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一晃,退开了一些。

“已经不那么爱了?”他问。

“恩。”我点头。

他的眼中蓦地涌起一抹凄惶,但又转瞬即逝,只是刚刚捏着戒指的那只手紧紧地握成拳,把戒指包裹在了其中…

“那很好,我以为你已经不爱了呢——”再次抬起头,他又恢复成了那个秦子阳。抿成线的嘴噙着一抹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自嘲。

他转身,走出去,临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

“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脱身,苏念锦,你想都别想。”

砰——

门关上了。这样也好,恩,很好。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但不行,睡不着,于是我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不知道数了多少,最后终于睡了去。

清晨醒来时秦子阳的脸就出现在我面前。沉默着。

第二天天刚亮,秦子阳那张脸就出现在我面前,他抿嘴唇,那薄薄的唇形很是性感。

“穿上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他沉默着,却很坚持。

秦子阳,你痛了吗? 29

“不去…”

我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地道。

他似乎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话,仍是死命拽着我的手,直到我低呼:“痛…”他才松了手,却也只是顿了一下,便将我打横抱起。一直到了车上。

就在他帮我系安全带时硬是被我一把扯开。

“秦子阳,你住手。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能不能不这么霸道,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看上我了就不顾我的反对哀求像是猫捉老鼠一样引着我上钩,等腻歪了又突然说厌烦了,而如今我好不容易要放手过我自己的人生时你又追了过来,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讨厌你…”我突然暴喝道。

他一愣,停在安全带上的手一僵。眼皮微微下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以及那里所蕴含的情绪。

随即他松开了我,把自己重重地往椅背上一靠。

手背贴在脑门上,粗哑着声道:“下车吧…”

他如此大的反差反倒让我闪了神,尤其是他此刻的沉静,沉默的如同一片死海,这样的秦子阳是我很少见到的。

“苏念锦,下车…”他加重了几分力道,然后亲手开了车门,让我下去。

脚刚落地儿,车子就像是箭一样冲了出去…

后来张妈出来:“少爷刚来电话让我扶您进屋。”

我随着她进了屋,但满脑子却还是刚刚秦子阳从后车镜中望着我的那一眼,那深深的一眼…

晚上的时候吃了一片安眠药才勉强睡去,不可否认最近事太多,所有的事情仿佛都一股脑涌了过来,常常让我难以入睡,有时不得不靠两片安眠药来辅助一下…

“苏念锦,你之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

我从梦中猛然惊醒,感觉耳边到处都是那句话,声音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好像四面八方都是,不论我站着哪里,我在干些什么,这声音无孔不入一般地向我袭来。

我惊坐在床上,用手抱着头,感觉虚脱一般,浑身都没了力气,外面的雷声还有雨落下来啪嚓啪嚓的声音交错着,让这个午夜更多了几分寂然。不知呆坐了多久,拧开台灯,看了一眼旁边的表,凌晨三点,表针哒哒哒地响动着,披上一件外衣走向窗口,外面一片黑,只有月光反射下来的光照在路面上像是一面镜子,可是又不足够清晰,看到的都是残影。刚想转过身拉上窗帘,就看见玻璃上那张反射出来的脸,不算很老,但也不是很年轻的脸,没有了水仙一般的清新,也没了蔷薇一样的辛辣,似乎剩下的只是一种默默绽放着称不上好也称不上坏的花种。伸出手摸向玻璃上的那张脸,却什么也没触到,除了指尖的冰凉…

似被冰到了一般收回手,走回床上,拉开被儿,却再也没了睡意。

就这外面的雨声缓缓地一道尖锐的声音传入我耳里。

是秦子阳回来了,虽然只是单单的一道刹车声,但听了这么久,就算只是一声脚步声也能辨认得出来。

过了几分钟,门就被打开了,是张妈说话的声音,那一向没有什么语调,刻板到近乎严苛的声音难得带了一丝关切,也只有在面对秦子阳时这个老佣人似乎才会表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感情,至少我在住了这些时日,从来没觉得她像个人。

只觉得冷冰冰的,除了这之外,还是冷冰冰的…

我忙躺平,闭上眼,假装睡熟的样子…

不到半分钟,秦子阳就推门走了进来,他喝了酒,而且不是一点半点,随着他身子的接近,那浓重的酒气铺天盖地地向我涌来。

心里不禁越发忐忑,他到底是怎么了,竟然喝了这么多,但心里更让我觉得无法喘息的是他临去时的那一眼,他深深地看着我的那一眼,竟让我觉得他在受伤,他的心里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正在滴着血,真是奇怪的感觉,莫名其妙,但却好似真实存在一一

“起来…”他忽然把我从床上捞起,也不管我是否在睡觉。

“你怎么可以睡得这般安然…?”他的声音有些冷酷,下手也重了几分,把我手勒得特别疼。

“放手,你疯了吗,秦子阳,我的手…”

“疯了,呵,是啊,我也觉得我似乎有点疯了…”他的眼睛腥红着,上面全是血丝,铺天盖地的酒气单单是冲着我说话就能让我醉了。

我开始挣扎,白皙的手臂上已经明显看出了几条红痕。

但我似乎越是挣扎,他越是拧得紧。坚硬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我开始真得觉得他疯了,并不只是一句咒骂,于是我奋力地抓他,手心手背上都被他拧握出了汗,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或许是两个人的。

后来我干脆放弃了挣扎,我怎么就忘了,男人都是这样,你越是挣扎他们越是用力,等你不叫了,放弃了,也许他们就觉得没劲了,就像是以前的秦子阳。

“怎么不挣扎了?怎么就这样放弃了?这不是你的性格,苏念锦,你告诉我,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哪个是真正的我和你秦子阳没有关系。”我冷笑着看着他。

“呵呵…”,他开始笑,最初只是低低沉沉的,随即声音越来越大,他松开了我的手,把我往床上一甩,食指却抬着我的下颚,逼着我与他对视,“这个才是真正的你,冷清的,狠辣的,那个宁愿拿自己孩子的生命开玩笑也要让我痛的女人才是真正的你,那个走过来和我说相濡以沫的女人,那个一次次帮着我站起来的女人根本就不存在,根本就不存在…”说到最后他如同呓语一样,似乎每说一个字都在割着他的心。

可是明明,明明不要那个孩子的是他,是他秦子阳的…

“我曾问过你的,我说如果我有了孩子呢?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那么肯定毫不犹豫地说拿掉。所以,我只不过是用一个原本就不会存在的东西让你痛而已,不会存在怎么可以说是生命呢?”

那个孩子,根本就不被它的父亲和母亲所愿意拥有,它连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一点机会都没有,怎么可以说成是生命,它的生命是被我们扼杀的,我们不允许它有的…

我突然发了狠一般地甩掉他放在我下颚上的手。

“不要碰我,你说的都对,看来所有的你都知道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来找我,或者说你是要报复我吗?可是秦子阳你不要忘记,那天我就说过,即便如此,也是你欠我的,从头到尾都是你欠我的,所有人都有资格说我,唯独你秦子阳,没有。”

“是啊,我没有,可是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到底爱不爱我,其实你是爱我的,一直都爱,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还是将来,你都会爱,爱过我秦子阳的女人怎么可能会爱上别人,你告诉我,你那天说不再像以前那样爱我的话是骗我的,是骗我的对吧?”

他双手搭在我的肩膀,开始用力摇着我的肩胛,我感觉它们就像要被他摇零碎了一般,大脑也浑浑噩噩地开始缺氧。

我紧咬着嘴唇,就是不肯说一句话,只是用双眼恶狠狠地盯着他。

最后他终于无力一般地垂下手,身体滑落到地板上,双手抹着脸。

“对不起…”良久,他道。

“今天是我妈妈去世的日子。我刚从墓地回来心情不大好,所以…”,他断断续续地说,声音很轻,没了刚刚的粗暴,却多了一抹阴郁。

“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走了。她在的时候我跟她感情其实并不好。我有些怨恨她,那时候院子里都说我妈不守妇道,和几个人都有染,只不过碍着秦家的势利,这风声也渐渐消停了,虽然走到外面时她和父亲都一样,光鲜亮丽的,但回到家时却是谁也不跟谁说话,父亲总是拼命地抽烟,眉头紧锁,那时我便开始恨她,但她对我很好,什么最好的东西都给我,也总是讨好一般地小心翼翼对着我,所以她死的时候我根本无法接受,太突然了,突然到前一天晚上我还在冲她大吼着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秦子阳,你痛了吗? 30

原来,他也是有心的。

他开始低声地说,声音很轻,很沉,虽是那么直白的叙述,但说着说着却让我觉得像是哭泣一般,可是明明是那么深沉冷硬的叙述…

原来他是要带我去见他的母亲,原来他并不是不在乎,甚至,他有愧,那份爱意和愧意一定日益纠缠着,每每在夜晚折磨着他…

我不知我该做些什么,看着地上那个偏着头,颓然坐着的男人,他的侧脸依旧这般好看,身上依旧是那派头十足的样子,可是他的双眼却是红着,双手颓然地垂在一旁。

这个样子的秦子阳就像是一个孩子一般,正在无声地寻求着我的慰藉。

或许这个时候我上去给他一个拥抱,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都能够让他好过很多。

可是我没有,我的双手还有双脚如同固定一般,即使心里波涛汹涌着,但是肢体却始终僵硬如初。很长时间过去了,外面的雨水渐渐停了,他仰起头看向天空,不知是在看云还是看那没有星星的星空,只是那样仰着。

忽然就想起一句话,说是如果人们想哭的时候就把头微微扬起,刚好四十五度,这样你眼中的泪水就不会流淌下来,因此四十五度是一个寂寞的角度,而四十五度下的这张脸也是一张寂寞索然的脸,可是那些没有流出来的泪就真的不会痛了吗?

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会痛,而且更加的痛,因为那些泪会化成一根根刺留在心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扎你一次,直到最后你的心被筑起了层层堡垒,变得麻木不堪。

所以,没有谁天生下来就是冷漠的。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那么应该恭喜你,你中了比百万彩票还要难得的概率。

而秦子阳更不该是这样的人,他的内心其实是有一团火,只不过他遇到我的时候缺失了那团火,他的心不知停留在那里。而现在呢?

现在他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一种气息,一种在叫嚣着他在意我的气息,原来他也是有心的。

原本只是对我没有。

心蓦地生疼,里面蜷缩着的那片温软渐渐开始流光…

我以为,我曾经以为,他不曾有,那么对谁都是,即便是我。

不过转念又想,也或许又是我自作多情或者是说他善于逢场作戏。

于是那一痛舒展开后渐渐也变得麻木了,最后他站起来,腿似乎有些麻了,有些不稳地扶住床边,身子弯曲着,一双眼正好对着我。

我的心一颤,即使刚刚他那凄惶的声音,那浑身散发着哀恸的神情我也没有这样慌乱,可是他这一眼,他这比早上在车子里还要平静的一眼竟让我从心口开始泛起一抹酸楚。

痛。

竟然还会痛。

我下意识地扯着胸口的衣服,那睡衣已经被抓成得褶皱不堪,但似乎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我才能克制住自己的这股痛。

他伸出手探向我,却被我躲开,其实并不是故意的,我并非故意想要躲开那双朝我伸过来的手,只是怕。

这种怕不是惧怕,而是来自心底深处深深的战栗。

我抬起头,对上他那一瞬间露出来的脆弱,看着那张嘴缓缓地抿紧,那只手不自然地在空中收回,转了一个弯,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他低下头,转过身,终没再说些什么,步履有些不稳地走了出去,当门关上的那一刹那,我瘫倒在床上,狠狠地拽着被角儿,哽咽着…

“秦子阳,我不是不想握住它的,但我怕…我怕再握住,就很难有勇气去放开——”

一夜没睡,就趴在那儿,开始还有温热的液体从眼角缓缓流下,渐渐地连这都没了,直到窗外的阳光穿透云层照了进来,我才走向洗手间。拧开水就着那冰凉的液体洗了几把,然后擦干脸。

过了没多久,张妈走进来叫我出去吃饭。

我应了好,便慢慢地走了出去,腿上的伤好了大半,但因为那天去医院扯动了伤口所以还时常有些痛,但已经不太碍事。

当我走过去时秦子阳已经洗漱完毕穿着一套Prada的衬衣坐在那里,袖子微微向上卷起,手中拿着叉子。不论从任何角度都看不出来一丝一毫的颓废萎靡,仿佛昨天的那个秦子阳只不过是我自己杜撰出来的一般。

他看见我,也没什么其它的动作,像是在面对空气一般,手上的动作依然优雅。

我入了座,看着面前那些丰富的餐食,突然开口道:“我的伤已经好了。”

他没吱声,继续动着叉子。

“我想我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了,没什么必要。”见他没有反应,我说话的语气不禁重了几分,最后索性放下叉子,啪地一声…

叉盘相碰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在这样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终于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看向我。

良久,他道:“苏念锦,你就这么想要离开这?”

“对,我恨不得立刻就能长对翅膀带我飞出去。”

哐的一声——

有什么掉落在地上,秦子阳的手上满是三明治里菜和肉,还有那上面的萨拉…

“张妈——”他扬声道。

“少爷。”张妈弓着腰进来,在看到满桌子的狼藉时并没有什么讶异。

“把她的行李都收拾好。”说完走进屋再出来时已经穿上了外套。

“去换衣服,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我没想到他能这样干脆,但却依然走回屋里,以着最快的速度把衣服换好。

当我走出来时,秦子阳嘴角闪现一抹嘲讽的笑。

“动作真快,呵。”

我没回话,这个时候我与他争吵显然没有什么意义。

刚坐进车里,他一脚油门就踩了进去,完全不顾我坐好没有。

车速飙到200,两旁的树木飞一般地往后倒退着,他似乎是有意的,车窗的门没有关,大把的风灌了进来,打的脸生疼。

后来实在受不住这风,太硬,皮肤像是被纸刮一样的疼。

只得自己动手去按。但却被他按住,我的手在按钮上,他的手在我的手背上。

上下都是凉的,或许凉的不是它们,而是我的心。

“自己不入戏旁人怎生入戏…”他忽然默念着这句话,那只右手,男性特有的粗糙文理扔在抵着我的手背,他的双眼目视前方,好似根本就没有在意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句话,这句我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现在终于明白你这句话的意思了,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自己愚蠢,不,不应该说自己愚蠢,而是你演的太真,真到我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事实,苏念锦…”他转过头看向我,那目光像刀一样横在我的脸侧,“你当真可以把戏里戏外分得如此之清,甚至是…”

他没有说下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我想要把手撤回来,却被他死死握住,说什么也不肯松。

我越是用力,他越是握得紧…

“这种较劲的方式很有趣么?似乎秦少总是喜欢玩这一套…”我嗤笑道。

他脸色一变,但稍即就恢复过来。

“那要看对手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