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柏冬脸上的笑意淡去:“假设的事有意义吗?如果?如果筱晴嫁给我,您还是会一样的固执,让我入赘,让筱晴接过您手里的担子,一切会和现在有差别吗?”

殷老夫人不说话了。

汪柏冬说:“您觉得问题出在了谁身上?是容生雷?是筱晴?还是容茵那孩子?我知道论辈分论资历,我都不该跟您这么说话,这么多年,也没谁敢在苏城、敢在殷家的女人面前说这个话。可我还是想说,这么多年,您都没觉得自己有哪怕一丁点儿的错吗?您那么逼筱晴,那么苛待容生雷和容茵,那么……”他咬紧了牙齿,缓缓地吐出最后一句话,“那么纵容殷筱云,哪怕您明知道,当年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殷老夫人猛地抬起眼。一整晚,她的目光都是锐利的,可没有哪一瞬像此刻这样,如冰上的剑,剑尖带血,那么刺眼,逼得人无路可退,无言以对。可汪柏冬是已经年过半百的人了,哪会被她一个眼神就唬得不敢说话了?汪柏冬忍不住在心底叹息,换作三十年前,说不准,自己还真就会被这么一个眼神吓得怯了场。

果然人呐,还是要经大世面。

他这么一笑,殷老夫人更急了,喉咙里原本淤堵的痰,连同新熬过一遍红酒的稠,一起卡在喉咙里,憋得她脸色渐红,连咳都咳不出来。

汪柏冬眼疾手快地递过去一杯热白开水,站起身为她抚了抚背,一系列动作完成得格外熟稔。

等到殷老夫人重新喘匀了气,他淡淡地说:“早些年,我也这么照顾过我师父。不过他老人家去得安详,一觉睡过去了,也没遭什么罪。子孙儿女都在,十几个徒弟里面,还在世的,哪怕远在南半球,也都赶了回来。他老人家,也算得上寿终正寝吧。”

殷老夫人眼角挂着一滴泪,脸上还带着尚未喘匀的红,听到这儿忍不住笑了:“好你个汪柏冬,到了这一步,连死这件事都抬出来吓唬我了。”

汪柏冬说:“难道您以为我是在拿我师父的死消遣您?还是您自己从没认真琢磨过这事儿?哪天您这么一下过去了,寄味斋留给谁?殷筱云和殷若芙母女要怎么安排寄味斋那些老伙伴?还有殷家那一大家子,您留下的那几间房产怎么分,寄味斋的股权怎么分,您写没写遗嘱?”不等殷老夫人回答,他一口气直接做了个总结,“我看您是没写。”

殷老夫人这回半晌没说话。

她握着水杯,嘴巴里还有红酒残留的那股涩,她却不敢多喝。到了她这把年纪,吃不能多吃,更不能随意吃,吃多了胃消化不好;喝也不能多喝,不可以敞开了喝,不然用不了几句话的工夫,她就该去卫生间了。

在自家人面前或许还好说,可当着汪柏冬的面,她不愿意服这个软。

许久,她开口,嗓子沙哑:“那你说,我能怎么办?”

汪柏冬说:“殷筱云闹着来平城,也是您默许的。您觉得,到了这一步,您该怎么办?”

殷老夫人一顿,说:“你的意思是……”她垂着眼皮儿,脸色黯然,“我看那位新上任的小唐总,是个有主心骨的,连他老子都做不了他的主儿,我们这些外人,就更难了。”

汪柏冬一语点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您默许殷筱云这么折腾,是想包办婚姻呐,还是挟恩图报?”他觑着殷老夫人的脸色,说,“要么您是两者都有?”

他紧跟着哂笑一声,语气里不无嘲弄:“可说起来,这恩也不是殷筱云的恩,而是筱晴当年种下的善果。如今他们两个孩子走到一起,筱晴和容先生在天上看着,也很欣慰啊!您做事这么有欠公允,有没有想过筱晴会怎么想?”

放在从前,面对汪柏冬这样不客气的步步紧逼,殷老夫人哪怕不破口大骂,也要拂袖走人的。可现在汪柏冬嘴巴上说得不好听,但能跟她一个老太太在咖啡厅磨叽到这么晚,还能图什么?况且,除了汪柏冬,放眼整个平城,也没谁能帮殷家渡过眼前这个难关了。

殷老夫人放下杯子,看向汪柏冬的眼神里,第一次褪去了疏离和高傲。她将双手搭在桌上,朝他拱了拱手:“还请汪先生帮殷家一次。”

汪柏冬说:“老夫人,我能帮的,不过是传两句话,解决问题的根源,在您这儿。”

第187章 您后悔了吗

殷老夫人面露难色:“容茵那孩子……”

汪柏冬说:“论辈分,容茵是该叫您一声‘外祖母’,可您不仅没有尽到做外祖母的责任,也没还她一个应得的公道。”

“公道?”殷老夫人短促地笑了一声,“汪先生,您一辈子没成家,恐怕不知道,在一个家里头,许多事是没办法分是非对错的。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做大家长的,最不应该做的,就是去评判谁对谁错。”

汪柏冬说:“我不评价您的这种想法是对是错,我就说一件事,”汪柏冬竖起了食指,“如果您不在容茵和殷筱云之间做个取舍,那么殷家在平城的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殷老夫人面上的赭色几度翻滚,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绢,捂着唇咳嗽起来。汪柏冬递了几次水,她都没有接。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对容茵这么维护,是因为筱晴?”

汪柏冬对此也不讳言:“是有一部分,但这孩子前阵子在我手底下干过一段时间。”

殷老夫人此前只听殷筱云提起过若芙在汪柏冬手下工作的事,对此还是头一回听说,不禁悄悄攥紧了手绢。

汪柏冬说:“一开始我也总习惯拿筱晴和她作比较,我对她的挑剔,要比对殷若芙多得多。”他看着殷老夫人默不作声的面孔,不禁笑了,“我说句话,您大概要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天分上,她比起筱晴分毫不差,差就差在她对中式糕点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有些基础做法完全是野路子。但她在F国磨炼那五年不是白费的。她在平城郊区开了一间自己的甜品店,现在这个店在微博上火得一塌糊涂,蛋糕我也尝了。”说到这儿,他的语气越平淡,可正是因为情绪的淡然,听在殷老夫人耳中,他的话反而更添分量,“中式糕点,京派也好,苏式也罢,她不懂里面的基本功,完全不要紧,因为她通过对西式糕点的系统学习和自行摸索,已经走出了自己的一条路。她或许不是筱晴那样的天才,但她绝对已经是这个行业内最优秀的那几个人之一。终有一日,她会成为大师。”

殷老夫人拢了拢披肩的流苏,大概是夜渐深沉,她竟觉得有点儿冷。

汪柏冬喊人换了一壶热姜水,又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去趟卫生间。年轻的女服务生走过来,搀扶着她起身。殷老夫人虽然七十多岁,但平时腿脚还是挺利索的,今天大概真的累了,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坐在椅子上,竟然觉得膝盖窝酸软得厉害,耳朵也好一会儿才不再嗡嗡作响,能够听清楚汪柏冬的声音。

汪柏冬说:“老夫人,我斗胆替筱晴问您一句,看到容茵长成现在的样子,您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十几年前,筱晴出车祸的前的一天,她们母女俩曾大吵一架。筱晴走出家门时,低声说了一句:“您不喜欢容生雷,不愿意认容茵,那我们一家三口以后除了过年当天,可以不再迈进这个家门一步。只是,妈,我怕总有一天,您会后悔。”

这么多年过去,她连筱晴当时的模样轮廓都有些记不真切了,哪怕午夜梦回,她也总是七八岁扎着双马尾的乖巧模样,身后跟着咬着手指口齿不清地喊“姐姐”的筱云。可她却记得那天的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那样火红灿烂的落日,此生再也没有见过,连带筱晴的那句话,也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呓语,总是萦绕在耳边:“妈,我怕总有一天,您会后悔。”

人家都说,强势而倔强的妈妈,往往会生养出懦弱不争气的孩子。可如果这个孩子长成了同样骄傲倔强的样子,有谁知道,父母心里除了自豪,还会透出隐隐的不安。

筱晴自小就喜欢和她别着来。小时候扎着双马尾明明又美又甜,可她自己却说不喜欢留长,拿了过年时的压岁钱就跑去剪短了;长大后说让她找一个本地的、踏实肯干的小伙子,她却偏要找一个性格清高的大学老师,还是平城人;自己不让她和容生雷结婚,不让容茵跟容姓,每一样,她都拂逆了她的意愿。就连那天跟她闹决裂,都要说出那样让她气噎声堵的话来。

她说她总有一天后悔。可她想,她连人都不在了,容生雷也瘫在床上,容茵那个丫头,不进殷家,不学祖传手艺,高考结束偏偏跑去读什么医学院,还有什么能让她后悔呢?

她在容茵身上缺失了多少祖孙情,就在若芙身上补回多少。她在筱晴身上失去多少坚持和信念,就在筱云身上偿还多少。

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敢再当着她的面,说一句:“我斗胆,替筱晴问您一句,您后悔了吗?”

殷老夫人没有回答。

汪柏冬说:“容茵想要什么,我替她说了。您如果想维持这个家的平和,那有些事儿,我劝您就退一步。这世界上的好,不可能都让一个人占了。您说是吧?”

殷老夫人走出咖啡厅的时候,殷筱云不知道已经在那儿等了多久,身旁还站着有日子没见的外孙女儿。殷若芙眼圈通红,小脸瘦了一圈,一看就在平城吃了不少苦。

“妈……”殷筱云扶住她的身体,警惕地朝汪柏冬的背影扫了一眼,低声埋怨,“怎么聊这么久,我都不放心了。那个姓汪的也是,一点都不懂礼数,也不看看您这么大岁数,累了一天,还……”

“走吧。”殷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制止了她后面一连串的话,又看了眼殷若芙,“来了?”

殷若芙一看到老太太的眼睛,眼泪“唰”的一下就落了下来:“外婆……”

殷老夫人左手抓着殷筱云的手臂,右手扶住殷若芙的肩膀:“不哭了,不在这儿哭。咱们回房间再说。”

第188章 温柔只给意中人

肉桂、肉豆蔻、丁香、柠檬、冰糖,再加一勺石榴酒和半只梨,微沸之前转小火,再等上那么一阵,就熬成了两杯热腾腾、暖呼呼的热红酒。唐清辰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芬芳,待看清容茵面前那两只盛着酒红色液体的胖墩墩的杯子,他一下子笑了:“觉得冷?这个季节就熬热红酒喝?”他绕过沙坐到她的身旁,茶几上那杯红酒他没有碰,反而去抢容茵手上的那杯,握着她的手,连同杯子,送到自己唇边尝了一口,“嗯……有点儿石榴的甜味。”

容茵看他的侧脸:“舌头真灵。放了一勺石榴酒。”

唐清辰说:“怎么,回来了就在我这里憋着,不去见见以前的朋友?”他见容茵不说话,再接再厉,“杜鹤也不想见?”

容茵双手握着酒杯,垂着眼帘:“我也就是回来看看,没有继续在这儿工作的打算。”

她本来怕这话说得太直,唐清辰又不高兴,没想到他的语气听起来自然流畅极了:“那更应该见见了。今天也晚了,明天吧,想不想和从前的同事一块儿吃顿饭?”

容茵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唐清辰觉察到她一直在自己面庞打转的目光,转过脸,似笑非笑:“怎么,到今天才突然现我其实长得很入眼?”

容茵脸皮烫,这一晚生了太多的事,她心里乱极了,这才煮了点儿热红酒安神,不想才跟这家伙说了两句话,之前唐清辰挤进她房间时那种让人面红耳热的感觉又来了……

唐清辰缓缓凑近她,一手撑在她脑后的沙上,另一条手臂突然从她身前圈了过来,容茵“腾”地一下站起来,还冒着热气的红酒瞬时洒了她一身,唐清辰衬衫的衣袖也没能幸免,还有几滴溅在了他的脸上。

容茵:“……”

唐清辰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看来对于下午我一个人洗澡的事,容茵小姐心里很介意。”

容茵脑子转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吓得整个人都凝固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只看着唐清辰越凑越近,在她唇上印了一个吻,随即将她整个人抱起来。

突然变换的姿势让容茵头晕,她扶着唐清辰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唐清辰看着她笑,到了浴室门口,才将她放下来:“我要干点儿什么,怎么也要经过容小姐的允许才行啊。毕竟我好像还在观察期!”

容茵一直紧绷的情绪在这一瞬间才真正放松下来,想起自己之前的草木皆兵,再看此刻唐清辰脸上促狭的神情,她突然扶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学他之前在沙边的样子,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接着转身就溜。

门还没关上,容茵就被人拎着衣领子转过身。

此刻,唐清辰看着她的目光,如同一壶温得浓稠滚烫的酒:“这个习惯可不大好。是我带的头,我得纠正一下。”话音即落,他的吻也跟了上来。

认识了唐清辰,容茵才知晓,原来接吻还有这么多不同的方式。他的吻从一开始的炙热灼人,勾着她、钓着她、诱惑她,让她跟着他一同沉沦,到蜻蜓点水般的嬉弄,两个人就这样靠在浴室门边的墙上,耳鬓厮磨,温柔缱绻,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乱了,他颈间的领带也松了,一端还被她攥在手中,揉捏得一塌糊涂,不成样子。而她自己看不到的是,她的脸颊也红了,散碎的丝黏在脸畔,本就漂亮的眼睛如同两汪春水,被她这样望着,唐清辰都要恨不得溺死在这样温柔的眼波中。

容茵突然明白,怪不得这世人都追逐爱情,爱情真是件极致美好的东西。饕餮大餐也好,金银如山也罢,乃至云海日出,飘摇竹影,大漠孤烟,花落山涧,此生她走过那么多的路,看过那么多的风景,都抵不上与心上人心醉神驰的一吻。

狭路相逢勇者胜,温柔只给意中人。

父母相继离开的这些年,风也经过,雨也历过,直至最近接二连三的风波,到了这个夜晚,容茵才深刻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她以为自己刚强,以为自己洒脱,以为自己已经心坚如铁,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可在眼前这个人的怀里,在他温柔热情的拥吻里,她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柔和的、轻软的、甜蜜的,如同她曾经做过的每一块甜蜜的糕点,送到那些品尝者的手中,看一眼,吃一口,嘴角就能沁出甜蜜的笑来。

容茵不知道自己脸色如何,头怎样,但当她真的笑起来的时候,她自己是知道的。因为这笑,她再次拥抱住唐清辰,脚尖绷直,整个身子都依偎进他的怀抱:“唐清辰,我真的很喜欢你。”

像容茵这样性格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恐怕是真的将他切切实实、真真切切地放在了心上。

几个细细碎碎的吻落在她的耳后、颈侧,唐清辰眼底尽是一片暖色,将她拥得更紧:“我爱你,容茵。”

容茵没想到,自己一句情之所至的喜欢,竟然换来这人的一句“我爱你”。诧异过后,更多的是丝丝缕缕从心底涌起的欢喜,她忍不住轻笑着说:“不是都说男人不爱说这三个字吗?你倒是说得挺自然的。”

唐清辰也笑了:“想说就说了,难道你不喜欢听?”

容茵不是那种黏糊的性格,脖子一歪,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倒退两步进了浴室,看着他的眼睛说:“特别的喜欢,希望以后每天都能听到。不过现在,我要先洗个澡。”

唐清辰唇角噙着笑:“我去另一间洗。”说着,他走上前,在她脸颊拧了拧,没用什么手劲儿,显得两人十足亲昵,“下次可就没这么容易放过你了。”

直到容茵脱掉衣服泡进浴缸,脸上那股热意仍未消退。不仅仅是因为两人的那个长吻,更为唐清辰末了的那句话。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多思多想的人,到了这时她才现,原来所有的女孩子面对爱情,都难免成了患得患失的傻子。像她这样,因为他一句话反复思量回味,又反复脸红,不是傻瓜又是什么?

第189章 鸳鸯藤

两人各自收拾清爽出来,唐清辰已将那两杯凉却的红酒端下去,转而换上容茵喜欢的玫瑰气泡水,坐在沙上,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

容茵的头比两人刚认识时长了许多,如今刚洗过擦过,濡湿着散散地披在肩头,衬着她眉眼柔和,更添几分温糯之感。落在此刻的唐清辰眼中,大概她怎么样都是好的。

恰在此时,容茵看着玫瑰水笑了。

“笑什么?”唐清辰见她精神还不错,心里也安稳许多,至少殷老夫人的突然驾访,没有击垮她的自信和自若。

容茵都不知道自己此时笑起来的样子有多甜:“院子里那株忍冬长得很好。”

唐清辰愣了一下,也笑了:“当时让林隽找花匠去办这件事,还把他吓了一跳。”

容茵说:“你知道忍冬还有别的名字吗?”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瞟了他一眼,又看向了别处。

唐清辰靠坐在沙的另一侧:“别的名字,你的意思是金银花?”

容茵脸颊微红,本是刚刚在浴室洗澡导致的潮红,可问出这个问题时,连她自己都觉脸颊的热度在飙升:“嗯……”

“还是,有什么别的名字?”趁着容茵不觉,他端着水杯挪到容茵的身边,手臂搭在容茵肩头,“你可别再冲动了,不然这杯水洒在谁身上,可又要洗澡了。”

容茵别扭地不肯看他:“说话就说话,好好的凑这么近做什么?”

唐清辰另一手拿着手机,拉出搜索引擎查容茵刚刚问的问题,他看东西向来极快,不过几眼就找到了关键所在,唇边的笑一时更深了:“哦,原来是这个名字啊。”

容茵觉得不仅脸颊,连耳根都热辣辣的,唐清辰却不放过她,凑近她说:“想不到还有这么好意头的名字,看来这份礼物,我送得还算合你的心意?”

容茵扭脸瞪了他一眼:“什么呀,原来你也不知道。”

“这才叫自然天成,意韵深远,不流于刻意。”唐清辰深觉难得看到她脸红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在她脸颊吻了一下,“你说是不是?”

容茵用手指戳戳他露在衬衫外的胸口:“你刚才看起来像是有正事要跟我说,怎么现在又这么不正经?”

唐清辰不禁笑了:“跟女朋友说话,要怎么正经?难道让我正襟危坐,像和那群老头儿开董事会一样?”说着,他又亲了一下容茵,这回更暧昧了,不是脸颊,而是他觊觎已久的,早已红透的小耳垂。亲完,这人还大言不惭:“多习惯习惯就好了。”

容茵捂住耳朵,使劲儿往身后的沙扶手靠,试图拉开两人距离:“不许动手动脚。”

唐清辰笑得悄无声息:“那我就动动嘴。”

容茵瞪他,唐清辰也学她的样子瞪大了眼。真难想象,像他这么斯文端方的人,私底下也会做出这么活泼的表情。容茵一边噎住,一边又有点儿想笑。

“唐清辰,”容茵喊他的名字,看向他的眼亮晶晶的,却含着一点小心翼翼,“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妈妈就是殷筱晴的。”

原来她想知道的是这个。

唐清辰不由莞尔:“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妈妈当初把我送回家,觉得你妈妈对我有恩,才在知道你是她的女儿之后决定喜欢你的……”

容茵难得露出羞怯,脑袋搁在唐清辰肩膀蹭了蹭,小声地说:“那倒不会。我觉得你不会因为这个就喜欢我了……”

唐清辰笑着逗她:“那我是因为什么喜欢你的?”

容茵仍然没抬头:“因为我做的点心好吃,因为我人好心善有原则,因为你就是喜欢我……反正不会是因为妈妈……”感觉到头顶上方传递来的温热吐息,容茵觉得仿佛整个人都被泡在热乎乎的蜜水里,又甜又暖和,“但是知道原来妈妈还见过小时候的你,觉得好亲切啊。”

提起殷筱晴,唐清辰难得有一丝感怀:“我已经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只记得她说话有苏城口音,软软的,很好听,很温柔。”他揉了揉容茵的顶,“之所以没告诉过你这件事,是不想把你掺和进来。结果没想到你外婆居然真的被殷筱云忽悠来了平城,还把这桩往事抖了出来。”

最好笑的是,明明正主儿就在眼前,殷筱云竟然还敢挟恩图报!这下不仅让殷老夫人脸面全无、不敢多说,就是唐振邦也不会对唐清辰和容茵的交往多加置喙了。

唐清辰并不认同父亲勉强他联姻的态度,不过今晚在君渡酒店的这个“偶遇”,尽管始于惊吓,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么简单便捷地堵住了老头儿的嘴,又顺手解决殷筱云和殷若芙两个大麻烦,结果还是很令他满意的。

容茵似是下了很大决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但我不想再回唐氏工作了。上一次在你家的厨房,我们两个好像因为这件事聊得很不愉快,我想这一次提前跟你沟通好。我不喜欢在唐氏工作,并不是我对你的感情不够深厚,而是我想选择一种更适合自己的工作方式,还有生活方式。”

唐清辰说:“我尊重你的决定。”

第190章 唐先生的美人计

容茵似是不敢相信他这么痛快地就给出答案,细细端详着他的眉眼,试图从中找寻出一些别样的情绪,可是没有。不论是他的神态,或是说话的语调,无不彰显着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这项决定。

唐清辰用手指缠紧容茵的一绺丝:“容茵,其实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上越久,越习惯以自己为圆心去审视他人的价值几何,哪怕这个人是一个让我从很早以前就有心动感觉的人。”

随着两人关系越亲密,反而越少有这样认真清晰地谈话的时刻。容茵不自觉坐直了脊背,某种隐秘的直觉告诉她,接下来唐清辰要说的话,可能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听到第二次。她不想因一时的意乱情迷而稀里糊涂地错过。

“这么说可能会让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打上折扣,但我不怕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不那么好的人,我不希望留给你的是一个虚假的表象。如果要爱,我想你清楚地知道,你爱上的就是我这样的一个世故、精于算计,甚至在某些方面有些不堪的男人。”唐清辰将这段话的每一个字都说得特别清楚,好像生怕容茵听不清一般,“我之前希望你能留在君渡,既出自对你专业能力的欣赏,也有我自己的私心。想把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留在身边,近水楼台,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清楚知道,如果你留在君渡,会形成多大的行业向心力。”

哪怕没有她是殷家人的这层亲缘关系,单凭她的个人能力,就足以令杜鹤、殷若芙这些个行业翘楚生出一较高下的心思。而在酒店内部,许多事就如同多米诺骨牌效应一般,从甜品到整个后厨,再到君渡在顾客群体中逐渐树立的新品牌形象……容茵并不是最核心的那一环,但她是唐清辰一开始就定下的,能够启动这一切的最初始的一环。

在容茵没有离开君渡以前,在唐清辰的心里,这样精密的算计与他对容茵越浓厚的感情,并不矛盾。

可后来,不用其他人来教些什么,唐清辰自己就懂了。

人们总喜欢说高智商的人群有低情商的倾向,但极少有人去认真探寻过,高智商的人并不是不能拥有高情商,而是他们认为没必要。同样的,对唐清辰这样一个也曾经尝过恋爱滋味的人来说,去好好思索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感情,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世上没有绝对纯粹的感情,可若连自己都不肯用心去将一份感情提纯珍藏,就别怪哪天这份感情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味、变质了。

唐清辰:“你若是喜欢自由自在的,就好好经营你自己的那间甜品店就好。”说到这儿,他突然笑了,将指尖缠绕着的那绺头凑在唇间,轻轻一吻,“若是容小姐肯赏脸,和君渡进行某种层面的合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头本来是没有感知的部分,可唐清辰这厮实在会撩,容茵顿时觉得头皮麻,耳根和脸颊也热辣辣的。她急于抢救回自己的头,不由得“哼”了一声,伸手去和他抢:“想用美人计……”

“是啊。”唐清辰不等她碰触到自己,就突然松开了她的头,俯身将她整个人都罩在身下,“就是不知道容小姐肯不肯上钩……”

什么叫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啊……那天晚上,容茵记得自己最后一个意识清楚的瞬间,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这句话。这个道理真是颠扑不破、男女通用。像唐清辰这样看着清冷淡然的端方君子,要是哪天放低姿态耍起无赖,恐怕也没谁抵挡得住。

唐清辰看起来并不是好脾气的人,可没想到在这方面,倒是意外的温柔有耐心。容茵只觉得浑身上下暖融融的……黑暗的夜里,窗外霓虹闪烁,而她如同一只徜徉在无尽深海中的白色帆船,那海面上并不是狂风肆虐的,而是安静如同午后暖阳照射下的海面,宁静,温柔,又对她有着无尽的包容……

唐清辰的唇在她唇际辗转反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不像样子:“作为初次参赛选手,我们容容表现真棒。”

容茵脑子里如同一团糨糊,听到他这句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拳头打在他肩膀,不用他说,自己也知道没什么力道。容茵深恨自己这段时间疏于锻炼,体力不济,对此只能勉强承受,反攻就非常不现实了:“不想合作了?”

唐清辰忍不住笑了两声,一条手臂撑着沙,另一手揽过她的腰,让她半趴在自己身上,换了一个姿势,一边说:“求之不得。”

容茵实在没力气掐人,只能将头侧歪在他肩窝,牙齿咬着他肩膀的那块肉磨牙:“好累了,想睡觉。”

唐清辰的动作停了那么一瞬,在她腰后的手掌轻轻拍了拍:“睡吧。”

容茵:“……”

这样能睡着才怪!

她又试了两次,现自己的磨牙战术实在鸡肋,忍辱负重地在心底起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定要把锻炼体能提上日程!

然而,某位天真可爱的容小姐不知道的是,这种事,并不是体能强起来就可以占上风的。

第191章 桂花糕

这个世界,有力量的人,才能谈公理。

——张恨水

殷老太太和容茵的这次见面,大约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也正因为在所有人意料之中,两人见面时,各自都觉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有那么一段时间,双方坐在桌子两端,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容茵容貌长得像父亲更多,至少那双猫儿样的大眼,绝不是殷家女孩子的模样。可随着她年纪渐长,阅历渐深,浑身沉淀出的恬淡气质,还有殷老夫人自己也领教过的倔脾气,还真与当年的殷筱晴十足相像。

许久,还是殷老夫人先开口:“这盘桂花糕,是若芙亲手做的,你尝尝看,是不是小时候常吃的味道。”

容茵面前是一杯玫瑰气泡水,和一盏碧螺春。这样的事如今不用林隽吩咐,咖啡厅的经理早已经巨细靡遗地交待下来,绝不出错。在酒店工作,能坐到一定位置上的人,这点过人之处还是有的。

容茵不知道这些,还以为是唐清辰细心,看着面前的玫瑰水和碧螺春,从见到殷老夫人起就有点僵硬的脸色和缓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