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无子,实非幸事。由于他有好几个同母兄弟,国家或许不会不幸,但是他自己就一定要不幸了。这样不好,不好。可弟弟们眼下都还挺乖,弘曈眼下也没儿子,其他的弟弟更小,所以他还能沉得住气。

只是这最后的一点心思,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老妈摊牌的。他只好拿话来搪塞:“儿子现在过得很好,额娘…也别太心急了。不是说,太早生孩子,对大人孩子都不太好么?晚点生才更好养活。”

淑嘉瞋目,如果她现在是一门心思给儿子找个小老婆来生孩子,那她就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拍拍心口,这小子太刁了!他是对老婆很看重了?爱情?当婆婆的人心里有些小酸了。

冷哼一声:“你在我这里倒是一套一套的了,你倒是把这些话告诉你媳妇啊!她求到我这里来了,说是心里不安,想给你添人。”

“啊?”弘旦有点感动,又有一点得意,“咳,她也是多事。”

“…”淑嘉撇撇嘴,“得啦,你们的事儿我是不想管了。我已打发红袖去给你媳妇传话了,你既有心,回去跟她剖析分明,不要总到我这里打官司。”

弘旦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儿子遵命。”起身一揖到底。

“快走快走,看着你就烦。”

东宫里,弘旦把冠晚堂皇的理由跟老婆一说:“你不要想太多嘛,这些事情我心里都有数的,当年额娘就说过,太年轻了生孩子,对孩子也不好。我也不很急的额娘使王姑姑过来了?”

赫舍里氏松了一大口气:“是。”

“说什么了?”

“叫我别乱想。”

“就是!”

安抚好老婆,下面就是努力造人去了。

太子妃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被爱情滋润过了,第二天就面色红润地跑到坤宁宫里陪婆婆说话。淑嘉道:“这个放心了?”她也只是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地微笑低头而已。博尔济吉特氏不知婆婆和嫂子在打什么哑迷,肚里疑惑重重,却不显到脸上。随着大军的毫无进展,弘曈那颗焦虑的心也慢慢平复了下来,反而觉得没去参加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要打多少年的战争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心情好了,也就有精力去关注一下之前忽略过的事情了,比如老婆。

这么一看才想起来,他好像对新婚老婆不太亲切。心下有些愧意,倒也体贴了不少。博尔济吉特氏把满天神佛都给谢了一遍,认认真真地跟老公过起日子来,当然婆婆这里也是少不得奉承的。

坤宁宫的规矩还不算太大,儿媳妇们不像宫外,要天天侍奉婆婆吃完饭再回去吃。也就是偶有留饭的时候,她们才象征性地布一布菜,然后就可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安心享用了。

博尔济吉特氏经过了新婚被冷落事件,心智上头成熟了不少,人也更沉稳了,看起来倒比赫舍里氏还略强一点儿,这不能不说是她自己的意外收获了。眼见婆婆和嫂子有了小秘密,博尔济吉特氏眨眨眼,权做不知道。

淑嘉也就是一语带过,格根塔娜伴着茂妃已经过来了,谦嫔也。相互见了一回礼,落座之后也只是说些闲话。后宫里的人口实在是太少了,八卦也很有限,一时无词就又绕到了大军出征上头。

茂妃婆媳也知道大军现在是在冬眠期,并无新消息可言,只是口里念着他的名字也觉得心安一点。茂妃还在可惜:“这个年他是没法儿回来过了。”

淑嘉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不趁年轻时闯一闯,日后回想起来,年轻时没滋没味儿的,有什么意思?不但他在青海,简王、平王,还有他的叔叔们都在那里,那边儿的人口可多着呢。一大家子人聚在一块儿,未必不如咱们这里热闹。”

还真让皇后说着了,现在青海大军驻地实在也是热闹。简王的毛竹板子打得噼啪山响:临近年关了,大家陆续拿到了赏钱。就有酗酒的、逛青楼的,这两桩事情是最会激人的,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大战之前,军纪还是颇严的,犯了军法的就要训。

最后弄得实在不像样儿,简王只好召开会议,跟自家亲戚商议解决办法:“昨天夜里又抓着三个夜不归宿的,这都是这个月里

第五回了,究竟要如何杜绝?”

允祯自己都有些风流想法了,只因自己不是主事人,不敢做得过份而已。此时一哂:“又没阵打,他们手里又有了余钱,拘着不叫他们动,比现在抄家伙去灭了准部都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允祥一看雅尔江阿脸色沉了下来,连忙打圆场:“也不能不顾军纪。只是堵不如疏。”

雅尔江阿硬梆梆地问:“怎么说?”

“重申军纪,犯了的还是罚。只是…过年的时候,给他们假。”

这倒是个不坏的主意,众人一齐附和,雅尔江阿道:“就这么办吧。也不能全放假了,叫他们轮休。该谁歇息了谁歇息,当值的都老实操练,再要犯我军法,绝不轻饶!”

命令传出满营欢呼,呼朋唤友,你还欠我一顿酒,哪家青楼姑娘标致,叽叽喳喳,比菜市场还要热闹。

弘晰等小字辈的从头到尾都默默地旁听,并没有发言,不是他们不想说,实在是不出来不知道带兵之难。是,他们是奴才,却也有自己的想法。承平日久,旗丁越发懒散,兵丁本就有“兵痞”“兵油子”的美名,何况这些不是一般被鄙视的武人,都是特权阶级一份子。

再多的雄心壮志也被这些无赖折磨得奄奄一息了,倒是脾气都涨了不少,也会骂人了,也能不太讲究衣食了。

“什么时候能打一仗啊?”这是大家内心的呼喊,这些兵痞是不乖了一点,但是如果他们拿出醉酒装疯、争风吃醋时的气势来,这一场仗也不是不能打的。

弘晟苦笑道:“来的时候欢喜得不得了,我现在倒有些想家了。每逢佳节倍思亲啊!也不知道我儿子现在长成什么样儿了。”

弘晰心道,你一个儿子就惦记成这样,我还仨儿子呢!

在小字辈们望眼欲穿之后没多久,新年之后,冰雪乍融,斥侯们带来了一个惊天消息,给他们的期望带来了楔机。

冬天不宜出兵,闲着也是闲着,大家没事儿就开个例会唠唠嗑。当然,鉴于“机器不用要生锈脑子不动要变笨”的原理,简王是时常让大家注意一下藏地动向的。不但是西藏那里的,还有准噶尔本部的。虽然天寒地冻的,打听消息也慢了半拍,不过聊胜于无了。

没有得到更有价值的消息地处高原,一下雪,行路艰难,行人就少,行动也不方便。开春之后,这样的习惯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一打发无聊的行为,却在今天拣到了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斥侯抓到了一队路过的商人,商人提供了情报,跟大家在东北打得头破血流的好朋友(?)鄂罗斯人,眼见策妄阿布坦派军入藏,又见策妄阿布坦还同时分兵在准噶尔国内打击不听话的势力,估计了一下策妄阿布坦的实力,他们派兵入侵了!

策妄阿布坦腹背受敌,大好的机会啊!

大军驻地高级会议又热闹了起来。

在雅尔江阿简单地介绍了情况之后,屋子里嗡地一声就炸开了。雅尔江阿敲敲桌案:“别吵,别吵,一个一个说。”

他这一说,大家又都闭上了嘴。傅尔丹左看右看,第一个开口:“这个得具折上报吧?”

庆德道:“未知真假便冒然上报,皇上也要说我们轻狂了,当务之急,是确定消息真假。”

傅尔丹道:“已经开春,行人渐多,多抓几个来问问就是了。”

正说话间,却有西藏方面的情况送了过来。雅尔江阿连忙宣入,探子风尘仆仆地进入,奉上一封密报。雅尔江阿顾不上拿裁纸刀子去剔火印,直接撕了起来,取来一看,便大笑道:“是真的!”

原来,大策凌敦多布已经动身北上,其弟小策凌敦多布受命入藏替换乃兄。

“大策凌有谋,小策凌有勇。准噶告急,需有谋之士策应,西藏已下,恃地险地,一勇将足守。”

屋内人人脸上都是喜气。

允俄笑道:“当年葛尔丹谋逆,朝廷就是与策妄阿布坦定计,一东一西,夹攻葛尔丹才定了大局的,眼下…或可一举拿下准部与藏地也未可知!”

真是天赐良机!天大的功劳!

西藏是藏传佛教的根基,又有两位大活佛坐镇,“解救”了他们,使此地重归王化,多大的功劳?准噶尔部占据了西域,使国家的实际统治管不到这里,拿下此地,就是开疆拓土的功勋,可载史册!

大家的呼吸都有些不平稳了。

允祥道:“此事还是要保密的,万一走漏风声,让准部听到消息,严加戒备,那是给咱们找麻烦。”

雅尔江阿拍案而起:“大家各回营准备,点好干粮、检查武器、马匹、帐篷,便说是例行检查。这些日子的刺儿头,都挑出来,组作前锋。我这就具折上报!上谕下来之前,大家先商议一下进军路线,这次务要一击必中才好!”

众人哄然应命。

且不说长泰四年的春天里,青海驻军高层是怎样的兴奋。京城里又出了一件事情:佟国维死了。

他毕竟是胤礽继母的父亲,再讨厌他,面子上的事儿还是要做的。让礼部去撰碑文,照例发下银子来办丧事。人死如灯灭,昔日显赫的佟半朝,此时的丧事却还不算冷清。

沉寂已久的安王府还是过来帮忙了,佟家姻亲遍布朝野,也都到了场,连雍王都过来吊唁这位养母的父亲,弄得住在他家的德太妃小有不快。

然而也就仅止于此了,再想要像佟国纲那样风光地举办葬礼是不可能的了。胤礽下的命令:一切按照佟国维的品级来办,额外的恩典一点也不给。

按照这位的记仇属性,他还特意下了一道旨意:伊孙玉柱欲回京吊唁听允,丧礼过后,依旧回原流所,着选派官员押送。

对比京城和流放地的距离,这边儿丧事都办完了,那边儿玉柱估计还没到京城。等他到了京里,上个坟烧个纸钱又该被押回去了。

皇帝这种生物,真是得罪不起啊!气哼哼的皇帝却因为雅尔江阿的一封加急密报好转了心情:整日给大清找麻烦的鄂罗斯这一回找了准噶尔的麻烦!真是太好了!

还想什么?准备好了就打吧。“朕许你以将位,你自当临机专断,朕从行将从中御之事。”

第273章 怎一个乱字了得

作为一个对于土地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的国家,俄罗斯从建国起就一直在扩张。它的领土越来越大,胃口也是越来越大,抻胳膊抻腿儿,希图控制四面八方,中亚就是其目标之一。不幸的是他们遇到了准噶尔部,准部不但占据新疆,中亚的不少地方也在其控制之下。俄罗斯要南侵,必然要踏进准部的势力范围。

准噶尔部就是那么好惹的么?当然不是!它自己都是个扩张好战份子,骨子里无时无刻不以成吉思汗为目标,他还要去抢他?要命的是准部的战斗力也颇有成吉思汗的风范,之前就打败过俄罗斯。

俄罗斯也是一个有毅力、有韧性的国家,以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精神,屡败屡战。由于硬扛是吃了大亏的,这一次俄罗斯改变了方针,不硬扛了,找机会,趁准部有事的时候“趁他病,要他命”。

正好,准噶尔内伐哈密,外扰西藏,用兵于东,则西方力量必然空虚。俄罗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理所当然地出兵达布逊淖尔。鉴于跟清廷打了一仗之后已经签定了条约,两家算是暂时和平相处了,俄罗斯人也很厚道地派人到了清廷通知一声:我们开打了,你们也要跟上啊。

对于清廷来说,俄罗斯出兵也是一个好机会。因为准部不但入藏了,他们还伐哈密了。哈密此时是另一蒙古台吉之地,被威胁了,当然要向中央请求援助,清廷令西安满洲兵与甘肃提督、青海台吉相救。

策妄阿拉布坦的计划本是占有全疆,然后吞了西藏,挟兵威而东进。眼下权衡形势,果断地放弃了在哈密的军事行动,让小策凌敦多布到西藏替换了大策凌敦多布,命大策凌敦多布往达布逊淖尔率军民御敌。

哈密围解,西安、甘肃等处兵马各回驻地,走到半路上,又接到调令,各分一部兵入青海与大军会合,一同攻藏。

这些都算是军国大事,别说后宫里知之不详,就连朝中大臣,也多有不知就里的。但是胤礽却是着实松了一口气的,这算是截住了准部东侵的一条很便利的通道。

策妄阿喇布坦的真实意图也是如此,控制西藏并不代表他就是要从藏区东进,藏区往东,道儿不太方便。控制西藏,主要还是要活佛们的号召力。事实上,出新疆东部,往东皆是蒙古各部,一眼望去都是草原,那里才合适准部推进。

策妄阿喇布坦恨得牙痒痒,两线作战,大为不利,还是得先把俄罗斯人先给解决了。至于西藏,小策凌敦多布去防守,应该不至于丢得很快。只要大策凌敦多布尽快解决西部之敌。他都没有让大策凌敦多布回来叙职,直接一封调令,就把人调到了前线。

开打。

就在大策凌敦多布往西线指挥之后没多久,雅尔江阿也接到了来自北京的指示。胤礽一道上谕,解决了雅尔江阿的顾虑,也增加了肩头的责任。康熙在时,是挺喜欢在出征前当诸葛亮的,这里要这样打、那里要那样打,灵异的是每回他指挥得都还挺到位。将领临机专断要处理的并不是大方向上的问题,如果战略出了问题,那是皇帝的责任,大家心里明白,自己不用担太多风险。

胤礽对自己的军事水平倒还有自知之明,几次讨论,发现自己还是差了一点儿,他又对简王比较信任,干脆放权。他不知道的是,简王也是初次独当一面,也是顾虑重重。

雅尔江阿接到上谕先是开心:这样有什么功劳,那就全是自己的了,奖励起来也是很可观的。开心不多会儿就忧郁了:自己的军事水平够么?眼珠子一转,就算所有谋划不全是出自自己的手笔又如何?我还是总领啊!

宗室里的允祥、大臣里的傅尔凡、富宁安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人,自己听取他们的意见,打了胜仗还有个知人善任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想到这里,就召集大家来开会,通报上谕。

听到京是不干涉他们的行动,各路将领都很兴奋,这下可以放开了打了!发言也格外热烈。

最先说话的却是允祯:“既然准部首尾难顾,且无法增兵入藏,眼下咱们兵马充足。彼兵少、我兵多,当分路入藏。”这也是大队人马的常规打法,只要你的人手足够多,就可以分兵,让对方疲于奔命。

一直沉默的讷尔苏开口了:“分兵是必分的,兵马太多,全挤在一处,也不好施展,分开了正好大伙儿都能摆开架子。然而分几路、各有多少人,谁人领兵,这个还要谨慎的。兵少了,轻骑冒进,若蹈死地,则悔之晚矣。”

雅尔江阿客气地问傅尔丹:“信勇公怎么看?”

傅尔丹沉吟道:“如平王言,须分兵,但不宜太多,”低头想了一下,“准部有六千兵,不算死伤,眼下不会再增。咱们有兵三万,不如分作五路。”

雅尔江阿道:“每路六千?能打得过么?”

主将这样灭自己志气长他人威风的话居然没有受到反驳,原本希望分路多一点,自己也可独当一面的人开始思考:是不是改成分兵三路,这样也保险一点?

傅尔丹也吃不准了,他原想着,六千准部兵,还需要分守比较重要的隘口,最大的一股绝不超过六千,能有四千就不错了。现在见大家都有些怀疑,便慎重地道:“如果小策凌不分守隘口,咱们兵分五路,哪一路撞上了都是一场恶战,那就分作三路。”

众人皆舒出一口气。

当下,雅尔江阿分兵,中路军当然是他自己,带着弘晰并一些宗室子弟;东路由傅尔丹与允祥领军,带着弘晟等;西路则是富宁安与讷尔苏、允祯打头儿。东、西两路各九千人,先出发,中路军居中策应。

分拨停当,整装而进。

“不错不错,傅尔丹与老十三与敌战,大胜,枭首五十三级。”

不是胤礽小家子气,砍死五十三个人就说是大胜了。这年头的战争说起来也奇怪,不管是两军对阵还是剿匪,砍头、俘获的数字能达到两位数就比较可观了,如果达到了三位数,即使是海盗,也值得大力表扬。非但与开国之初杀人盈野不能比,就是康熙亲征葛尔丹时的杀伤也比这个像样子一点。

军国大事不能说,这样的炫耀胜利、增加己方信心的事情胤礽是不忌惮拿出来讲的。文治武功,两者皆是想成为一代英主的人追求的目标。胤礽自己的文化水平不错,对内的经济改革至少盐政是大有起色的,其他的也都计划好了,他需要一场军事胜利,为自己增光添彩。

淑嘉听了这个很是囧,砍了五十三个人,就说是大胜?心里这样想,口上却要说:“总算是个好开端。”

胤礽喜道:“正是,这只是个开头,接下来就是驱准部出藏。”

淑嘉对眼下西藏的情况终于熟悉了一点儿,心中一动,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只道恭喜而已。

等到弘旦过来请安,才问:“今儿听你阿玛说,西边儿有好消息,是不是?”

弘旦笑道:“额娘也听说了?舅舅的火器营随中路大军,当是直入拉萨的,眼下虽未建功,日后斩获不会少的。”

“他与弘晰都被简王看着,简王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不让他们涉险。人平安就好,建不建功倒在其次了。我并不在意这个,我在意的是”

“什么?额娘有什么用得着儿子的地方,还要跟儿子客气不成?”弘旦开起了玩笑。

“我倒用着你了!”轻骂一句,淑嘉试探着道,“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驱走准部之后,藏地要如何处置?”

弘旦眨眨眼:“怎么?阿玛说了什么么?”

他也想过战后的,何人会有什么样的功劳,又要怎么样安置,他汗阿玛问起的时候他要怎么回答一类。却还真没想过藏地,这地方一直是羁縻,说是国家领土吧,它也是。却没有设置常设的官员。打败了准部,当然就是撤兵了,就像当年打葛尔丹似的,康熙打垮了葛尔丹,蒙古草原不还是台吉们的?

淑嘉道:“你阿玛什么都没说。不过是记得你阿玛说过,藏地的两个活佛最是要紧。”

弘旦严肃了脸,身子坐得更直了:“额娘的意思是?”

淑嘉道:“国家也不指望这块地方缴什么税赋的,”见弘旦点头,淑嘉续道,“但是活佛却非同小可,他们信徒众多。当年葛尔丹就是得上一位喇嘛的首肯,便为许多人所拥戴。当年的葛尔丹、第巴,明知其恶,也知道是仗了喇嘛的势,进行也只能对这两个施以严惩。”

弘旦已经听出味儿来了:“这块地方儿不能不顾。”

“至如喇嘛,他倒像一柄剑,落到旁人手里,于朝廷不异于太阿倒持,”顿了一顿,组织措词,“他就像是汉献帝。”

弘旦大悟,又皱眉:“额娘说得不错,藏地的举措,在于两位活佛,只是活佛不是那么容易入京的。”

淑嘉险些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活佛入京?亏你想得出来!他们一入京,影响力就大不如前了。这蒙藏的信仰界就会有一片空白,被有心人利用了,你哭都来不及。

“你不会把活佛的地儿变成咱们自己的地儿,省得今儿出一个第巴,你担心他跟你作对,明儿又要担心出个策妄阿喇布坦要拿捏了活佛来打你。”

弘旦眼睛一亮,眼下正是个大好的时机,拉藏汗已经被干掉了,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准部的女婿,当然不能再用。另一个么,西藏是朝廷打下来的,给不给他,都行。大不了另择一处给他划一片牧场,又或者干脆弄进京来。西藏这一大片地方就归咱们了。

作为一个皇太子,弘旦的心思与他爹当年那是一模一样的:天下将来都是我的,当然是地方越大越好、统治越牢要好、国家越富越好。

不消说,母亲的话弘旦还是能听进一些的,而且这个建议也颇为可行。两位活佛确实是大杀器,朝廷出兵,一方面是为防准部坐大,另一方面还就是为了两位活佛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心里已经取中了这个主意,脸上还挂着微笑,口道:“儿子回去再想想。”

淑嘉瞪眼,也只能让儿子回去了。后宫干政,至少现在这个朝代是很忌讳的一件事情,今天这些话,她在胤礽面前就没说,只能跟儿子说。倒不是今天说的内容不对,没有把握的事情她是不会跟儿子说,让儿子去触霉头的。她很肯定,是在清代对活佛灵童转世的择选活动形成了定制的。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小时候有一段时间,电视新闻里把十一世班禅的挑选当成重大事件连着报了很久,还有一系列科普节目。

而胤礽本人也说过了活佛的重要性,打败了准部,西藏就有了世俗权利的真空。即使不派员去管理,朝廷驻兵也不是不可能的。摸不着头脑N年之后,淑嘉终于剧情早知道了一回,不能跟皇帝说,倒是可以跟太子念叨,这就是生儿子的好处了。

没想到儿子居然跟他掉花枪!儿子居然拿官场上那一套到她面前来玩,淑嘉好气又好笑,也不知道儿子的主意如何,只能静等结果。

弘旦还真不是完全类型他娘,他额娘说的话确实有启发。三十余年间,准部已经声势浩大地两度摆出了东侵的架式,第一次,达赖的影子清晰可见,眼下这一次,如果让策妄阿喇布坦阴谋得逞,达赖该实体化地与朝廷作对了。天晓得会不会还有下一回,藏地必须归中央,至少活佛应该与中央保持某种特别坚定的关系。

但是,国家大事绝不是一个女人拍拍脑袋,或者是开了剧情早知道金手指之后说一句就能够搞定的。如果要把西藏置于中央控制之下,不派员是不行的,那么,此人级别如何?全面性要配多少人?如何定义此人与两大活佛之间的关系?

两大活佛的择选要在中央可知的范围内,这又要如何操作?

还要,驻军看来是必须的了,那么…调哪里的兵去?又要调多少兵?粮饷从哪里拨?这支军队是什么样级别的?有没有临机专断之权?

需要考虑的问题多着呢。

想法是好的,操作是艰难的。弘旦如果想把这个想法在胤礽面前说出来,他就必须事先充实这个想法。否则光有一个创意,再问下文他噎住了,便显得是“偶得”而非是自己的水平就有这么高了。

淑嘉的自知之明也正在于此,她只是吹吹边风,极少直言朝政该如何如何做。一是后宫不得干政,二也是知道自己的不足。

弘旦回支之后大半夜没睡,就在想这个问题了。然而这样大的问题,也不是他一夜就能想明白了,第二天红着眼睛去听政,被他爹发现了。

胤礽看着儿子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要是不舒坦打发个人来告个假就在东宫里歇着,这样硬撑着像什么话?”

弘旦一个激泠:“啊?啊!回汗阿玛的话,儿子并没有病,是昨儿没睡好。”

“唔,等会儿歇个晌。”

“嗻。”

下面就是问战事进展了。刚刚进兵,哪有什么军报呢?只是寻常的粮饷消耗。大军不动的时候还好,一动起来,人还是那些人、马还是那些马,消耗就多了起来。胤礽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弘旦道:“眼下尚可支持的,去年盐税就收得多,今年的势头也不坏,估摸着比没改盐法之前能多上一百多万,明年只有更好,足以填了大军花费,朝廷的日子不会比康熙年间难过的。”

胤礽摆摆手:“不说这个了。只盼这一仗能打得痛快一点。”别弄得像康熙年间三次亲征那样,没完没了的,

弘旦顺着拍马屁:“眼下汗阿玛圣明将士用命,准逆指日可平,汗阿玛不必担忧。”

胤礽冷哼一声:“你把战事想得太简单了,”又喃喃自语,“这仗不好打啊,断不可伤了两位活佛。也不能让他们被挟裹了去。”

弘旦耳朵一动,斜眼就看见他汗阿玛伸手拿了一份本章来看。弘旦认得,这比寻常奏折小一些规格的正是密折。就见胤礽一边看一边嘟囔着:“活佛…”

弘旦抢先一句道:“汗阿玛,这活佛”

“怎么?”

虽然还没想得太仔细,但是弘旦根据胤礽一边看着密折一边念叨活佛的举动不能不猜测:有人已经提到了关于西藏的收尾问题。也顾不得细节问题了,出声道:“我等当为活佛护法。”

“哦?”

“准部无信,平而复叛,先有葛尔丹,后有策妄阿喇布坦。他们之间也是争得头破血,然而不论最后谁赢了,又都成了我们的敌人。他们离藏地太近,而藏地的活佛,又太重要了!他们每动手,总要与藏地有所牵连,时时担忧,着实可恼…”

接着就是把他额娘说的加以合理化。

胤礽很是高兴:“你果然长大了!不错,治国总要看得远些,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界要开阔些才好。”

胤礽笑道:“倒有个人与你想的一样了。”

“嘎?”虽然已经猜到有人想着了,弘旦还是表现得很惊讶。

与皇后想的一样的是允祥,十三爷确实是个人才,他的折子里就写到了这一条。既然大家想的都是一样的,胤礽把密折往前一伸,弘旦还是不敢接。胤礽笑骂:“这般小心做什么?叫你看你就看。”

弘旦一看,果然是他十三叔那一笔极为工整的小楷。上面写道,他随军入藏,一路亲眼所见,两位活佛对于当地人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建议朝廷要重视起来。并且说,藏地与青海毗邻,如果占有藏地,并且有了活佛的名义,兼以兵锋所指,青海台吉估计都会听话,这样对朝廷的威胁就大了。

然而西藏不服王化已久,骤然由朝廷全盘接手,怕要引起反弹,所以允祥的建议是分步走。先是与活佛建立联系,然后则是派驻大臣并且派驻少量兵马,接下来就是增兵。还建议加强文化联系等等,果然细致很多。

弘旦有些惭愧:“十三叔想得比儿子周到。”

“你才多大?能想到已经很好啦!”

弘旦脸上有些热辣辣的,主意是他额娘想到的,他只是觉得很有道理。无形当中,他又上了一课,以后遇到这样的问题就要多想一想,可以发散思维一下嘛。

胤礽还不知道这是他老婆在背后支招,留下儿子一块儿吃晚饭,顺便讨论问题。

比如蒙古马拉忒等部十四旗雪灾,眼瞅着要熬不过去了,需要中央赈济。蒙古一向重要,现在更是如此。当命尚书穆和伦运米往赈,同时教他们捕鱼为食。

胤礽跟弘旦在乾清宫里吃饭,淑嘉这里也就把儿女们叫过来一起用饭。照淑嘉的意思,全家人一块儿吃饭才是常理,在东宫的时候她就尽力这样做。然而这个规定却是越来越难执行了。

先是弘晰、弘旦、弘曈都结了婚,人家有了小家庭当然要跟媳妇儿一块儿吃去了。然后是胤礽的事情越来越心,国家多事,他老人家时常就吃住在乾清宫了。接着两个养女又嫁了。而年幼的子女们又都住到了兆祥所,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冒着冷风来坤宁宫吃饭也太虐待儿童了。

眼下在坤宁宫里吃饭的就是淑嘉自己,胤礽在不忙的时候也会过去,其他人就要看机会了。

现在已经是三月末了,也不冷,正好让他们过来走动走动。

没结婚的三儿三女正好组成三个“好”字,看着就让人心里欢喜。淑嘉笑道:“娘儿几个有些日子没在一处说话了,今儿正好我这里炖了好汤,传膳吧。”

看着满眼儿女,什么西藏问题什么两大活佛都被淑嘉暂时抛到脑后了,自己没吃多少,尽笑着看孩子了。食不语,皇子皇女们都是默默地吃。这些孩子不是亲生的就是抱养的,反正不是同父异母的,关系倒是随和又亲近,吃饭也不至过于局促不安,坤宁宫里气氛颇为温馨。

忽然,淑嘉目光一凝,擦擦嘴巴:“老六,你的手怎么了?”老六就是弘晨,可怜的孩子背景板很久了。他的手上绑着绷带,动作稍有吃力,额上略有细汗。见母亲问他,放下筷子把手背到了背后,道:“今儿练箭的时候不小心绷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

弘晨呐呐。

乌云珠是幼女,平素极得父母兄姐宠爱,这会儿也放下筷子,擦擦嘴巴就说:“额娘,六哥的手昨天就包扎上了。他是用功练伤的,才不是不小心弄伤的呢!”

孩子多了,父母的精力一有限,就可能关怀不到,或者说,关心分配不均。一家子里面,长子与幼子是最得关注的,就像一个班级一样,中等生总是被遗忘的角落。

同样是儿子,弘晨得到的关注自然就要少一点,也更想取得大家的注意力。这其中一大方法,自然就是提高学习成绩。朝廷近来关注边事,他在习武上头自然是狠下苦功。

弘晨的手,练得虎口都裂了。

淑嘉心疼得要命,心里自责不已:昨天居然都没有发现,真是失职!又自悔,她对孩子的关心,还真是不够。整日里都在忙些什么呢?!儿子伤了都不知道!

“赵国士,你去伺候六阿哥用膳。老六,你伤了怎么也不说?先别用筷子了,用羹匙吧。”淑嘉懊悔之下,这顿饭就是盯着儿女们,生怕他们哪一个又有不舒服而不肯说。

一餐无语,饭后,淑嘉把弘晨留了下来,细问他近期生活学习情况:“是额娘疏忽了。明儿跟师傅说,等你手好了再去。”

“额娘,儿子支持得住。”

做家长的,自是希望孩子用功学习,胤礽、淑嘉都是持鼓励态度的。但要用功到自虐的程度就不好了。

“胡说,这又不是两军对阵,该休息就该休息的。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放心,明儿闲不住你,你到额娘这里来,好不好?”说着摸摸儿子的头顶,又细看他眉眼,比印象里的又长开了一些。

“传御医看了么?呃,怎么没人告诉我?”

弘晨听嗫嚅着道:“不过是小伤。御医已经看了。”手上破了一道口子这种事情,确算不得大事。

淑嘉紧盯着让把御医叫了过来,眼看着拆开了绷带。口子裂得不算大,却裂得不是地方,拇指就不能动。洒上药粉本来止血了,刚才吃饭的时候弘晨又动了筷子,伤口重又裂开,与药粉糊在一处,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淑嘉扑了上去:“怎么伤成这样?”

弘晨被母亲抱在怀里,有点儿尴尬有点儿高兴,动了一下,就听到头顶上母亲关切地问:“疼么?疼么?”又说御医,“轻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