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贴近脖颈的地方,他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肌肤。一时间,他能感觉到黎夕的身子颤抖片刻,而后趋于平静。

他第一次手足无措地抽开了手,谨慎地说:“以后,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就告诉我,别自己逞能。”

江聿琛无意间说出的话语,却像是情人的低喃一样,在黎夕的耳边回荡起来。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幽幽地回转过身,想要向他表示感谢。却在回头的那一霎那,与他眉目交触。四目相对,像是有些不知名的荷尔蒙情愫,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欧式落地壁挂镜里,倒影出两人的身影。他的紫色领带,与她的一袭礼服交相辉映,宛若一对璧人。

江聿琛将右手弯曲在腰侧,示意黎夕挽上。黎夕犹豫了片刻,覆上了他的手腕。

伪装,她一直谙熟于心。

“走吧。”江聿琛淡淡地说。

他挽着黎夕,缓步走到房门前。将左手按上门把手,却没有使力。反倒是利用手腕的力量,轻轻一按,打开了门。

黎夕循着他的脚步,一步步走得极慢。不知为何,黎夕觉得,她几乎能听见他的心跳声,规律的运作,却有不规律的停顿。

她终究是忍不住开口,掩盖在眼前层层的谜团,亟待拨开:“你的左手…废了吗?”

原本平稳的脚步,陡然滞了滞。江聿琛停下来,偏过头静静地看着她:“不算全废了,只是…不能再拉小提琴罢了。”波澜不惊的黑眸中,闪现过一丝阴郁。不过瞬间,却被黎夕捕捉到了。

或许,她该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只是,他已经提醒过她。属于他的,她没有权利过问。

“哦。”她敷衍了一声,压抑住心底的疑惑,没有再问下去。

“小心楼梯。”

江聿琛沉稳的嗓音传进黎夕的耳朵里,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黎夕想,她一定听错了。江聿琛对她,只可能是剑拔弩张,怎么可能…会有温柔?

她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

chapter 10

酒宴,荼蘼声色。

江聿琛挽着黎夕,循着回转的楼梯,一步步走向人群。江聿琛因为自闭症的缘故,喜静,黎夕一直知道。至于他为何要出席这场酒宴,唯一的解释,可能就是…这是江霖的六十大寿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江聿琛,应该也很多年没有回沁园江家了吧。

江霖儒雅而温和地介绍着她与江聿琛,刻板的话语,黎夕曾经烂熟于心。

“犬子江聿琛,犬女江黎夕。”

她的名字,偶尔会与江聿琛融在一句话里的时候。大约,就是这时候吧。

江聿琛会面无表情的回应,但是黎夕不同,她会装作乖巧的样子,迎接所有的赞许,亦或是…不屑的打量。

她和江聿琛不同,他只需要站在那里,接受别人赞美的洗礼。而黎夕,即使付出百倍的代价,也得不到。

一名灰黑色燕尾服的中年男子,走到江霖的身侧。目光如鹰隼一般,划过黎夕的脸庞。他勾了勾唇,却丝毫不像是微笑的样子,反倒是有些寒意。

“老江,这下满意了吧,聿琛回国了,黎夕也在身边了。”他拍了拍江霖的肩膀,笑的世故。

“周叔。”黎夕颔首向他示意尊敬。

周敬益,Z市土地局局长,江霖旧时老友。所谓世交,便是如此。

“是啊,有儿有女自然满意。”江霖推了推金丝镜框,偏过头看向周敬益:“对了,潇潇呢?”

“潇潇还在过来的路上,待会就到了。”周敬益意味深长地一笑。

“嗯,也好。”江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黎夕顿悟,原来,周潇也会来。想来,有江聿琛的地方,周潇是必定不会错过的。

周敬益微微转过头,以锐利的目光打量黎夕,寒暄到:“上次见面的时候,黎夕还只有十八岁,现在都长成个大姑娘了。跟聿琛站在一起,倒像是男才女貌了。”话音刚落,他还不忘锤了一把江霖地肩,轻松地说:“哎,老江啊。我们都老了,现在都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江霖干笑了一声,没有回答。气氛顿时有些尴尬,宴会喧闹,却也释解不了这一分窘迫。

黎夕正想开口,缓解无人回应的窘境,却被清冽的男声陡然打断。

“周叔过谦了。”冷静的嗓音,源于江聿琛。

“是吗?”周敬益微笑,神情中颇有几分赞许:“对了,聿琛。最近和虞司的案子怎么样了,需要周叔搭一把手吗?”

江聿琛抿了抿唇,波澜不惊的黑眸中,掠过一丝不屑:“不用了,周叔。”

周敬益的脸上面露窘色,身为Z市土地局长的他,从未被拒绝过。他只能尴尬地扬了扬手中的高脚杯,暗红色的葡萄酒,在杯壁捻起了一层涟漪。而后,平静地滑入杯中。

他含着假笑说:“哦,那以后用得着周叔的地方,尽管开口。”

江聿琛勾起一抹深刻的笑意,作为优雅的回应。而黎夕却有些看不懂,周敬益虽是在暗地里做一些不知名的勾当,但这些勾当,显然会对江聿琛有利。江聿琛这样直接的拒绝,无疑是不给他台阶下了。

周敬益一直顶着局长的高帽,赚取各大房地产商所给予的贿赂。并利用职责之便,将工程草案随意分配给上缴了贿赂的建筑公司,黎夕一直知道。

或许,应该说从她踏入建筑公司开始,就有所耳闻。她所在的业务部,时常会多出一笔津贴,至于那一笔津贴,就是用来应承各种土地局的主管的。当然,最大的那一笔,会由她的领导,直接与周敬益交谈。

或者说,这已经是业内的行规了。

**

黎夕挽着江聿琛,扬着公式地笑脸,一次次地与各式高官名媛会面。

她渐渐生了一些疲倦,竟然不淑女地打了一个呵欠。她赶忙用手捂住,却被江聿琛尽收眼底。

他垂下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江黎夕,累了?”

没有疑问词,让黎夕觉得,江聿琛是在嘲讽她。

“没有。”她要强地回答他。

她抽去了挽着他的手,从服务生手里取过一杯酒,握在手里。矮脚酒杯中,只盛了六分之一的美酒。黎夕不擅饮酒,因此,她自然也不会懂这是属于什么酒。

她微微摇晃着酒杯,让酒香从杯盏中肆意地泛滥开来。香醇的酒意,有些令人垂涎的欲念。她执起酒杯,贴上唇瓣。清冽酒香刺入鼻息,有些昏昏欲睡。她正要喝下,却被江聿琛一手夺过。

“江黎夕,你又想发酒疯了?”江聿琛有些怒意。

黎夕皱了皱眉,分不清他的怒火来自于何处。

不过片刻,她又恍然大悟。她第一次喝酒,大约是在与许豫旬第一次闹别扭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当时,与许豫旬吵架的理由。但她,却记得江聿琛。

在遇见许豫旬之前,她一直恪守着江家的淑女礼仪,秉持着不让江家丢脸的义务。至于酒,她从没碰过。

那时,她觉得许豫旬不要她了。巴着卢卿,在公园里一罐又一罐地喝着啤酒。微辣又微苦的口感,让她觉得酣畅。

之后,和卢卿喝着喝着,就醉了。她比不过卢卿,几局之下,她几乎醉成烂泥。而卢卿,却依旧清醒。

她听见卢卿的电话响了响,她有些恨恨的想,大约是叶景琰和她又要出去约会了。真是…有点嫉妒。

不过,却不像她想的一样。卢卿像是在跟别人说话,因为,她依稀能听见,江聿琛,她醉了这几个词。

片刻后,就有人影靠近她。在人影到来的一瞬间,卢卿就消失的无影无踪。酒意让她模糊,她觉得…那人像是许豫旬。

于是,酒疯的她。抱着那个人,哭了一宿。在眼泪哭干前,她还不忘吐了他一身。

只是,醒来之后。她才看见,江聿琛一身宽松的浴袍,倚在酒店的沙发上。那是她第一次住酒店,和江聿琛。

她不会忘记,那时候江聿琛看她的眼神,像是愤怒又像是苦涩。她把那一种苦涩,归结于怜悯,仅仅是怜悯。

因为,她始终固执的认为。像江聿琛一样的人,不会有失落,这种情绪的存在。

黎夕望向江聿琛,眼神中带着些恶狠狠的控诉:“我发酒疯又关你什么事?”

“是于我无关,只是…我不想让你,丢了江家的脸。”

江聿琛将酒杯轻轻摇晃了起来,不知觉间,把杯壁偏转到了黎夕留下的口红印处。他像是毫无知觉一般地,覆上去,径自吞饮起来。

隽刻的喉结,伴随着美酒轻松滑动,忽上忽下。徒添了一分,难以言喻的性感。鲜艳的唇印,与他的唇瓣融合在一起,不禁让黎夕生了一些羞赧。一时间,她所有的动作都滞顿住了。

“江黎夕,你知道这是什么吗?”江聿琛举起酒杯,越过通透的玻璃质地,与她对视。他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威胁一样。

他本就比她高了一头,她看见他俯下身子,交错着附在她的耳边:“Brandy,英雄之酒,后劲极大。我不想让你这个乡下人,丢了我的面子。”

黎夕这才从怔顿中缓过神来,睁着眼睛死死地盯住他。若是此刻,眼神能够杀人,江聿琛早就被她五马分尸了。

“哦,对了。”他凝着暗褐色的酒液,轻晃着朝黎夕举起。一杯酒,横亘在了两人中间。绝世的眼角,忽然弯出清浅的笑意,得意而又张扬:“它还有增加情趣的效果,你…不想尝尝吗?”

“无耻。”

怒火中烧的黎夕,也只能用这些低档的词汇形容他了。不然,她怕她会忍不住爆粗口。

她瞪了他一眼,正想快步离开,却被他猛然捉住了手。

他平静的声音中,掩藏着狡黠:“江黎夕,你忘记你的义务了吗?”

“江聿琛,不用你提醒!”黎夕气急败坏地看着他,却又不得已回到了他的身旁。

对,无论如何,她都要装下去。

“哎哟,聿琛和黎夕这是在干嘛呀?”谄媚的声音响起。不用听,黎夕也知道,是靳岚,周敬益的妻子。

也是那个,在她和江聿琛刚出现时,语气鄙夷地议论着她的女人。

黎夕毫不客气地回应一抹刻板的笑脸,自觉地搭上江聿琛的手:“靳姨,我这是在跟我哥好玩呢。”

“哦,原来是这样啊。”靳岚的这一个哦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

“不然靳姨以为呢?”黎夕瞥了她一眼,满目的不屑。

靳岚是唯一十年如一日的人,不变的势利,不变的轻蔑。黎夕认为,这样的始终如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靳岚捂了唔唇,假笑了一番。指关节上的祖母绿翡翠戒指,随着她的弧度,震颤起来:“照靳姨看啊,你们俩倒是像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黎夕状似不经意地笑了一声,嘲讽地说:“靳姨,你可别这样说。要是被你家潇潇听到了,可是要气坏了。”

靳岚的脸色,陡然变的有些难看。周潇是她的女儿,死心眼,她也知道。只是,被黎夕这么一戳穿,她却觉得有些无所遁形。

正想开口,讽刺黎夕几句。却被江聿琛冷声打断:“我与黎夕自小感情笃深,无需别人质疑。至于其他的话,我不想听到。”

江聿琛一言,顿时让空气都凝滞下来。黎夕突然觉得,江聿琛如同一个君王,如同一个捍卫者一样,保护着自己的所有物。

黎夕不禁被自己跳出来的想法所惊骇,所有物?指的是…她吗?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江聿琛,沉黑的眸子,竟然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她挥去脑中的想法,颇为无奈的想,如今江聿琛演技之高,竟能连她也蒙混过去了。

靳岚一向趋炎附势,她自然知道,江聿琛她是得罪不起的。她连忙揶揄着笑脸,解释说:“聿琛,别误会。靳姨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与黎夕感情好,我们也是有目共睹的。”顿了顿,她还不忘再次补充:“靳姨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没有就好。”

江聿琛将手插入西裤口袋,黎夕乖顺地挽上,得意洋洋地随着他的脚步一同离开。

一时间,她竟然觉得,江聿琛像是一棵大树。

而她,可以依附。

chapter 11

宴会中场,酒酣饮畅。气氛已不再拘禁,变得有些放松起来。

随着悠扬的乐声响起,黎夕尽衷尽责地陪伴着江聿琛走近舞池。她灵活地将手掌安置在江聿琛的肩膀上,透过革履的西装,她隐约能感受到他的体温,越过层层隔阂,直抵心房。

江聿琛伸手,揽住她的腰间,柔嫩的触感,带着似曾相识的弧度。他,有些难得的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黎夕,只见她的眼中,有些朦胧的情绪在蔓延。他竟然生了一些不悦,似乎,像是再一次被无视了。

“江黎夕,认真点。”

乐曲由平静转为激昂,江聿琛猛然将黎夕甩入怀抱。猝不及防的黎夕,怔怔地贴上了他的胸膛。鼻尖…有点疼。

也是转头的那一瞬间,黎夕望见了从大门口而来,行色匆匆的女子。

是,周潇。

她突然抿唇一笑,既然连周潇都来了。那她,绝对不会客气了。

随着乐曲趋于平缓,黎夕忽然反抱住江聿琛,下颌紧贴着他的肩膀。指尖温柔地覆上了他的脊背,徐徐移动。她刻意与江聿琛隔开了些,但看在旁人眼里,却如同紧贴着一样。

她的背后,一阵炽烈的火焰,透过无数隔阂。直直射向她,恨不得将她从眼底剜去。她璨然一笑,这一道目光,属于周潇。

在她得意的瞬间,却被一阵蛮力带进了怀里。

江聿琛俯首,满意地看了一眼怀里的黎夕,说:“江黎夕,好玩吗?”

黎夕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当然好玩。能让周潇丧失她所谓的淑女风度,会让我觉得…很开心。”

江聿琛勾唇笑了笑,微烫的话语贴近她的耳垂,呢哝到:“如果你告诉她,我们…上过床,她一定会更气急败坏的。”

“江聿琛,你真是恶趣味。”黎夕的表情,一下褪去了所有的笑意,变得有些冰凉。她恶狠狠地推开了江聿琛的胸膛,径直离去。

江聿琛倒退了一步,唇角的那一抹弧度,兆示着恶作剧得逞的满意。他望着黎夕离去的方向,目光…有些温柔。

**

黎夕再一次看到江聿琛的时候,是酒宴快要结束的时候。

彼时,她没有再挽着江聿琛。因为,早有人替代了她的位置,周潇。

跟周潇相比,黎夕总觉得,自己像一只丑小鸭。而周潇,则是众人眼中完美无瑕的公主。

高干子弟出生,斯坦福大学建筑系毕业,放弃国外优渥的聘请,回国效力。周潇从小就是万众瞩目,清白无疵。她无论做什么,都会被冠以完美的称号,不管对错与否。

黎夕一直觉得,她和江聿琛,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并不是因为完美,而是因为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自视甚高。

而恰好,周潇一直爱慕着江聿琛,这是个公开的秘密。

“好久不见,潇潇。”她伸出手,装出一副刻板的笑脸。

“好久不见,黎夕。”周潇回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像是在兆示着,所谓的所有权。

江霖迎面而来,身后还跟着周敬益以及靳岚。

靳岚挽着周敬益,朝江霖戏谑地说:“哎…女大不中留。我家潇潇,就一心向着你们家聿琛了。这不,刚出差回来不久,我们夫妻俩都没有见着她一面,她就急着来见聿琛了。”

江霖推了推眼镜,温和地笑着说:“可惜,我家聿琛性子冷。不然,潇潇和他倒是相配。”

“老江,世交那么多年,咱们俩干脆做个亲家得了。”周敬益精明的眼角,划过一丝老谋深算的弧度。

“这倒是…要看两个年轻人的意思了。”江霖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江聿琛和周潇,眼底升起了一股满意之情。

江霖的眼中泛起丝丝缕缕的无奈,如若聿琛,能与周潇在一起,倒也好。只是,聿琛…能够放下她吗?

江霖不由自主地望了望黎夕,但黎夕依旧是一派平静的模样。

彼时,黎夕也显然感受到了江霖的注视。温吞地喊了一声:“江叔…”

江霖不禁宽慰地看着她,迈了几步走到她的面前。抚了抚她的肩:“黎夕,这些年都一直忙工作。也不回来看看江叔,江叔真是想念你,想念的紧。”

“嗯,江叔我以后一定经常回来。”黎夕莞尔一笑,对于江霖,她恨不起来。

八年了,他都快从原来意气风发的江市长,熬成两鬓斑白的垂老之年了。他对她不薄,她确实…不该连回来,都不回来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