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一群人正好奇就见自家公子看了那边一眼淡淡的吩咐道:“那边是将要在未明庄做客的音迟先生,还有我和兰芷的女儿,替他们另外准备一辆马车。”

这回就连稍微内敛沉着一点的南风都露出了一脸‘天哪发生了什么我一定在幻听’的表情。公子和夫人失踪了这么一回,人命都搞出来了!那不就是说他们有小主子了!天啦撸他们的小姐出生啦!这才几个月,难道是夫人被绑走之前就已经怀孕了?

“…是。”东风一步三回头,看着那边被怪异男人抱着的小姐,表情凌乱,整个人打着拐的离开去张罗马车了。

一行人轻车从简速度极快的往南浦赶去,卫谨之带着岑兰芷在前面一辆马车里,音迟和小婴儿单独在后一辆马车上。

对音迟来说,这对大部分来说已经很快了的马车在他眼里慢的简直不能忍,他宁愿自己走着去,绝对比现在要快上不少。但是想想自己离开族中之时族长岐鹤的嘱咐,他又按下了蠢蠢欲动的心,乖乖的待在颠簸的马车里看孩子。

音 迟对这个还没有名字的女娃娃有种说不出的愧疚,他以为卫谨之对这个孩子不在意的态度是因为迁怒她的出生让岑兰芷险些去世,而造成这个结果的是他。他虽然不 后悔自己的做法,但是让这个无辜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母亲养育还被父亲不喜,他难免愧疚,对她的容忍也好了许多。

另外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么多年来压在他心中沉甸甸的事已经解决了,他已经将那一日枯荣给岐鹤服下,她的寿命终于得以延续,不会再就剩下那么几年,而是能陪着他一直到老了。还有就是,在他们离开池阴族的前一日,他和族长岐鹤成婚了。

音 迟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他知道岐鹤只把自己当弟弟之后,就没有奢望她有一天能对他产生男女之情,他只希望她能多活几年就足够了。但是谁知道天大的喜讯从 天而降,岐鹤突然说要和他缔结婚约,族中高高兴兴的载歌载舞了一天,他昨晚僵硬的躺在岐鹤身边睁着眼睛发愣了一晚上,一直晕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 娶了心爱的人。

“你种了因,恐怕还要同兰芷他们出去结了这场果才行,否则对你的寿数有伤,去吧,我等你回来。”她是这么说得,一如往常的沉静清透。她从来都是这样,如一块磐石,根本就不像个寻常女儿家。

之前音迟因为太惊讶压根就没想到她为什么明明对他没有那种感觉,还会提出和他成婚,现在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有些明白过来。如今是乱世,一个国家的运势兴衰,除了特定的人是无法改变的,他救了卫谨之,这个原本应该死去的人,于是他这个局外人也就介入其中了。

一旦他有什么行差踏错,轻则减掉寿数重则会遭天谴。他们池阴族乃是世外人,插手这种事的后果是严重的,除非卫谨之他们能得到真正的命数。

而 如果卫谨之他们失败,音迟无疑也会被运道责罚,而他同岐鹤成了婚,这个惩罚就不再是针对他一个人的,还有岐鹤为他分担。想明白之后,音迟的脸色骤变,又喜 又忧。他喜得是岐鹤纵然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还是同从前一样在乎他,忧的是怕自己连累岐鹤,如果那样他费尽心思为她延长寿命岂不是没有意义了。

想清楚这个,音迟当真是心情复杂的无法言表,只是事已至此他只能静观其变了。

不管音迟在摇晃的马车中因为心上人的行为发呆又酸又甜思绪万千,前面那辆马车里,卫谨之已经听着东风南风两人,大概的将他失踪后外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讲了一遍。

今 年二月,昌仁帝大寿,铄王世子姬临琅前往玉京祝寿,昌仁帝听从中书令宁续归的建议想要扣下他作为质子。然而卫谨之布置在玉京的人早就传来了消息,所以早有 防备的姬临琅并没有让昌仁帝得逞,而是带着侍卫逃出了玉京。同时将这件事作为导火索和一个借口,姬临琅抓住这个机会直接反了。

他们私底下准备了几年,也就欠了这场东风而已。战争来的又急又快,昌仁帝还在为姬临琅逃出玉京大发雷霆,那边以江南为基础,铄王就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兵攻占了附近的四个州,并且还在不断的扩大地盘。

整 个江南地区,铄王在此经营多年,俨然就是土皇帝。在这里的百姓们多是只知铄王不知昌仁帝的。昌仁帝此人没有大才,不管在那个方面都是糊涂,从前有个优秀出 众的皇太子可能还能撑得起朝堂,但是皇太子死了,三个皇子私底下斗得厉害,整个朝堂乱成一团,哪里能那么快的反应过来同准备多年蓄势待发的铄王斗。

铄 王自己是个将才,娶的王妃也不是简单人物,颇有手腕,一双儿女也皆非池中之物。姬临琅在玉京虎口脱险搅乱了玉京城,还给安插了不少的细作,更是直接捅出了 大篓子——他把北朝唯二能做主帅的两位大将军给俘虏了,留下的都是些不成大器的小鱼小虾,真正能打仗的没几个,这也是昌仁帝之所以听到战事已起的时候,为 什么那么焦头烂额的原因。

铄王在大本营坐镇,旗下三位老将还有十二位年轻有为的将军,如一把把利刃破开了北朝的国土。其中表现的 最优秀的就是雅宁郡主姬雅姒,她成为了北朝第一位带兵上阵的女将军。能在全是五大三粗汉子的军中站住脚,还有了不下于几位将军的威势,可见姬雅姒到底有多 么强悍。在战场上,姬雅姒这位女将军比起其他几位将军都要勇猛,创下九战九捷的好成绩,足够让人心服口服。

姬临琅从玉京回来接掌 大权,这两姐弟简直像是扛上了,接连大捷,一时之间风头无两。如此前后夹击里外相应,短短几月,北朝几乎大半的国土都尽归于铄王辖制。只不过这大多数是南 方的州郡,与之相对的玉京所在的北方州郡则是比较难以攻下,而终于不再手忙脚乱的北朝也终于反应过来回击,于是两方就在淮河两岸僵持不下。

铄 王打着的旗号是复立南朝,铄王妃是南朝皇室后人,世子和郡主都有南朝皇室血统,这一点就收复了不少从前南朝灭亡后不愿入北朝的隐士能人,应该说江南一带许 多都是从前南朝大族,他们想要恢复从前的荣光,自然是非常支持铄王的。当然这都亏了同卫谨之有约定在先的祁邬许三个大家族的带头作用。

不出卫谨之所料,江南的四个大家族,三家都投入了铄王的阵营,而原本的四大家族之首卫家,已经差不多被卫谨之暗中弄垮了。

卫 二公子瘫痪在床,卫三公子和自己亲妹妹卫姝*的消息传了出来,不仅和卫姣的夫家邬家闹翻了,自己之前的清贵名声也毁了个干干净净,走到哪都是被人唾弃的。 在卫家的身份大大降低,主要是因为邬家因为这事和卫家闹翻,直接抢了卫家不少的生意,再加上卫谨之的安排,卫家差点连家底都被掏出来。

卫 谨之先前就想要联合其他三家,日久天长的积累下来,因为好几个大大小小的他算计好的原因,其他三个家族都和卫家闹翻了。卫家一旦因为内部混乱失势,下面无 数小型的家族都要上去咬下一块肉,原本同气连枝的三个家族不仅没有帮忙反倒落井下石纷纷要来分一杯羹。如今的卫家已经落入了二三流的家族了,哪里还是那处 于顶级的世家。

墙倒众人推,家族的没落看上去很快,但实际上那都是因为内里已经腐烂了不知道多久,才能这么被轻易的撼动。

卫家已经落到如此地步,卫家的人还没有消停。因为二公子瘫痪在床,三公子失了好名声翻不起大浪,卫谨之这个四公子还原因不明的失踪,再加上先前五公子的死,就连什么事都不管了的卫老爷都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

他 六个儿子,好端端的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连出事,就只剩下了大儿子和小儿子。他被白蘋姨娘在耳边吹了枕头风,只觉得定然是大儿子容不下自己的兄弟们才对他们下 手,临到老了家里出了这种事,血气冲头大喊着孽子从霜岚别居打上了卫家,冲着卫大公子就是一顿家法。卫大公子从来都是一副温厚待人尊贵有礼的模样,哪里这 么狼狈过,卫家那时候简直混乱的不行,内忧外患,卫老爷差点中风,到现在卫家还是乌烟瘴气的。

这混乱在卫谨之的预料之中,他现在 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人的下场如何,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先挑起其他三个家族和卫家的恩怨,然后再用利益捆绑他们。卫家可不就是他手中那块香饽饽,他将卫 家整垮,让其他家族尝到甜头,不然那些家族又怎么会轻易与他合作。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卫谨之很清楚这一点。

卫家的败落已经是 不可挽回的了,卫家最好的下场就是落到三流小家族,再也找不回从前的风光。这样的落差足够让那些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家伙得到应有的惩罚。卫谨之听着东风快意 又嘲讽的说着卫家的事情,表情淡然的仿佛他不是那个在背后一手将自己家族推到如今这种地步的人。

在马车里的东风还想滔滔不绝的继续说起未明庄里面各种事情,还有姬临琅世子战场上的事,以及终于再次出现了的祁安澜公子。结果发现自家公子漫不经心的靠在软枕上,一手替怀中熟睡的夫人顺着头发,顿时不知道为什么声音就越来越小了。

东风有些奇怪夫人为什么睡了这么久还没反应,不管他们说话还是马车的颠簸都没办法吵醒她。想想从前公子和夫人的相处,他不由自主的就找到了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一定是公子和夫人又折腾的太晚才会累成这样。

自以为自己找到了真实原因的东风很明智的没有去询问夫人为什么睡的这么沉,连看也没敢多看两眼,一是夫人被公子包的严实也看不到什么,二就是他很清楚公子那对夫人恐怖的独占欲,他才不想莫名其妙的被公子迁怒。

途中休息的时候路过一个酒楼,东风和南风下了马车前去张罗食物,刚转过一个弯离开卫谨之的视线,南风就脸色难看的把东风拉到了一边。

“怎 么了南风,从刚才起你就一句话都不说,现在下了马车脸色还这么难看,公子回来了看上去身体还好了不少,这你还不高兴啊~之前还在担心夫人不在了没人给你替 壁月的婚事做主呢,现在都不用担心了~”东风毫无所觉的开玩笑,在见到南风更加难看黑沉的脸色后,他也感觉到了不对劲,收敛了笑皱眉问道:“究竟怎么 了?”

南风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艰涩的道:“你难道没发现吗,公子一直抱在怀里的夫人…已经没有了气息。”

第61章

云清秋是在药庐前的药圃里收到的南风的传书,将小药锄放在脚下,他解开咕咕叫着的白鸽脚下的信筒。

本以为又是南风照例的汇报,可是在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之后,纵使是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公子平安归来,虽然他一直觉得这个男人绝对不会这么容易死,这会儿看到确切的消息还是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笑很快就僵住了,缓缓化作一抹凝重和担忧。

失踪了好几个月的公子好好的回来了,还带着新出生的小姐,但是夫人去世了。薄薄的一张纸片上简短的写了这些内容。

‘公子恍若不觉一路抱着夫人的尸体低语,想是不妙’看到这句,云清秋眉头皱的厉害。

南风是个稳重的人,既然他这么说,那么公子的情况看上去确实是很糟糕的了。想想公子用情至深,云清秋对他这种不愿相信现实的行为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忍不住唏嘘。他自己也是尝过这种挚爱故去之痛的,个中滋味绝非黯然*抑或悲痛欲绝可以形容。

沉吟半刻,他回屋写了几封信分别寄出,然后召集庄内众人开始准备迎接此间主人回归。

“不管公子有何表现,都不允许出现异议,若是有人私下多嘴多舌,杖责逐出未明庄。”

底下人虽不知云总管为何会面色严肃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但也是一个个恭敬的应了。卫谨之一行人并没有在路上多耽搁,跑的最快的马日夜不停的赶路,终于在第三日黄昏回到了未明庄山脚下。

远远望去蜿蜒的灯火从山间璀璨的未明庄一路顺着山道落在山脚下,那里零星的几盏灯光近了就能看见正是云清秋带着人在迎接。他脸色寻常还带着如以往一般无二的微笑,但是南风和东风脸色就要难看的多。

任谁看着自家从小服侍的公子像是疯了一般,一路上对已经变成尸体毫无气息的夫人嘘寒问暖,周到细致的照顾着,就好像她还活着一样,都会在背后寒毛直竖的同时忍不住心中酸涩。

他们两人是看着公子和夫人相识在一起的,说起来也不长的时间,可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了看着公子和夫人两人默契的像是一个人一样的相处,就好像已经这样度过了很久很久,并且还会继续这么过许久。可是,夫人的死,就像是梦一样。

别说公子能不能接受,就连他们两人也觉得十分的不愿意相信。

“公子还有夫人回来了,一路劳顿,快些入庄吧。”云清秋笑着道,看见了被卫谨之用披风包着抱在怀里的岑兰芷。

“这位是兰芷的先生,清秋先生莫要怠慢客人。”说完他听见啊呀的稚嫩婴儿声音,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孩子,又说:“替小姐准备好伺候的人。”

“是。”

云清秋安排好音迟和还没有起名字的小婴儿,并没有立刻去打扰卫谨之,虽然此间有许多的事需要回禀,但是云清秋很清楚大概这个时候公子并没有多少心思听他讲这些。所以他找来了东风和南风两人询问具体的消息。

“我之前悄悄的趁公子不注意探过夫人的脉,她确实已经去了,但公子似乎是真的认为夫人没有去世。”

“公子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才会这样,我们都没敢问关于夫人的事。云总管,你说公子是不是真的…”疯了这个词,东风没有说出来,但是云清秋能明白他的意思。

说实话云清秋也看不出来卫谨之在想什么,这两年他越发内敛,他很少能看得出他的想法了。

“先观察一下情况吧。”云清秋挥挥手,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卫谨之就算是要替岑兰芷梳洗什么的现在也该完了,于是他施施然的站起身去寻了卫谨之。

卫谨之散着发披着一件外袍,坐在外间的广厅里喝茶,似乎是在等着他。云清秋看了一眼被帐子掩映在床内看着隐隐绰绰的沉睡女子,坐在卫谨之对面。

他并没有说起岑兰芷的事情,而是说:“卫家如今的情况,公子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恕之可是回到了卫家?”卫恕之,卫六公子,也是卫谨之会大发慈悲留下卫家这么一点家当的原因,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弟弟,就算他的母亲是他的杀母仇人,卫谨之也不会把母辈的仇恨延续在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身上。

只不过,不会迁怒卫恕之,并不代表着他会放弃卫家在棋盘上的棋子作用。

所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又说:“安排下去放出卫四公子卫谨之遇见山贼身亡的消息。”

“三公子卫信之和妹妹卫姣,既然是有情人,就安排他们私奔好了。不过这么一来,卫姣的夫君,邬家公子会不会出手,就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了,毕竟这都要看他们的选择。”

“还有,卫老爷不是一直在怀疑小儿子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吗,现在这个时机就挺合适,是时候让他发现恕之其实是他的续弦和大儿子生下的孩子这个事实。”

卫谨之很清楚卫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辈子骄傲独断,就算近几年修身养性,也不可能变成神佛,这一重重的打击下来,只会让他无法接受,然后无所顾忌的把如今已经不堪一击的卫家搅得天翻地覆。

是 了,还有他教导出来的弟弟恕之,这孩子一向对他尊敬喜爱,如今听到自己身亡的消息,并且还是自己的母亲和尊重的大哥下的手,再加上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应当 会无法接受。不过一块美玉总要经过许多琢磨才能绽放光彩的,如果他能撑得住,那么卫家才算是真的能留下一点底子。如果撑不住,至少卫恕之,他会帮一帮他, 至少让他衣食无忧的过完这辈子。

只是,最多也就是如此了,他的温情不多,几乎全都给了岑兰芷,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让他多看两眼,更何况是其他的什么人。

云清秋听着他的话,在心里笑了一下,至少现在看起来这位公子还是有理智的。只不过要说真的没有影响,他是一点都不相信,只看他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了。

“卫家这边我会好好收尾,但是目前看来最重要的是南北之战,世子他…”云清秋并没有说完,就被卫谨之给打断了。

卫谨之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茶杯,看了他一眼,“清秋先生,我会一直是萧复的好友,却不可能一直是他的幕僚,到如今,我不应该搀和的太深,否则不是一件好事。”

“我用卫家为饵帮他争取到了江南大小家族的支持,在玉京安排了人手替他策划谋反,这么多年的出谋划策其实已经差不多了,接下来我能做的,更多只是旁观而已,不到时候我不会再做什么,因为不合适。”

云清秋明白他的意思,其实之前他会说那句话也多是因为想要试探卫谨之究竟是个什么态度。现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摇摇头笑道:“若是听见公子这番话,世子不知道该有多难过,毕竟世子是真的把公子和祁公子当做好友的。”

“正是因为是好友,我才会这么决定,况且萧复并不是一般人,他会明白。”

人生能得一知己好友,是天大的好事,他何其有幸能得两位托付性命的好友。还有,能有那么一位知晓他所思所想的心爱之人。将目光放在两道帘幔之隔的岑兰芷身上,他露出了个真正不流于表面的柔和微笑。

“清秋先生,三日后,在庄子里准备婚礼,我要娶兰芷为妻。”本来并没有准备拖这么久,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机会。

云清秋眼皮跳了一下,娶一具尸体?

“既然卫四公子被山贼杀害,那么我现在就用之前准备的隐山居士身份,这座未明庄可已经从卫家手中买下?”

“这些琐事都已经准备好,只不过…公子真的要娶一个已死之人?”云清秋不再脸上带笑,而是有些咄咄逼人。他已经能想象得到被他这么直接点破的公子会如何大发雷霆,但是现在发泄出来了,总比随时揣着要爆发比较好。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卫谨之并没有生气,他依然很平和的说:“兰芷并没有死,她很快就会睡醒的。”

云清秋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么点醒他有些残忍,但是总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假象里。难道公子以后还要抱着一具腐烂的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尸体生活吗?

他光是想着公子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夫人腐烂,就觉得还是长痛不如短痛。

“公子,你应该让夫人入土为安。”

“兰芷没有死。”

咚咚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两人一同往门口看去,只见琼枝穿着一身简洁的青衣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也没看这边两个人直接扑向了里间的床边。

跟在她身后走进来的是世子姬临琅,他几个月前前往玉京的时候,是带着琼枝一起去的,就算是后来打仗,琼枝也在他身边,现在还是郡主姬雅姒帐下的一位文书,管着一群娘子军的各种事宜。

两人在一起几经生死,已经是两情相悦,琼枝还答应了姬临琅等找回了岑兰芷,真正结束了就嫁给他做世子妃,谁知道战争还未结束,就收到了南风的传书。

听说了岑兰芷去世的消息,琼枝甚至觉得那是自家小姐,那个偶尔很欠揍的妹妹在和她开玩笑,毕竟她总是做这种事。第一时间心慌意乱的飞奔回来,她在路上还想着要真的是骗人的,她肯定要用在姬临琅那里学到的剑法狠狠的收拾一番那个混蛋。

但是,她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琼枝慌乱的去探岑兰芷的鼻息,又不甘心的去摸她的颈边还有脉搏,不论几次都只能得到那个让她不敢相信的答案。她紧紧的拉着那冰凉柔软的手,眼泪一滴滴的摔落在床铺上。

好人才不长命,祸害可是要遗千年的,怎么到这家伙这里就不同了呢。

第62章

未明庄在东上阁伺候的奴仆们,在听见里面院子传来的争执声后就都连忙垂了下头当做没听见。

东风和南风带着壁月走过来,他们挥挥手,让这些守着的奴仆们都退了下去,然后两人就站在门口伸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被南风带来的壁月也满脸焦急难过的看着门,抬脚就想往里冲,又被南风一把拉住。

“南风哥,你让我进去看看小姐吧,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小姐怎么会,怎么会出事呢。”壁月拉着南风的袖子,哭的鼻头都红了。她是有些傻乎乎的,可是她心里一直知道谁对她好,岑兰芷和琼枝都是对她很好的人。

她们主仆三人,先是岑兰芷不知去向,再是琼枝跟随着世子姬临琅去了玉京又一路辗转战场,只有她一个人一直待在未明庄里。她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盼着自家的小姐和琼枝姐快些回来,谁知道好不容易等到这天,却是只等回来了一个已经去世了的小姐。

听着里面的声响,南风叹了口气,牢牢的拉着个子小小的,瘦了不少褪去了脸上婴儿肥的壁月,轻声安慰道:“现在进去不合适,壁月再等等好不好?现在你琼枝姐姐在和公子吵架,顾不上其他的事。”

“为什么要吵架,他们都很难过,为什么要吵架。”壁月把张脸哭成了花猫,一直不停的这么说,南风只好在一旁给她擦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姬临琅的三个贴身侍卫,上武中武下武三人追在姬临琅和琼枝身后,安排了下他们带来的人,这才赶到东上阁。

一打眼就看见守在门外的,担忧的不行的东风南风,还有哭的变成了泪包的壁月。上武和下武那张面瘫脸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中武就大喇喇的嚷出来了,“你们这个表情,该不会你们家夫人真的出事了?不是说骗人的吗?”

没人回答他,中武又跑到壁月那边戳她哭红的脸,“唉小壁月,节哀顺变,哭成这样怎么行…唉疼疼疼。”

南风扔开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又继续低下头去安慰壁月。中武瘪了瘪嘴,转头看到自己两个作壁上观的兄弟,在他们满是压迫的眼神中摸摸鼻子低声道:“我还不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事已至此,他们做出个苦瓜脸也没用啊。他从小就是这样,出了什么事都能摆出张笑嘻嘻的欠揍脸,就算是遇上什么伤心事也是这样,嘴贱一时也改不了,就算是好意也是被嫌弃的份。这么想着,他也不去撩拨南风和壁月了,走到一边蹲下来看月亮。

外面这群人心中各自担忧自家主子,阁内的气氛则是越见紧张。从琼枝冲进来探了岑兰芷的鼻息后就跪在床边哭,跟着她过来的姬临琅站在一边,看看这边哭的撕心裂肺的心上人,又看看那边还在波澜不惊喝茶的好友,站在那当了根柱子。

“卫四公子,准备什么时候让小姐入土为安。”琼枝拉着岑兰芷的手,嗓音有些嘶哑的问道。岑兰芷失踪之前,她已经开始叫卫谨之姑爷,但是现在又称他为卫四公子,足见琼枝对于岑兰芷的死还是迁怒了卫谨之。

只是相比她那种悲痛的样子,卫谨之冷静从容的不正常,他放下杯子眼皮,唇边一抹浅淡的笑意,“兰芷并没有死,怎么能入土为安。”

“如果你喜欢兰芷的话,就不要让她连死都不安宁了。如果早知道她会这么年轻就去世,我一定会阻止她来江南,就算是嫁给三皇子都好。”琼枝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她在确定岑兰芷真的没气了之后,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

平常的琼枝是个没多少表情,话没多少内心各种念头却不少的,除了对岑兰芷之外,并没有多少人能让她变成婆婆妈妈劳心劳力的老妈子。她把岑兰芷当做自己唯一的亲人来看,很小的时候就目睹着所有亲人的去世,被音迟救下送到岑兰芷身边。

虽然说是作为下人,但是实际上岑兰芷十分依赖她。岑兰芷并不正常,她确实很聪明,但是这份聪明太让人无法接受。琼枝和她相处的时候,不知不觉的就把她当做了自己的责任。

就算岑兰芷是个什么都不怕的疯子,但她却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依赖着琼枝。琼枝教了她很多东西,不断的影响着她,或许对琼枝来说,岑兰芷不仅是她的妹妹,还是这么多年下来已经变成了习惯的唯一责任感寄托。

岑 兰芷喜欢卫谨之,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因为岑兰芷深爱卫谨之,所以琼枝也爱屋及乌对卫谨之很容忍,即使察觉对方对自己的排斥也二话不说的顺从他的意 思,不再和岑兰芷那么亲近。虽然其中有卫谨之特意表露出来的独占气息太吓人的原因,但是琼枝另一方面也考虑到岑兰芷已经长大,并且不再需要她了。

那种欣慰夹杂着欣喜的复杂心情她还没完全转变过来,就变成了如今这种后悔自责,这种再次失去亲人的悲伤,让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变得尖锐。

此刻,她毫不在意卫谨之身上的气势,也顾不得他们的身份,直接开口道:“我不管你怎么样,但是我一定要让兰芷死后能安生,而不是被人扣着尸体为所欲为!并且你们现在算什么关系?什么都不算。”

“说完了就离开吧,天色不早,我和兰芷也该休息了。”卫谨之没听见琼枝的话似得,脸色半点都没变。

“我要把我的妹妹带走。”

“兰芷是我的妻子,没人能带走她。”

不同于琼枝丝毫不让利剑般的眼神,卫谨之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和好友闲聊山水一般惬意。但是在座的云清秋还有姬临琅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那种僵持。

姬临琅真是两边为难,一边是性命相交的好兄弟,一边是倾心相待生死相随的心上人,真是两方都不能帮又不能不帮。姬临琅又是个一贯不怎么会说好话,的这时候只能面瘫着脸不断的把眼神在对峙的两人身上晃,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一个劲的去看云清秋。

云清秋也很急,他担心的是把自家公子逼急了,万一把他逼疯了该怎么办,毕竟夫人去世了,现在公子会做什么,他真是一点都猜不着。

但这个情况他不开口也不行,思索了一番,他开口劝道:“琼枝姑娘,我家公子现在已经不是卫家四公子,而是世子幕僚之一隐山居士,并且公子吩咐三日之后将会迎娶夫人,让她名正言顺成为我们的夫人。”

琼 枝和姬临琅闻言都惊讶了,卫谨之竟然要和一具尸体成婚。琼枝好像到现在才蓦地反应过来,面前这个男人,对岑兰芷的深爱丝毫不下于岑兰芷对他。可是,那又怎 么样,她视作亲妹妹的人已经死了,她现在只想让她入土为安,而不是像她从前的亲生父母那样葬身火海连尸体都找不到,这也算是琼枝的一个心病。

“而且琼枝姑娘,夫人生下的孩子也需要这个正名。夫人虽去了,但是小姐还小…”云清秋把被众人忘到了脑后的小姐拉出来,琼枝这才知道,原来自家小姐竟然还生下了一个孩子。她一瞬间就被拉去了思绪,连忙追问,“孩子?”

关于让岑兰芷入土为安这件事,就在云清秋的转移话题中不了了之。或许是琼枝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也或许是被卫谨之要娶一个死人触动。

等人全部都离开,卫谨之站起来走到床边撩开床帐,脱下外套,睡在了岑兰芷外侧。

“如兰芷所说,这种事,偶尔为之倒也有趣。”他语气里带着笑,将无声无息的岑兰芷整个人都揽进怀里。

若 是要人相信岑兰芷并未死去,卫谨之也不是做不到,只需要他将之前所经历的事情简略说一遍即可,就算离奇了一些可信度也高了不少,至少不会让他们这么激动的 认为他已经疯了。但是卫谨之并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好整以暇的开口解释了几句岑兰芷并未死而已,然后就在一边淡定的看着众人反应。

卫谨之会这么做,归根结底,其实都是岑兰芷的错。

从前岑兰芷时常和卫谨之说起自己幼时做了什么,俱都是算计冒犯她的人用来逗乐的事。还有亲近的人她也爱去逗人家,其中以琼枝首当其中,不知道被岑兰芷这般耍过多少次了。

岑兰芷总说看别人的各种表情非常有趣,她就像是个得不到各种情绪只能让别人出现各种情绪,然后供自己观察的研究者。说得多了,她还要拾掇卫谨之一起去干坏事,只说这种调剂生活的手段能让卫谨之高兴点。

但是那时候卫谨之有她,就不怎么感兴趣,岑兰芷要干坏事他就在一旁笑看着,自己总是不会插手的。卫谨之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他会有各种诡计心思,但是同时又是个端方的君子,有些事不会去做,有时候着实是个矛盾的人。

总而言之,这种故意隐瞒真相把人耍的团团转,这种充满了岑兰芷式恶作剧的事情,原本的卫谨之是不会做的。

但是大概是因为在池阴族里的时候,被每天失忆的岑兰芷发掘出了什么奇怪的属性,这会儿他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学学岑兰芷,于是就这么心情略微妙又有些诡异愉悦的,看着众人的各种表现。

就如岑兰芷说的,确实能有些许趣味。卫谨之感觉自己就像是拥有了岑兰芷的眼睛,不停的试图感觉观察她眼中的世界。

“你最是喜欢做这种事,怎地还不快醒来看看。”卫谨之将手按在她的心脏之上,没感觉到一点跳动,便是一声低低的叹息,“你若一直不醒,说不定,我会因为思念,最后变成了你。”

第63章

琼枝抱着那个生的玉雪可爱,正在襁褓里咿咿呀呀的女婴来找卫谨之的时候,卫谨之正和岑兰芷一起在庭院里晒太阳。

一张大大的躺椅上,他睡在左侧,岑兰芷就沉睡在他右侧,白皙的脸颊在晚秋的灿烂阳光中越发显得剔透如上好的白瓷。卫谨之看一会儿书就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然后嘴边擎着一抹温和至极的笑,为她把脸颊上被微风吹乱的鬓发理好。

他们这两天都在这外面晒太阳,除了云清秋和东风南风这几个人,并没有其他人会来。而东风他们看着自家公子这个模样就觉得心酸,也不想打扰他,所以时常都是这样卫谨之一边看书一边看岑兰芷,然后安安静静的度过一整天。

听见琼枝的脚步身,卫谨之放下书微微侧过头。琼枝站在他三步之外,虽然脸色依然有些苍白,但是看上去并没有之前那样尖锐,至少能好好的和卫谨之说话了。

卫谨之对她的态度始终都没有变过,因为岑兰芷还有姬临琅,他会给她尊重,但是要说喜爱是没有的。

“琼枝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卫谨之一袭青衫语气温和。

他一直是这么个样子,但是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洗礼,见识了他布下的各种局,琼枝可不会像最开始那样觉得这个男人是个温和的人。她还记着自己之前和他争吵,脸色有些僵的说:“卫公子,你还没有给小姐的女儿取名。”

“取名?”卫谨之这才将目光分了一点给她抱着的孩子,微微一笑,“我倒是忘了还有这个孩子,就叫卫鸢吧。”

看到他这漫不经心随口一说的模样,琼枝又忍不住皱眉了,“你不喜欢这个孩子?这是小姐和你的骨肉,如果是因为小姐的死迁怒她,这对孩子是不公平的。”

“并非如此。”卫谨之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再开口,他是因为不喜欢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他更亲近岑兰芷的人,即使这个孩子身体里流着他和心爱之人的血那又怎么样,本来可以只有他和岑兰芷两个人,没想到现在又被迫出现了这么一个孩子,卫谨之无法对她喜爱。

或者说,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来说,在卫谨之眼里和琼枝所处的地位是一样的。都是他必须接受但是并不是从个人来说觉得喜爱的。

琼枝无法从他笑吟吟的表情里看出什么,只能抿唇看了一眼卫谨之怀中的岑兰芷,然后抱着怀里的孩子离开了这里。

那个被取名为卫鸢的孩子没有感觉到亲生父亲的淡漠和琼枝的疼惜,她在襁褓里笑的无忧无虑,特别的惹人喜爱。她长得很好,几乎是结合了岑兰芷与卫谨之容貌上的长处,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看出来日后肯定是个不输于岑兰芷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