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收拾个三五天吧。如果我明天就走了,岂不惹皇帝和文武百官疑心?”

“我母亲曾听得四公子的祖母、母亲们夸赞你,很想见你一面。”

“好啊,我早该去看望伯母的,惭愧惭愧。我明天就去,如何?”

“欢迎之至。”

孟元敬一夜辗转,快到天明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却又梦见君玉已经不辞而别,悄然离开京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立刻翻身下床。

孟元敬来到大门口,才发现大门紧闭,此时,才刚刚天亮。

尚书府的仆人已经陆续起床忙碌,打扫庭院,整治蔬果宴席,准备迎接尚书大人的朋友。

一会儿,孟母也已起床,却遍寻儿子不着,孟母在两名丫鬟的陪护下来到大院,忽见儿子站在门口正一遍又一遍地张望,不禁讶然道:“元敬,你在看什么?”

“哦,我看君玉来没有。”

“这么早,他怎么会来?。”

“娘,君玉对京城不熟悉,也许寻不着路,我去帅府接他好了。”

孟母奇怪地看着儿子:“尚书府又不是什么偏街陋巷,他怎么会寻不着?”

孟元敬点了点头,似乎清醒了一点儿。

孟母看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笑道:“元敬,你这样子不像是在等朋友,倒像是在等候心仪的女子呢。”

孟元敬猛然心惊,强笑道:“怎么会。我是担心君玉寻不着路罢了。”

当太阳升到花园里的第一棵树梢时,门口的家丁正要通报有客来访,却见他们的尚书大人已经匆忙迎了出来,喜道:“君玉,你来啦。”

君玉点点头,身后,一名卫兵奉上一盒礼物,正是皇帝赏赐的那斛珍珠:“初见伯母,不成敬意。”

孟元敬哪有心思看礼物,立刻将君玉迎进厅堂。

君玉深鞠一躬,微笑道:“君玉拜见伯母。”

孟母不由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笑道:“天下竟有这般少年。汪均的祖母没有夸张啊,我今天算是见着神仙了。”

君玉又深深行了一礼:“伯母过奖。愧不敢当。”

孟元敬喜不自胜地道:“君玉,快别站着,坐吧。”

君玉坐下,孟母看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是如此熟悉,心里叹息一声,也不提起往事,只道:“从小到大,元敬都时常提起你,我心里也早已把你当儿子一般。以后,你要多多上门来玩。”

孟元敬想起君玉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今后要再见一面都十分困难,更别提什么“常常上门来玩”了。

君玉却笑着点点头:“谢谢伯母,有机会我一定会常常来的。”

午饭后,三人来到尚书府的大花园。

孟母看看儿子,又看看君玉,笑道:“听说君玉都有两房妻室了,元敬还是单身一人,君玉如此人物,眼光也肯定是第一流的,我这里有大堆画卷,君玉,你帮元敬挑一挑吧。”

孟元敬急道:“娘,你说什么呢。”

君玉笑道:“元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孟母喜滋滋地道:“还是君玉有见识。元敬,带君玉去书房看看那些画卷。反正你拿不定主意,让他帮你挑一挑也好。”

君玉已经起身,孟元敬无奈,只好也站起身来,走在前面。

书房里,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卷轴。

君玉一幅一幅地摊开,画上的女子千姿百态,或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或精工细描,看得一会儿,只看得她眼睛都有点儿花了。

再看旁边的几幅,原来是孟母早就挑选出来的比较中意的候选人。君玉细看一幅做了红色记号的图画,画上的女子眉眼如烟,神情楚楚,一身绿色凤尾裙,飘飘若仙,弱不胜衣。她拿了图,笑了起来:“元敬,你看这个可好?。”

孟元敬心里像结了一层冰,漠然道:“是么,你觉得很好么?。”

君玉的笑容有点僵住,又拿了另一幅画:“哦……那,再看看这个吧,这个……”

孟元敬的声音更冷:“在你看来,每一个都很好吧。”

君玉的笑容彻底僵住,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

这些日子以来,君玉一直为回京应对的事情担忧不已,即使笑时也有刻意掩藏的苦意。孟元敬好不容易才见她这般笑逐颜开的模样,现在,那笑容又如此僵住。他叹息一声,忽觉心有不忍,便强笑道:“君玉,我想起你就要离开,心里很乱。”

君玉沉默了一下:“你永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后,无论千山万水自会再见。”

“可是,我并不想隔了千山万水才只能见你一面。”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母亲需要赡养,有舅母、表妹需要照顾,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身不由己,不似我这般无牵无挂。”

“你果真无牵无挂?”

君玉想起拓桑,心中忽然一阵刺痛。即使牵挂,又能如何?。

孟元敬凝视她半晌:“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让我知道。”

君玉点了点头:“我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让你知道的。”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君玉愣了一下。

孟元敬沉声道:“君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君玉也看着他,坚定地道:“元敬。你不用找我。”

“为什么?”

君玉沉默着。

“因为拓桑?。”

君玉依旧沉默着。

孟元敬的声音无限酸楚:“拓桑是”博克多“,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君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元敬,我辞官离京并不是因为某个人或者担心身份败露。战争已经暂时结束,我也厌倦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残酷博杀。更做不来朝堂上的权谋计较。无论拓桑这个人出不出现,我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我习惯一个人过海阔天空的日子。”

“两个人也可以海阔天空。”

“两个人?!”君玉微微一笑:“两个人就不再是海阔天空,而是身败名裂、一场悲剧。”

那样平静的微笑,看在眼中竟然是如此令人痛彻肺腑。孟元敬哑声道:“如果那个人是我,我宁愿身败名裂。”

君玉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元敬,再见了。你永远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今后的日子,你一定要幸福。”

君玉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书房的门口,孟元敬猛地冲了上去,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臂:“君玉,今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君玉停下脚步,眼中滴下泪来。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拨开了孟元敬的手:“元敬,再见。我就不向伯母辞行了,你代我向她说一声。”

孟元敬手里一空,君玉已经大步远去。他追出几步,却徒然停住,脑海中,是小君玉当年在黑夜里离开千思书院的果决模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是在黑夜里,而是在满园的阳光里,眼泪掉了下来。

第119章:孤注一掷

三天后,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君玉已经跟西北军众将领交代了一切要事,众人均以为她是告假一年,以后自会继续入主西北军中,所以都并不伤感。

君玉告辞离去,卢凌和耿克二人跟了出来。

君玉停下脚步,笑道:“如今,你二人就好生留在朝中听候命令吧。”

“寨主……”卢凌和耿克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道:“周以达等人已经留下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留下,我们已经决定一起随寨主回去。”

白如晖在战争刚结束后就直接返回了凤凰寨,和东方迥一起维持着凤凰寨的交易网络和情报系统。

卢凌道:“因为战争,凤凰寨的交易损失不少,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寨中日子更适合我们,所以决定追随寨主,回寨继续经商,请寨主允许。”

君玉点点头:“那好,明日就一起上路吧。”

傍晚十分,赵曼青又检查了一遍行礼,再看看诺大的帅府,忽然叹了口气:“相公,我们明天就走么?”

“对,明天一早就上路。”

三人来到卧室,关好房门,君玉微笑着看看赵曼青和莫非嫣,笑了起来:“莫非二位夫人还对此恋恋不舍?”

莫非嫣看了她一眼,才道:“如今,你官也辞了,今后做何打算?”

君玉道:“我想创办一间书院,也不知现在条件成不成熟,等先回了凤凰寨再说。”

赵曼青沉不住气,终于开口道:“我看,你那朋友孟元敬对你挺好的,你总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怎么考虑?公告天下我是女子,然后嫁给他?”

君玉笑了起来:“这倒奇了,人人都知道君公子有了两位夫人,自己某一天却成了别人的夫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莫非嫣也沉不住气了:“你别老是说笑,这事,你最好认真合计一下。孟元敬和你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他品行端正,长得也帅,我看最是合适不过……”

君玉摇摇头,大笑:“二位夫人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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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府。

朱丞相随手抓住一只杯子,几乎砸在了儿子的脸上:“畜生,你是不是疯了?”

朱渝的母亲、朱刚母子都坐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朱渝一把接过那只杯子,懒洋洋地道:“我清醒着呢。”

朱丞相头上青筋暴跳:“你叫我如何向河阳王交代?郡主到底哪一点不好,你要如此对她?”

“她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是,她占错了位子。”

朱刚嗫嚅道:“大哥,你竟然连郡主都敢休?”

朱渝的母亲惊得战战兢兢:“渝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不是疯了?”

朱渝却一副十分轻松的模样,转身就要往外走。

“畜生,你到底要疯到什么地步?我告诉你,你可以滚,郡主不能休。”

“那我滚好了。”

朱渝的母亲大急,哭了起来:“渝儿,你到底怎么了?”

朱丞相怒喝一声:“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朱渝母亲和朱刚母子不敢抗命,惶恐不安地走了出去。朱渝依旧站在门边,还是神态自若的样子。

“畜生,你过来……”

朱渝摇了摇头:“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朱丞相恨声道:“你以为这样,君玉就会看上你?”

“如果不这样,她更不会看上我。”朱渝笑了起来:“我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搏,是你激我的,你忘记了?”

“畜生……”

朱渝狂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第120章:能不能没有拓桑

太阳方才升到头顶,一行人马已经离开京城五十里开外了。

前面是一片小小的树林,秋日的阳光照耀在几棵红色的枫树上,枫叶红灿灿的,很是悦目。

一声马嘶,树林里,一匹马慢慢走了出来,马上的人白衣如旧、玉佩不再。

众人讶异地看着他,君玉对卢凌道:“你们先在前面等我。”

卢凌、耿克立即带了莫非嫣等先行离开。

朱渝看着对面高坐马上的少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似乎给她脸上涂抹了一层不可方物的光芒。

此时,君玉的目光正看过来,朱渝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耳边有细微花开的声音,头顶的阳光都不由得黯淡了下去,他心里狂跳,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如他第一次在千思书院见到那雪地上微笑的少年时刻。

君玉微笑:“谢谢你,朱渝。”

朱渝回过神来:“怎么,君公子要举家潜逃了?”

“暂且离开,告假一年而已。”

“这官样话,对皇帝说说可以,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君玉点了点头:“原也瞒不住你的。”

这张面孔就要消失!这张面孔马上就要消失!朱渝的心一直往下沉,想伸出手,却没有勇气;想抓住什么,却总是徒劳。

“你打算去哪里?”

“天涯海角,总有去处。”

“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如果能不回凤凰寨,尽量不要回凤凰寨。”

君玉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多谢!”

朱渝心里如擂鼓敲动,却久久地开不了口。他知道,这已经是唯一的时机了,若再不开口,只怕永生都开不了口。

君玉见他那十分奇怪的样子,早已心生警惕,却平静地道:“多谢你来送我,告辞了,你今后多保重。”

眼看君玉就要打马离去,朱渝沉声道:“君玉,我有话跟你说。”

君玉摇摇头:“朱渝,你回去吧。”

朱渝盯着她:“我,至少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吧?”

君玉点点头:“很早以来,我就把你当作朋友了。”

“可是,你连听我说完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朱渝脸上那种从未见过的伤感、炽热和绝望交织的可怕的表情实在令人心里不安,君玉沉默了一下:“朱渝,你回去吧。”

“君玉。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

“君玉。我喜欢你。”

“朱渝,请注意你的身份。”

“我已经写下休书。不几日,河阳王就会来接她回去。”

“你的私事不用告诉我。”

那毫不犹豫的目光太过坚定,所有的期望化为针刺。心里像灌满了铅块,每一块都牵扯得生生地疼,朱渝冷笑一声:“这世上,唯有拓桑,才可与你同行?”

君玉暗自叹息:拓桑,又是拓桑!这跟拓桑有什么关系?

朱渝大声道:“他是”博克多“。他绝不能与你同行。”

君玉也大声道:“没有人能够和我同行,我也不想和任何人同行。”

“君玉,你永远是这么不留余地。”

“因为没有余地可留。”

君玉想起他碎玉的样子,不想再继续争论这个话题,平静了一下心情,微笑道:“告辞了,朱渝,你多保重。”

马鞭一扬,“小帅”飞奔而去。

君玉的背影已经远去,朱渝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无边的绝望笼罩在他心底,几乎让他再也不能顺利呼吸。

拓桑!拓桑!这世界上能不能没有拓桑这样一个人?

第121章:虚凤假凰,再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