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位西秦女不少一怔,再望西日昌神色已有所不同。

苏堂竹告退后,西日昌饶有兴致的问起众女的名姓,家事。这些女子年纪都在十五左右,出身多贫寒,十二人之中有三位姿色上品,余者也差不到哪里去。

侍女送上茶点后,西日昌又问起众女的喜好。他的记性极好,每位少女的名字都没有叫错。众女的回答无非是书画舞乐,只有一女道喜好养蚕。接下去西日昌的问题更加烦琐古怪,怪到诸如西秦的勺子是木勺还是瓷勺好,临川上游还是下游鱼多。但他与她们说着说着,氛围就微妙的一点点变了,有几位少女话多了起来,也不再羞涩。

我只静静的看静静的听。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西日昌忽然打住了话头,转身招手。我走上前去。

“告诉她们,都答错了什么。”

“是的,大人。”

厅内顿时一片静默,少女们的目光停留在我的面具上。我冷冷道:“第一,既然出自寒家,喜好书画舞乐,也只是喜好而已,根本无缘接触,谈不上擅长,若擅长都得卖身姬肆或被大家买养…”

我本就是西秦人,对西秦了如指掌,而我度过富贵也经过贫寒,对二种不同的生活都有体会。这些女子哪个言不由衷或哪个根本不是寒门,大约我都弄清楚了。在我的冷言漠语中,不少人变了神色,不少人强作镇定,还有些则很惊讶。

西日昌拉我入怀,止住了我的言语。我也很少说那么多话,觉得很不适应。

“其实都是些鸡毛蒜皮,不过我很喜欢听听真真假假的话,当作一种消遣也不错。”西日昌依然温柔细语,但众女已心生畏惧。

“是的,大人。谁愿坦陈寒酸,谁又不愿风光美好?”

西日昌楼住我的腰,一一将众女扫过,没有人敢抬头再望他。“十二个名字想必你都记住了,你挑一个。”

我想了片刻,道:“丽苡。”

西日昌笑了笑:“敢情你一个都不要啊!”他一挥袖,下一刻那叫丽苡的少女便躺倒在地,她边上的少女晕倒椅上,剩下的十位少女都惨白了脸色。没有流血的杀戮,离得远的少女们尚能支持。

很强的气劲,我盯着西日昌,平日里我总看不透他的修为,此刻这一袖却叫我觉得,他的修为只怕不在上官飞鸿之下。

西日昌唤来苏堂竹,平声道:“五个送董将军那,五个送上官那。那个晕过去的,留下。”

苏堂竹点头道:“是的,陛下。”

十女惊诧,有几人投眼地上晕女,十二人同行大杲,只有她被西日昌留用。

侍卫拖走了丽苡的尸体,也带走了十女。苏堂竹则带走了晕的那个。

我只听西日昌耳畔呢喃:“这该怎么好呢,你还病着,上边行吗?”

我眉一拧,但现在的我有面具遮掩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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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被取下,发簪被拔下,衣裳被解下。我身着薄衣伏在西日昌身上。这个男人风流温存起来可以腻死人,狠辣凶残起来就腥风血雨,他是帝王也是武者,他会君子更会奸人,他说的很多话都不能只听表面,他的心思我总琢磨不透。我唯一肯定的是,他确实是我的男人,我的夫婿。但他有太多妻妾,他对女人的了解不止于女人的身体,他可能比我更了解我自个。

西日昌把玩着我一缕发丝,绕在指间,滑下,又再绕上。

“在上边感觉如何?”

我默了片刻,道:“还行。”

他叹道:“连撒娇都不会,真怀疑倾城苑那老妈子年老眼花,被你混去了六年。”

我偏头道:“我会,但那样很假。”我翘起兰花指,在他肩上一掐,“你好坏哟!”

西日昌无声而笑,肩膀颤动。

我撑起双手,佯装凶狠的道:“再笑!再笑老娘就阉了你!”

西日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软回他身上,懒懒道:“没劲。”

他收了笑,摸着我的背问:“那什么有劲?”

我思来想去,道:“什么都没劲。”

西日昌摸上我的后脑勺,轻声道:“可惜了。”

“杀死葛仲逊很难,但这个对我有劲。”我眯眼望他,他不笑的眼眸在幽暗中神秘莫测。

过了良久,他才低着声问:“他死以后,你怎么办?”

我的下巴抵在他胸口,目光却垂了下去,一对清晰标致的锁骨映我眼底。他问的问题我从来没想过,以前是没的想,杀死一国国师不可能活着逃离,后来是没去想,我始终不清楚西日昌的心思,更不敢信赖他。可现在他将我握在掌中,可现在他将我扣在怀中,他暗示我他会帮我。

“我没你想得那么远,我不知道。”我讷讷。

他将我的头侧压在他胸膛,双手搂住我道:“聪明的时候聪明之极,糊涂的时候就是个死心眼。你既然看得出丽苡是奸细,为何看不透世上所有的女人都要寻个归宿。我的母后说,女人呐,就是藤,男人是她们缠绕的树。有些女人很强,但一样会伪装成藤的模样,让树为她阻挡风雨。”

我嘴角无声浮起冷笑。我低伏着,但我的心思依然被他捕捉。他根本不用看我的表情,就把我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可在你心底,我这棵大树和世上所有的树并无区别。”他悠悠道,“你总以为自己所受的苦比世人都深都重,你也习惯了不接受也不付出。这样的你,给你天一诀看一生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我猛的抬头,却立即被他压制。

“一个真谛,奸,首先学的是仁义。同样的,仇恨,也要会爱。阴阳相合,黑白相衬,世上全是坏人哪来的好人?爱憎分明,美丑泾渭。恨的时候就势不可挡铲除面前所有敌对,爱的时候就要敞开胸怀纵情投入,这才是你的快意人生,我未来的武圣大人!”

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襟,揪起一重褶子,揪起我的心。

他缓缓握住我的双手,松开我的十指,交错穿扣。

“吻我。”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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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彼此对视,十指交缠,身体相依,亲密无间却并不恩爱,如胶似漆却各怀鬼胎。上天总在迫我低头,天它是黑的,它强我接受的男人也是黑的。不过这无所谓了,我早就白不了。

我以柔软的胸,摩过他的胸膛,移上前去,在他薄而完美的唇上轻轻一啄。这一啄很轻,一触即离,这一啄极重,几乎耗尽了我所有心力。我终于领会到他所说的部分东西,举重若轻莫过于此。仇恨是要深埋于心底的,流露出表面就会被轻易击溃。

我的长发拂过他的面颊,他不动声色的望我,时间仿佛这一刻停止。我越望他越觉得根本看不清他,渐渐的我感到被他扣握的双手再支撑不住身体,视线越来越模糊,虚汗骤生,我蹙眉慢慢伏回他的身躯。他微微摇头,松开我的手,重将我搂抱。

“上边下面,你都不行啊!”

我身子一颤,奸人总归是奸人,他脑子里无时不刻都在想着苟合之事。

“睡吧…睡吧…”他轻柔的拍我的后背,回复温柔体恤的模样。而就我对他的认识,估计他放过我,只因怕我呕吐到他身上。我充满恶意的入睡了,一个御女无数的君王有一日也会把一个女子做到呕吐为止。

边境事了,西日昌轻装简从的带我回了盛京。一路上我的伤病有了起色,但他依然没有碰我,只是白天黑夜的粘着。晚上也罢,白日间我戴着金光闪闪的面具,一身宽大的服饰,任谁见着一个俊美的男人搂着个难分男女的面具人,都会多看几眼。好在绝大多数时间我偎在马车里,确切的说是依偎在他身旁。

西日昌有批不完的文书,他的字依然丑陋。有一日他抓着我的手,写了个知字,二日后那份文书就又发回他手中,最下面多了一行字:臣愚昧,不识此字。西日昌将文书丢给我看,笑道:“这人就是表妹夫。”

我看了文书封头的名姓,万国维,不禁脱口道:“好名字!”

西日昌道:“此人貌极丑,为人风趣,有胆有识。初见他者,都鄙夷他貌,但只要他开口说上几句话,美女立抛媚眼,男人即引为知己。”

我莫名想起西日明,但听西日昌悠悠道:“风趣与说笑的界限,万国维把握的不错。此子是个人才,不辱董家的门第。”

放下文书,他从我背后搂抱住我,问:“马上就要回去了,有没有兴致看看自己的葬礼?”

我想说没兴致,但他怂恿着道:“婚礼当初我办得太简,葬礼我会隆重操办的。人生红白大事,你当初没好好体味红的,现在就该细细感受白的。”

我抓住他不安分的手,低低问:“以什么身份?还躺棺材里吗?”

西日昌不答,却一手掀起车帘,对着来时的路道:“那边是西面。”

“恩,西面。”

“我们西日家族以前不姓西日,而姓西门。”

“哦。”我就琢磨百家姓里没西日这个姓氏。

“我的先祖,大杲开国皇帝曾对着西下落日发誓,一定要打下江山,后来他成功了,便改姓西日。”

我只当故事听了,反正他极会说故事。

“十二名西秦女子,原本叫你挑一个,你喜欢什么名以后就用她的名,可惜你一个都不喜欢。”

我心下微凉,原来无论我选哪个,哪个都会死。

“既然如此,我帮你定个名吧!这次定下再不会改。”他吻着我的耳垂道,“西门…姝。”

我又痒又颤,西门姝,他给我冠了他的祖姓,连起来就是西门的女人。

“往后他们便管你叫西门大人,但我还叫你当日的名讳。姝黎。”

他放下手,西边的晚霞被车帘遮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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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盛京的前一晚,西日昌授了我控声之术,这个很简单,一学就会。他抱着我,不舍的道:“回宫后诸多不便,我再不能像现在这般。”

我说出了同陈风一样音调的话:“是的,陛下。”

“以后你会看到我同许多女人在一起。”

我心思,极好,不过与我无关。

他忽然一紧双手,温柔的道:“但是,你别想着与你无关。往后你就是我的贴身侍卫,西门大人。”

我成了西门大人,西日昌的随侍。

西日昌回盛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办我的丧事。一概过程由专员妥理,他只过目。我跟在他身后,亲见了大杲的国力强盛。丰厚的陪葬,繁复的礼仪,所有盛京的重要官员都参与了。作为以一死换取西秦三座城池的皇妃,我被正名为西秦的黎族公主,追谥为贞武皇后。仿佛这个时候大杲及世人才知,原来深藏大杲皇宫的昌帝贵妃不姓李而姓黎,并且还是当年黎族公案后幸存的黎人。

西日昌筹备的灵堂不在月照宫,而在明景堂内。这是一处建筑奇妙的宫殿,估摸是当年西日明设计的。我站在与灵堂毗邻的阁楼内,视角由上往下,透过一片晶石,俯视堂上众人。

代替我的不幸女子有五分像我,经过装扮七分相似。冬日尸身没有腐败,但死人总有些面容走样。我看见钱后细细辨认了半日,然后冷笑一声拂袖而去。旁的妃嫔不敢像钱后一般灵前失仪,纷纷跪着,假哭一片。

巨大的白色墙壁后,一群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子对着一个死人,这感觉委实奇异,我看得到听不着。柳妃还滴下几滴真泪,别的妃嫔根本与我不熟,只拿袖藏的辣椒粉挤出眼红红泪汪汪。答喜面无表情的跪在灵前烧纸钱,连钱后都识破那不是我,她自然也清楚。

我惘然想着,若我真死了,怕为我流泪的也没有几人。自我来到大杲后,好事一件都没做过,做的都是无情事。

回顾我这十八年生命的点点滴滴,也许不会有人为我悲伤,我忽然想笑,即便有人为我悲伤,我也不要。我会为别人悲伤,但不会为自己悲伤,所以也不想别人为我悲伤。

西日昌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搂住了我的腰,我抓栏杆的手不禁一紧,跟着我腰间的细水被抽了出来。细水轻飘飘落地,我的衣裙轻飘飘落地。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用行动表达。他抬起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前奏,直接闯入。我抓牢栏杆,目视灵台下的人。

我知道西日昌说的是,生是他的女人,死也是。他的体恤和忍耐都为了这一刻,这一句话。

身体被撕裂的痛,比第一次被他撷取更痛,比任何一次都痛。因为我感到了自己的心痛。而痛过之后,一道气流从身底迅速蔓延,酥麻而放肆,它侵蚀着我的思维,催眠着我的意志。

在一波又一波强有力的冲刺下,我觉着自个犹如汪洋中遇难的人,紧紧抓着救命的木板,奋力挣扎于肆虐的汹涌浪涛。我的双臂逐渐被拉直,我的身体越来越酸软,泪水再也遏制不住,喉间逸出丝丝的断音。

灵台下的女人犹在作态,我的视线已糊,只是强撑着眼线恍恍惚惚的瞅着。生与死,男人和女人,错综复杂的交媾在一起。我的泪水合着鼻涕流过面具淌落地面,身体被他操控的不住痉挛,但那股气流却一直保留了我的一份清醒,叫我撑到了最后。他猛的将我腰后拉,我终于再抓不住栏杆,松手,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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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葬礼最终我未能完全看到,但西日昌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没有跌到在地,他一手捞起如同溺水的我,卷入污秽不堪的衣裙,将我从头彻尾盖于他外袍下,然后横抱着犹在颤栗的我,带我去了他自个的寝宫。

他的寝宫沿用了当年昌王府的名字,只是不叫昌华院而叫昌华宫。他的总管陈隽钟在忙碌我的葬礼,昌华宫里迎接我们的是陈风。陈风看到我们的情形,只低低的道了句:“属下去准备。”

西日昌一字未说,甚至连脚步都未曾停顿,径自带我进入温暖的室内。

我被他置于榻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他抛出,靴子也被他脱下。萎靡情色的味道很快弥散,这时候我却恢复了平静,跟一个这样的男人,羞耻心是最无用的。于是我自然而然的平躺下来,他的脸跟着凑了过来,斜狭的丹凤闪着夺目的流光。

隔着一张宽大屏风,陈风指示侍从运来一干洗浴用具。西日昌一直在审视我,我也一直没对他的眼眸。我的心很空,空到连自个都觉得发指。这样的心境让我彻底领悟,往日我眼中的那些行尸走肉,空虚的皮囊,其实正是我自个的写照。很可笑,活死人看活死人,五十笑百步。

西日昌的手握住了我的指尖,他手上的温度使我觉着自个的冰凉。奸人尚且有奸人的追求,除了权势还耽于肉欲,会杀人也会做自个喜欢的事,而我什么喜好都没有,如果硬要算有,无非是仇恨所支持的一切。我所看不起厌恶的他,实际上过得比我好万倍。这世界黑白颠倒,坏人都过好日子,最坏的人过最好的日子。善良被欺凌,好人的心肠斗不过坏人。

西日昌还是没有说话,他手上的温度接连不断绵绵不绝的传来,温暖到一定程度渗透了界限,只剩下极淡的指间相连的触觉。

陈风及侍从退下后,带上了房门。西日昌将我放入盛满温水漂浮花瓣的木桶里。看到自己裸露的手臂在他掌心滑过,看到自己披散的长发荡漾在水间,我空空的心底仿佛多了点什么。水雾冉冉,我在他手中思索着。他可以体贴仔细的做一个看上去很好的男人,也可以狠绝无情的摧残我的身心,他究竟在向我表达什么?

细腻的触感,暧昧的摩拭,混合着朦朦胧胧的水气花香,忽然,他解下我的面具。当他转身将面具放于一旁的时候,我站了起来。哗然的声响,而后水珠纷纷往下滚落。他转回身,我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

他依然不发一言,他的衣袖已湿,身前也印着水迹。我觉着当他不想说话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可怕。可是我为什么觉着畏惧?我睁大双眼,瞬间明了。他逼发了我的弱。

只有弱者才会羡慕,才会嫉妒。只有弱者才会觉到畏惧,才会以为命运不公。

我反握住他的手,生死羞辱我都可以抛弃,龌龊黑暗我都可以投奔,这样的我,早该清楚,这世上最般配我的男人正在眼前。

他轻轻拿开我的手,生疏的为我擦干身子,重为我穿上一身崭新的衣裳。白的纯正无瑕,红的鲜丽炫目,黑的干净简洁。我们依然没有交谈,言语已成了多余的累赘,比万千言语更多的思绪在我心头盘桓,受与不受皆命邪,纵然涂鸦各色,不过是虚假的和解,安之若命那决不是我。

在他为我戴上面具前,我展开双臂,揽住了他的腰。他顿了一顿,环抱住我。

卷七;1

卷七缓步徐行静不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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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转眼迎来新年。我藏于面具背后,束于宽大的衣衫,每日多是宁静的聆听,沉默的观看。碍于我的身子仍需调养,我并不跟随西日昌早朝。苏太医也就是苏堂竹,建议我迟些起身。我也不想一大早就听他讲述罗玄门医术,总是日上三竿才懒洋洋的起身。没有任何侍女服侍我,也没有人看到我面具下的面容。我曾听到过一次昌华宫的宫人小声议论。“西门大人好大的架子,从来不让人近身,成天戴着个面具,说话声总冷得叫人心里冰凉。”“听说他有病,你没见苏太医天天来,不是说这个药就是说那个药。”“你说西门大人是男的还是女的?”“嘘,还是少搅舌根。这不是我们能说的…啊!”那次宫人的对话被杀戮终结,后来我就再没听到有人私下谈及我。

昌华宫是一国帝皇的寝宫,其防卫的严禁,安插的影卫之多,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即便西日昌不在,他的影卫照样无所不在。我有伤在身,感知反而更加敏锐。普通宫人百步以内的声音我都能听到,当然我若不想听就不会去听。

用过午膳后便轮我当值,很简单,只要亦步亦趋的跟随西日昌。他下午的行程多是事先安排好的,繁多杂乱,几乎什么事都有。有一回我随他接见臣子,看到了丑陋的万国维。万国维见到我,劈头就来了句:“户部有罪,竟叫陛下的侍卫如此阔绰。臣亦有罪,见到金子就眼红。”西日昌笑骂着将话题转到了朝事上,我侧耳倾听,君臣的言谈他们二个算顶级了。我没听明白多少,所以我心里头将万国维也归为奸人一类。

除了接见臣子,西日昌的政事还有检阅各位次级文书。如果每份文书都由他亲历亲为,估摸他也无暇它事了。奸人总有奸人的法子,他头脑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看谁人的文书,什么文书永远不用看。偶尔他也会感叹,某臣将三年一选秀女的大事纳入次级文书,或者先皇他的兄长为何走得那么早,不把江山全打下再转手?这种唏嘘实在太假,所以他叹过一次后没有第二次。

宫里的下午他还会看望个别妃嫔,这些妃嫔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岁数在二十以上,出自大家的贤淑闺秀,这其中就有柳妃。西日昌的能说会道,温存体贴让这些妃嫔们忽略了她们的陛下根本不会宠幸她们,她们会在偌大的后宫里消磨空度青春芳华,渐渐衰老最后安然离世,直到死前可能还会惦念着陛下对她们多么恩眷。世间最温馨的残忍莫过于此。

每隔一段时间,西日昌还会在昌华宫修行。我看不出天一诀对他的影响,也看不出他的深浅,他的修炼总是很简单,提气运劲,轻微的气劲击倒木桩。我觉得有些接近于剑气,无剑也能以气劲正中目标。他最厉害的一次不过是一次击倒一排木桩,而我若状态正常,不用手印也能做到。他的修炼与他的实际武力不符。

西日昌击倒所有木桩后,会看一会侍卫的演武。昌华宫的侍长比较谨慎,从来说话都不得罪人,但别的侍卫就不同了,他们会在西日昌面前竭力表现自个,甚至个别还以眼光挑衅我。也许在他们眼中,看似脚步虚浮并无气劲的我,不配成为西日昌的随身侍从。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思。任一位武者突破清元达到乘气后,都觉得自己已然高手。为朝廷效力的高手无非想获取高官厚禄,而能成为大杲皇帝的随身侍从,则是身份和实力的象征。也怪西日昌存心不良,当着他们的面问我“你一次能击倒多少?”而我的回答是“全部”。

全部的概念是一百至二百的木桩,数量由侍卫筹备的为准。我若妃子血在手,一音即震碎所有,无妃子血,双手结印也轻而易举。

西日昌只笑了笑,而绝大多数的侍卫当笑话听了。西日昌在场无人敢笑出声来,也无人挑战于我,但间隙已生。不久,侍卫中担当影卫的发现了我与西日昌的奸情后,演武场上便无人再投我一眼。胆敢妄议的宫人便一个接一个消失,直到再无闲言碎语。

我的妃子血在一日午后重回我手,但它又变了样。红漆被剥脱干净,再次回复淡黄木色,只琴身上的雕饰之红被保留了下来。西日昌说少弹为妙,没有侍卫随身带把乐器的。我确实也不想多弹,苏堂竹的叮嘱犹在耳畔,未完全恢复前少动武,所以我只偶尔拿它练手,奏上个一折半曲沙哑沉闷的曲乐,难听的只要我一拨弦,四周的影卫就全都跑远。

午后的宫外之行比较少,西日昌说等天气暖和了,再带我出行。他出宫的时候,我就坐于昌华宫自行修炼。

如果每天都只有白日没有黑夜,那我在皇宫的西门大人日子无疑是悠闲自在的。可惜夜晚总比白日更漫长,黑对于白有着污染的绝对主权。

西日昌说他喜欢十四五岁的少女我并不奇怪,历来淫色的男人都喜欢豆蔻初开的鲜嫩。在我离开大杲的年月里,西日昌宠幸的都是这样年纪的妃嫔。我记得我走之前他眷宁的是胥婕妤,我回来后胥婕妤已荣升为胥嫔,只是这个身份已然是她最高的荣华了。色未衰而恩先绝,西日昌又好别的新嫩去了。

十五岁的蒋贵人是西日昌的新宠。这位蒋贵人很幸运也很不幸,她正是当日十二西秦女中唯一被留用的。她的十一位同行,丽苡已亡,剩下的五位被董舒海分配给手下将士为妾,五位被上官飞鸿丢给了正妻为婢。董舒海乃西日昌长辈可自行决定五女的命运,而上官飞鸿则不敢将西日昌的下赠转让。相比她们,蒋贵人可算幸运儿。她被安置于最受瞩目的月照宫,答喜是她的女官。她的不幸也正来源于此。

西日昌对我说,一个人是否真的晕阙,逃不过他的眼睛。蒋琼英晕的很好,胆怯是普通人面临危机的正常表现。所以当贞武皇后入殓下葬事毕,她就被送入了月照宫。

几乎后宫所有的女人都妒忌蒋贵人,都愤愤她独占圣宠面上却始终郁结忧愁。每个夜晚,我随西日昌步入月照宫都能看到那张本应娇嫩靓丽的面容,深锁于畏惧和惆怅之中。妃嫔们只看得到她面上,看不到她心里的苦。她自入月照宫以来,西日昌就从来没宠幸过她。那个被压倒于凤帷绣被的人,是我。

卷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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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日昌吃准了蒋贵人的胆小,将她当了一个很好的幌子。我还记得第一次他当她面,横抱起我的时候,蒋贵人眼底的羞涩瞬间化为震惊,而后软倒在答喜手中。

我早知西日昌不会轻易放过我,只是我不知他何时才会对我的身体厌倦。当年我自称臣妾的时候,便已得知恭顺逢迎只会使他变本加厉的求索无度。而我对西日昌也淡了恨意,不是恨不起来,是恨无用,恨他一点也改变不了我的处境,正如他说的,那只会使我生不如死。

单就审美角度,西日昌无疑是个外表昳丽,让怀春少女意往神驰的男子,举手投足一笑一瞥都旖旎风流。有一次我曾想,他在拥有我的同时,我也在侵占他。女人是床上用品,男人何尝不是?但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消。情欲是一张毒杀理智的网,被它网中的无一不是痴男怨女,我们都不是。我很清醒,他更如是。我们之间还有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话题没有捅破,那就是天一诀。

以他的智慧,事后不可能不察觉我告诉苏堂竹的只是天一诀的总纲,而以他的野心,不会不想要全部。这就是我对他的态度,如果想要我的全部,就从我的尸身上索取。他是不可信赖的,信一点都要命。信了他就是西日明、钱后的下场,一个死了一个跟死了没区别。

所以我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的抱住他,感受他给我的一切。

作为修武者,西日昌愧于武道。他将演武场上掩饰的气劲,用在了我身上。葬礼上我尚未察觉,只觉得不同往年却说不清哪里不同,但之后月照宫的第一晚我便清楚,这是一位武者的伤风败德。西日昌以一道若有似无的气劲,触发我体内经脉,让我某些感官异常敏感,令我一次又一次在他身下痉挛,酥软了身体。我能强忍住眼泪,却遏止不了喉间的颤音。有一夜,他事毕后在我耳畔低声诱惑道:“有时候,跪下比站着更加尊贵,流泪比强忍更需要勇气。”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会习惯,一旦习惯,就会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