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枝疼惜的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以后你就叫卫鸢了,其他人不疼你,干娘疼你,你娘亲不在了,以后干娘就是你娘亲,会好好照顾你。”

习惯性一张冷脸的姬临琅站在院子门口等着她,见她出来就朝她伸出了手,颇熟练的把卫鸢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又有些犹豫的开口说:“别和阑亭生气了,他现在肯定也很难过。”

“嗯,我知道,我不会冲动了。”琼枝走在他身边,神情有些疲惫。她和姬临琅是接了信临时从战场上跑过来的,现在是两军僵持他们才有喘.息的时间,等战事一起,他们又要奔赴战场。琼枝这些日子和姬临琅并肩战斗,几经生死都在一起,已经拥有了相当的默契。

所以等她开口说了一句:“等战事结束,我们把这孩子…”然后顿住去看姬临琅的时候,姬临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说:“到时候我们认这孩子做干女儿,如果阑亭愿意,我们可以把她放在身边照顾。”

琼枝神情轻松了些,一手攥着他的袖子。战事结束后,不论结果如何,她都会嫁给这个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是他在几次遇到险境时的勇敢果决不离不弃,一点点打消了她的顾虑,所以到时候,如果他失败,她会陪着他去死,如果他成功,她也会一直陪在他身边。

“别难过,还有我。”

琼枝不语,低头将额头倚在他的胳膊上。

琼 枝刚走,这院子又来了一个人。卫谨之眉头微动看向屋檐,一个黑影如鹰一般从上面扑下来,轻巧的落在离卫谨之不远处。正是神出鬼没,和他一起从池阴族内出来 的音迟。他的寿数长久,长相许久都没有改变,看着就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一双眼睛除了看着他们族长会有灼热的温度,对其余人都是一副不放在眼中的冷然模 样。

他倒是还挺欣赏卫谨之,态度比起对岑兰芷勉强算得上和蔼,将手里用竹筒装着的药往卫谨之手上一放,淡淡的说句:“今天的药。”然后就刷的和来时一样不见了踪影。

卫 谨之的病在池阴族内调养的差不多,但是毕竟是多年的旧疾,要想彻底治好只能这么慢慢调养完好。关于他的身体问题,云清秋是最为惊讶的,他自诩隐世神医,医 术比学识也不差,至少比皇宫里的御医要好。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他替卫谨之医治,可他也只能尽量替他拖延时间而无法彻底医治好他。

就连音迟给卫谨之的药,云清秋讨了一点去埋头鼓捣,也没弄出点什么结果,满脸惊叹的说那药里面用的药材都是他闻所未闻的。因此,云清秋几次三番的想找音迟请教一番。

但是奈何音迟早在池阴族内听秦筝夫人说起过自己和夫君,也就是和云清秋之间的陈年矛盾,音迟还当真不想理云清秋,也没有告诉他秦筝夫人还活着的想法。即使云清秋看上去温润如玉特别容易让人心生好感,他也没理会过他。

卫谨之瞧着音迟眨眼不见了踪影,失笑的摇摇头,喝完了又苦又腥的药,又拿起自己先前看到一小半的书接着看起来。

这些书他早几年就已经全部都看过了,因着他过目不忘,这些看过的书都已经在他脑子里了,现在再看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他之所以再看一遍,是因为这些书上面被歪歪扭扭的随意做了些批注。

这些批注都是之前岑兰芷看书时批上的。岑兰芷当初看这些书是因为这些书都是卫谨之看过的,而现在,卫谨之再看一遍,则是和当初的岑兰芷目的一样,无非是想要追寻她曾经的痕迹。用手描摹过那歪歪扭扭写的不怎么认真的字迹,卫谨之偶尔会轻笑出声。

比起他自己一本正经的批注,岑兰芷的批注随性有趣的多,有时候胡乱写的些什么,也和内容不符合,只是她自己当时心中想的一些东西而已。她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把卫谨之珍藏的这些书写的乱七八糟。

她 要是认真写倒还好,一手小隶写的非常漂亮,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写的像七扭八扭的虫子,愣是把美观整洁的书面空白处全给占满了,也亏得卫谨之能看的明白她 写了些什么。要是换个人敢这么糟蹋书,卫谨之这么个爱惜书籍藏书万卷的家伙绝对不能容忍。但那个人是岑兰芷,他就觉得她写的都好,做什么都好。

他手中拿着的这本是描写各地风俗的游志,里面有一句写了春日孩童在田埂上放风筝的场景。这大概是让岑兰芷感兴趣了,然后岑兰芷就在旁边写了句:“待到春来,与阑亭一起去屋顶上放纸鸢,自己做,样式待定。”

可是写完她又给划掉了,改成去湖堤放纸鸢。卫谨之一看到就能明白,岑兰芷之所以划掉是因为,以他原本的身体情况,他的腿到春日还无法行走,在屋顶上放纸鸢有些勉强。

卫谨之正是看到这句,刚才才会在琼枝问他怎么给那孩子取名的时候,一时兴起给起了个‘卫鸢’的名。

他似乎都能在眼前浮现岑兰芷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是个什么表情什么姿势,她一定是懒洋洋的靠在廊下,怎么都不肯好好执笔,歪歪扭扭的一边写一边笑。他想着就忍不住笑了,只是笑完又忍不住轻叹了一声。

“谁人解相思,唯你而已。”

“若你在春日之前醒来,我陪你去屋顶上放纸鸢。”他半阖着眸子,在岑兰芷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声音低不可闻,“现在的我可以陪你去很多地方了。”

他的身体慢慢痊愈,终于不再无时无刻在头上悬着一把刀,不知道哪天就要撒手人寰,她也不用再替他担忧。

卫谨之很清楚岑兰芷的心意以及她的忧心,别人都觉得岑兰芷任性,但是,卫谨之知晓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清明保持本心,这一点他不如她。

三 日过去,未明庄焕然一新,红色的绸缎和大红灯笼随处可见,在山道上竖起的华丽灯塔到了夜间会更加辉煌。偌大的山庄内人并不多,即使是山庄的主人大喜之日, 也没见到多少人,依山而建的连绵宫殿楼阁内行走的人们脸上并不见多少喜悦之色,细细看去反倒能发现他们目中多是怜悯叹息。

喜宴上的来宾少得可怜,除了本就在庄子里的琼枝姬临琅等人,就只有一大早匆匆赶来的祁家大公子祁安澜。

祁安澜一贯是嬉笑人间的性子,可这次他却笑不出来了,他在另一个好友姬临琅那里知晓了来龙去脉,对于卫谨之要娶一个死人这件事,他会劝他想开会替他开解,却不会阻止他。因为他们是好友,他们理解对方,能做的就只剩下来这里说一声恭喜。

在这里的所有人,不管能不能接受这场婚事,都开不了阻止的口,因为看到卫谨之那个模样,所有人都觉得无法让他从迷障里走出来。

卫谨之穿着大红的衣衫,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他穿这么艳丽的颜色,平常看上去温润清浅的男人穿上这一袭红衣之后,更显得面如冠玉笑如三月春风中的灼灼桃花,有种别与以往的生动之感。他很高兴,凡是看到他笑容的人都这么觉得。

他怀里抱着同样穿红衣的岑兰芷,岑兰芷的衣服是卫谨之给她穿的,头发是他梳的,脸上的淡妆也是他给画的,她的一切都由他经手,半点不愿假手他人。

卫谨之牢牢的抱着毫无知觉的岑兰芷,就这么抱着她拜天地。在喜厅观礼的除了充当司仪的云清秋,站在两侧的东风南风壁月以及三武,就剩下姬临琅琼枝还有祁安澜,音迟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下人则都守在了厅外。

喜厅里很安静,只听得见云清秋缓缓的在念着结发誓词,然后卫谨之注视着怀里的人,依言行礼。

先是壁月没忍住,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几转终于还是掉了下来。琼枝扭过头被姬临琅扶着,同样是泪流满面。在厅中的人俱都面色沉重,唯独卫谨之还满面笑容,心情出乎意料的好。

云清秋大概是厅中除了卫谨之之外表情算得上最好的一个了,他念完了誓词,高声喊了一句:“礼成!”

看着站在厅中央一动不动的卫谨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那本该死去多日的岑兰芷垂在一边的手臂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

“咦,这是哪?你是谁?你长得真好看。”随着一声略沙哑的女声响起,厅中的啜泣声一滞,整个喜厅里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第64章

厅中许久没人说话,还是突然从梁上跳下来一个面色冷冷淡淡的音迟,才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法,音迟上前给岑兰芷摸了下脉门,触了一下就嫌弃的松开手说:“醒了就没大事了。”

卫谨之没有放下岑兰芷的意思,便先朝岑兰芷安抚一笑再问音迟:“可是兰芷似乎还是记不起我。”

“反正你也不介意不是吗,看你那时候每天都玩得挺高兴。”音迟随口讽刺两句又冷淡的说:“看着她明天还会不会记得你吧,明天我再来给她把脉。”说完他就消失了,大厅里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位神秘的男子是怎么离开的,只知道一晃眼人就消失了。

卫谨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并不在意音迟,一双眼睛看向自己怀里安安静静捏手指的岑兰芷,笑道:“兰芷还是不记得我,不过没关系,日后一定会想起来的。”

岑兰芷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但是对着这个抱着自己的男人,她有种熟悉亲近的感觉,也就安心的赖在他怀里。恐慌这种情绪这辈子都别想在她身上看到了,她这疯人就算是死到临头也能笑出来的。

她笑的懒洋洋的勾了勾卫谨之衣服上的衣带子,张嘴就好奇的咬到嘴里了,含糊的问:“你叫我兰芷,我们这是在拜堂吗?”

“是,原本你不醒来的话,准备就这么让我抱着你拜堂的,既然兰芷已经醒了,我们就再拜一回吧。”卫谨之看着十分的平静,就好像岑兰芷只是小睡了一觉醒来,身上并看不到过分的喜悦,只是平和极了。

可事实上,他不平静的心续,不论是狂喜还是叹息,全部都藏在了那双湖泊一样的双眼之下了。一身的春风化雨,清润怡人,半点没有侵略感。温文一笑徐徐说道,从容不迫,让人不自觉的就听从了他的意思。

岑兰芷眼睛一眯就笑道:“好啊,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拜堂可以。”

他们两人一问一答说得热闹,厅中众人此刻已然回过神来都是满腔的荒唐,琼枝第一个没忍住,眼睛还是红红的盯着两人,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问:“四公子,可否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早早便说了兰芷无事,只是在沉睡,有一日会醒来,只是你们都不信,我也无甚办法。”卫谨之说得风光霁月,看不见一点私心。琼枝犹豫看他一眼,似乎想起了这位公子并不怎么爱和人争辩,也不像自家小姐爱做这种逗趣凑热闹的行径,一时间倒是真信了几分。

可要这么平平常常揭过去她又觉得不甘心的很,她之前那么伤心欲绝到底是为什么?!她刚才还哭得不能自已,结果转头人家就突然活了过来,瞧岑兰芷那一脸无辜琼枝就开始觉得手痒牙疼。

可终究她没死,对她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想想之前的虚惊一场她又没法对这个似乎不记得人了的小姐做些什么。终究还是琼枝太善良,嘴硬心软得很,这时候脸色难看了一阵再开口问的就是:“小姐为什么不记得人了,她的身体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

不想岑兰芷看一眼琼枝突然笑盈盈的道:“这一位姐姐我该是见过的。”

众人一惊,琼枝眼看着就高兴了一些,“小姐还记得琼枝?”卫谨之依然笑着不语,只淡淡瞧了喜出望外的琼枝一眼,又去看着岑兰芷。

岑兰芷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道:“瞧着面善,说不得上辈子还是我的红颜知己。”她一口登徒浪子的腔调,眼中满是戏谑,说着还在卫谨之怀里晃了晃腿。琼枝和姬临琅都是一愣,一直在旁看着的祁安澜忍不住折扇遮了半张脸掩不住的笑。

一个女儿家说这种话实在惊世骇俗,但他之前在卫家初初见到这位就已经和她聊了不少,俨然是将她当做同自己一样的风流男子看待的,这听到她的话只觉得这位就算记不得人还是这幅做派,实在是我辈楷模。

琼 枝磨了一下牙,感到了一种久违的上火,这种感觉在她们两还是以主仆名分待在岑家的时候,经常发生,谁叫这位小姐就是个爱作的,任是她对谁看得上眼都要戏弄 几遭,这破落性子惹人嫌的很。可毕竟是她当妹妹看的,就当她顽劣,每每包容着,这次也不例外,一脸的怒火全化作了无奈。

“就没见小姐你有过个正形。”说是这么说,瞧她还能这么作,约是没事,她就放下了大半的心。她说着还拉拉姬临琅,这位世子算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么荤素不忌的女子,什么话都敢浑说的。

姬临琅反应过来后却是第一时间把琼枝默默藏到了身后,一双能唬人的眼睛瞪着岑兰芷,和着那张冷脸实在是吓人。岑兰芷一看他动作就笑呵呵的火上浇油,“这位姐姐的心上人好生霸道啊,就是让人多看几眼都不行,姐姐要是受不了他就来找我~”

世子看着霸道些,实则是个好懂也好说话的,哪里像那卫四公子看似温雅好说话的很,实则满身的心眼看不透,是个比世子霸道难缠多了的公子。琼枝心中暗想,瞧见自家世子脸色越发的冷了,忍不住嘴角抽了一抽,满腔的无力。

她知道自家小姐这个烂性子,从前收敛着还好,后来被卫四公子给宠坏了那么久,真是怎么都扳不回来了,连没了记忆看着也更加的像个惹人厌的熊孩子。只是毕竟是她包容惯了的,见世子要和她生气,连拉了拉姬临琅的袖子。

“她就是那嘴欠模样,别恼。”

姬临琅不瞪岑兰芷了,但是还是挡在琼枝身前。卫谨之也终于开口,笑吟吟一句:“兰芷,我们这便再拜一次堂。”成功止住了她嘴里的话。

一场本就气氛奇怪的婚宴在岑兰芷醒来之后就变得更加奇怪,因为岑兰芷醒来之后没有半点虚弱,反倒是精神好的不得了。别说盖着盖头去安静的待在房间里,她压根就像是睡久了现在醒来就一刻都停不住了。

卫 谨之也不拘着她,她要到处去看,他就跟在她身边为她介绍未明庄各处。未明庄很大,整座山头,走上大半日都未必走的完,所以他们也就随便转了转。只是在外面 转了一圈之后,整个未明庄的下人都被死而复生的夫人给吓着了,惊惧的喊声以及脸色苍白瘫软在地的奴婢就有十几人。

云清秋赶紧去召集人训了话,又换了批大胆的在伺候着才好歹没出什么大事。

卫谨之带着岑兰芷去了他们住着的院子时,岑兰芷忽然指着院子里的梅花树说:“我觉得应该种竹子才好看,一片片的竹子,还要芭蕉和凌霄花。”

卫谨之只一愣,跟着同来听从差遣的南风东风也愣了,因为岑兰芷说得,竹子凌霄花可不是他们在卫家住的的幽篁馆里面的样子吗。

“兰芷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就是觉得那样好看。”岑兰芷黑亮的目光盯着卫谨之,“你觉得呢?”

卫谨之牵着她在梅林里走了一圈,“如兰芷所愿。”然后云清秋就不开心了,因为岑兰芷的一句话,卫谨之要将他们住着的院子改成幽篁馆的模样,云清秋花了老大的劲搜罗种的珍惜梅花都被铲了。

好在也就卫谨之住着的这个大院子要改,否则云清秋非得心疼死不可。当日晚上,姬临琅与祁安澜一同来找了卫谨之,因着卫谨之消失许久,他们有许多的事要同他商量,只是前几日担心他因为痛失爱人失常便没有第一时间和他说,如今没有了这个顾虑,有许多事还是要说清楚。

三人在书房聊了两个时辰,诸事议定,姬临琅问他:“虽然战事僵持,但是身为主将我无法离开太久,明日便要回军中。阑亭你,有何打算?”

卫谨之知晓他的意思,轻呷了一口茶,眸中明净如水悠然道:“我乃浮世一闲人,自然是做些诗酒茶的闲事,或许过两日会陪兰芷去祁山看红叶,正是好时节。”

虽说姬临琅早就料到他会抽身而去,但是还是不由得有些感慨,乱世固然对百姓无益,但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是莫大的机遇,封侯拜相,如果那人是卫谨之,姬临琅没有一丝怀疑,他定然能胜任。

“若是阑亭愿意再助我,这场战事想必能更快的结束,毕竟战事起后已经让不少百姓深受其苦,若能早一日的结束,就是最好的。况且阑亭经世之才,就此埋没实在可惜。”

“我 早前为萧复出谋划策,并不是为了名利,更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只是恰逢其会罢了。”只是因为他恰好想打压卫家,而好友的大事恰好能让他达成这个目的罢了,并 没有其他的原因,如今卫家已然倒下,他倒是没有什么心思再去算计这些,或许没有遇上岑兰芷,他还会感兴趣,可如今,他在意的也就是那样一个人了。

除 此之外,卫谨之很清楚,音迟跟着他出池阴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本该是个寿数短暂之人,遇上岑兰芷因着池阴一行才逆了天数治好了身上恶疾。该死之人没死,本就 不该,若他再在国家运势上做些什么大动作,恐怕是不行的。他早便猜到音迟就是为了看着他,或者说阻止他做一些事,所以才会在这里的。

“我之余生,不过兰芷与山水寄情,萧复不必多劝。倒是我那属下,西山与北山,还是归于你帐下听遣,也算是友人一点小小心意。”

姬临琅见劝不动他,也没有强求,又去看一副潇洒姿势靠在椅子上的祁安澜。

“闲舟,你也玩了这么久…”

“别别别,我就做个闲人就挺好,拯救苍生是萧复你的事,我连家中的事都不想管,你可别指望着我能去你帐下当个累人的幕僚。我上回刚走完西域,下回准备去湘川一代看看,我此生志向就是踏遍九州而已,让我做事却是不成的。”祁安澜一摊手,十分的坦荡荡。

姬临琅看看这两个好友撂担子不干了的好友,忽然觉得自己怎么就是个劳累的命,他们说不干就不干去休息去了,他还要不停忙碌,不开心。

这一日晚上三人聊完,姬临琅就一刻都没耽搁的和琼枝一起打马回了前线。临走前,琼枝看着岑兰芷,说了句:“我前十几年为了亲人和小姐而活,现在要为自己而活,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你不记得我了也好,免得我战死了沙场你还要难过。”

岑兰芷眯着眼睛笑,和她挥了挥手,“下次见。”

见她这反应,琼枝失笑,她还没见过她有难过伤心的时候,想必她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想想还真是觉得羡慕。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难过,她总是会找到让自己开心的活法。

祁安澜则是留在了第二日早上,也没和主人说一声,留了个字条人就牵着匹马走了,也不知是去了哪里,临走前还没忘在未明庄里带走了两坛云清秋酿的梅花清酒。

第65章

祁山并不单单指的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一片群山,山中最多的树就是红叶,这个时节,万物凋零,独独这红叶倒是红的如火焰一般,烧遍了群山。十余座山脉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陆陆续续的变红了,到如今,已经差不多全部都变了红色。

达官贵人、文人雅士之流,最是喜爱这些美景,时节一到定然是要来赏景的,所以这一带有不少的庄子别院。卫谨之早年也来过这里,在第五座山峰的山脚下有座安静的小院,他素来爱清静,附近除了这座小院并没有其他的庄子和院子。

那时候他是来这里同姬临琅帐下的几位幕僚将军相见,商议一些事情,再加上往年这个时节他破落的身子已经开始病了,景物粗粗看过却没多少兴致去赏。如今却是不同,此次他已经是放下了所谓的时局大事,只是一心陪着夫人前来赏景。

小院就叫做霜叶,不大但是很雅致,一同来的也没有几个人,除了卫谨之岑兰芷这两个主子之外,就是东风南风壁月,以及四个干粗活驾马车的男子,四人都是云清秋选出来沉稳功夫好的。

男 主人气质温雅如玉见之可亲,女主人明艳照人容色倾城,东风南风还有下面四人都是仪表堂堂,壁月也是天真可爱,这一行人主仆各个长得好,第一次上山赏景,就 被路过的人给注意到了。口口相传说有个俊俏的公子,以及容貌过人夫人近日常在山中悠闲赏红叶,还有特地慕名前来看两人的人。

带着面纱坐在软轿中的女子看着山道上那双携手同行的璧人,眼神微微动了动,忽然叫过一旁侍着的丫鬟,“去查查那位夫人是什么来历,我们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和附近的夫人们认识认识也好。”

丫鬟领命而去,女子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双男女,她看着那着青衫的男子侧头对身边的女子微微一笑,侧脸的弧度优美,正是个温柔又俊俏至极的男子,忍不住脸颊微微泛红。那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看那眼神便知是个极温柔,怜香惜玉的人。

女 子名叫杨琅玉,杨家是个小家族,只不过前些日子四大家族之首的卫家突然出事被其他三个家族联手打压,彻底的沉寂下去了。杨家本是依附卫家的,连带着也受损 了不少。他们家的生意出了大问题,如今父兄焦头烂额,兄长说让她在此间多逗留些时日,若是能认识些大人物,不仅她的终身大事能解决,还能帮衬着家里度过这 次难关。

这时候的祁山多是有名望有权有势的人,说不定就能遇上良人。杨琅玉在此已经住了好几日了,日日都出来闲逛,想着遇上些有权势的公子,再来一出日久生情芳心暗许。

做 出这样的事他们也是急了,若是再想不到办法他们杨家就真的要破产。若是真的破产要去过那种下等人的日子,杨琅玉是怎么都不肯依的。她从前心高气傲,来提亲 的都看不起,一心想着嫁进四大家族,可是如今是希望渺茫了。只是她自觉自己长得不错,在南浦也是数得上名号的闺秀,主动出门来,肯定是如何优秀的男子都能 打动。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这一眼就被山道上路过的一对夫妻给迷住了眼。她今日过来是因为听人说这里有个什么夫人长得和天仙似得,女子都不喜欢长得比自己好的人,杨琅玉这种自视甚高的人尤其如此,她心高气傲便想着来见识见识那什么夫人究竟是如何好看。

结果在这里等了一会儿终于将人等来了,她倒是没注意那夫人长得如何,一双眼睛都盯着那个青衫温雅公子身上了,被他一笑迷了眼,一颗芳心噗通跳个不停。连他们穿着普通衣饰都不在意了,急急忙忙的就让人去打听消息。

这边顺着蜿蜒的山道往上走的两人正是卫谨之和岑兰芷,两人带着南风和壁月,穿着平常,就这么出了门。一路上的女眷大多蒙着面纱坐着软轿,但是岑兰芷不爱戴面纱,卫谨之也由得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牵着她的手,也不管路人注视的异样目光。

已经是岑兰芷醒来的十几日。岑兰芷醒来的第二日,关于前一日的记忆并没有消失,但是也没有想起从前的事。卫谨之本以为她已经好了,只是没想到,七日过去后,第八日早上岑兰芷醒来,又忘记了之前七日的所有事,重新变得如同白纸一般干净。

音迟说,这是由于怀着身孕的那段时间吃下去的药,和一日枯荣相冲,原来的一日一失忆变成了现在的七日一失忆。饶是音迟都没想到这个情况,不由得安慰了卫谨之一句,只说说不定哪日岑兰芷就全部都想起来了。

可是对于卫谨之来说,岑兰芷的失忆却不是什么值得难过伤心的事情。不记得从前又如何,他从来都是活在当下,只要岑兰芷还如今日这般喜爱依恋他,便是她这辈子都再也想不起来,他也会同她这么一直过下去,每日在一起。

或 者说,卫谨之对这样的情况也很有些满意。这就如同岑兰芷有无数次轮回,她的所有生命就是七日,没有生养她的父母,没有陪伴她的朋友,没有她孕育出的子嗣, 从她睁开眼睛开始看到的就是他,之后的七日里,她所有的记忆里也是他,等到七日过去她闭上眼睛,最后看到的还是她。

这么一个循环里,卫谨之俨然就是她所有的感情寄托。卫谨之甚至是有些为这种感觉着迷的,这种岑兰芷每一次都爱着他,遗忘他又爱上他的感觉。

不 同于之前的一日记忆,那样太过仓促,有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去同她解释。如今的七日,卫谨之就从容了许多,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第一日的岑兰芷只是因为 从前的记忆太深刻留下了对他熟悉依赖的感觉而已,接下来的日子,他会对她很好很好,引着她慢慢的加深对他的感情,将那种依赖重新变成爱意。一日又一日,到 第七日,最是情浓时刻。

卫谨之就这么看着引导着感受着,自己爱着的女人从依赖好感到深爱他。只要想到今后每一次都如此,他便觉得这样很好。

“我觉得红叶没你好看。”岑兰芷瞧着路边的红叶,突然转头对卫谨之说。卫谨之还没什么反应,跟在两人身后的壁月先脸红了,这小姑娘还没明白男女之情,即使已经听了好几天,但是依然不习惯岑兰芷这时不时突然开口的调戏之语。她去看南风,南风拉着她朝她安抚的笑了笑。

卫谨之倒是同样认真的看岑兰芷一眼,笑说:“我看这红叶是没有兰芷好看。”

岑兰芷笑了两声:“我这话可不是平白说的,在有些人看来,阑亭是比这处美景好看多了的,不然也不会一直这么盯着瞧了。”

卫谨之揽了她的腰,“我倒是希望,兰芷话中的‘有些人’就是兰芷自己。”

“是我自己,不过,还有另一个人与我看法相同呢。”

岑兰芷话音刚落,就听见后面不远处的山道上响起哎呀的一声娇呼,显然是想引起他们的注意。岑兰芷一脸的似笑非笑,手指划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瞧,这另外一个人这不就来了。”

关 于后面远远跟着的一个同样来赏景的娇客,岑兰芷和卫谨之早就注意到了。刚注意到的时候,岑兰芷就漫不经心的往后瞧了瞧,然后就拉着卫谨之的袖子笑了,说那 位姑娘是为了他来的。卫谨之看她促狭微醋的感觉很是新鲜,没开口让赶人,也没有换一处地方,就和岑兰芷两人往前走着。

两人偶尔讨论两句,关于后面那位娇客会做什么,刚说着后面就弄出了动静。

“阑亭不去看看那位娇客如何了?”

“我 的娇客,只有兰芷一人,其余的又关我何事。”卫谨之说得毫不犹豫。他看着温和多情,只是岑兰芷很清楚他并不是什么会对人人都温和的人,甚至很多时候那种温 和都只是假象罢了,都是刻意隔出来的距离。只有对她是不一样的,对她与其说是温柔,倒不如说是情深深处自缠绵。

对卫谨之的回答,岑兰芷一点没有意外,只是她不觉得后面那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之前她远远的好像对上了那位姑娘的眼睛,啧,志在必得的样子,那真是让人不喜欢的眼神。

“我不高兴。”岑兰芷忽然站住拉着卫谨之的手说。

“哦?那如何兰芷才会高兴?”卫谨之清楚她肯定是想做什么,便在她颊边一抚问道。

“那位娇客不高兴,我就高兴了。”岑兰芷不喜欢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面前这个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是她的所有物,从她睁开眼睛就很明确这一点,即使没有记忆也是一样。

“呵~兰芷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就是让人出个什么意外魂断此山,也是没有大碍的。”卫谨之说得一派风光霁月,光是看他的表情,绝对想不到他随口说出的会是这种话。

一个小丫鬟追上来,向着两人行了个礼,一脸的焦急,“这位夫人,我家小姐不小心在山道上扭了脚,不知道能不能请夫人帮帮忙去看看?”

“去吧,我在此处等你。”卫谨之替岑兰芷将脸颊旁边的发别再耳后,又轻声说了句:“玩的高兴点。”

岑 兰芷回以一笑,带着壁月跟着那小丫鬟朝杨琅玉的方向走过去。那杨琅玉远远看着有个女子走过来,那青衫公子却是站在原地没有过来,心中顿时一阵失落。只不过 很快她又打起了精神,待会儿她还可以借口住处太远先去他们那里休息一番,只要能见到那个公子,她就有信心对方会被她迷住。

至于那个公子身边的女子,杨琅玉是压根就没注意,反正在她看来,她想要的人就只能是她的,她已经在盘算着如何把那个女子给挤掉了。

“好一张难看的脸啊。”捂着脚踝坐在石头上的杨琅玉被一个女子抬起脸的时候,先是被对方那张美得惊人的脸给惊了一下,随即听到她嘴里慢悠悠说出的这句话,顿时涨红了脸。她自视甚高,怎么受得了这样的侮辱,当下脸色便不好了。

只是终究顾及着不远处的青衫公子,不能发脾气,便柔柔弱弱的抽泣了一声,大声的说:“琅玉与夫人素不相识,为何如此侮辱琅玉,不过是想请夫人随手帮帮忙而已,看夫人长得如此好,怎么心地却是如此歹毒。”

岑兰芷恍若未闻,而是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得灿烂,“你也知晓我长得比你好?那为何还敢觊觎我的人,也不嫌自己长得丑吗。瞧瞧这张难看的脸,惦着就厚的很,也不知道这皮子究竟有多少层呢。”

杨 琅玉从来没有听过这么直白看不上她的话,顿时忍不住了,抬手就要去打岑兰芷,却被她抢先一步擎住了手。捏着她的脸,岑兰芷靠近她,在她脸上吹了一口气,在 她忽然变得惊恐的神色里,笑的毫不掩饰恶意,“方才我夫君说,若是我不小心把你的小命玩没了,他会帮我在这里叫人挖个坑,将你…毁、尸、灭、迹!”

终究还是闺阁女子,杨琅玉看着岑兰芷认真的眼神,吓得尖叫了一声往后退去。她那丫鬟更是没用,已经抱着头蹲到角落里去了。

“你…你骗人,那位公子怎么会如此说!你这毒妇,迟早是要被休的!”杨琅玉颤抖着说。忽然眼睛一亮,因为看到卫谨之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凄哀的喊了一声:“公子救我。”

卫谨之却看也没看她,依旧是温和的笑,走到岑兰芷身边牵了她的手,“怎么样,要杀了她吗?”

杨琅玉也听见了,一大串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惊惧的看着站在身前的两人。

岑兰芷看到她害怕的表情就开心,摇摇头:“随便杀人多不好。”

卫谨之点点头,对南风道:“去找人把这位姑娘送回去。”

杨琅玉先是一喜,先前惊惧的心情被压了下去,觉得之前一定是这位公子开玩笑或者自己听错了,不然他为什么开口让人送她回去。只是听到卫谨之接下来的话,她就脸色难看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杨家也敢让我的夫人不高兴,让清秋先生准备准备接手杨家的生意,不要让这样的人再出现在夫人面前。”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两人依然和之前一样在山间散步。

岑兰芷:“我以为阑亭是好人。”

卫谨之:“当我因为一个计策的成功,选择牺牲百余人千余人性命的时候,我便不是什么好人了。不过好与坏的界限从来不是杀人与否,而是是否与自身利益相关。”

岑兰芷:“阑亭不是好人,我是不是呢?”

卫谨之:“若兰芷是善良之人,那我便爱兰芷的善良,若兰芷是狠毒之人,我便爱兰芷的狠毒。”

岑兰芷:“这么说来,还真是没有一点的道理了。”

卫谨之:“爱本就是没道理可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