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然,你要是生在古代,准比那潘安还要漂亮。”

他蹙着眉,半天不语,神情有几分尴尬。

“怎么样,有没有兴致往演艺圈发展,我去给你当经纪人啊。”

“我不喜欢演艺圈的氛围,我比较喜欢校园的这种宁静。”他平静地说,声音很有磁性,但却格外严肃。

“是,你这气质就和校园符合,没准多年后就又是一个闻教授呢。”我刚刚只不过是打趣的话,却没想到得到他这么正经而严肃的回答,一时之间只能挤出这么几句。

“恩,火候差不多要到了,你先坐着我去盛菜儿。”

“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有啊。”我笑着说,“一会你得帮我把这些菜都给吃了,捧捧场哈。”

“好。”他答得异常郑重。

后来果真吃的一点不剩,从那时起我就见识了许莫然说的“好”,他所承诺的事情就是铁板上钉钉,十头牛也拉不回。

“看你吃得个底朝天,真有那么好吃?”我边笑边开始收拾。

“恩。”他点头,然后看着我,“谢谢。”

“我都说了,别和我这么客气,弄的好似陌生人似的。对了,你现在先这呆着,我去给你洗点水果。”

“不用麻烦了。”站起来,捡着桌面上的空盘,“我帮你收拾吧。”

“不用不用,你坐好,我弄就行。”我这话说的很急,下意识里我总是无法掩饰那种念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的腿没了,左边的裤管里掩饰的是一条冰冷的机槭。

许莫然皱着眉,嘴角掀起一个精致的弧度,但却不像是笑,反而是由精确计算后脸部线条所刻意牵拉后呈现的状态,那笑太无懈可击却让人觉得悲哀。

“谢谢你。”他说,然后站起身,与我视线相对,“那天晚上,”他顿了下,似乎在寻找着措辞,“那天晚上…你看到了是吗?”声音很轻很轻。近乎于呓语,说完他的眼神放空,看向远处窗外的流云。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

“当然看到了,我说莫然真看不出来,你酒品这么糟糕,你是没看到你喝醉了的样儿,整个人就往我身上黏,你说你是不是有恋母情节啊,还吐了我一身,气的我扔下你就回来了,洗了半天才洗掉那异味。”

他一愣,双目愕然,这个表情持续了半晌,然后脸开始变红,我发现特别有趣,他一害羞脸就开始红,紧接着是耳根儿,通红成一片。

“我那天有对你做什么…”他挤了半天挤出这样一句。

“也没什么,不过下次可得少喝点酒。”

“恩。”

那双紧皱的眉渐渐松开,紧握在双侧的手也松开了。

“今天这菜真好吃。”他说,微微一笑,这个笑与刚刚的不同,疏离少了很多。

晚上我躺在床上,看着外面那弯弯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才会补全,就像是这人生,也不是何时才会圆满,也许这个词汇本就是不该存在的。

一直以来我对待许莫然时都有些小心翼翼,很怕说的哪句话触动了他骄傲的灵魂,是的,许莫然是骄傲的,那种要强到极致的人,而秦子阳呢?金钱,权势,背景,相貌,这一切构筑了他二十多年与生俱来的一种傲慢,这种东西是骨子里的,这种优越感,这种踩在人上的感觉他们早已习惯,习惯了用俯视的姿态来看待众人,而如今却要被人们俯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我想旁人无法理解,就连我,也依然无法理解的通透。

他不愿意求人,不愿意求那些曾经看着他脸色办事的人,甚至那个圈儿,他曾经所处的圈子中的任何东西,人,事,物都不愿意再有所牵连。

像是萧洛,像是饶起云。

也许他求了,或许会有机会,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里面牵涉了太多的东西,上面的事儿不是他们有办法的,不过至少可以让自己再从头来过,但这需要他放弃他的尊严,他的骄傲。

我想这比让他死还要更难!

我去他那时,他正坐在沙发上抽烟,满屋都是烟味儿,呛得人眼里都是泪,就算死死地捂住鼻子也依然忍不住地想要咳嗽。

“秦子阳,你打算这辈子就坐在这抽烟抽死吗?”

刚好抽完一根,他伸出手把烟蒂熄灭在烟灰缸里,又伸出手从烟盒里抽出另一根。

我忙伸手压在他手背上,死死地按着。

但这一按却与他的肌肤相接触,手背上的温度直灼人,我赶忙把手探向他的额头,滚烫一片。

“你在发烧?”

他仍然没有太大的表情,仿佛这些都与他无关,包括他的身子。

“走,跟我去医院。”

这场景多么熟悉。

“你很烦,苏念锦。”终于,他开口,冷冷地道,眼神中却不是不耐烦,而是空洞。

是的,空空的,看起来依然是那张脸,那个身子,却似乎少了灵魂,只是一具尸体。

不过,即使就是一个尸体,他也是高贵的,好看的。

我松开了手,笑着坐在了沙发上,看着他抽出烟,点燃火,然后慢慢地抽着…

那些泯灭的烟火在他手中变换成孤寂的烟圈,四散开来…

“秦子阳,这些烟你可得省得点抽,中华,呵呵,抽光了不是谁都能买得起的,就像是那些女人,你的那些马子,一个个爱的死去活来的,到头来呢,不是全弃你而去,树倒猢狲散,你这棵树倒了,她们就去寻觅其它的,反正森林里多的是,不怕找不到。”

“你怎么不去?苏念锦,你也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

“谁说我没去了,秦子阳我不是可怜你,你没什么值得可恰的,我只是想看着你,看你这副样子我心里就觉得特别的痛快。你们这种人啊,一向自视甚高,不把女人当人看,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征服,占有,刺激,这些东西是你们闲暇时玩耍的乐趣,却不知毁了多少人的人生。”

“人生吗?”他呢喃道,突然一笑,“你说这是不是报应,苏念锦。”

我没有回答,我见不惯他这种表情,我曾说过,他秦子阳不该这样,他就应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那种别人来求他都不屑一眼的人,那种和谁说话都疏离淡漠着…,

可是不可否认,除了不太习惯与觉得“不该”外,心里的某根弦,某根神经儿,仍是在跳动着,它们在说,秦子阳,你也有今天。

俯仰 64

它们在说:“秦子阳,你也有今天。”

甩上了门自己靠在那儿,久久难以动弹,觉得累,一种说不出来的累爬上心头。心里有小虫子在钻,钻心的难受。

深吸了口气往外走。发现竟然下起了雨,雨势很大。T市到了这个季节总是有着连绵不断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

出来时忘记带伞,搭车到了地往楼栋里跑时还是被淋了个透。

急忙掏了钥匙进了屋,把自己丢进大大的浴缸里泡着。

外面的风呼呼地刮,时常弄的玻璃发出乒乓乒乓的声响。

哐当——

声音特别巨大,但由于这种天气里想是外面什么被刮掉了导致的,也没太在意、

又是一声,接连几声,还有着玻璃掉到地面发出的清脆响声。

我把淋浴器关了,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是楼上传来的声音。

忽然想到许莫然的腿,还有这样的天气,急忙套了一件衣服和裤子,跛拉着鞋就往上跑。

砰砰砰——

“莫然在吗?”

没有人回应。

加了力气猛敲。

“许莫然,开门…”

砰砰砰——

接连着几声还是没有人来应门。

我有些急了,刚要打电话找人帮忙,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虚弱的声音,虽然不是很清,但依稀可以辨认得出是许莫然的声音。

“莫然,你怎么了?快点把门打开。”

又是一些东西与地面相碰撞发出的声音,过了一阵,门开了一条缝。我伸出手推开,里面一片漆黑,低下头就看见许莫然蜷缩在地上,许是刚刚太用力够门锁,这会正粗喘着气,挣扎地坐卧在地上。

我急忙把门反带上,费力撑起他的身子往里客厅上的沙发走。

给他放到沙发上,按了灯的开关,橘黄色的灯光下,许莫然的一张脸惨白的吓人,毫无血色,唇因为用力去咬已经流了血,眼神迷蒙,那里面蕴着深深的痛苦,挣扎以及隐忍,

他的脸颊上,额头上有大滴大滴如黄豆一般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滴落。

他紧抿着唇,双手不自觉地按住自己的左腿。“走,我带你去医院。”我起身就要架着他走。

“不用…”,他说话已然有些困难,粗喘着,说话的每个音节都因疼痛而颤抖着。

“都疼成什么样了,许莫然,走,现在立刻跟我去”

他皱着眉,面部的表情狰狞着,全部紧缩在了一起,让人看着都于心不忍。“我现在动不了。”好半晌,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背你,上来。”我愣了一下,蹲下身子道。

他仍是摇头。

“许莫然,我这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现在立刻给我上来”

我就不理解,都什么时候了,疼成这样怎么还那么死撑着…

“没事…忍忍就过去了…”他说着,甚至还硬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来,那笑当真比哭还难看。

“别冲我笑,鬼片里的贞子笑的都比你这好看。许莫然,你怎么就这么拗呢。!”

“我那边的第三个抽屉里有药,给我拿两颗,我吃了睡会就没什么事了。”

我急忙走过去拉开抽屉找了出来,又去倒了杯水,递给他时也没看是什么药,后来才发现是高强度的镇痛药,这种药吃多了对身体副作用很大,就像是大麻似的,有特别好的镇痛效果但却也留有很大的余症。

他吃了药,喘息着靠在沙发上,手还是紧抓着那条腿。

“我架着你进里屋趴会吧。”

他摇头,“不用,就在这就行。”我伸出手想要帮他看看,却被他立刻用手挡住。

我与他视线相对,彼此看着。

最终,在他那痛苦,倔强,骄傲,隐忍的双眸下收回了手。

“谢谢。”他说,然后闭上眼,不再吱声,我想是药起了作用,慢慢地他睡了过去,平稳地呼吸声与窗外那暴雨一般的哀壕相互交错。

我忍不住地探出手模向他的腿,轻轻地卷起圈腿,然后看到一条触目惊心的景象。

立刻用手捂住嘴,才阻止自己惊叫出声,但仍是有泪水往上涌,哽咽狠狠地压在口腔之中,吞咽难抑。

他上半截的腿已经红肿的像一根粗壮的树干,颜色紫红的吓人,上面有着一条条人们难以想象的红痕,像是一朵朵惊艳的红莲,带着嗜血的獠牙,盛开,但最终却是为了枯败。

我心口隐隐钝痛起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承受如此巨大的痛楚却又让人觉得那般平静的——是的,许莫然一直都淡漠着,平静着,干净着…

这些词汇矛盾又和谐的组合在一起。

他不是不想进去睡,而是已经痛到无法再动哪怕是一小步的距离,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多么容易到达的距离,谈笑之间,嬉闹之间,无聊之间,暴躁之间,就轻易地,不甚在意地到达了的距离,此刻,之于他来说却是难以逾越的沟壑。

这一晚上我一直没走,去投了几次毛巾放在他的头上。

到了凌晨四点多钟时,他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着我,眉头微微皱了皱,似乎正在用力地回想着什么。

然后看着我,淡淡地道“谢谢。”

“不客气。”我说,然后站了起来,双腿已经有些麻了,“哎,我说许莫然,你可得请我吃顿大餐,这一晚上可够折腾的了。”

“没问题。”他冲我点头,眼眸里异常的认真。

“好了,我回去了,得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忙和服装店开店的事儿。”

我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手还不住地按着那发麻的双腿。

门眼看就要关上,“苏念锦…”

许莫然那干裂带着嘶哑地声音传来过来。

我回头。挑眉看他。

“真的,很谢谢你…!”

第二天,起来,洗漱,化妆,一顿忙和。然后打车去了服装店,今天是我和程珊的店正式开业的日子,展子奇和骆怀之也都来棒场。

为了热闹撑个场面,还告诉了一些以前的老同事。

晚上时展子奇和骆怀之的公司出了点事儿,是刚起步,才自己出来干的,总免不了有些分身乏术,两个人的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

“念锦,真抱歉,那边有点急事,下次我再过来,到时请你吃饭。”

“不要紧,正事儿重要,去吧。”

而那边程姗则是猛捶展子奇,看展子奇那笑嘻嘻的表情,猜都能猜出说的是什么。

准是什么老婆大人下次下次保证不半路就…这不也是为了我们的下一代奋斗呢嘛

要不就是我晚上回去跪搓板…任劳任怨…

诚然,他们两个是幸福的。

我很羡慕,不可否认。

晚上大家去了最近的酒吧。几个女人凑在一起时谈起来的事情无非就是那几个话题。

当中秦子阳显然占了重头戏。其实整个T市这一个月来,茶余饭后的事儿估计都与这个名字分不开。

以前站得有多高,如今掉下来就有多惨。

曾经,仰望的人有多多,现在,等着俯视的人就有多多,

甚至要更多…

“哎,小苏还是你有眼光,风光时跟着,倒台前离去,女人就该像你这样,毫不拖泥带水!”曹蕊喝的有些高了,说话也有些不大着调,尤其是这话的内容怎么听都在像说我水性杨花,见风使舵。

不过细看她那表情和语气,倒真是有几分真诚,不像是讽刺,倒真是羡慕和佩服起我来,呵呵,也是,这年头都笑贫不笑娼了,我倒真成了她们欣羡的对象。

“是啊,小苏好眼光,听说秦子阳当时给了你五百万呢吧,这次开店是不是就用了那钱。”

“五百万?真的假的?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秦子阳真是大方啊,不过现在落魄了,不会又把那钱要回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