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江叔记着了。黎夕一有空,就多回来陪陪我这个老人家吧。”他像是叹了一声,却有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空气中。

“嗯。”

黎夕刚应承了一声,却听见有娇媚的嗓音从左侧传出。

周潇挽着江聿琛,大大方方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江叔,今天可是你六十大寿,可别说自己是老人家,您可依旧是Z市呼风唤雨的江市呢。”周潇掩嘴一笑,明媚的脸庞上,笑靥妍丽。

江霖摇了摇头,笑着说:“潇潇的嘴,就是甜。要是聿琛,能有你一半,那我也算舒心了。”

“江叔,快别这么说。聿琛可是比我厉害许多,是我怎么比,也比不上的。聿琛,是吧?”语毕,她还不忘深情款款地看了江聿琛一眼。

黎夕顿时觉得有些作呕,对于周潇这种疯狂爱慕者的行为。黎夕早已司空见惯,毕竟,从她出现在江家的那天起,周潇就已经把她当做天敌了。

虽然,她是江聿琛名义上的妹妹。但周潇,却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而这,也是周潇处处针对她的原因。

周潇的深情款款,显然没有得到相同的对待。江聿琛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低头摆弄着左手,蜷曲伸展,蜷曲伸展,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聿琛…”她轻轻晃了晃挽着江聿琛的手,示意他配合她一下。

结果,如黎夕料想一般的。江聿琛厌恶似的抽开了手,塞进了西裤口袋。

气氛,尴尬顿生。

周潇再一次展现了她,属于大家闺秀的能耐。她幽幽地叹了一声,朝着江霖,巧笑倩兮:“江叔,聿琛的性子,我都快有些无奈了。”

黎夕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周潇真像是个不倒翁。即使被江聿琛打击了那么多年,也从未倒下过。这一点,黎夕倒是有点敬佩她的。

只是,看着她挽着江聿琛的时候,却像是…心里长了一根刺。有点…不舒服。

江霖也无奈地笑了笑:“聿琛的性子,也只有潇潇你,才能受得了了。”

靳岚突然携着周敬益从一旁,走了过来:“哎,我家潇潇真是死心眼。这么多年,就是看中了你家聿琛。被她知道聿琛去了美国,愣是不吭一声,从原来的大学转去了聿琛那儿。整整八年,都一直瞒着我们。”

谄媚的声线顿了顿,掐着嗓子开口:“这丫头的性子,真不知道是随了谁,这么固执。照我看啊,要是不能嫁给聿琛,她怕是这辈子都要做个老姑娘了。”

语毕,靳岚与周敬益的目光,一致地看向了江霖,似乎是在等待江霖开口。

当然,江霖也不负他们所望,淡淡开口:“是啊,潇潇与聿琛倒也合适。”他沉思了片刻,望了一眼一旁的江聿琛,问道:“聿琛,你看…”

顿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江聿琛的脸上。黎夕也禁不住看了一眼他,侧脸深邃,宛若神祗。刀削骨刻的轮廓里,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沉稳。一双深浅分明的黑眸,居然…在看着她?

黎夕赶忙逃避了视线,转过身去,心猿意马地摆弄着酒桌上的高脚杯。

“嗯。”一个单音节词汇,出自与江聿琛。

黎夕不禁冷笑了一声,周潇倒真是美梦成真了。那么多年,靳岚与周敬益多次提过周潇跟江聿琛的婚事,结果屡次被江聿琛简单的驳回。

没想到这一次,江聿琛竟然…同意了。

摆弄着高脚杯的手,微微抖了抖。排列整齐的杯盏,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顺连着次序倒下。紫红色的葡萄酒,泼在了黎夕的裙摆上,潮湿昏暗的一块,有点凄惨。

众人的目光,不禁都看向了她。她只得无奈地鞠了一躬,聊表歉意。之后,回过身去,朝江霖道:“江叔,抱歉,我去一下洗手间。”

江霖温煦地向她一笑,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像是有负疚的情绪在蔓延:“去吧。”

黎夕提着裙裾,快步离开。临转身的那一秒,她却看见了江聿琛的表情。那种,得意而又兴致满满的表情,令人生厌。

迈开人群才几步,她却慢下了步子,像是有些吃力一样。

原来,国外的八年…周潇一直跟着他。这倒真像是周潇的风格,可是为什么…会让她觉得,那么无力呢?

黎夕悻悻的想,大约是刚才在所有人面前丢了脸。而她的死对头周潇,却即将完成梦想。

这样的落差,才会这样的无力吧。

应该是。

chapter 12

黎夕倚在空旷的洗手间里,独自清洗着裙摆上的酒污。然而,那些深深浅浅的污渍,却像是牢固生长在裙摆上的一样,任由她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是啊,脏了的东西。就再也,不复原本的纯净了吧。

喧闹的酒宴,渐渐趋于平静。隐约的,黎夕能听到,有一阵规律的高跟鞋踩踏声,一直逼近她。

如她所料一般,周潇,终究是忍不住,要跟她逞一逞威风的。

周潇一袭红色拖尾晚礼服,高傲地,如同一只孔雀。脸上那股得意的神情,让黎夕忍不住,想要泼她一脸的冷水。

黎夕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她,俯首,继续捣弄裙摆上的污渍。

周潇没有说话,只是自如地打开手包。取出一枚口红,细致地描摹着唇形。鲜红的色彩,与她的礼服交相辉映,美艳到不可方物。

周潇勾唇笑了笑,澄澈的镜面中,刺骨的笑意,一直直射到黎夕的眼底。她矫揉造作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善地说:“江黎夕,你终究是斗不过我的。从小到大,你就是一个陪衬。”

黎夕瞥了一眼镜中的她:“周潇,你何必跟我比。所谓输赢与否,我从不在乎。况且,斗了这么多年,有意思吗?”

黎夕一脸的不屑,不欲再与周潇多言。转身,就要离开。

猛然间,她却被周潇一把抓住了胳膊。周潇地指甲,卡进黎夕的皮肉里,有些泛疼。黎夕的眉头,拢成一团,不悦开口:“周潇,放手。”清丽的声线中,冷意蔓延。

“江黎夕,你真的不在乎吗?”周潇挑眉,趣意盎然地看着她:“我会嫁给聿琛,做你的嫂子,你不在乎吗?”

提及江聿琛,黎夕的脸上,显然丧失了那一份和颜悦色:“周潇,你疯了吧。江聿琛的事,与我无关。而我,也从不是你的假想敌。”

“假想敌?江黎夕你真的是这么认为吗?”周潇反问。

周潇沉寂的眸底,闪过的那一丝落寞,黎夕看不懂,摸不透。

她盯着周潇,一字一顿:“周潇,你记住。江聿琛的事,与我无关。”

周潇不甘心:“那你为什么,还这样阴魂不散地缠着聿琛?”

“阴魂不散?”黎夕冷笑:“简直就是笑话,你倒是应该问问江聿琛,他为什么总是阴魂不散?”

黎夕抬起头,锐利的眼光,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犹豫地刺进周潇的眼底:“哦,对了。你放心,江聿琛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握住黎夕手臂的掌心,微微松了松。黎夕顺着手臂,一路向上,目光毫不吝啬地停留在了周潇的脸上。

原本充斥着张扬得意的脸庞,有些许虚弱无力。她垂下了眼眸,漫不经心地开口:“江黎夕,我真希望一切如你所说的那样。他的生死,与你无关。”

周潇的话语微微滞了滞,苦笑似得发声:“江黎夕,你害他已经够多了。往后,该消停,就消停吧。”

黎夕蹙眉,她听不懂周潇的意思。她害江聿琛?或许,她应该反问周潇,是不是江聿琛害她的,比较多。

如果毁了她父母的遗物不算,那害她与许豫旬分离有算不算,又或者是,强/奸她算不算?

“周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甩开了她的手,正欲离去。却听见,有些微凉的嗓音,穿越细密的空气,直抵她的耳廓。

“江黎夕,你害他,连左手都断了,还不够吗?他那时候,那么爱小提琴,却因为你…断了手,永远都无法再拉琴了。”

周潇走到她的面前,含着满目疮痍的恨,擒住她的目光:“江黎夕,你可能没有看见过,他多么努力。他抵住所有人的反对,放弃了金融学了琴。我看着他,莫不吞声地,从指间的血肉模糊,到融成厚茧。”

“他虽是天之骄子,但他付出的努力,又有谁知道。然而,他所有的信仰,却被你跟许豫旬…毁了。江黎夕,即便他不恨你,但我…一直恨你。”

周潇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踢踏的高跟鞋声,回荡在空旷的洗手间,有些死寂的恐怖。

黎夕从怔顿中回过神来,回想着周潇的话。

江聿琛的左手,是被她…跟许豫旬毁了?

可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前,江聿琛的手,明明是好好的。而发生了那件事之后,江聿琛就出国了,并且,许豫旬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关联,更加不用说…江聿琛的伤,是被她跟许豫旬害的了。

周潇的话,就如同浑水中的鱼。即便黎夕使尽全力去扑腾,也寻不到它的一丝足迹。

**

黎夕没有再回宴会,她一个人,在江家的花园的长凳上,整整待到了人去楼空,宴会散场。

她抚摩着长凳上的木条,经历过数年的风吹雨打,早已不复昔日的红漆色泽。

她还记得,当时江聿琛就是在这里,摔了她的琴,摧毁了她对父母所有的依恋。

沉沉地一声长叹,原来,许多恨,依旧是难以释怀的。

夜露渐凉,黎夕从长凳上恋恋的起身,径直走回江家。

别墅中依旧灯火辉煌,只是,少了些许酒宴的喧闹,倒也平静优雅。

彼时,空旷的江家,有如死水一般沉寂。黎夕踏着缓慢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迈上了二楼。

在路过江霖书房的时候,她滞塞住了脚步。怔怔地,停顿在了门外。

她是没有这种偷窥偷听的喜好的,只是,里面传出的对话,却攥住了黎夕所有的注意力。

黎夕能辨别出,一股声线属于江霖,而另一股,则是属于…周敬益。

眉头蹙地愈发地紧,周敬益与江霖,虽是世交,但也不至于,会深夜在江霖的房间里,促膝长谈。

“哎…老江啊,你当初就不该收养黎夕的。”周敬益长叹了一口气,神色依旧精明而又锐利。

江霖从转椅中回转过来,略带惆怅地回应:“国栋的女儿,总不能让她流落在外,受人欺侮的。”

黎夕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门外,全身的血液迅速褪却。江霖和周敬益…居然认识她的父亲。

“话是这么说,但黎夕终究是个祸害。”周敬益说。

江霖的眼眸褪去温和,一下变得冰冷:“敬益,黎夕她是无辜的。父母的错,不该因由她来承担。”

周敬益摇了摇头,深思片刻,才再一次发声:“罢了罢了,当年的事,我们都没有话语权。国栋的选择,我们也应当释怀了。”

“是啊,不知不觉,都二十几年了。”江霖的声音低了低。

周敬益再一次开口,黎夕却听不真切。她正想凑过去听清楚二人的对话,却被突如其来的怀抱,猛然一惊。

她回过头去,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人抱了起来。她狠狠地想要推开那人,却在抚触到左手边的袖扣时,陡然滞住。

江家,会用袖扣的,大约就只有江聿琛了吧。

“江聿琛,放我下去。”黎夕隐忍着怒意,低声开口。她生怕自己的嗓音,惊动了书房里的人。因此,迫于无奈地放低了声音。

黎夕一路挣扎,而江聿琛也是一路霸道地,把她带到了回廊上。

空旷的回廊上,寂静到只剩下风声。江聿琛却饶有兴致地俯下了身子,刻板的西装,随着主人的动作泛起丝丝褶痕。

他埋首在她的耳边,低语:“江黎夕,偷听…可不是一种好习惯。”

黎夕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一样,生了些面红耳赤的窘迫。她赶忙推开他:“江聿琛,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无意路过。”

“是吗?无意路过…需要凑那么近吗?”江聿琛不怒反笑,璀璨的黑眸中,有狡黠一闪而过。

“与你无关。”

黎夕冷冷地回答,幽静的长廊上,空无一人,只剩下江聿琛和她。与江聿琛独处的时候,黎夕总不免有些害怕,于是此时,她不禁生了些拔腿就跑的冲动。

思及至此,黎夕犹豫着向前迈了一步。只是,还未等她走出一步,就被一双大手擒制住了动作。

江聿琛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迫使黎夕倒退了几步。她的身子,被无奈地抵在了冰冷的围栏上,动弹不能。

“江聿琛,你想干嘛?!”黎夕的嗓音中,含了些许颤抖。她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些什么。

她抑制住心中的惊惧,提醒道:“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在江家?!”

“江黎夕,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呢?”江聿琛的唇角扬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我只是想提醒你…有些不该听的,你就应该装作是个聋子。”

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滞涩住,黎夕拧眉,细细打量着江聿琛的神情,妄图从中得到一丝线索。然而,未果。

黑眸依旧如履薄冰,江聿琛寒着声线,开口:“江黎夕,你记住。好奇,害的只会是你自己。”

语毕,江聿琛拂袖离去。

夜沉如水,漆黑的长廊上,有些死寂的冰冷。她站在长廊尽头,看着江聿琛一步步融入昏黄的光线中,那种冷冽的气质,像是周身都结起了一层冰霜。

没有人,能够进入他的世界。

chapter 13

周一,意味着打开一整周的忙碌。

黎夕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才觉得,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寻常。

一众女职员,都围成一团不知在议论着什么。见主管黎夕来了,赶忙散场。而蒋羽熙,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员。

黎夕本着主管应该带头的宗旨,若无其事地工作了一早上。

直到在茶水间里,恰巧碰见了蒋羽熙,她才开口询问:“小熙,早上大家都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蒋羽熙倒了一杯水,径自喝下。还不忘给黎夕,也倒好了一杯,递给她:“哎,还能有什么啊。他们在议论说,下午新的工程总监就要来报道了,人人自危着呢。”

“人人自危?这是为什么?”黎夕不解。

蒋羽熙撇了撇嘴,一脸高深地说:“据说,这个新总监,是从新加坡的总公司转来的。以铁血手段闻名遐迩,所以,大家都很怕被裁员呗。”

“我看也不见得吧,好好的工作,裁员干什么?”黎夕拧眉。

“是啊,我也觉得小题大做了些。”蒋羽熙的话音顿了顿,如同献宝似的开口:“黎夕姐,我听说新来的工程总监很帅哦。你和他工作应该接触的比较多,要是能擦出一点火花…”

蒋羽熙抖了抖俏皮的眉毛,笑的颇有深意。

黎夕被她好笑的样子,弄得有些尴尬。轻轻推了一下她,调笑道:“喂喂喂,别乱想啊。”

“办公室恋情,不错哦?”

“是吗?那我看,同部门的小刘不是挺喜欢你的吗?你怎么不办公室恋情了呢?”黎夕给予有力的回击。

蒋羽熙赶忙逃出茶水间:“别别别,这就是个误会。”

**

黎夕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前,整理着下午交接所需要的资料。蓦然间,她忽然发现,前天熬夜做完的统计报告,居然…不见了。

她将脑子里的思绪翻了个遍,才想到。那天,她本来是想将统计报告带回江家修改的。结果当晚,却被江聿琛弄得扫兴,没来得及看。

细细想来,她从江聿琛的车上,下来的时候。好像…就把文件袋忘在了他的车上。于是乎,她只得拿起手机,将某个人的号码,从黑名单里移出。然后,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喂。”她从转椅中起身,一手捂住手机,小心翼翼地走出办公室:“喂…是江聿琛吗?我是…黎夕。”

电话那头传来的公式化的语音,不禁让黎夕怔了怔:“不好意思小姐,江总正在开会,不方便接听。”

“哦,那算了。”

黎夕尴尬地想要往地里钻,正想挂断时,却听见清冽的男声,模糊地从电话那头传来,他在问:“是谁?”

黎夕依稀能辨别出,他是在开会。会议室略微嘈杂的广播里,有人在孜孜不倦地报告着工作情况。

“江总,这位小姐说,她叫黎夕。”秘书回应。

顷刻间,她就听见江聿琛沉稳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钟磬一般浑厚,却又像是泉水一般清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