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红光映照,艳的衣,火一般绚丽。黑手的手握住了这一团火。

这双手从这一日开始,一直黑了好几日。西日昌不分昼夜,无论场所都戴着黑手套。在白天,黑手操纵着一个国家的方向,把玩着无数人的命运,在夜间,黑手抚过我的肌肤,侵染我的身躯。鲜明的黑白相衬中,黑手连接了我们的躯体,黑手在我雪白的肌肤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而后印记们又渐渐融失于我的身躯。

问他为何黑了手,他只道抓人抓伤着了。我便没有再问。

我安静的徜徉于书海与黑手之间。某日归来的迟了,他感慨道:“我二十以后才捧起书本,你明白的比我早。”

我顿时明白过来,午后见不着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同意的不能爽快。与他相比,我总归嫩了点。这手确实够黑,抓的我哑口无言。

又是一日,我提早了归时,连日来翻书也需时间整理思绪。可回了昌华宫,我却发现少了样东西。妃子血不见了。一阵沉迷书海,没想着它,现今想起,它却不翼而飞了,很怪异!昌华宫宫人既有眼色又有分寸,哪个会稀罕这把烂琵琶?

晚膳后,当我再见黑手,一个念头脱颖而出。这念头叫我揣揣不安,茶饭不香。直到黑手再掀风雨,我还是魂不守舍。当然黑手是极为不满的,狠狠的在我腰上一拧,我吃痛弹跳起来,却是顺势压倒了他。

“你今日不对劲啊!”他打量着我道。

我逮住他的手,就脱手套。他的手速在我之上,滑溜溜的逃脱了。

“给我看!”我坐在他身上道。

他微微皱眉。我再次抓住他的手,揪下一只手套。指间条条血痕,再揪另一只,亦是如此。这痕迹我曾见过,只是当年浅,而今却深。我慌忙放下他的手,闭上双眼,沉重的压倒在他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抚着我的后背,粗糙的摩拭感摩乱了我的心。那日他见我对琴自言自语,那日他说上午也不用去演武场就待一个白日看书,原来他早起心重制我的琵琶。我忽然一捶床,半响后松拳,低低道:“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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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无力,几乎快被揉成团。再无法挣扎,早就清楚身在网中。再不能无动于衷,这一晚我一声声一阵阵唤着他的名,唤给他听也唤给自个听。吐字不清,语调模糊,难抑的弦动难平的心乱,最后化为一泓春水,流淌于夏末的夜风。

隐约中,似乎听到他的轻叹:“最终还是骗了你…”而我已然丧失思维,如同那晚酒醉,只愿一醉再不醒。

十八岁的夏季走失于一双黑手,接踵而来的是灿烂丰美的金秋。我的内伤大有起色,正式上任了卫尉一职。掌管各宫各关卡的守卫安排,人员调动,及侍卫的日常训练。几位侍长都很识趣,没再提琵琶乐曲,更没借故切磋修为。除了卫尉的任职,我依然抽空前往书院翻阅典籍,一日,我意外的发现了西日昌手迹,在一本合订的诸子书上。歪扭斜抖的字迹,胆大妄为留批于宫廷书籍,不作第二人想。

“知美即恶,知白守黑。无非守胜之谓,言其日消。”果然是祸害语气,美好等同邪恶,守望于黑暗才更清晰光明,为了获胜保持守态,只能日渐消沉。这应是祸害二十出头所写,句自先贤文,断取祸害意。

“世人皆无恶,刀伐笔诛。”世上的人都没有罪恶感,刀杀人笔杀人,又有何分别?

下面还有“绝圣弃智,未达人气;兵者不祥,身安厚味…”戾气冲天,叫我拿着烫手,看着毒眼,不看又做不到。以偏激而言,我与祸害异曲同工,但我没他那么彻底,他那根本不叫知白守黑,真真是坐黑更黑。而我也并非什么好人,和世上无数俗人一般,人待我好我便回报,人待我恶我便回恶,哪管那人黑白善恶,哪管那人祸害欺世。

翻到最后,我摇了摇头。丑字恶人,狂言强语。阖书我却发现封底题有短语:

“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更长?从教分付无知音。愁似北门劣酒浓,呵手书外语,偏到鸳鸯两字冰。”

我心一怔,慢慢归书架上。原来祸害也是从孤寂中一路走出的。

恍惚回了昌华宫,我枯坐房中半日。

脚步声忽然响起,听声,那人走得很高兴。房门豁然大开,秋醉的晚霞涌入,瞬间染红了周遭。

“给!”黑手递来的是一把玄色金光的琵琶,被秋霞映染,闪出一层淡淡红晕,分外漂亮。我接过琵琶,其上晶莹银白的天蚕丝弦,其身精工细造。我反复的细看,粗还是有些粗,但相比妃子血,黑手所制的第二把琵琶堪称绝品。这把琵琶做得很大气,无论型色。

在西日昌的注目下,我调弦起音,琴音沉稳含蓄,有着取自中正九天的天蚕丝弦,音色上它已臻极品。这把琵琶将能奏响更广泛的音域,弹出更多种类的乐音。我一折折的试,越弹越放不下手。

不知何时,西日昌搂抱住我,在我肩头暖暖问:“喜欢吗?”

我点点头,终于罢手,靠在他怀中,目光却始终不离琵琶还有那一双黑手。中正九天已成历史,真正的王者琵琶在我手中。王者所制,王者以血染就。

西日昌一字字道:“这把琵琶叫作‘永日无言’。”

我轻轻一震,他复伏我肩窝:“你弹它,我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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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没看到那段书后题语,我是无法理解为何琵琶名为永日无言。

他戴着黑手套以欺售欺,到最后还是告诉我,永日无言。

人是最容易被打动的,也是最不易被打动的。不设防的时候,轻轻一敲壳就破了,设了防,任是撼山举鼎那都白费劲。

他一层层揭了我的壳,在我以为已经到底他不会再有动作的时候,猛然敲开我的心门。可感动归感动,感动之后我还是能意识到他的刻意。黑手套就是明明白白的刻意,只是为了那份刻意的心思,我宁愿不去想背后的动机。然而到了最后,他告诉我永日无言,这份心思,这片婉转,却是他的极至。

永日无言没有真正开始奏曲,被弹响的依然是我。说西日昌耽于女色吧,没过多久,他便在朝廷上宣布,将五百余名年长宫女遣回原籍。说西日昌奢靡吧,他着令柳妃节制后宫用度。

万国维已经出使南越,回禀的奏文一切顺利,初定来年开春南越公主将远嫁大杲。策立太子一事再次被搬上台面,原先一枝独秀的白家莫名其妙多了个对手。庶出的王才人之子投了邱妃名下,看似西日昌还很喜欢那位三皇子。二位大臣讨论来讨论去,没论出个子丑寅卯,西日昌的立嗣心思谁都无法琢磨。一阵扯淡后,臣子们的话题又回归到民生军备和人才选拔上。

午后的偏殿,众臣离去后,我见西日昌无声冷笑,宫女上前递上杯茶后,他扬手摔了。我连忙摒退一旁宫人,他这才收了笑,沉声问我:“都看到了?”

我道:“都记着了。”

他叹了口气:“前面说话的二个,我真想杀了,哪有那么蠢的人?眼见要娶南越公主了,还要立太子拆台,不说话的才是聪明人。邱老儿虽不顶事,这事却办得漂亮。”

我道:“不说话的更多。”

西日昌想了想道:“都忘了吧,聪明人和蠢人,君子和小人,各司其职各安其命。”

我微微点头。

从这日开始,西日昌偶尔会对我提及大杲臣子,从他的零星片语中,从臣子们各式言辞各种应对中,我越来越觉着现今的大杲人才辈出,文臣武将群星闪耀。邰茂业、万国维、周坏梦三人分别代表了三种不同风格的文臣,董舒海、上官飞鸿和远在北部的拓及则是大杲的三大武将,苏世南虽然修为高强武艺卓绝,可他并不适合统帅军队,而王伯谷更见不得人。

我还是不太懂政治,但作为最贴近西日昌的人,我所感受到的是一个新时代即将孕育而生。上位的君王能容直臣听得进逆耳谏言,能不以个人好恶善用各类臣子,能塑造经营良好的朝廷风貌,这是极动人的,比他所制的永日无言更打动人心。

作为女子,谁不希望自个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是个力挽狂澜的大英雄?自古美女爱英雄,尤其是年轻俊美的英雄。可我很清楚,西日昌是个大人物,但他决不是英雄,他更接近奸雄,恐怕他自个也不屑所谓的英雄。英雄多悲剧,英雄多牺牲自个的利益造福苍生,无数英雄光耀的死去了,更多的英雄默默无闻的埋身于历史。违背自身利益的事,西日昌是不会干的。

世人皆无恶,他没有罪恶感,他只有使命感。兵者不祥,对他来说只是个笑话。战争从来没有义战,仁者无敌太虚幻飘渺。事实上,抱着一堆仁义慈悲或者恭谦的人,根本不经打,都仁义去了,人早跑光了。

秋风凉,菊花开。千丝万条的花瓣卷展,大杲的秋狩如画卷展开。我花了二天时间妥理完宫廷守备事宜,跟随西日昌出盛京北上。

大杲的秋狩完全视帝皇的心意而定,有时每年一度,有时三、五年才一次。新朝初建,西日昌一直忙于政事,到今年他才第一次以帝皇的身份北上秋狩。据他极少做无谓行动的说法,我认为他是去北部检阅大杲真正的军力筹备。

邰茂业及一干重臣留在了盛京,宫廷里有苏世南坐镇。西日昌只带了二千军士,七名大臣,一位苏太医。而一出盛京,我便从卫尉变成了帝妃。我的衣裳再次变换,他亲手为我穿上一身玄光霞彩,闪着金光,极似永日无言的华服。黑底虹飞,金绣艳芒。昨日被他选中的蝴蝶,今时在他手中熠熠生辉,黑的沉稳,红的夺目,和着金色华彩渲染出,夜最美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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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上路上,朝夕相处,西日昌又呈现了他身为帝皇的另一面。夏末大杲各地送上的荐才奏文,填满了西日昌的秋狩行程。从早到晚,他都手不离卷,而我端坐一旁只能静心修炼。夜深时分,我已困乏他还精神抖擞,不知疲倦的读着一本又一本。我独自睡去了,次日一早醒来后总在他怀中。不知他什么时候睡的,但我一醒他就跟着苏醒,一日他还取笑我:“睡得跟猪一样。”

如此过了几日,北风渐凉,车厢中的奏文渐少,他空闲下来我就不空了。他开始填鸭式传授我罗玄门武学。白日填鸭,晚上吃鸭。那种充实被填塞到满而溢出的滋味,是会打嗝的。

踏上秋狩的晟木纳草原,拓及将军亲率北部狼军相迎,我站在西日昌身后,位列一群侍卫之中,只觉得头晕地摇,扑面而来的北风粗犷豪迈。

行过君臣之礼后,拓及与西日昌相互拥抱,西日昌拍着拓及的后背道:“好家伙,身板又硬了!”

拓及笑着松开西日昌:“就等着陛下来晟木纳,再痛快的打上个三天三夜!”

我打量周遭侍卫军士,无人异色,想来这二人的交往他们都司空见惯。西日昌与拓及翻身上马,扬鞭而去,军士们紧随其后。我被马车载去了拓及的晟木纳行营,半路上,许久不见的陈隽钟冒了出来,在马车旁对我道:“娘娘,这是陛下生死与共的兄弟。”

我应了声。陈隽钟又道:“娘娘连日来辛苦了,到了晟木纳请多休息几日。陛下已做安排,会有侍女服侍娘娘起居。”

我道:“劳烦陈大人了。”

陈隽钟拍马离开马车,到了晟木纳行营,我被直接引入一座豪华帐篷,果然,有二名晟木纳女子跪迎。命她们起身后,二女对我面上蒙纱手中布包琵琶略有惊讶,却没有多言。

我确实身心疲累,打发了二女后,便休息了。待我一觉睡醒,已是入夜时分。帐篷内一片漆黑,帐外灯火闪亮。在外守侯的侍女听到动静,掀帘而入,跪道:“娘娘,前面陛下遣人来过,说是娘娘醒后,就到中营去。”

梳洗一番后,我抱着永日无言跟随侍女行往中营,一路晟木纳军士多有侧目,到了中营帐前,我才知晓原因。女子在晟木纳没有地位,秋寒的大杲北部比盛京的严冬更冷,但中营中服侍的晟木纳女子却身穿半截的皮衣裘裙,有的露臂,有的裸腰,像我这样包得严实的几乎没有。再看服侍我的二女,也算穿得周正了,但走步之间,裙叉下也隐显健康麦色的小腿。

晟木纳的侍女为众人斟酒,明晃的篝火前,还有十几位舞姬合着粗犷的晟木纳民曲翩然起舞。与西秦的柔美妩媚不同,晟木纳的舞风直白野性。

我被带入西日昌的侧席,拓及这才正眼相望,调笑道:“陛下何时学了西秦人那套?把个女人藏得不显山不露水?”

西日昌不答反笑。拓及指着舞姬道:“女人嘛,就该这样子。看着悦目,用起来也方便。”

众人一阵笑。笑罢,拓及叫停了舞,让众舞姬依次向西日昌行礼。确实各个美艳,身姿修长。拓及凑近西日昌暧昧道:“这可是我特地为陛下挑选的。”

西日昌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拓及惊讶的望了望我,便重令舞姬起舞。

酒菜逐一递送,声色笑语不休,我觉着有些乏味。男人在哪处都一样,就算在大杲的晟木纳也一样少不了这出。我轻撩面纱,吃了几口饭菜,不防一旁二双眼眸炯炯有神。下面几句对话我听清了,一个叹“一角容颜便知绝色。”一个道“吃你的去,那是我的。”

我垂首,拓及是另一个西日昌言谈不称朕的人。

二人后又交谈北部的军事现况,大杲西部南部的治军,苏世南的技师工艺,而随西日昌同行的大杲臣子也在与拓及的手下交流。穿插其中的舞姬侍女的风情再不刺目,她们仿佛与寻常的酒菜物件没什么不同,男人们的眼光偶尔停留她们身上,也是一晃而过。我觉得,这很悲哀。可再想下去,难道非要男人色迷迷的盯着,手脚并用的亵渎,那就不悲哀吗?不,那才更悲哀。

看到几位舞姬望向西日昌或失望或期盼的目色,我的心情更低落。最悲哀的莫过于不知道自个的悲哀。正如最愚昧的不知道自个愚昧,最丑恶的不知道自个的丑恶。看着旁人,却看不到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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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末,有文臣不胜酒力,被侍女搀扶了下去。西日昌看看时候不早,便宣告散席。我随他起身,正欲离去,却见拓及甩开了二名舞姬。

西日昌玩味的笑道:“怎么今日不左拥右抱了?”

拓及咧嘴一笑:“就许你藏着捏着,不许我窝里有个好的?”

我思绪微澜,西日昌已搭手过来,搂着我走了。回了帐篷,支走侍女,西日昌呷了口茶道:“原本不打算一到晟木纳就告诉你,想让你自己看的。”

我坐他怀中,半天想不出他要我看什么。看晟木纳女子的地位卑微,还是北军粗豪的风采?又或是拓及将军与他一般,也找到了个称心的床伴?

“看来你还没发现。”西日昌浅浅一笑,放下茶碗,揽我腰道,“那我就不说了…”

我捉住那双往上摸的手,冷冷道:“我讨厌什么话都说一半,说了开头就不说下去。”

他揉着我道:“总比做了一半不做下去好。”

结果做完了,却还没说。我裹在被子里,坐在毡上,拿脚尖捅他:“说啊!”

他佯装苦瓜脸道:“大人要听什么?”此表情惟妙惟肖,像极某位臣子。我无奈缩脚,他却手快,一把握住我脚踝,拇指按揉脚心,一道酥麻顿时直窜心坎,体内似有万只小虫啃啊吮啊,没有防备的我不禁浑身颤动。

“放手…快…放开…”

西日昌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却是厉声道:“说!你到底是谁?”

我拼命克制想笑的声音,身子却颤落了半截被单。“姝…黎…放开…呜…”

“不对!”他手上加了分力道,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呵…西门…呵呵…西门姝黎…”泪水不禁滚落。

他这才停止了揉我脚心,低声道:“其实我也讨厌什么话都说一半。”

我喘息着,他靠了上来,拖上被子,将我们裹在一起,男人的气息男人的热度重又包围住我。

最好莫过无言。可想要平静的时候,总有言往耳朵里钻,往心头渗。他贴着我极轻极柔,无比蛊惑的道:“你知道的…我值得…而你也值得。”

秋季的晟木纳疾风知劲草,秋狩的场地位于晟木纳草原东部的一座林子。我披上裘袍跟随大队军士,骑马驰骋于草原。蓝天白云下,一片黄花过后一片红,一片红后一片紫,跟在我身后的二位侍女道:“草原的景色,夏末秋初最美。花团似锦,一阵一种颜色。再往后天冷了,娘娘可能受不住风寒如刀。”

我问:“你们从小长于斯,可曾想过往南方去?”

一女道:“北人多豪爽,南人多肚肠,见识过后还是咱们晟木纳最好。”一女答:“将军往哪我便往哪!”

我点点头,马过草原,抵达了东部狩猎之林。疏木密林前,苏堂竹尴尬一笑:“来啦?”

我停马问:“陛下呢?”

苏堂竹答:“在前面,我陪你过去。”

我们慢悠悠的驾马入林,前方不时传来捕获声叫嚣声,我仔细听着,其间居然还夹杂着几句女子的喝骂声。离得远,所有声响都有些失真,听不清晰。

当我们踏上山坡,我才看到西日昌和跟随他的军士、侍从。一身玄衣的西日昌扣玉结发,手持精弓,于神骏上连发三箭,三箭毫无虚发,跟着野兽倒地,众人喝彩。身旁的侍女脱口道:“百闻不如一见,难怪将军总将陛下挂在口上!”

她正说着,前方忽然传来惊呼,一头野猪从草丛里冒出,正巧离西日昌很近。野猪自然往西日昌奔去,而他刚发三箭,弓弦上空着。

侍女捂住了胸口,苏堂竹与我面不改色,就算一群野猪又如何?

西日昌身旁的侍卫许是急了,跳下马拔刀砍去,手忙脚乱的,一刀竟落空。跟着,只见玄衣一晃,黑色光彩在白日间分外鲜亮,光华一片。西日昌拔出佩剑,一剑砍杀了冲他而来的野猪。那把剑剑背异宽,正是逆龙斩。

山地上响起男人们狂热的喊声。确实,有帝如此,如何不叫男儿血勇气热?三箭连发,跟着一剑,一系列动作几无停顿,而观西日昌,英姿勃发,器宇轩昂。我无声而叹。

这边看罢,那边又喧,林子的另一头,拓及带着手下,满载而归。只是有些刺目的是,拓及除了马上挂满猎物,他自个的马前抱着一女子。那女子一直在骂拓及,言辞粗鄙,听着却耳熟,先前我所闻的女子声便是她的。

“给我去死!今次死不了,下次一起算上!猪啃熊踏,粉身碎骨…”

我越听越觉耳熟,只见那女子跨坐拓及身前,又捶打又撕咬,看不清容貌,只见窈窕后背长发散乱。拓及笑着大手挡开粉拳,又粗鲁的在她身上揉捏。声声骂中,我终于认出了她来。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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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西秦京都一别,转眼将近一年。那个浑身污痕在旁人眼中已死的姬人,那个流着泪对我道恨尽世间男人的蓼花,此刻居然身在大杲北部,身在大杲大将拓及怀中。

我见拓及熊抱住她,俯身亲吻,蓼花落在他身上的拳头轻了,最后竟抱住拓及,热烈的回应起来。天高云清,风拂韧草,我清晰的看到了蓼花变了。

“那女子是谁?”我问。

侍女羡慕的答:“是将军新近宠爱的夫人。”

我再拿眼望苏堂竹,他垂首轻语:“是师兄送去的。”

我当下拍马下坡,三人连忙跟上。我横了西日昌一眼,驾马向蓼花和拓及而去。拓及松开了犹在喘息的蓼花,皱眉望我。

丈远处,我翻身下马,清吟一声:“蓼花!”

蓼花后背一直,而后转过头来,眼中千言万语,却是张口无声。

场中所有人均静默,注目于我。

拓及抱着蓼花翻身下马,将她轻置于地。一身晟木纳装束的蓼花皮裙开叉,腿间隐约淌下一条白线。而站她身后的拓及虎背熊腰,一身彪悍,满面春风,不难想象之前他都干了什么。

“回答我,蓼花!”我扬声道。

纵然我面上蒙纱,但世上唤她蓼花之名的女子只有我。她凝视我半响,忽然凄然一笑。一时间我只觉得胸口堵得慌,二日来晟木纳所见情景,无不说明女子在此地生活的艰难,而蓼花本是姬人,早吃透了男人的糟践,现在又不得不在拓及身下度日,她如何不痛苦?

顾不上不远处西日昌灼人的目光,我喝道:“你若要离开晟木纳,哪怕违背圣意,我都会带你走!”

蓼花眼中一亮,拓及却不干了,厉声道:“娘娘请慎言!”

我一手将黑绸所包的永日无言按到地上,“咚”一声响,迅速向四周波散,以我为中心,一大圈黄土草末弹跳出地平面,扬起的尘埃形成了螺旋的气场。远处观望的军士纷纷色变,其间有人赞道:“好厉害!”

我按着永日无言的琴头,冷冷道:“想要我的人,首先就得打赢我!”大杲以强者为尊,我虽不强,但也决不弱。

拓及正色向我走来,他的气劲爆发,原来也是位准武圣。我身后,西日昌驾马赶到,却未出声。他不出声,没有人敢出声。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情形却急转直下,蓼花快步走到拓及身前,一拍他胸膛,大声道:“姝,这是我男人!”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声,氛围随即改变。拓及一把搂住蓼花,顺势将她扛到肩上,对我肃然道:“娘娘心意,拓及心领!”

气场顿消,我默默伫立原地,看着拓及带走了蓼花。临走,拓及还对西日昌笑道:“陛下所言,果然从来不错!”

我忽然觉得自个很傻,白白让西日昌看了出好戏。虽无一人取笑我,但男人们扬尘而去的洒脱,让我无法辩驳。我不懂晟木纳。一个不懂晟木纳的人,无权在晟木纳发言。

西日昌骑着马绕着我打圈,苏堂竹和侍女还有一干侍从都不敢上前。

“给你永日无言,就是这么用的?”

我慢慢抱回永日无言,低声道:“我错了。”

西日昌又绕了几圈,这才一把拉我上马。在回去的路上,他轻声在我耳畔问:“现在发现了吧?”

我无力的答:“是。只有晟木纳才能接纳蓼花。”最轻视女子的地方,也是最无视女子贞操的地方。拓及也好,他手下的晟木纳军士也好,都不会在意自己的女人以前做过姬人,他们喜欢烈酒,也喜欢性情女子。女子的弱对他们而言,只相对于武力,崇尚强者的地方,也看重品性的顽强不屈。拓及能为了蓼花对帝皇的宠妃动武,已说明了他对蓼花的喜爱。

晚间,我终于等到与蓼花单独相处。男人们在帐外饮酒划拳,蓼花紧紧的抱住我哭了。我轻轻拍着她的肩,她最苦的日子都走过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哭停后,蓼花告诉我当日她一踏入大杲境内,就被西日昌派人抓了起来,苏堂竹那时还为她开方制药。而当我抵达唐洲,她便被送往了晟木纳。说起来很离奇,拓及见到她后,本打算将她分给一个手下,蓼花当时的反应就是跳起来,不顾三七二十一,凶狠的扑倒了拓及。她想她自个已经被羞辱了半辈子,到了这一田地,不如反过来奸了男人。结果这一奸拓及动心了。

我听后哭笑不得,蓼花不以为然的道:“我这不还是学你,对男人就要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