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以“孝子”的身分陪灵,照规矩要“席地寝苫”,移居延庆殿旁边的偏殿,称为“倚庐”。太后素性也从寿成殿迁到延庆殿旁边的宝慈殿中,一则身为太后自然要迁宫,二则方便照料小皇帝,三则也便于召对群臣。

这边太后在宫中传下旨意,由同平章事丁谓,参知政事王曾入殿庐与重臣们商拟如何发布诏告天下的制赦。

哭灵已毕,刘太后退入宝慈殿中。几天下来,太后明显已经憔悴,杨淑妃此时已为太妃,这时候忙亲自捧了灵芝汤来道:“姐姐喝点灵芝,歇会儿吧!”

刘太后接了灵芝,却无心去喝,放在桌上道:“妹妹你坐下来吧,这些事让她们去做好了。外头千头万绪的事,我怎么歇得下来。外头宰相们在拟诏,我还是先等等吧!”这边看了站立两边侍候着的嫔妃们,一眼就看到了站于后面的李氏,不由得引起心事。想了想,吩咐道:“李顺容,灵儿身子一向不好,如今先帝驾崩,我怕她小孩子更受不住。我看你除了每日晨昏定省外,就不用在这里侍候着了,只管照看灵儿就是!”

李氏因生了灵公主,此时已经升为九嫔中顺容,位列后妃中的第三阶,听得太后有旨免了她的侍候,连忙出列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此时众妃嫔们亦是劳累了一天,见了李顺容以照料公主的名义先退了出去,皆是满眼羡艳之色,不觉得更加劳累了十分。

这时候后宫这些事务的处理,刘太后皆已经交与杨太妃,但见杨太妃一一分派了各人轮流守灵,这才让一部份妃嫔退到后殿休息,这边自己仍是过来陪伴刘太后。

刘太后吩咐道:“李顺容有公主要照料,不必派入轮值中,只让她在上阳东宫守灵就是。这里官家时常要进去,你要小心照料着。”

杨太妃心知肚明,如今皇帝虽然说是要守孝倚庐,但毕竟才是个十多岁的孩子,因此还日日在宝慈殿中居多,与李顺容日日相见,终究不便,忙笑道:“是,姐姐,我都明白。”

过得片刻,小内侍阎文应引了小皇帝进来。小皇帝身着孝服,看上去沉默许多,一进门也不行礼便扑到刘太后的怀中,也不说话只是伏在太后的怀中,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叫道:“母后!”眼泪才扑簌簌地掉下来。

刘太后抱住小皇帝,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柔声道:“你现在是皇帝了,不要哭,要坚强起来啊!”

小皇帝只是扑簌簌地掉眼泪,却强忍住了并不号哭,杨太妃瞧得心疼,忙站起来直待要过去将他一手抱在怀中好好安慰爱抚,刘太后却用眼神阻止了她,杨太妃虽然不舍,也只得含泪坐下。

刘太后接过巾帕,细细地为小皇帝擦去眼泪,小皇帝这才止泪,规规矩矩地退后一步行礼道:“母后,儿臣回来了。”

刘太后看着小皇帝强作大人的样子,也有些心疼:“头一次让你一个人面对群臣,也是够难为你了。”这一日小皇帝灵前即位,受群臣参拜,却是头一次面临这样的大场面,小小年纪独自承担,却也真是够难为了。

阎文应忙回奏道:“回太后,官家今日虽然初时受朝,却是举止沉稳,一应礼节都做得极妥,已能镇服百官了。”

刘太后点了点头,所谓“镇服百官”云云,自然不过是表面上。那几个宰相都是桀骜不驯之人,先帝在时都够叫人头疼的,更何况幼主当国。

小皇帝自小一直由杨太妃抚养,素日里由东宫接来,早扑入杨太妃怀中撒娇。这几日来,却是一回来便先扑入刘太后怀中,他还是个孩子,骤逢巨变登基为帝,心中却是惶惑不安,只有倚在刘太后身边,太后虽然只是坐在那里,却能够让他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感觉,他才能够稍稍安心一些。

第二章

皇帝受朝之后回来,宰相们却还要商议接下来的事,刘太后早令雷允恭在殿庐与宝慈殿之间传话。过了一会儿,但见雷允恭进来,行了礼道:“宰相们在前头有些争议,让奴才来请太后的示下。”

刘太后问道:“什么事?”

雷允恭道:“王参政草拟诏书,写了军国大事由太后权处分。丁相公说,大行皇帝遗诏上并没有权字,要他去掉。王参政说,增减制书,本是相臣分内之事,祖制原是特许。我朝并无母后垂帘故事,只因官家年幼,因此由太后暂时代掌军国大事,这是权宜之计,若不加上权字,何以诏对天下。众臣们不敢定夺,因此请太后示下。”

刘太后沉默片刻,道:“准王曾所奏!”

雷允恭怔了一怔:“太后,可是丁相他…”

刘太后沉声道:“现在先将人心安下来再说,你出去传旨吧!”

雷允恭只得应了一声,忙退了出去。杨太妃小心地问:“姐姐,这…”

刘太后淡淡地道:“这事你不明白,不必管了。”

杨太妃不敢多说,却又过了一会儿,雷允恭又跑进来,呈上诏书的草稿道:“草诏已经拟好,请太后过目。”

刘太后接过遗诏,见上面主要的意思,也就是这几句话:“皇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淑妃杨氏为皇太妃。军国大事兼权取皇太后处分。”

雷允恭在旁边看着刘太后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今日这道旨意波折颇多。王参政先是在制书中要添上一个‘权’字,与丁相争议许久,幸得太后旨意下来,双方才无话了。后来又说,遗诏中说的是军国大事,尊淑妃为皇太后之意,可留在以后另发旨意。丁相说他擅改遗诏,太过大胆,争执许久,这才把尊皇太妃的旨意添进去了。”

刘太后把诏书的草稿放下,颦眉道:“何苦鸡蛋里挑骨头,还有什么话吗?”

雷允恭小心翼翼地道:“朝中还有人说,当年昭宪太后有遣诏,要防着后周世宗及符太后的先例,国赖长君,太后当国,还需得亲王宗室辅政。”

刘太后冷笑一声,眼前却浮现出真宗小敛时,画师请出真宗画像,八王元俨立刻嚎陶大哭到肝胆俱摧的程度,引得诸宗室及群臣更加地大放悲声,她闭目轻叹一声:“八王的事,宰相们知道怎么处理。”

雷允恭连忙恭声应道:“是,李相说,此一时彼一时,赵相当年就说一误不可再误,今日何须再提此事。”李迪抬出赵普当年劝太宗之语,此时不同当年,再说昭宪太后之语,未免过时。

刘太后嗯了一声:“就李迪说话了?”

雷允恭看了太后一眼,知道太后一向不喜欢李迪,今日听得居然是李迪驳了八王辅政之议,竟不见其他宰辅有什么举动,未免不悦。雷允恭自然明白太后的心思,他也是故意将李迪先说,便是讨太后的欢心,忙笑道:“连李相都肯先驳了八王辅政之议,其余宰辅大人们更不是消说了。丁相更说:‘当年昭宪太后的懿旨是母后之命,难道当今太后在朝,这母后之命就敢视若不见了吗?’”

刘太后嘴角微微抽动一下,道:“这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她看了雷允恭一此:“大行皇帝刚刚殡天,朝臣们现在还没有议下诏书来,允恭,你要小心行事说话!”

雷允恭忙应道:“是,奴才遵旨。”他偷眼见太后神色厌厌地,小心翼翼地道:“大行皇帝驾崩了,这天下都要靠太后支起,为了官家,为了天下,请太后也要保重凤体。”

刘太后只觉得一阵倦意袭来,她轻叹了一声道:“允恭,你明日传妙姑进宫来。”

雷允恭目光闪动,忙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次日,一个女道士坐着小轿进了宫,这便是名满京城的活神仙刘德妙。

刘德妙原在京郊的老君观修行,因为法力高强,能知过去未来,因此上轰动京城,许多达官显贵都到老君观去打醮问卜,连宫中的刘太后也听说了此事。那一日刘美之妻钱氏正进宫来,刘太后便问她:“听说京中有一位活神仙,名唤妙姑的,你可曾知道?”

钱氏却是也去过老君观的,连忙把这妙姑的神通夸说了一遍,并说宰相丁谓也对此相信无比,亲自请了妙姑到府中供奉修行。一来二去,刘太后也不禁为之心动,又听说这妙姑亦是姓刘,笑说:“也算得遇上同宗了。”过了几日,便命雷允恭到丁谓府中去看个究竟,雷允恭回宫来,把个妙姑的神通更加说得天花乱坠。此时因为真宗迷信道教,上有好者,下必兴焉。后宫诸人,亦不免有些带得相信起来,只是不能如皇帝一样去封禅祭天。因此刘太后听了钱氏与雷允恭先后的话,也不免心动起来,就让雷允恭带了那妙姑进宫来。一谈之下,果然是道法精深,兼又能讲经说理,又懂按摩医术、调茶写诗等,因此颇得刘太后喜欢。

恰在此时,真宗病重,刘太后派人去祭祀天地五岳,那刘德妙出入宫庭,更得刘太后的倚重。此时真宗驾崩,刘太后只觉得心中虚弱,又派人叫妙姑进宫来。

刘德妙进宫的时候,恰是中书省与枢密院两府的重臣们在殿庐里商议太后垂帘听政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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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看到有人问关于八王爷的事,历史上的八王爷,同民间传说中的八贤王并不完全一样。

真宗仁宗朝只有一位八王爷,便是太宗的第八子赵元俨。至于民间传说的赵德芳,其实在宋太宗太平兴国六年就已经死去了。那时候咱们这个故事还没有开始,刘娥还在蜀中逃难呢。

关于赵德芳的事,详见上卷这一章

关于赵元俨的事,详见中卷这一章

第三章

刘德妙进宫的时候,恰是中书省与枢密院两府的重臣们在殿庐里商议太后垂帘听政的问题。

皇太后垂帘听政,例朝都没有这样的制度。前朝虽然有汉之吕后、唐之武后垂帘听政之事,但终恐皇橇偈钡亩嵴浼淙送饭龉鲅鞒珊樱膊还坏靡怀闹凑眩⑽葱纬芍贫却隆4耸币稍紫嗝且槎ㄌ蟠沽碧闹贫龋侍蟮囊俏莱导莸裙倘皇且蟠蟮夭煌匾氖翘笕绾翁绾未沓Υ蟮侥睦镂蓿词窃紫嗝瞧奈诽鄣氖隆?

制诰钱惟演提出前朝已经有吕后武后之例子,只须照此例行事就是。只因有吕后武后执政时大杀皇族重臣的先例,参政王曾立刻反对说:“汉之吕后,唐之武后,乃是夺帝的乱政。太后秉先皇旨意掌军国大事,焉能参照此等例子。”

钱惟演道:“不以吕后武后的例子,那以参政之见,应该如何?”

王曾说:“以下官之见,莫不过援引东汉太后垂帘的制度,请皇太后每隔五日一御承明殿,太后坐在左边,皇上坐在右边,垂帘听政。”

钱惟演皱眉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五日才一听政,若遇军国大事,岂不是耽搁了?”

王曾反口相问:“要事事请示,要我等重臣何用?”

此言一出,顿时招来众人的赞同之声,谁都听得出这其中的潜台辞来,若是太后掌权,这宰相就成了摆设。可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谁也不敢明着说出来,却是谁都在心中暗暗这样想的。

丁谓沉默良久,此时才道:“天子年幼,五日临朝,也太过频繁。”众臣一向知道丁谓是后党中人,听得他也如此说,不禁大喜,忙赞道:“丁相说得有理。”

钱惟演看了丁谓一眼,道:“丁相请继续。”

丁谓微微一笑,道:“以下官之见,皇上每月在朔望之日各临朝一次,处理朝政。平时若遇军国大事,则由太后召辅臣商议决定,若非军国大事,则将奏折传进大内,太后批阅之后,再传到内阁,岂不是好?”

众臣听了,都默然不语,这个办法,其实与真宗后期并没有什么两样,奏折传进宫去,宫中再把旨意传出。只是那时候众臣还可以偶而面见真宗提出异议,如今再换了小皇帝临朝,其实比以前还更不如。

王曾首先反对道:“皇上朔望之日见群臣,太后不在身边。太后处理军机,皇上不在身边。这两宫异处,递传旨意都由总管雷允恭负责,则权柄归于内宦,岂非是祸端了。”

丁谓似笑非笑地说:“既然如此,你我各将自己的主张呈上太后,由太后定夺如何?”

王曾只得将自己的提议写成奏折,与丁谓一同交与雷允恭呈进宫去。

此时刘德妙已经进宫,拜见了太后。

刘太后见了刘德妙,感叹道:“妙姑,你说这道家的长生之术,真的灵验吗?”

刘德妙怔了一怔,忙道:“太后何出此言?”

刘太后轻叹一声,道:“尊崇神仙,信奉道家,无人能比得上先帝。当年修玉清昭应宫,封泰山祀华山,几乎倾全国之财力。可是寿数,却只到了五十五岁。以先帝这样的信奉,尚且如此,这长生之术,到底有没有用呢?”

刘德妙敛眉道:“人寿自由天定,虽然天命不可违,但是信奉道门,却可以延年益寿,这却是可信的。太宗皇帝子嗣九人,如今仍存的只有楚王与燕王。且除却大行皇帝外,薨了的诸王中无人能过五十。此皆是由于大行皇帝信奉道术的缘故,因此比他们寿长。”

刘太后看着她:“可是燕王与楚王又怎么说?”

刘德妙答道:“八爷燕王,年纪尚小,未到五十,这且不论。楚王多年来清心寡欲,闭门不问外事,潜心研究道家之术,已有大成。大行皇帝虽然信奉道术,已得寿数延长,可是大行皇帝为天下操劳过多,与道门的清心寡欲之术有违,大行皇帝实是因天下百姓而耽误了啊!”

一句话说得刘太后泪水涟涟,她拭泪道:“以你所知,哀家的寿算几何?”

刘德妙忙磕头道:“太后乃上天所命,非我等下界所能知。只是有一句话,算是贫道大着胆子说一句。常言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使其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天地之间既生太后这样的人,受过天地间的大磨难,到如今将天下的重任交与太后,太后前面必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也是上天的安排。”

刘太后悚然而惊,刘德妙虽是泛泛而指,但是这“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却是不折不扣打动了她的心事。她是以虎捷都指挥使刘通之女的身体入宫,人人都以为她出身高门,又有谁敢妄猜她是“受过天地间的大磨难”呢!莫不是,这妙姑真的有通灵不成?

刘太后凝视着刘德妙,忽然一笑:“妙姑起来罢,这天地间的大磨难之语,却也犯不着说得如此严重。”

刘德妙站起来,整了整衣服,道:“非天子骨血,而得以掌天下权位,其中的艰辛,必倍于常人千百倍。这其中经历,虽非贫道能知,但贫道所说的,却是世间的常情。”

刘太后点了点头,刘德妙坐下来,侃侃而谈长生之术,正说到:“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在上位者只要用人得宜,自可垂拱而治。沙子在手中握得越紧,就流失得越快。长生之术,在于清心寡欲,尽可能地减少俗务的干扰…”

雷允恭捧着一叠奏折进来,见太后正在听刘德妙正在谈长生,便不敢做声,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刘太后却已经看到他进来,手一抬,刘德妙顿时止声。

刘太后问雷允恭:“外头宰相们议得怎么样了?”

第四章

雷允恭捧着一叠奏折进来,见太后正在听刘德妙正在谈长生,便不敢做声,只是垂手侍立在一旁。刘太后却已经看到他进来,手一抬,刘德妙顿时止声。

刘太后问雷允恭:“外头宰相们议得怎么样了?”

雷允恭欲言又止,却看了一眼刘德妙。刘德妙会意,连忙告退道:“太后有国政要议,贫道先行告退。”

刘太后点了点头,吩咐小内侍江德明:“德明,你带先妙姑下去,我处理完这些,呆会儿还要继续听她讲经。”

刘德妙退下后,刘太后翻看着奏折,问雷允恭:“今日廷议,又有什么说头?”

雷允恭忙把今日廷议的事说了一遍,又道:“丁相托奴才禀告太后,那王曾处处生事,朝臣们附议他的也很多,看来寇准的余党势力仍存,只怕会想出各种借口理由来,阻止太后执政。丁相提出的建议是官家朔望二日临朝,太后在内宫批阅奏折,遇上军国大事再召重臣们商议,平时则由奴才居中传话,外头有丁相主持,大局就能定下来了。”

刘太后哦了一声,淡淡地道:“丁谓倒是想得周到!”

雷允恭忙道:“丁相说,外头王曾等一党人气焰极高,他请求太后支持,说若没有太后的支持,他怕是难把他们压下来,让他们左议右议的,只怕垂帘之事有变。或者是架空太后,让他们先揽了权势去,太后就难以做主了!”

刘太后缓缓地问道:“丁谓要我如何支持?”

雷允恭忙道:“丁相说他的建议,若是太后许可,便降一手谕。有了太后的旨意,宰相们才好照此拟诏遵行。”

刘太后眼中寒光一闪即没:“兹事体大,待我好好想想。”

雷允恭忙道:“丁相忧虑,时间若是拖久了,只怕王曾等人,更会把太后执政的事长久拖下去。且官家也要早日临朝听政,以安天下之心啊!”

刘太后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雷允恭不敢再催,只得退下。

所有的侍从都退下了,刘太后看着手中的奏折,讥诮地笑了:“王曾想架空我,难道你丁谓就不想架空我专权擅政吗?且看你们如今如何斗法,”她将手中的奏折轻轻一丢,道:“我倒乐得丢开俗务,修身养性,延年益寿去了。”

她扯过一张空白的诏书,写下:“皇帝由朔望日临朝,大事则太后召对辅臣决之,非大事悉令雷允恭传奏。”扬声叫道:“允恭——”

侍候在外头的雷允恭连忙进来,刘太后将诏书扔给他笑道:“用印颁诏!”

雷允恭偷眼瞄了一下诏书的内容,强抑着心头的兴奋,恭敬地跪下接诏后,退出去送到内阁。

刘太后看着他的背影,笑容消失了。

此时,小皇帝正进来向母后请安,见雷允恭出去,顺口问了一声:“母后,您叫允恭去做什么?”

刘太后看着儿子,淡淡一笑:“我叫他去架桥!”

小皇帝大为奇怪:“架桥,架什么桥!”

刘太后拉着小皇帝的手,带着他走到窗前,道:“你看那御花园中,要到后苑去,就要过桥。最好能够有一座可靠的石头桥,可是手边只有木头,也只好凑和着先用木头架座桥吧!”她微微一笑:“当务之急,是如何过得了河登上了岸,总得先有个桥是不是?”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儿臣还是不明白,石头木头这有什么关系呢?”

刘太后笑道:“这自然是不同的,木头快捷,但不能长用。石头稳固,可是时间上得慢慢来。你现在不明白,母后会慢慢地教你的。”她凝视着儿子:“我的皇儿,总有一天要自己解决桥的事情!在这之前,有母后在呢!”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重申,不为打分,只为交流,哪怕打零分贴也都给我说句话。

都是冰山,俺不如不贴,怒…

次日众臣庭议,雷允恭自大内传了太后的手书出来,竟然就是丁谓昨日所建议的一样,皇帝由朔望日临朝,平时则由太后批阅奏折,遇上军国大事才召群臣商议。

丁谓将太后手谕出示后,这才拟定诏书,颁布天下,同时派遣使臣到辽国等国告哀。

自此,丁谓独揽大权,他本已为尚书左仆射、门下省侍郎、平章事兼太子少师,新帝继位之后,更进封为晋国公、司徒兼侍中、又为负责真宗陵寝的山陵使。

御书房中,瑞脑销金兽,氤氲绕室。三道奏折放在御案上,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没有动过。雷允恭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太后,却又赶紧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因天子年幼,如今诸般大事,先由众重臣们在内阁议定了,然后由雷允恭呈入大内,太后批示“可”或者“不可”或者“交某处再议”,或者——不作批答。

这案上的,正是雷允恭早上送来奏折,不但附宰辅们的奏议,更有甚者,连草诏都拟好了。这三道奏折,其实说的是一件事,只不过是一件事中涉及到的三种程度的处理方式而已。

一道是再贬寇准由道州司马到雷州司户参军,其实太后已经看过上次承旨学士拟的草诏,只不过这次丁谓又加了一些话语:“…当丑徒干纪之际,属先王违豫之初,罹此震惊,遂至沈剧…”

刘太后看到这样的话,手也不禁颤了一下,寇准已经贬过几次了,一次是皇帝病重之时,他想要谋立太子监国,结果罢相;此后,又涉入周怀政逆案之中,又被贬出京城;然后又是翻出他为了回京为相,串通朱能伪造天书,再度被贬为道州司马。在刘太后看来,寇准已经出京,也就罢了。

但是丁谓却不这么想,寇准声望太高,而他又曾经是寇准推荐上来的人,如今反踩他一头,自然是心中有愧,这怨仇结得深了,越发不能让寇准有翻身重来的极会。更兼先帝临终前,又嘱咐刘后召回寇准托以国事。虽然在丁谓看来,先帝那时候病得有些糊涂了,寇准是与刘后作对的人,刘后便是再心慈,又怎么会把对头再请回来,把权柄交与他跟自己作对呢?然而当时情景,听到这话的人不少,少不得将来有人时时地拿这些话翻出来做话柄,如副相李迪这等人。因此于他来说,务必要让寇准再无翻身之地。

这一道诏书措辞刻骨之至,直指因寇准逆案,害得先帝受惊动怒劳神而提早崩驾,将这个害死先帝的罪名牢牢地套在寇准头上,那么所谓先帝临终前要将国事托寇准之言,便不足成立了。

刘太后将奏折扔到一边,却仍然只觉得那上面刻毒的字眼字字都要崩出来似的,此人果然是“心思慎密,狠辣刻骨”,流放寇准之地雷州,在大宋边境的极南端,已近大海,乃是百粤纹身之地,蛇虫横行,瘴疠遍地,那是一片死地啊!惟丁谓存了此心,不达目地,他怕是要寝不安枕食不甘味。

刘太后转眼间,却见雷允恭正侍立在旁,却是悄悄窥视自己颜色,冷笑一声:“允恭,这些都是内阁中议定了的吗?”

雷允恭恭声道:“回太后,都是几位辅臣们议定了的。”

刘太后心中暗暗冷笑,都是辅臣们都议定了的,叫她更有何可质疑质问质更?倘若有不同政见,是否在内阁中都扣下去了?

雷允恭本是太后心腹,多年来追随太后,多少风浪都过来了,所以到了此时,未免有些得意而忘形了。他自然也巴望着如当年王继恩这般地权倾宫廷,虽然不能如王继恩般出为大将,入为使相,但与丁谓分为“外相”和“内相”,外事由丁谓作主,内事由他作主,一时间得意得只差如唐末李辅国对代宗一般说:“大家但居禁中可矣,外事自有老奴处分!”

他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他够了解太后,太后一介妇人,只要有足够的尊荣足够的权势便够了,何做得来这些案牍之事呢,这些闲杂之事自有他与丁谓办去便是。只可惜,他了解的,只是真宗继位之后进宫的,那个温和谨慎,连对郭后都心慈手软处处留情的刘后,他不足以知道,当年那个未曾磨去锋芒的刘娥,是何等的性情。而这个错误,足让那些不够了解刘后的人错到不能翻身。

刘太后浮上一丝冷笑:“也罢,素性都依了他们。”刘太后扯过奏折,在上面胡乱批了个字,扔到右边去,那里原有一堆已经批好了的奏折。

再翻开第二道奏折,原是丁谓列了一些寇准同党的名字,首位便是副相李迪。

刘太后眉头一皱,丁谓此举太狠,再除去副相,他便想独揽朝纲吗?想起真宗临终前说:“寇准之后可用李迪。”她轻轻地叹息一声,寇准保不住了,留一个李迪吧!

她提起朱笔,将李迪的名字划去,放到右边。

蓦然间,眼前闪过李迪那张削长的脸,一声“何不废了皇后”的声音,似乎还回响在她的耳边,只觉得那一刻自己身在御座后听到这一句话时浑身冷汗的情景,犹在眼前。一股怒火陡然升起,心中暗道:“此人其心可诛,何须保他。”她急速抽回奏折,重重地在划去的笔迹旁边,又亲手重新添上“李迪”二字,扔了回去。

她将朱笔一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阵疲累。挥了挥手令雷允恭道:“都拿出去吧!”

雷允恭忙上前将右边的奏折都捧起来,放到身边小黄门捧着的匣中,却看着仍留在刘太后面前的奏折,迟疑地问道:“太后,这一封…”

刘太后方才已经看过,那是降枢密使曹玮为左卫大将军的折子,想是当日曹玮庭审周怀政时并未按丁谓的意思将寇准牵连在内,也被丁谓记恨在心。此时却无心再批,摆了摆手道:“一体办理罢了!”

雷允恭忙应了一声,将奏折都取了下去,眼见太后脸色不甚好,他何等机灵,忙趋前轻声道:“太后,奴才看您有些累了,要不要召妙姑进宫?”

刘太后半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雷允恭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六章

夜深了。

此时,权倾朝野的宰相丁谓,犹未睡眠,正在书房里挥毫而作。

门,轻轻地推开了,一个人悄悄地走到他的身后:“还没睡吗?”

丁谓微微一笑,搁笔道:“我给你写了篇东西,你看看可好?”

那人拿起纸笺,看了一下,怔道:“‘混元皇帝赐德妙书’,怎么又写这个了?”

丁谓倚椅微笑道:“总要再给你添点什么,好让你更有份量啊!怎么,今日又入宫了?”

女道士刘德妙放下纸笺,坐到丁谓的怀中:“是啊,太后觉得累,让我给她老人家松泛了一下,说了段经文。”

丁谓搂住刘德妙,懒洋洋地笑道:“好事啊,恭喜妙姑,看来太后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

刘德妙斜看他一眼:“是我应该恭喜大丞相才是呢,今日的三道折子,太后全部都准了,我看是太后越来越倚重您了吧!”

丁谓伸了伸腰道:“太后到底是妇道人家,心慈,一个李迪,还犹豫了半晌,划了名字又添上。如今太后当国,那些阁臣们个个都是教先帝的仁厚给纵容坏了的,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会使性子,若再依着太后这般慈性,只怕哪一个也按不下来。少不得,我做个恶人,把这朝纲整肃一下,太后耳边也少些聒噪不是。”

刘德妙掩嘴轻笑道:“大丞相可真是够为主分忧的,不过…”她收了笑容,脸上忽然多了一些忧色:“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心里头发虚呢。太后虽然和气,可却让我觉得深不可测,你教我的那些话虽然背熟了,可是当着她的面,每每壮着胆说完了,就觉得浑身是汗。”

丁谓不在意地道:“那是自然,德妙,你虽然聪明颖悟,才思敏捷,可是像太后这样能够从后宫里挣出头来的女人,又做了这么多年六宫之主,自然是有一些威仪,那心思轸密之处,也是你所不能及的。”

刘德妙点了点头,看着桌上的那纸笺,不由地道:“其实你又何必亲自写这个,你一天下来多少国家大政担着,还百忙中抽出空来写这个,都到这般晚了还不曾歇息…”

丁谓微微一笑:“与你有关的事,我自然得亲自来才放手。”

刘德妙站起来,将旁边案几上的蜡烛移到书桌上来,看着烛光映着丁谓的半张脸,看着他沉浸于修改天书的文笔之中,心中又酸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