞台。

太子的政治处子秀必须表现完美!

他是做过监国太子的,叫儿子来就是传授经验,唯恐儿子哪一点做得不够完美,简直恨不得自己灵魂分裂,拿一半儿附到儿子身上,看着他办事,直到自己从塞外回来。

弘旦是兴奋里带着紧张,听着他爹化身唐僧:“凡事要有自己的主见又不能刚愎,要兼听,不要偏信。你道朝臣宗室哪一个是好相与的?他们各有各的算盘,你要听了其中一个,就给人当了枪使了!哪怕一个说得有理,另一个没理,也要看看情势,有理的也不要像刘备见了诸葛亮,就抱着不撒手了。即便是没道理的,也要看情形,略作安抚…”

“啊,还有,户部的事儿你要放在心上,南边儿正在改盐政,这个你要多钻研。准噶尔狼子野心,朝廷与他必有一战,不可轻忽。打仗固然要将士有命,然萧何这功第一,到时候要是我欲效仿先帝,你可得稳得住瓶儿!”

其实吧,由于先帝忌日正在这出行的时候,胤礽对于出巡并不是特别热衷。然而与准噶尔开战在即,蒙古诸盟尤其需要拉拢。他也想放手让儿子锻炼一下,小孩子学步,大人总不能一直把着他。

可又不放心,这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从准备出行开始,一直念叨到了圣驾出发。太子率留守百官送行,胤礽还是拉着儿子的手:“为政务必谨慎,治大国如烹小鲜…”

允祥在一旁听得耳朵一抽一抽的,他从来不知道他二哥的唠叨功力与他四哥居然有得一拼。正在腹诽间,胤礽又看了过来,嘱咐他:“用心办差,辅佐太子。”允祥一凛,连忙称是。胤礽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

最后是把留守的亲王与大学士叫过来再三嘱咐,一代帝王化身超级奶爸,差点耽误了出发的时间。

淑嘉坐在自己的车里,太子妃的待遇已经够高了,与皇后的条件一比,还是差着一层。皇帝出行,用的大驾卤簿,皇后自然也要摆出相当的仪仗来。车里颇为宽敞,淑嘉就把乌云珠给叫过来一起说话。

乌云珠头一回出京远行,很是兴奋:“额娘,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啊?”、“额娘,到了草甸子上我能骑马么?”、“额娘…”

淑嘉笑道时不时回答一两句,心里也在想着弘旦留京的事儿。弘旦从来没有单独治理过这样大的国家,即使胤礽还在遥控指挥,淑嘉也不能放心,到了现在她才猛然发现,原来即使是当年的胤礽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当年看胤礽办事是相当放心的,即使是在腹诽当年的皇太子是个二货的时候,淑嘉也没有对他的办事能力表示过怀疑。亲贵们即使对胤礽有各种不满的时候,也没有人从他的执政能力方面提出过质疑,要么腹诽其生活奢侈、要么说他性格骄傲无礼,却没有一个人能说他处理政务不靠谱。那是积累起来的口碑。

到了自己儿子这里,淑嘉却免不得要担心了。却不能宣之于口亲生母亲都不信任太子的能力,绝对是对太子的一大打击。

指甲在窗框上来回划拉着,淑嘉不免要想,这孩子还不到二十岁,治理国家…MD!太开玩笑了!

也格外关注从京里传过来的消息。

胤礽与她一样紧绷着神经,两人都是心里着急而不说出来。淑嘉看他的脸色,也旁敲侧击一句:“怎么?是觉得颠簸?富达礼办差不合意么?”富达礼出孝之后不久就被点做銮仪使。

胤礽摇摇头,咬紧牙关不肯说话,弄得淑嘉更是担心了。

直到圣驾出京十日之后,胤礽的脸色才渐渐缓了过来,也会抱着乌云珠抛上抛下玩空中飞人了。淑嘉问他:“怎么这样高兴?”

胤礽一扬眉:“到底是我儿子,弘旦办事我很放心。”仿佛端了十天便秘脸的人不是他一样。淑嘉也欢快了起来:“阿弥陀佛,我也放心了。”

乌云珠不乐意了,扭动着小身子:“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胤礽冲她一瞪眼,继续练习抛沙袋,乌云珠咯咯地笑着:“好阿玛。”

做一个让人放心的皇太子真是鸭梨山大,新任皇太子在端本宫里磨着地砖。胤礽把弘晰留下,其中的意思,弘旦就要往好处想,大概是想让弘晰当贤王了。弘旦对母亲的安排也是心知肚明的。胤礽把弘晰留下,淑嘉就把茂妃带走,留一谦嫔还要被密太嫔等先帝遗妃“监督”,父母真是用心良苦。

既是这样,他就不能与父亲的想法相左。同时,他也不想与哥哥的关系闹僵。弘旦对他哥弘晰倒不像是胤礽对他哥允禔,一是弘晰的威胁不大,二也是弘旦亲妈还在。

这样来回绕圈儿似乎不够气度?背着手,弘旦忽然止住了踱步。望着墙角的冰盆,弘旦沉思着。

添个帮手也好,那就要让帮手很安份。弘旦心里,这也是为了弘晰好。如果弘晰真要随着年龄的增长、权力的增加而生出野心来,弘旦少不得要为了自保而收拾他,兄弟阋墙毕竟不是什么好名声。如裕宪亲王与皇祖那样,才是兄弟相处的典范。前提就是皇祖位稳,而裕宪亲王安份。

换成了先头直王…弘旦摇了摇头,他二哥还是做个贤王吧,你好我好大家好。先小人后君子,也是全了兄弟情份。

弘旦回忆他妈当年给允禔上眼药的事儿来了,弘旦小的时候是母亲亲自抚养的,有些事情他是亲历的,当时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都是腹黑到家了的。他母亲对直王府上下多好啊!

得,不管怎么样,照着做总是没错的。

弘晰安份,那这就是一段佳话;弘晰做得不够好,那就是反衬自己。反正弘旦不会吃亏。

想完,弘旦心里又颇不自安,有些愧对兄长,又焦躁地跺了跺脚。长大了就是烦恼多!小时候兄弟二人关系多么和睦,大家同为了东宫的利益齐心协力,现在又要担心起兄弟相处来。

乖宝宝弘旦心里骂起了脏话。

还没骂完,小太监急趋而入,挨了一个白眼之后连忙说:“太子爷,内务府的恒王来了。”

弘旦连忙调整情绪:“快请。”

叔侄俩客气一番,弘旦请他五叔坐下,又命上茶,方问所为何事。

允祺来是为了弘昱新宅的事儿来的,弘昱爵位不高,又是罪臣之后,府邸不宜过大。但是自从封爵赐府的旨意下来之后,弘昱不管怎么样都要要求奉请惠太妃的。这宅子的规制就要重新考虑了,是以要建得大一点,这一点是经过胤礽允许的。

允祺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陷得太深,胤礽说了是什么规格,他就办什么规格。只想着赶紧催着底下人把府邸建好,然后丢出这个烫手山芋,从此逍遥自在。办别的差使是累人,办这个差使,累的是神经!要说胤礽能对允禔放下心结,打死允祺他都不相信!

在他的督促下,新宅以非常快的速度建成了,当然,质量有保证,美观度就不太好说了。反正弘昱也不会跑过来说,五叔,帮我再建个亭子。现在建好了,当然是要汇报一下。

弘旦听了,微笑道:“五叔办事果然快捷,您折子写了么?”

允祺道:“这是自然。”

弘旦道:“不知太妃住处可还精致?五叔还是再费费心,左右他正随驾在外,要成婚奉养太妃,也要等他回来。如今咱们只说宅子已经有了大模样儿,只是太妃住处不敢轻忽,正在上细,叫弘昱不必挂念。”说完,还眨了眨眼睛。他对弘昱也算有些感情,也想趁机给堂弟争取稍好一点的待遇,惠太妃是个不错的借口。

允祺又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这样高效,倒显得对这个侄子过于热心了。连声道:“正是这样,正是这样。惠太妃亦是我长辈,自当尽心,自当尽心。”打定主意,把这事情再拖上一拖,等到上报弘昱婚礼准备事项的时候,再说花树还没茂盛,小有不如意,为了不耽误喜事,也只好凑合了。

弘旦又道:“如今要紧的还是两位公主的大事儿,公主府预备得怎么样了?”

允祺回到家里还在埋怨自己,真是的,这些日子真是太放松了,居然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事情。我被二哥给哄了,看他对弘昱挺好,倒忘了这侄子的爹办过什么事儿了!

弘旦送走他五叔,又开始研究起地图来了。眼下几桩大事里,军事最紧急呢,他肯定是上不了战场的,那么对于后勤补给就要分外上心,何处可屯粮,如果有紧急情况从哪里调拨装备…

弘昱建府,对于现在的胤礽来说,还真是小事一桩。弘昱对他而言,其作秀的成份远远大于真实感情。出行也带着弘昱,在蒙古诸王面前展示一下,也是显得新帝之宽容大度。

在与荣宪的额驸交谈的时候顺口说一句:“如今皇室枝繁叶茂,小儿辈也要成家立业了。不特太子即将大婚、两位公主要下嫁,”一指弘晟,“我的侄子也已成婚,”又指弘昱,“他的府邸也建好了,回去就给他办喜事。”

也博了很多赞誉啊。

允禩得到了确切消息之后,又把他请求奉养良太嫔的折子再看了一回。思前想后,还是递了上去。这时间也是掐算好了的,要是弘昱请求奉请祖母的折子刚递上去,他就来这么一出,倒像是在赶人了。

等到胤礽同意了弘昱的请求,弘昱的府邸又建好了,他再上折子,这样显得好看得多了。

胤礽也顺势批准了他的折子,还添了一句:“太嫔生日在宫中过吧,正好也热闹热闹,正好省了太妃们置办饯别酒了。”

允禩瞋目,他都计划好了,把亲妈接到家里来,好好给老人家办一场热闹的生日宴,让她坐上女主人的位置,酬其一世辛劳。可胤礽说了,他也只好捏着鼻子应了,心里便把自家生日宴的日子又推迟了一日,即使不在正日子,也要办!

第263章 两处战争准备忙

今年是闰年,闰五月,是以圣驾抵达草原之时还在五月里。淑嘉再次来到草原之上,与往年心情又是不同。不但是她,连周围的人之间的互动,也是变了个样儿。

官场交际,不外是人情冷暖。先帝在时你得势,大家就奉承你;新皇登基,我高升,你也不能当没看见。这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鄂伦岱了。康熙优容母家,老鄂当年那叫一个强横,到了现在,也难以生出风浪来了。

胤礽从一开始就不待见佟家,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因为佟氏与东宫不亲近,他也绝不低头向这家人家弯腰,周围的人与佟家搭上关系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极限了。隆科多又闯一大祸,胤礽这回能把鄂伦岱带出来已经算是他大方了。这也是为了展示其新君仁慈的一面。

鄂伦岱呢,脾气也没改太多,但是行事明显低调了许多。心里有事是一个方面,没人奉承了也是一大原因。放在当年,他要闹事儿,周围没人敢拦,他还做过御前侍卫、领侍卫大大臣等职,惹祸从来不嫌小。眼下情势一变,他要醉酒由着他,再想趁着酒劲儿拉几个人跟他玩摔跤,那就没人响应了,纵使有,也会被其他人拦下。

庆德为人圆滑倒也抽空来看他,两人喝一点小酒,听鄂伦岱发一通牢骚。鄂伦岱还是骂他家亲戚居多,堂兄弟隆科多与亲弟弟法海是他骂得最多的。今天一开始也是这样,架上的烤羊腿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两人小酒斟上,吱溜两口。

鄂伦岱东拉西扯骂了一通,庆德也不以为意,只说:“老鄂,你少喝点儿,明儿会猎,仔细手抖。”

鄂伦岱颊上已经泛红,摆摆手:“不碍的,这是吃饭的本事,忘不了。”

庆德不再言语,却听鄂伦岱道:“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要打仗了?”

我擦!他怎么知道的?庆德的眼珠子瞪得浑圆:“老鄂,这话可不能乱说!”

“切~谁还看不出来么?”鄂伦岱真不傻,眼力劲儿还是有的,他打的是另一个主意:立点军功,不能说翻身吧,至少…给家族复兴打下一点伏笔。他虽然现在不当什么差使了,但是承恩公的爵位还在身上,家中还领着几个佐领,上下活动一下,也不是没有机会的。

庆德心里已经惊得不能再惊了,鄂伦岱都能看出来的事儿,那朝廷的动向…还有几个人看不出来?朝野上下有人看出来并没有什么,但是西边儿的策妄阿喇布坦,他看出来了没有?

庆德颇预机密,至少火器营的这一块儿他是知道的,准备得并不很充份。火铳戴老先生还在研究改进,暂时还没有出新成果。老先生跟定装弹药、后膛枪死磕上了。研究开始这东西,不是说你有一个思路下面就一帆风顺了的,你有创意固然是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但是上帝创造世界还要花六天时间,有了天地还要制造万物呢。

火炮倒是有了,但是在一心想干出点儿业绩来的庆德眼里,他手下的兵对于火炮的使用极不熟练!炮兵即使不具体初步的计算能力,至少也要有经验,炮身与地面夹角是多大的时候打得最远、打一百步外的距离炮身要怎么摆能够差不多打中目标、隔多长时间打一炮既能保证射速也能防止炮身过热等等等等,如果你没有数学知识作支撑,那就要凭手感。

练习!

这就更别提手铳装备之后的另一种练习了。

托他妹妹终于发挥了一次穿越者的三威能之所赐,他已经开始在火炮弹药的填装中使用了提前分装好火药用量,用的时候把火药一撕开包装再与碎石、弹丸等一齐填装的方法了。这样确实减轻了炮手的工作,也减轻了他们的心理压力。

但是…练习还是少啊。

从胤礽的语气来看,是要善用火器来增加部队的战斗力,以期早日赢得战争的。清廷对于高原气候不是一无所知的,至少目前的高层还是知道海拔一高,身体素质稍不适应的人其战斗力就要严重下滑,与其靠人,不如靠枪炮。庆德的任务还真挺重的。

他越发不肯透露出一点细节来了,只说:“你就瞎猜吧!我都没接到旨意。”

鄂伦岱的笑容里带着点儿鄙视,又依稀有了当年那个无赖国舅的影子了:“那你天天放炮仗,那是逗孩子玩儿呢?八旗都统都带了来,又令各处查缺额,没有军国大事,能这样干?”

庆德哑然,弄了半天,大家是从这里看出来的?把手里的酒盅放下,倾身上前:“我既领了火器营,总得办点儿像样的事儿出来不是?有了新炮不放一放,岂非渎职?”

鄂伦岱笑而不语,庆德也不再说话,又闷头喝了一会儿酒,庆德忽然道:“你别再喝了,免得手抖。”

鄂伦岱一挑眉,喝是更欢畅了:“不妨不妨。”

庆德眼看劝他不住,心思电转,打定主意等喝完这一场就去胤礽那里汇报:朝廷备战的事情有可能泄漏,我可能也有责任,您…看着办吧。

胤礽帐殿之内,君臣二人一坐一跪。

听了庆德的“请罪”之辞,胤礽也是无语,过了一阵儿方道:“起来罢,坐下说话。”

庆德还不大敢动。他请罪也是无奈之举,如果这事儿只是鄂伦岱私下猜测,然后无意之间说出来了,也碍不着他什么事儿。你说这放炮就会有响动,拿了新家什,不练也是不行,猜出来就猜出来了呗。他只是在担心,如果有人说他这是“泄漏军国机密”,那他可就掰扯不清楚了。

胤礽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庆德又道:“眼下鄂伦岱能猜得出来,旁人也能猜得出来,这才是奴才最担心的。”

直到胤礽又说了一回:“你先起来。”

庆德才敢谢恩就坐。

胤礽也回过神儿来了,庆德把火器营练得颇有声色,说起来石家出两种人材,一种是将领,一种是亲民官,庆德就属于前者。而且,石家的将领打仗或许不是特别有名,带兵、练兵倒是略有心得的。再换人,他也找不到一个合适又忠心的人。

火器营是比较重要的,尤其是这几个月来看八旗操练,其吃苦耐劳的精神甚至比不得皇家学校里的宗室学生。呃,以康熙定的学习标准之变态,达到操练要求的自家孩子,实在是比部队里的少爷兵们更合格一点。

难怪胤礽看不上眼了。

为安抚庆德,也是说了实情,胤礽语重心长地道:“这事本就是瞒不住人的,这样的调度,纠结兵部、户部、吏部、事涉旗汉、牵扯数省的大布置,且不说鄂海在川陕为大战筹粮募马。单是八旗的整顿操练,也是近年来所未有。物反常即为妖,策妄阿喇布坦真是个有本事的人的话,一定能够看得出来的,”嘴边不由显出一抹苦笑来,“此战不在朝廷而在策妄阿喇布坦!他不出兵,朝廷知道他是个祸害,也无法远征万里。他又一直虎视眈眈,朕不欲改革内政之时再添上边境不宁,内外交困,实非国家之幸。早些漏出去也好,他早些动手,朝廷也就早有理由出兵!平了他,朕正好腾出手来推行摊丁入亩。”

庆德稍稍放下了心,还是建议:“如此,奴才请陛下加紧准备。”

御前会议早就研出来了,策妄阿喇布坦这是在等机会,等拉藏汗的控制力达到一个数值,他就会出兵侵藏。国家大事的结点,居然是拉藏汗这个死老头的身体状况!

庆德进言道:“拉藏汗一子在彼处,一子驻于青海…”策妄阿喇布坦做了初一,咱们就做十五,一旦策妄阿喇布坦不厚道了,咱们马上把拉藏汗的另一个儿子叫过来当大旗用。

胤礽笑而不语。

庆德抹了一把虚汗,知道这一关算是过了。

让庆德跪安,胤礽心中一片阴暗,内外交困,他说出来了!

其实他面对的情况比历史上雍正面对的要好得多了!至少他家兄弟还不算拆台,至少他接手的摊子虽然烂还不算特别烂,至少他即使没人能说出什么来。但是对于他来说,依然不能容忍自己手里掌管的是一个看起来走向破败的国家!

他是万乘之尊,要讨伐一不听话的藩邦,还要看藩邦肯不肯给他讨伐!真是奇耻大辱!

他还得忍,因为他确实是在内外交困,即使策妄阿喇布坦控制了天山南北,快要把哈密都给吞下去了,他也是要忍。想到这里忽而释然了即使策妄阿喇布坦看得出朝廷要出兵又如何?朝廷也看出他的不轨之心来了。结果呢?两边都要达到一定条件才会动手,知道又如何?

拽出纸来,亲笔写了几道上谕:其一、与拉藏汗驻青海之子接触。其二、加紧战备物资准备。其三、认真练兵。

庆德接到命令之后,愈发放心,埋头营务不提。

胤礽这里还有旁的功课要做,治理若大的一个国家,并不只有与策妄阿喇布坦交战这一件事情要做。

马齐挟着一叠折子进来了,这里面有一部分是京中经皇太子与留守诸人审阅过、写完处理意见的,其中不是特别重大的,当时就处理下去,然后写一汇报上来,如果涉及重大事件,则写出条陈来,请示皇帝作最终决断。另一部分就是各地给皇帝的密折一类,只能由皇帝折封的文件了。

弘旦已经处理了许多事情,诸如公主下嫁之准备等,都细细写了折子来,两公主之府邸建于何处,各有多少间,拆了多少间民房,又补偿了多少拆迁费,公主之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又有拨给公主的包衣从哪里出等等,写得极是认真详细。

从这些来看,弘旦已经具备了处理寻常事务的能力。弘旦同学这也是卖他四叔、七叔一个好,两个公主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对公主们好一点,亦可拉近与叔王之间的关系。

还有就是广东等地米价腾贵,弘旦也写出了自己的意见,这当然是要平粜。但是从何处调米,又是一门学问了。此事宜快不宜慢、宜早不宜迟,所以弘旦学着康熙当年的做法,依样画葫芦,请先截漕米暂解燃眉之急,又用海运。把这一关先过了,剩下的善后工作,自然是“伏请圣裁”了。

胤礽对儿子渐渐放下心来,皱着的眉头也松了一松。

接着,又有报海贼为乱的折子,胤礽也一一批复了。

做完这些,才叫一声:“贾应选。”高三燮被他留在宫里,也是为了给儿子在宫中留中可用之人,故而带的是贾应选等几人。

贾应选应声而至:“奴才在。”

“去取我的弓箭来。”明天是他第一次以皇帝的身份在蒙古诸部面前演武,需要熟悉一下武器的。

男人们的工作颇为紧张,相较之下女人之间的小心思就显得简单得多了。淑嘉可以放开了与诸福晋、蒙古诸贵妇接触,不用再顾忌着什么二把手理论了。这二把手理论有时候不但是指你自己要注意,万一有个别人拼命奉承你,弄得一把手不高兴了,也是个麻烦事儿。现在好了,虽则头上还有一个太皇太后,实际操作上来说,她已经是一把手了。

带太皇太后出行,真是前怕狼后怕虎。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也到了衰老的时候了,自先帝过世,身体就更是不好。如果带上她,怕她经不得劳顿挂了,如果不带上她,又怕她在京里耐不得高温热死了。

思前想后,还是奉太皇太后外出避暑来了。

不意到了塞外,太皇太后倒生出几分精神来,也少有与人说话的时候打上盹儿的情形了。淑嘉见状也是松了一口气。

只听十福晋之母福晋笑道:“太皇太后精神可真好,真是让人羡慕。”

太皇太后乐呵呵地谦虚道:“出来之后觉得爽利了许多,在宫里我也有不大有精神的。”

淑嘉抽抽嘴角笑道:“既这么着,明年咱们还出来,”又说,“承德的避暑山庄已经有了个大概了,皇上说,叫下个月大伙儿挪过去住呢。”

太皇太后来了兴趣,蒙古福晋们也打起精神来,听太皇太后问:“那是个什么样子的?有畅春园好么?塞外大约比不得京里的,好在凉快…”

淑嘉心道,如果这个避暑山庄就是那个避暑山庄的话,可不比畅春园差啊!“这个…我也没见着啊,不过听说是样式雷的手笔,不会差的。”康熙生前已为此山庄各处景色起了不少名字,只是这句话她万不想说出来招太皇太后伤感的。

女人们开始叽叽喳喳,三福晋笑道:“听说内务府在避暑山庄周遭建了不少园子,是用来安置宗室大臣的么?”允祉虽经降爵免差,朝会站班还是先帝诸子打头的,又与皇后娘家结亲,在这里说话就很是便利。

经她一说,诸福晋都心有所动。内务府造园,当然是有大有小、有好有坏,离皇帝也有近有远,谁家分到哪里,那都是要有学问的,当下都动起心思来了。淑惠心里转了两下就撇开了去,转而兴致勃勃地向姐姐提要求:“我们爷还没分府呢,这庄子里头可许我去看一看的?”

十六福晋与十七福晋也眼巴巴地看着,三人是差不多的境地,十五福晋一开始,两人就知其意了。三人丈夫都未封爵建府,现在即使分了园子,也不能盖过了哥哥们的,势必要远,与皇帝的接触就不多。皇室每年在塞外少则数月,多则半年,一年有一半的时候与皇帝不亲近,你想得个高一点的爵位都难,还不如赖进山庄呢…

其余福晋也是心情各异,十四福晋眼珠子一转,她便问:“不知道孩子们读书是不是还在山庄里的?”把儿子送过去联络感情也是不错的嘛!

淑嘉笑道:“还是照在京里那个样儿的,”又对蒙古诸福晋道,“你们也有住处的。”巡幸塞外本就是为了接近满蒙关系,她自然不会冷落了这些妇人。

大家又说起承德风光来了。这地方附近有热泉,又有大片草场,有山有水,若论风光,比起江南也差不很多。只是众妇人几乎没有人去过,更没有人参观过避暑山庄,说话不过是猜测而已。

太皇太后跟着大家胡乱猜了半天,就想早些看到避暑山庄:“唉呀,皇帝明天就要行围演武,把这个事儿忙完就可启行了吧?”

老太太活脱脱一副老小孩儿样,把大家都逗乐了,众人忍着笑,齐声道:“您说的是。”

次日演武,胤礽果然带着宗室亲贵先进行表演,他的技术比较过硬,三箭皆中的,自己舒了一口气,底下山欢万岁。然后是儿子、侄子们表演,接下来才是围猎。当然,开门头彩要让给皇帝。

得了头彩之后,胤礽提辔缓行,不再与臣下争猎,而是引马上了一小山坡举目观察。看着满蒙诸部依次而动,调动起来倒也似模似样,对与准噶尔一战又提升了一点信心:即使个人战斗力差了那么一咪咪,在这样的整体调度之下,还是很容易打胜仗的吧?

底下万马奔腾,呼呵之声相闻,胤礽控马而下,身边侍卫急忙相随。

这一天下来清点猎物,皇帝是不参与比赛的,其余众人各有斩获。当下置酒欢宴,乐极而散。

如是数日,圣驾方发往避暑山庄。随行男女军民皆欢欣鼓舞,也是难为这些人了,尤其是京里出来的诸人,总住帐篷实在不符合大家目下的生活习惯。听说新驻地有秀丽山水、亭台楼阁,无不欢愉雀跃,脚程都快了几分。

一路上队伍里洋溢着欢快的气氛,自然也少不得有人得了空就与关系好的人聊聊家常,互邀到自己的新住处做客去。

这所有的人里面,最忙的就要数允禟了。九爷今年是真不乐意随驾的,据说他还上本请求留京效力,声称不敢贪图安逸。又据说,他二哥看了折子之后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把他给拎到面前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回。

看着他九爷那朝两百斤大关进发的体格,胤礽当时就在想:这老九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你这么胖,难道不怕热?带你出去避暑你还躲着?往前汗阿玛巡幸塞外,哭着喊着要跟着去的人里必定有你,今年怎么反常了?

他却不知道,九爷的生意正做得上瘾呢!允禟算是在创业阶段,处在这个阶段的人无不时刻关注其事业的发展,顾不上享乐了。权贵们集体离京,他可以利用特权活动的空间就大,须知留守的皇太子是他侄子,晚辈总要给长辈一点体面的。不像他二哥,有事没事把他拎过去一通训,他就得挨着。

他这是冤枉胤礽了,所有兄弟里,眼看这九弟最没有“进取心”,就算老九长得极度不符合他的审美观,有这一条,胤礽就觉得他圆润得极度可爱了。常叫过来说说话,也是显示有圣宠,不让人小看了他的意思。

胤礽扣中了折子不准,允禟只能打包行李随行。于是九贝子府的信使要跑的路就随着圣驾的远行越来越长,允禟与他的创业基地也越来越远。天气凉爽了,心情却烦躁,恼火地下令:别TMD再问我了,给我提价!想到提价之后的利润,允禟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又一想,手头余钱越来越多,盐政又在改革,似可趁机光明正大地参与这一高利润行业。忙着前后打点,吃请请吃,又调整好心态,到他二哥那里“说话”。

听说圣驾要入避暑山庄,他们皆有园子,又想这新地方的摆设估计也不怎么好,又急急写信打发人到京中自家库里取东西直忙了个天翻地覆。

这一路上,与他一直想着布置新地方的人还真是不少,京中与圣驾之间的书信往来不绝。

与此同时,在祖国的大南北,也有一处地方同样忙乱。

不如所料,策妄阿喇布坦也在紧锣密鼓地策划着进攻西藏的事宜。吸取了其叔葛尔丹败亡的教训,策妄阿喇布坦采取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办法,不能像他叔叔那样,大后方还有不稳定因素存在虽然那会儿他就是这个在大后方的不稳定因素,联系清廷断了葛尔丹后路还挖人家墙角。

所以他一直在不停地扩张势力,相继吞并了天山南北诸地(现在新疆还留下了准噶尔帝国的痕迹准噶尔盆地),又兵掩哈密,下一步就是西藏、青海了。

策妄阿喇布坦看着地图,一阵兴奋。他要重建蒙古帝国的辉煌!

与大家想的不一样,新疆这个现在一听起来就想到维吾尔族的地方,眼下是在蒙古人的控制之下的。同样的,西藏,也是在蒙古部族的掌控之下的。所以策妄阿喇布坦之女与拉藏汗之子的联姻才那样的顺理成章。

伸出手指,在地图上从上往下,划到了拉萨,再从拉萨往东、再往东,策妄阿喇布坦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狂热,旋即又恢复了冷静,这是一场硬仗,他知道的。但是只要拿下了拉萨,只要拿下了拉萨,布达拉宫里住着一位“真喇嘛”。

策妄阿喇布坦自言自语道:“你们不是说那一个与你们作对的是假喇嘛么?你们不是杀了第巴么?你们说这一个才是真喇嘛,那我就把真喇嘛弄到手!到时候,到时候…嘿!”[1]

清廷还真猜着了,拉萨要被他弄到手里,这个经过朝廷认证是真喇嘛的达赖,就是他的大杀器,至少朝廷在用蒙古诸部的时候,就要担心他们会不会被人打着达赖的旗号策反。

眯了眯眼,策妄阿喇布坦又琢磨了一会儿,便命召开军事会议了。

这次是纯军事会议,议题就是如何尽快消化哈密,然后占领西藏,进而挟势入青海。在这次会议上,恰好有人汇报:“清廷好像已经有所防范了,他们在川陕屯粮,把公主远嫁。我们的人说,京城常有枪炮声。皇帝派人在督造火炮。”

策妄阿喇布坦伸出两指,敲了敲扶手:“由他去!我不动手,他就得耗着!”轻蔑地笑了,“他们自从入关,就失了锐气,娘气十足,又好面子,动也不敢动。”

策凌敦多布跟着大笑道:“大汗这话才是说对了,他们做事总要找个骗自己的理由,明明心里想得要死,还不肯伸手。”

策妄阿喇布坦之子噶尔丹策凌用低沉地声音继道:“我们只要作好准备,便能挥兵出击,”伸手在地图上沿着其父刚才划过的路线又划了一遍,“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清廷能么?”止在青海,“不等我们打到这里,他们是不会动的。”

策凌敦多布看了侄子一眼,对策妄阿喇布坦道:“我们要打便打,反正我们就是要一统天下。这些地方现在不是我们的,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占了那里,那便是我们的。这些地方听起来像是清廷的,可他们能随便派兵驻扎么?真要做了,诸台吉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