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淑嘉的重心又回到了儿女身上。一个一个地检查功课,关心饮食起居,不只是听取太监宫女的汇报,还时常往兆祥所里看望儿女。儿子的老师是没有办法召见了,倒是女儿们老师,那位赫舍里氏乌云珠更频繁地见到了皇后。

这位老夫人满头白发,脸上也有不少皱纹了,却显得干净、整洁。又闻皇后召见,重整衣冠,上了小轿,到了坤宁宫。

淑嘉这回却不是问学问,而是问综合素质:“你教她们也有些时日了,现在与她们相处的时辰,你倒比我还多。你只看她们日后下嫁,能把日子过好么?”

赫舍里氏顿了一下:“几位公主皆明事理,又是天潢贵胄,断无不幸之理。”

“先头那位三公主呢?”

赫舍里氏沉默了一下:“主子娘娘的意思是?”

“不妨教她们一点人情事故。我恐旁人说起来过于粗浅,言辞不雅,她们听不进去。只好拜托你了。”

赫舍里氏也是为人母的,一想即明:“奴才领命。”

皇帝夫妇果然是心有灵犀,淑嘉白天跟赫舍里氏说了女儿们的新娘教程,胤礽晚上就跟她说要给三格格晋封。

淑嘉惊讶道:“你这是要给她指婚了?这样快?”

“不早啦,”胤礽已经除去了帽子,伸手摩了摩自己剃得光溜溜的头皮,“再不定下来就来不及了。”

三格格是宫内抱养的允祺长女,生于康熙三十七年,今年九月就十八(虚)岁了。皇室自康熙以来的习惯就是女儿晚婚,现在指婚,然后是准备婚礼、盖公主府,等到正式结婚,年纪就更是不小。

淑嘉顺口就问:“要指给谁?”

“当然是蒙古。”胤礽笑得有些阴险。

他的大军正跟小策凌敦多布在西藏僵持,由于路途遥远,再派部队过去还要重新适应环境,战斗力也不太行。倒不如激得蒙古诸部效力,一个公主,是个不错的诱饵。

今年战事未定,胤礽也不欲出行,巡幸塞外这件事情就暂时作罢,四月里,皇家移居畅春园。同时,胤礽下令准备三公主册封诸事宜,又令几座在京择址建造公主府。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会儿再让蒙古诸部出力,果然政令畅通了许多。

与此同时,西藏的战事也取得了不错的进展,气候渐渐到了西藏最适宜外地人进入的时候。兼之小策凌敦多布勇则勇矣,奈何手下兵将不多,又不如大策凌狡猾,虽然杀伤清兵不少,还是渐渐被清军给压制了。

清兵比准部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后勤补给给力,胤礽提前数年准备,国力又是不弱,拼着多花钱,也要把装备带上去,两军对队,清军炮火十分凶狠。俗话说得好,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准部功夫高,清军有菜刀,照这情势看来,不出半年,西藏就进了清廷的口袋里了。

六月里,清军已经开到了拉萨城外。到了这里,就需要慎重了,千万不能随便打炮,虽然大炮射程不够,可万一不小心伤到了哪个当地重要人物,日后又是一个麻烦。雅尔江阿勒兵而止,三路大军会合,开会商议下一步怎么办。

胤礽也在澹宁居里,对着蒙古诸部的名字来回比划:闺女给谁好呢?

兵部尚书孙征灏就是在这个时候到了澹宁居的。孙征灏的来头非常不小,他的父亲孙可望是有王爵的人。孙可望是汉人,后入汉军正白旗,封义王。到了康熙年间,不幸遇上了三藩之乱,已经死了的孙可望被追降成了慕义公。孙征灏就成了公爵,到了康熙二十年,爵位又撤销了,却没有挡住他一路升官,做完了都统又成了兵部满尚书。

胤礽对他还算和蔼,虽然这老家伙现在走路都颤悠悠的了。等孙征灏叩拜完,胤礽和气地道:“给孙尚书搬张椅子来,用井水湃过的茶来,不要上冰。”

孙征灏带来的是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俄罗斯人被大策凌敦多布三招两式给收拾了,现在大策凌敦多布正“带着他的缴获带着他的士兵,赶着那马车来”。他又奔西藏去了!

俄罗斯人败退之前,还发文到了清廷,要求他们加大在东线的进攻力度,以图为自己减压。等他们战败了,这份文件今天才到澹宁居。而大策凌敦多布这会儿大概已经修整完毕,开始再度入藏了。

真是一个神转折啊!

胤礽不由破口大骂:“朕就知道这些老毛子没用!靠不用的东西!在雅克萨的时候他们不是挺能扛的么?怎么现在就扛不住了?”亏得他记性好,历数俄罗斯人历次不好的事迹,直骂得口干舌燥。

本来都胜利在望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不光火才怪。

孙征灏先说:“陛下息怒”又建议,“此事须八百里加须,星夜通知大军,不能叫大策凌敦多布抄了后路、截了粮草。”

胤礽恍然:“正该如此!”

什么如此不如此的啊!等到京城的军报发到了前线,拉萨外面已经一片混乱了。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的人,拉萨城内还不知道大策凌敦多布已经直过来了,眼见清兵来势汹汹,小策凌敦多布就要支持不住了,兼之拉藏汗是被准部弄死的,便起了弃暗投明的心思。

城内的贵族也是蒙、藏皆有,都是彪悍的马上民族,也就是遇上了准部这更彪悍的才暂时被压下去了。现在准部势弱,他们当然要当仁不让地反抗一把。清军还在外面考虑给城内达赖喇嘛的信要怎么写呢,里面忽然射出一封信来。

雅尔江阿还将信将疑,第二封书信又至。表示:我们在里面先动手,你们进来,择的发动时间是晚上。

雅尔江阿马上召开会议,与会者各抒己见,争吵半日,还是认为小策凌不像大策凌那样狡猾,设圈套的可能性不大。当下同意。

由于担心火器的使用在拉萨城里造成混乱,又或者火器使用不慎把拉萨给烧着了,更是担心本次约定有诈。雅尔江阿并没有让全军一起出动,而是自己带着弘晰当招牌,庆德带着火器营与一万清军留在城外。

算来己方有近两万的人马,对方已经不到六千人了,即使有埋伏也能应付,更何况己方在外面还有后手,应该没问题了。

小策凌敦多布是个当机立断的人,一边派人防清兵趁乱进攻,一边派人抓叛徒。“叛徒”这边呢,趁着天黑一边派人迎清兵,一边在护卫的拥簇下往布达拉宫跑。有活佛在的地方,谅小策凌敦多布也不敢动刀兵。

又方打作一团的时候,几匹快马悄悄赶到,望了一眼又匆匆离去这是大策凌的前哨斥侯。

于是“叛徒”在内,小策凌在中间,外面是清军,更外面的是大策凌,旁边还有雅尔江阿坐镇中路与庆德带着火器营。饺子包了好几层,乱成了一锅粥。

雅尔江阿等着城内的消息,斥侯们却猛然发现情形不对,仔细探查之下,发现又来了一队人马。天黑,这队人马居然没打火把,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等他们抄了入城清军的后路,就着清军已经打起的火把,这才看出来者的装束。

雅尔江阿手心全是汗,命令死守营地,他不能把皇帝的儿子给丢了。只命令火器营悄悄摆好了大炮,对着大策凌的部队一阵死轰。

外面是一夜混战,亏得大策凌带来的人不多,此番只带了两千人来。抄后路也不够凶残,还被火器营轰死了几百人。然而火器营也就只有这个成绩了,大策凌转过身来,趁火器营装炮弹的功夫,不顾城里,转而来砍火器营。

大策凌不是不见过火器的人,他也知道火炮的弊端,这就是射程不够远且两发之间间隔大。他的人是骑兵,一次冲锋之下就能直到炮兵跟前,砍了炮兵,缴了炮,清军就成了他的运输大队长。

率领清兵入城的是傅尔丹,他也不笨,听到炮响,且不顾拉萨城了,止兵回撤。又反抄大策凌,大策凌这边正拉炮呢,惋惜之下只好远遁。城里小策凌见“叛徒”逃进布达拉宫,正要索要间,被人从背后拍黑砖,派人守住了布达拉宫的出口。

正与清军鏊战,发现清军有些杂乱地后撤了。外面炮响,小策凌直觉地挥兵又拍清军的背后黑砖。一面拍,一面也往外跑,他也怕清军玉石俱焚,不顾自己人性命,把他与入城军队一起轰死了,打定主意趁势率兵出城。

情势仿佛有人喝了一声“向后转,齐步走”。

怎一个乱字了得!

亏得傅尔丹出来得快,火器营死了几十人之后,大策凌恐被清军包围,转眼就跑了,火炮也没有被他抢走。

等到天亮两边都是乱糟糟的,各自约束了人马,又叽喳了半天,这才搞清楚状况。

这一下,拉萨城反而安全了,双方都出了城,而且互相对峙,一方要动,另一方必须拖后腿。达赖喇嘛在布达拉宫里直呼是佛祖保佑。

情势仿佛又回到了原点,双方又开始了拉锯战,此时,京城的信使也到了。

雅尔江阿想要吐血:这信早到一天,也不至于弄成现在这副样子啊!这下好了,得重新布置了。

第274章 生死各有天命在

“老祖宗吃过药了么?”淑嘉轻声地问着佟妃。

佟妃寡居宫中,本就闲得发慌,亏得太皇太后对她的印象一贯不错,她又一直小心伺候着,年年倒是都跟着太皇太后搬迁的。太皇太后到畅春园避暑,她也跟着来了。

胤礽对康熙的后宫们一向不冷不热,不惹事的人他也懒得理。淑嘉与佟妃一向是关系比较好的,以前是淑嘉有些刻意结交佟妃这个贵妃,现在倒是佟妃这个无子的太妃刻意结交皇后了。

佟妃深知自己眼下的立身根本,对于淑嘉拜托的多照顾一点太皇太后也是尽心尽力。眼下她也帮不上娘家什么心了,只好竭立做好自己的本份,以求下半生安稳罢了。

听淑嘉这样问,佟妃答道:“药已经用过了,说是苦,又吃了两块儿蜜饯,这就歇下了,”顿了顿,“老祖宗这些日子睡的时候越发长了,还抱怨说牙齿不太好使了。”

老太太多大年纪了?要还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活蹦乱跳的,也逆生长得太不科学了。

“多多宽慰着吧,自从先帝大行,老祖宗的身子就不大好了。”

有了淑嘉这一句话,佟妃那一直压在心底的担忧又翻腾了出来:如果老太太撑不住挂了,她怎么办?太皇太后活着,她可以侍奉着太皇太后四处走动,太皇太后一死,她就是个老死宫苑的下场了。

佟妃心里是盼望着太皇太后长命百岁的,再听淑嘉说:“再两个月过了小选的宫女就要入宫了,过了年又是大挑,老祖宗这里,妃母多费费心。”她也乐意尽心照顾太皇太后,应下答允。

心中不免思忖:人要是命好,真是挡都挡不住的。这皇后从嫁入东宫开始,总有二十年了,能拦得住丈夫不纳新人,绝不是一般手段能够做得出来的。只是她年岁渐长,也不知道还能拢住皇帝多少时日?罢罢,我想这些做什么?她有五子,就算后宫进了新人,又能如何?还是侍奉好了太皇太后才是正经。

淑嘉不知道佟妃已经在担心她人老珠黄之后的夫妻问题了,她现在担心的却是自家儿女事。

抢过来养的允祺之女,宫中排行第三的格格,胤礽已经立意要封为公主了。礼部拟了许多嘉号,胤礽最后给定的乃是“荣寿”二字。指婚给谁虽然还要再斟酌,却已定与蒙古,淑嘉知道这是国策,且公主降于外藩,从康熙的女儿们的生活来看,只要额驸不太混帐,日子还是都过得不错的。多说无益,也就不强留她在京了。

真正可愁的,却是两个已经娶妻的儿子。儿媳妇们至今都还没有消息,由不得她不发愁。如果说弘曈这里还不太着急的话,弘旦那里就是燃眉之急了。淑嘉不希望到了明年,她亲自给弘旦弄一个小老婆过去。

然而,如果到明年大挑结束之前赫舍里氏要还是没个准信儿的话,她也不得不动手了。太子膝下不能久虚,否则容易引来猜测。明年不指,就要再等三年,就算赫舍里氏耗得起,淑嘉也耗不起了。

更不让她省心的却是赫舍里氏危机公关的能力,着实令人叹息。

弄个陪嫁丫头,真亏她想得出来!淑嘉对这个儿媳妇的政治觉悟颇感绝望。赫舍里氏是个不错的大家闺秀,识文断字,性格也颇为和气,大挑的时候并不比别人逊色。谁料到过门之后就显出不足来了,赫舍里氏的做法,只要她嫁的不是太子,以后她不要当皇后,那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然而皇家的位置,轻易能许人么?太子身边的人,能让你随便安排么?如果连这一点都看不透,这个儿媳妇的能力也就有限了。这些话淑嘉又不能跟身边的人说,她身边心腹里红袖等都是陪嫁来的,说出来也怕她们寒心。然而事实就是如此,不是你想不想抬举的事儿,而是能不能抬举。

连淑怡、淑惠,她都不能说。一旦她表现出了对儿媳妇的不满,下面就不好收场了。她是在现在占着优势,然而若干年后,随非这个儿媳妇死了,或者被废掉(可能性几乎为零),母仪天下的就要换人。

这样一个儿媳妇,淑嘉实在是不能放心。

思前想后,淑嘉决定把儿媳妇带在身边时时提点。一拍手:“去无逸斋。”

无逸斋里,赫舍里氏正在犯愁呢。她心里也不想让另一个女人来分丈夫的,即使那是她的陪嫁丫头。丈夫、婆婆都否决了这个提议,让她松了一口气。可转念一想,明年就是大挑了,堂堂皇太子,至今只有一个老婆,比他爹还不如,不管明年她有没有怀上孩子,再来一个侧室几乎就是定局了,不由又是愁肠百结:还不如现在让她弄一个房里人给弘旦呢。

左思右想,怎么样都是自己吃亏!亏就亏在没有一个儿子,可是孩子岂是说生就能生的?弘旦也没有别人,两人新婚至今日子也还亲近,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呢?赫舍里氏一时有些茫然。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拍掌声,赫舍里氏惊了一下:“是谁过来了?”她的宫女已经出去看了一回,急匆匆回来道:“是主子娘娘过来了。”

赫舍里氏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急起身,又对镜看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一眼看去没什么问题了,忙奔出门来相迎。她原是大家女,规矩也不错的,不致如此沉不住气。只是婚后无子,整个人就有些急躁。

心中却在猜测:这是来做什么的呢?

淑嘉看见赫舍里氏迎了出来,这个儿媳妇在礼节上倒是十分周全的。等赫舍里氏福身一礼,又小心地上来扶着她往屋里走,方道:“不用这么忙乱,你妹妹们都在上课,我枯坐无趣,就想起这无逸斋来了。”

赫舍里氏把淑嘉搀进屋里,请上座上坐住了,又接过宫女托盘里的茶亲手奉上,才笑道:“媳妇儿自打搬进来,就觉得这里布置得分外舒服,也就偷了个懒儿,并没有动什么摆设。还是额娘会收拾屋子,教教我罢。”

淑嘉呷了一口茶:“收拾屋子有什么好学的?看哪里不好看了,即时改了过来,时间长了,自然就会了。你有心思,不如想想旁的。”

媳妇不是女儿,是一个在别人的家庭是教育了十几年的人,当然会有自己的思想,如果想要从穿衣吃饭教起,直教得与自己步调一致了,真比自己生一个女儿从头开始教还要麻烦百倍。淑嘉也不想这样做,赫舍里氏不是什么都不通的人,她只是脑子里的那根弦儿没有拧对而已,点破这层窗户纸,她未必就想不通。

淑嘉打定了主意,并不想把赫舍里氏当牵线木偶,即使现在牵着她,难不成自己还真能活个千儿八百岁的?既不能管着她一生一世,索性放手让她自己成长,淑嘉想做的,不过是在这最关键的问题上点透她,让弘旦的日子能够过得舒服一点而已。

赫舍里氏心里更是不安,“想想旁的”?那是要想什么呢?她自己的心病就是到现在还没有喜信,又担心会有一个身份不算差的侧室进门夺宠,抢先生下儿子。自己就往这上头想了,脸色抑不住地难看了起来。

“媳妇愚钝,额娘的意思是?”

淑嘉叹了一口气:“我也是打你这会儿过来的,岂不知你的难处?”拍拍坐榻,“过来坐。”

赫舍里氏惴惴地坐了下来,她的心情可与当初淑嘉往太皇太后身边一坐,那是截然不同的。带着一丝怯意,喊了一声:“额娘。”

“这一年多,你做得很好。”

赫舍里氏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仍是谦逊地道:“媳妇儿要学的地方多着呢。”

淑嘉摇摇头:“已经不错啦,当一个媳妇儿,你做得是够了。”

“这…”

“这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记住了,以后再传给你儿媳妇,”淑嘉脸上泛起一丝笑来,“皇家媳妇儿,光当好了媳妇是不够的,还要记得皇家二字。尤其是太子妃。两条都做到了,才是真的好。光想着当媳妇儿了,怕要落个可怜,死盯着皇家二字,又未免显得面目可憎。切记切记。”

赫舍里氏有些明白了,又有些糊涂,却直觉得婆婆与她说的算是比较交心的话了。她年轻,记性也不坏,硬生生记住了,准备等会儿慢慢参悟去。

淑嘉见她这样,情知她还得再想上一想,便道:“天儿热,我倒有些乏了,你也歇个晌吧。”起身便走。

赫舍里氏哪里还能坐得住?起身相送,直把人送出门外,又眼看着转了个弯儿,消失不见了,她才回来仔细回想,方才婆婆说话的内容、表情、语气,一点一点地揣摩。

淑嘉一道走,一道叹息,她已经为赫舍里氏作了最坏的打算了。赫舍里氏运气真是不好,淑嘉没有婆婆,她有,淑嘉有儿子,她倒没有了。这事儿不在于你想不想,完全是形势比人强,除非你想撕破脸,得一个妒妇的美名,然后被废掉。

如果自己处在这个情况下,当然是什么话都说,反正有婆婆,找小老婆的事情太子妃又不好插手,等着就是了。也不是坐以待毙,只要把丈夫拢住了,不管有多少小老婆,生了多少孩子,那才是真的“借腹生子”。清廷的规矩,无子并不是休妻废后的理由,急着给丈夫弄小老婆,还是自己的陪嫁,这像什么话呢?

谁又能保证自己安排的人最后不会为了利益而反目?何不做一菩萨?让底下人去斗好了。你该当个裁判,而不是挽起袖子来下场打架,那样不但是自降身份,还是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这样的生活当然不如夫妻二人有子有女过得惬意,只是退而求其次,却是比较好的容身这道。

自己是不喜欢小老婆的,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给儿子弄小老婆,只希望儿媳妇能够争气一点。确切地说,希望儿媳妇的肚子能够争气一点。否则…即使自己有心,也保不住这个儿媳妇。日子久了没孩子,胤礽肯定会坐不住的。

关于太子子嗣的问题,胤礽坐不坐得住是以后的事,反正现在他还没有特别关注到这一点,政事占据了他的绝大部分心神。

在藏的清军与准部再次进入了僵持阶段,大小策凌整合了人马。不得不说,同样的力量在不同的人的手上,能发挥的作用是不一样的。同样是六千人马,大策凌就能用它干掉了拉藏汗,而小策凌只好防守,但是,如果这六千人马的领袖变成了大小策凌合谋,它就成了一个大麻烦。

大策凌为人谨慎多谋目光长远,小策凌则颇为勇武,一加一大于二,与人数与自己多的清军对峙,居然还有拉锯的迹象。雅尔江阿这里,一面写折子飞送京师,一面商议对策,又打报告,要求中央注意补给。

胤礽看着眼下形势,情知毕其功于一役是没法指望了,也就铁了心准备持久战。只是这个持久战在他的心里打个两三年也就差不多了,清军是千里远征,准部又何尝不是?准部的国力还不如清廷,拖也把他们拖死了。何况准部还有俄罗斯这个恶邻居。

摸了摸下巴,若非他国内也是一堆烂事儿,还真想趁着这个机会,一举荡平了准部。他算是看透了,蒙古诸部里就这个准噶尔不是个省油的灯,打掉一个又来一个,来来回回地不肯消停。

可惜啊!早已筹划多时的摊丁入亩还没有做呢,但是他对这项改革是充满了信心的,单看盐法一项,每年就能多出这么多银子来,而且数字还有上升的趋势,这一场仗打下来并没有使得国家财政压力增大多少,实是盐法之功。

照这个势头下去,只要他的政策得到了有力的执行,他就能积累起足够多的资本,一战而平准噶尔。这样,不但是开疆拓土的功业,还为子孙后代翦除了一大隐患,不用再担心准部哪一天冒出来要打北京。

只要能平了准部,宁愿眼下日子过得累紧一点,胤礽也是要做的。不过眼下首要之务却是把准部驱出西藏,同时把西藏归到中央直属管辖才好。这也是胤礽对准部蠢蠢欲动的一大原因:新疆与西藏靠得还真近,准部不除,哪天人家吃饭了想消消食,就消到了西藏,然后打着活佛的招牌就能一路东进。

治大国如烹小鲜,尤其这个国家幅员辽阔,民族成份复杂,各地方情况也不一样,最忌一刀切。胤礽久柄国政,自知其中厉害,只好一口一口地吃饭,预备着今年把盐法改革扩充到全国。

事实上,他不推广也不行了。由于两淮盐政改革先行,两淮又是重要的产盐区,此地一改盐法,盐业现出了勃勃生机。即使只是限定在两淮地区推行,也架不住商人逐利,减轻了负担的商人,卯足了劲儿,还把淮盐向周围倾销。未改盐法的地区由于制度等原因,根本竞争不过淮盐,巡盐御史等的折子飞奔到了胤礽的案头。

是时候推行全国了。

这个意见是好的,然而最先提出反对的却是急于充盈国库的雍王。听到他四弟的反对意见,胤礽问道:“为什么说暂不可行?两淮等地盐法革新的成效你是知道的,怎么不能推行全国了呢?”

“今年已经过大半,仓促之意改弦易张,则已经按旧法放出去的盐岂不要亏?九月里盐就能出完,只剩盘账了。不如今年且依旧制,自明年开始,全用新法。”

胤礽想了想:“也好,正好多出些准备的时间。这样明年盐课上头又能多些收益,西北用兵也能轻松一些,”又自言自语,“只盼雅尔江阿争气些,早日拿下西藏,朕也好腾出手来,推行新税法。”

雍王个人武力值偏低,在军事上的见解也不够高明,所擅长者乃是民政,也欲借此机会建一番功业。在推行摊丁入亩这件事情上面他是很积极的,但是西北用兵啊!这当口怎么能够轻动财赋之制?

“你去后头给太皇太后请个安罢,她老人家近来不太好。”胤礽给了他四弟比较优厚的待遇。

雍王连忙称谢。

见不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还是一个对朝政没啥影响的老太太,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益处,却是表明了一种态度。胤礽借此来显示他看重雍王,雍王自然要知情识趣。

不说太子妃在参悟皇后那似是而非的话,也不说皇帝和雍王为西北军饷和赋税改革而操心。

今年十月,太皇太后的生日可又要到了。畅春园益修养,胤礽为了太皇太后的身体计,索性冬天的时候就没有搬回紫禁城,全家都在畅春园里呆到了冬天。

淑嘉陪太皇太后坐着,看着太皇太后身边的宫女一捧脂粉盒,一拿手绢儿,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太皇太后,行动都有些迟缓了,听平王福晋讲笑话,听到一半笑了起来,居然从嘴角边流出了口水。两个宫女连忙上去,一个擦口水,一个再补粉。

老太太还能再撑多久呢?

淑嘉心事重重地从太皇太后寿宴上回来,满心都在想着这件事情。太皇太后会活到什么时候,对于她这个穿越者来说…穿越前就不知道,穿越后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呆坐在妆台前,由着红袖她们给她卸了首饰。红袖看淑嘉这样,正要出言提醒,却听见外面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红袖一皱眉,使个眼色,画眉是她教出来的徒弟,会意地出去了。

“大”

“噤声!”

“@¥……”

淑嘉已经听到了:“什么事儿?”

画眉笑着进来道:“主子娘娘大喜!四福晋有喜啦!您要做祖母了。”

四福晋?靠!雍王真能耐啊!呃?不对!这说的是弘曈媳妇儿啊。

淑嘉反应了一会儿才弄明白,这个四福晋是她家四阿哥弘曈的老婆,而不是康熙四儿媳妇。

淑嘉不自觉地就笑开了:“好好好,赏他!赵国士,你去澹宁居,跟皇上说一声儿,这可是大喜事儿。”又要去看博尔济吉特氏。红袖道:“主子,您已经卸了妆了,上了妆、换身衣裳再过去啊。奴才去传步辇来。”

紫裳等也围着淑嘉道喜,这会儿皇子们有儿子,比皇后自己生儿子都值得庆贺。秀妞道:“主子,赏四福晋的东西,奴才就比着二福晋的给了?”

淑嘉一顿:“知道了。”

到了博尔济吉特氏处,却见赫舍里氏已经到了。淑嘉一看这两个儿媳妇,欢乐的心情登时减半:这要怀孕的是赫舍里氏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赫舍里氏与博尔济吉特氏交好,刚听到消息的时候却是百般滋味在心头。经过了宫女提醒,才恢复了从容。命准备贺礼,又邀嫂子格根塔娜同往贺弟妹,等到了博尔济吉特氏的住处,已是一脸的为博尔济吉特氏高兴了。

格根塔娜心思就单纯得多,她自己万事不愁,至于弟妹们的事儿,她才不想去管呢。少说少做少出错,日后才有富贵安闲的日子不是?

遇上这样的喜事,淑嘉也就绝口不提赫舍里氏尚没有喜信的事儿,只说让博尔济吉特氏好好休养,又把赏赐颁下,还说:“明儿叫你额娘过来说话。”

接着,胤礽处也有赏颁下。太皇太后那里却没有动静了,据去通报的人回来说,老太太已经歇下了,没敢惊扰。

淑嘉道:“这是懂道理的,断没有惊扰太皇太后的道理。天也不早了,都散了回去歇着罢。”

博尔济吉特氏有孕,确实给赫舍里氏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淑嘉只是心里急,晚间胤礽过来的时候,先喜滋滋地说弘曈有出息,又说:“弘旦那里还没消息么?明年大挑,你留意给他择两个好生养的侧室。”

与康熙的想法一样,生不出孩子来,儿媳妇要负主要责任。

淑嘉只得答:“知道了。”

然而麻烦还没完,在十月例行的请平安脉的时候,御医居然一脸喜色地对淑嘉道“恭喜”,她老人家又有孕了!

淑嘉眼珠子瞪得比弹珠还大:“什么?!”我靠!跟儿媳妇一起怀孕,搞不好这一个比那一个还小,淑嘉不由老脸通红,尴尬不已。

这份尴尬等见到赫舍里氏的时候又成了叹息,婆媳俩面面相觑。想怀的怀不上,不想怀的又怀上了。

于淑嘉而言,这时候怀上了,明年大挑要不要充实后宫就成了摆在面前的一道难题。于赫舍里氏而言,这时节再怀不上,明年家里不免要多几个侧室。

婆媳二人心中一齐叫苦,淑嘉对赫舍里氏又多了两分理解与同情。

这个难题却被太皇太后的死解决了,长泰六年正月初五,太皇太后逝于畅春园。新年的热闹还没过去,全国上下就接到了通知,太皇太后归天,赶紧的把喜庆的东西都收起来。百日内穿孝,官宦之家一年之内禁婚娶,全国禁演戏…等等等等。

快马从京中出发直抵西藏大军之前,令弘晰、弘晟回京奔丧,其余人等不动,大军收缩,戒备准噶尔趁丧出兵。

第275章 大家都变成熟了

正月初五,正是世祖福临的忌辰,派去祭陵的官员还没回来,太皇太后又死了。国家制度眼下已渐基本完备,二十多年前又曾经办过一次太皇太后的丧礼,在这一节上面倒不需要多扯皮。

只是辛苦了可怜的内务府,这本就是一个“事儿妈”的机构,其任务之繁甚比居委会大妈,而且居委会大妈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顶多做个检讨,内务府的事情要是做不好就是罢官,有可能还捎带上降个爵位罚个俸禄什么的。

有一利必有一弊,内务府是个油水丰厚的衙门,又是与皇室打交道最多的地方,讨好皇帝一家子再方便不过。既承此利,忙就忙一点吧。这绝对是新官上任几年没遇到特别重大事件的允禑的心声。

允禑换上孝服,摘了缨子,挽起袖子干活了。

内务府他与他五哥一道兼管的,允祺是个老实人,同时也是个不喜欢惹麻烦的人,他最爱的就是求田问舍,给子孙后代留家产,至于朝上的倾轧又或者是争夺圣宠,从他爹当皇帝的时候他就已经不指望了。以前与老十二搭档的时候,凡老十二主动接手的活儿,他都是从来不抢的。现在有一个十五弟为他“服其劳”他也乐得自家轻松。

老十五的老婆又是皇后的亲妹妹,胤礽想要抬举允禑的心思也是有的,允祺也就不枉做小人,只领会上意就是了。

允禑摩拳擦掌,第一时间调出了当年孝庄的丧仪来,令内务府开库先调白布来,分制孝衣。太皇太后梓宫不能放在畅春园里,要运回宁寿宫。又清点太监、匠人,调竹子、纸、布,扎起棚子来。同时差人糊纸人纸马,制纸钱一类。

宗室人等与大臣、命妇各依次序分两处哭灵,皇后与皇四子福晋虽然都有身孕,但是离预产期还早。太皇太后丧礼又不如皇帝大行之礼仪繁琐,她们都还支持得住。宫里也没有什么大事,皇帝的后宫几乎都是空的,想乱也乱不起来。

远在青藏高原的弘晰、弘晟也飞马赶了回来,两人都年轻,骑术也不坏,在外面历练了不少时间,倒也能吃苦耐劳。顶风冒雪,日夜兼程,终于在太皇太后丧礼结束前回来了。

太皇太后的棺椁是一早就预备好了的,坟地也是定好了的,就跟世祖埋在一块儿。她老人家的谥号也没有问题,凡皇后的谥号当然是跟着皇帝的走,就叫孝惠仁宁端懿纯德顺天决圣章皇后。

这些统统都没有问题,问题是在升袝太庙的时候出现的。孝惠皇后没有儿孙,她的身后事就由着别人折腾了。国人做什么都喜欢排一个次序,这一次也不例外。

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就是,康熙是庶出,即使他当了皇帝,他妈也母以子贵被追认为顺治皇后了。顺治的正妻只有一个,那就是孝惠皇后,虽然顺治本人并不喜欢。至于那位孝献皇后,咳咳,她在清廷就是个大家力图忘掉的存在。

现在问题又来了,康熙的生母孝康章皇后早就死了几十年了,当然也已经升袝太庙了。本来么,死了一个皇帝一个皇后,当然是顺治配上康熙的妈。现在孝惠也死了,她跟孝康到底是谁排第一谁排第二?

为此,朝臣们居然暂时放下了西部战事,清清喉咙为此大吵一架。

讨好上司是为官的应有之意,要把皇帝他亲祖母给退后一步,未免就令人产生不太愉快的联想,诸如非嫡一类。当然,明面上绝不能说这个理由。这也难不倒这些饱读读书的大臣们,他们找了一条理由:孝康皇后袝庙已久,不可轻动,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就让孝康排在前头,孝惠排在后头吧。

凭心而论,胤礽心里还是羞羞答答地想采取这个建议的。太皇太后是个可爱的老太太,佟家那些亲戚也是讨嫌的多,然而涉及到大义名份一类的事情,又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胤礽的脑子还没有烧糊掉。

心里这样想,胤礽却不能直接说出口来,只说:“令大学士、九卿议之。”

悔不该多说这一句话,他这话一出,大学士王掞秉承着一贯以来的态度,严肃地指出:“先帝圣孝格天,曩时孝庄文皇后祔庙,不以跻孝端上,今肯以孝康跻孝惠上乎?”

他的意见一出,意图拍皇帝马屁的人群起而反对之。

大臣们可以反对,作为体统的代表,胤礽却只有捏着鼻子承认王掞说得对。非但要在这个问题上按照王掞的意见来,还要表扬王掞。心里虽怪王掞多事,却也得承认王掞在这个问题上是有气节的。王掞虽不讨喜,却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正直之人。

回来开玩笑地对淑嘉道:“好在咱们儿子不用担心这样的事情。”

这件事情以在后宫皇帝挨了皇后一个白眼,在朝堂诸臣议定日后升祔次序为元配、继室、本生而告终,帝国的重心重又回到了军国大事上来。

虽然朝廷上吵得乱七八糟,事情过了也就过了,真正内心受到极大触动的却是太子妃赫舍里氏。

康熙与胤礽对孝惠皇后的孝顺,那是有目共睹的,即使这样,也架不住她身后一干希图讨好皇帝的“小人”乱了伦理纲常,欲置元配与侧室之下。究其原因,盖是因为这侧室生了儿子,而元配无子。

赫舍里氏悚然而惊,借腹生子这种把戏,瞒得了自己也瞒不了别人,养母、嫡母毕竟不如生母亲近呐!

这些日子她把婆婆说的话掰开了揉碎了地琢磨,终于品中了一些滋味。如果说先前对于那句“皇家媳妇儿,光当好了媳妇是不够的,还要记得皇家二字。”还是有一点抵触心理的,恐是婆婆在敲打她,让她的手不要伸得太长,皇家不容她胡来一类。

比及孝惠皇后升袝次序问题被拿到朝堂上来吵了小半个月,她才对“皇家”二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佟家法海为生母争葬,还有佟国纲压着,还有宗法压着。而在皇家,如果皇帝开口应了,谁敢再争?也就是皇帝脸皮薄,又颇受儒风熏陶,含羞认了王掞的说话。万一皇帝不坚持,光王掞抗议有个什么用?朝上多的是想讨好皇帝的人!

皇室,何其残酷?!这世上本该最讲道理的地方,却是最可以不顾理法的地方。

她的婆婆对她说了实话!她先前理解错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