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钰拧了眉,抬手拿过一边的药碗。碗中没有几味药,只有甘草、人参以及几片生姜。这几味都是暖性去寒的,但以自己方才的情况看,绝非去去寒便可以了事的。她半眯了眼,心中大抵明白。

怕是请不到太医吧。

她唇边带了笑,知道这深宫的势利。水色怕是为自己请太医而受了羞辱,她长长叹了口气,拍了水色的手:“无妨。你别担心。”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从指缝中流出,艳媚如花。

便又是倦极,水色眼中含泪,为她擦去唇边、手上的血迹,又将被褥换过,这才缓步退出。云钰觉得浑身无力,却又不敢闭眼…怕一闭上,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若是这么早的去了,福惠怎么办?

第四卷,唯见长江天际流 上穷碧落下黄泉(三)

却终究敌不过身体的虚弱,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暗中,直到屋门被人大力推开,巨大的响声将她的神智从梦中扯回。

竟然是沐妍!

“快起来,和我走!!”沐妍像是疯了,猛的将云钰从床上拉起。

“干什么?”云钰哪禁得她这般大力拉扯,又猛的咳出一口鲜血,落在沐妍的衣袖上。沐妍顿时双眼发直,声音干涩:“你病成这样?!”

却仍旧换回方才的样子:“我买通了清宁宫的守卫,你快和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云钰心中一慌:“倒底怎样?发生什么事了?”

沐妍皱了眉,说出的话宛若惊雷,震的云钰刹时面色苍白:“胤禛方才下令处死水色。”

“为什么?”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要处死水色?”

沐妍叹了气,满脸不忍:“因为水色来求我,让我帮你请太医。”一面拉了云钰往外走,“这话胤禛听到了。你知道,他本来就…”

云钰便又是一愣,自言自语:“她为什么不去求胤禛…”

沐妍冷笑一声:“你以为,她能见到万人之上的皇帝么?”

两人紧赶慢赶,却还是晚了一步。

胤禛下了命令,执行者却是年乐容。她一向恨云钰入骨,有机会伤害到云钰,便是她最高兴的事。在命令下达一柱香内,水色便被杖毙。

映入两人眼帘的,便是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那板子不光击打她的背部,就连脸部,也被打的不成人形。

云钰眼前一黑,身体摇晃,差点摔倒,所幸沐妍及时将她扶住。

心脏便若被剜去一块,先前红着眼睛喂自己吃药的水色,此刻却已经是冰冷的尸体。而且面目全非。

她张口欲喊,却什么也喊不出。只是颤抖了双手,将水色拥入怀中。水色尸体上的鲜血顿时沾染上她的衣服,她却浑然不知,突然转过头,对着沐妍淡淡一笑:“我十分后悔来这清朝。”

沐妍默然。

喧闹的四周突然静的吓人,云钰茫然的抬了头,正迎上一双深沉的眸子。明黄的服饰,耀眼到刺目。他边上依偎着服饰华贵的年乐容,满脸温柔的笑容。

深刻的怨恨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她猛的站起身,发狂似的向两人跑去。一边的侍卫顿时亮出长枪,胤禛却挥手让他们退下。

云钰使尽所有的力气,跑到他的面前。

胤禛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表情复杂,还未来及说话,便见云钰猛的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朵打在他的脸上。

侍卫手中的长枪立刻同时指向云钰,只待胤禛一声令下,便会直接捅入她嬴弱的身体。云钰却丝毫未觉得怕,直直的看向胤禛,死死咬住嘴唇。

胤禛也回望她,面无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胤禛突然一挥手,转身便走,云钰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她打了他…这个认知让云钰浑身颤抖,她竟然打了他…

一边的沐妍长叹口气,上前扶起云钰:“走吧,我送你回去。”

云钰却猛然甩开她的手,眼神痛楚:“我回去了,水色怎么办?!”心中又是一痛,原来自己已经在他心中这般没有地位…他根本不考虑自己,今天杀的是水色,那么明天呢?

沐妍闭了闭眼睛:“我会找人好好安葬她。”面上又露出一抹苦笑,“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愿意在这清朝重生。”

云钰在她的眼底看到一丝同情,她别过脸去,却又回头抱住水色的尸身。心中一阵阵凄苦,云钰,从今天起,你真的就是一个人了。

再也没有人同你站在一起,你是一个人了。

沐妍并不能一直陪她。

何况,她们算是已经决裂,这番前来,也不过是因为沐妍的同情。因为沐妍知道了她自己的结局,所以才会同情她。沐妍同八阿哥…总算是同生共死,不若自己。

云钰低头,看向泛着青光的地板。

不若自己…费尽一切心思,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门再度被敲响,她下了床,抽去门杠。

“那拉云钰接旨。”尖细的嗓音让她在瞬间失神,却还是跪下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那拉云钰,先封为妃,后因德行有亏,降为庶人…不思悔改,竟污辱於帝,今特赐鸠酒一杯,赐尔全尸。钦此。”

那太监念完旨意,身后的小太监立时端上一个托盘,云钰望去,只见那小太监面上似是闪过一丝紧张。她并未在意,只听那太监又道:“云钰格格,请吧。”

云钰看了他一眼,心头突然空明一片,清澈的犹如夏日暴雨清洗过的天空。她闭了眼,彼时的一切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像是电影放映,一幅幅画面从心头滑过。

她随手抛出石子,却砸在胤禛的头上。

她涨红了脸,脱口一句:“你的福晋是那拉氏。”

她被胤禛拥进怀中,他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她愣愣的站在花厅里,脖子上是胤禛抵上来的软剑。

她同胤禛紧紧抱在一起,他说“无论怎样的风雨,我总会护得你周全。”

恍若隔世。

而如今呢?云钰伸出手,轻轻抚过满室的空寂。

什么也没有了。

放弃了回到现代的机会,没有了父母的音容。

放弃了同沐妍的友情,再也没有人陪她狂妄大笑。

到头来,儿子成了别人了,丈夫也视自己为无物。

真是讽刺,她淡笑。

如果上天让她重新选择,她宁愿立时就死了,也不愿意重生在这…大清皇室。云钰唇角含笑,慢慢拿起托盘上的金杯,仰头喝下。

放回金杯,她再也不回头看,一步一步,缓缓走回。慢慢的在床上躺下,闭上眼。

“汝等,入此门前,必先放弃希望。”

她已然放弃了希望,如今,终是入得此门。

就此往生。

(The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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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全文终,还有一个番外。不过说是番外,其实那才是真正的结局,但为了配合实体书的发行,所以此结局要到11月初才能够放出。希望大家能够支持。在放出结局之后,竹子会紧接着放出续集,续集保证是喜剧结局。

结局,追悔未及寻来生 结局-胤禛

阳光从窗棂之间射入,映在地上,泛起淡淡的金光。

想起儿子,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唇角半弯了,笑的格外慈祥。手中的笔也停了下来,半垂在空中,显得有些可笑。

高无庸在门口站了,低着头,看似平静,但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握成了拳。泄露几分心底的紧张。

胤禛回了神,目光扫过,沉声开了口:“高无庸。”

“奴才在。”高无庸连忙弯了腰,恭声道。

“你去库里取了西藏进贡的沙图什,给元妃送去。”胤禛浮起一抹淡笑,她怕冷,这用藏羚羊绒毛织成的披肩具有极佳的保暖性,给她用正好。

高无庸应了一声,便要退出。

“慢着。”胤禛的目光落在眼前的折子上,这是密折,却是没有署名。密折仅仅是加密,而不是不记名制,胤禛皱紧了眉,用特制的钥匙开了那密折的匣子。

“这折子是谁呈上来的?”目光扫过数行,他的声音突然似结了冰,目光阴冷如剑,似是要穿透高无庸的身体。

高无庸便微的打了个寒颤,慌忙跪下:“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竟不知道如何回话,只是一个劲的抽打自己。

“起来。”胤禛的脸色已经青的发黑,“元妃那里先不用去了,马上宣怡亲王进宫。”

高无庸这才颤抖的起了身,退出暖阁。

胤禛的目光又落在那几行字上,突然用力一扯,将折子撕成碎片。即使如此,却也不能阻止那字在脑海里翻滚。

“查贝子胤禟与元妃曾有私情…开扬赌坊乃两人合开…”

他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他绝不相信云钰会和胤禟有什么牵扯!!顺手翻开下面的折子,虽是心烦意乱,但终不能荒废了朝政。

“汉军旗襄赞军务.奋威将军臣岳钟琪特谨奏:为奏闻事。

雍正二年正月十七日奉上谕:“兹尔出兵青海,军需概要皆优先供于尔等…”钦此钦遵在案。

然臣于二月至青海,军中晌银尚缺五百万两…特请旨,望圣上垂怜…”心中顿时又是一阵烦燥加愤怒,军晌缺口竟达五百万两,户部是干什么吃的!!!!

“皇上,怡亲王求见。”

“传。”

胤禛见允祥满眼的疲惫,还没说话,却听允祥开口:“臣办差不力,请皇上责罚。”

胤禛冷哼一声,来回走了几个回合:“你不要把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同为总理王大臣的允禩怎么不来?这户部的事不是一直由他在操持么!!!”

允祥沉默了一下,又闷声道:“确是臣办差不力。”

胤禛也不想在这问题上多做牵扯,转开话题:“现在尚缺五百万两银子,你说说看,要怎么办!!”他皱了眉,十分头痛。

允祥思量了片刻,似是试探:“国库虽然有存银,但下面马上就是洪水多发季节,倘若大堤出事,要比青海兵败更为严重…不如…不如让王公贵族们捐点钱?”

胤禛脑中闪过方才看到的折子,心中更是烦闷:“让老九多拿些钱出来!!他是出了名的有钱!!”

“另外,十三弟。”胤禛沉默了一下,慢慢开口,“你去帮朕查下,京城中那开扬堵坊的背后庄家是谁。”

允祥应了一声,虽然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头。

结局,追悔未及寻来生 胤禛2

他往时下了朝便会向云钰那里去,今天心情却是无比郁结。允祥已经调查出开扬赌坊的幕后老板,却正如折子里所说,是老九。

他没有让人通报,径自进了关睢宫,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云钰是在做什么?心头突然闪起一丝愧疚,这么多年来,自已关心云钰的程度远不及她关心自己。

宫中却是寂静一片。

云钰躺在窗边的软榻上,静静入睡。胤禛看着她恬静的睡脸,却又想到那天的折子…他在朝中是孤臣,如今成了君,除去老十三,便几乎没有可以交心的人。后宫的这些后妃,哪一个真心待了自己?只有云钰。

想到云钰彼时对自己的承诺,无论贫穷或者富贵…他半弯了唇,心中涌起复杂的感情。若是云钰都背叛了他,那这世界上…还有可以相信的人么?

云钰…是不会和老九有什么牵扯的吧?

脑中却突然闪过十三被圈禁那年。他在宫中,皇阿玛几乎以为是自己和十三合谋害他,毕竟记录什么的一切都指向自己。

他似乎都能看到老八得意奸笑的模样,恨到心头滴血。自己这么多年小心谨慎,却还是被他阴了一把。这回只怕是恩荣从此到头。

事态却是急转直下。

先是云钰的贴身侍女水色拼死进宫求他,说是云钰中了万蚁毒,怕是不久于人世。

所有人都盯着他,大家都认为,百酿蜂毒在他的身上,云钰对他而言,无比重要。若是他不拿出,云钰必死无疑,可如果他拿出了,也就认了皇太后的毒是他下的。

即使…即使被认为是凶手也无所谓吧。

只要他有,他一定救云钰。但是…他哪里有百酿蜂毒?

云钰是要用生命,换取他的清白么?

心如刀绞。

那时他便发誓,若是有机会,绝对不会放过老八他们这群畜生!!!定要教他们百倍回偿。痛苦便如毒蛇,日夜啃咬他。

他甚至不能想像,若是以后的岁月里,没了云钰…他又该何去何从。

让人更是吃惊的事情发生了,云钰…竟然好了。

拿百酿蜂毒为云钰解毒的人,却让谁也想不到。

竟然是九福晋。

于是自己也因此脱罪,皇考没有再为这事追查下去。明眼人都看的出这其中的猫腻。

他原本以为,九福晋是受沐妍所托,毕竟云钰曾与她是多年的好友。

现在想来…却是别有蹊跷。

他将目光调向云钰,她边上放了根蝴蝶发簪,那发簪栩栩如生,宛若蝴蝶,随进会腾空飞去。眼神不由阴暗下来…他不允许她飞走!!!

她却在这时转醒,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阴暗,她满脸的不安。

他有些慌乱,不想让云钰看出自己的心事,便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安慰她:“岳钟琪出兵青海,户部却是军晌告急。”

云钰的表情微缓,眼神却也落到了蝴蝶发簪上。

这动作没能逃过胤禛的眼睛,他心里突的打了个愣,却还是微笑了开了口,“别担心,我应付的来。”说着上前一步,拍了拍她的头,“陪我出去走走,外面的天气不错。”

接下去的几天,让王公大臣捐银子的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这帮人,吃进去的要吐出来,看起来是不可能的。

哼,得找个时间整治整治!!

心里却是无法不惦记,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沉。七天一来,竟瘦了一圈。

“皇阿玛,儿臣这里有些银钱,愿为皇阿玛分忧。”弘时恭敬的站在堂下,一边的高无庸将楠木盒子呈了上来。

胤禛微愣了一下,狐疑的打开,十万两一张的银票摆了厚厚一叠。他心中猛的一惊,“啪!”的一声大力关盒子,沉了脸:“这哪来的?你怎么有这么多很钱?”

弘时不急不忙:“回皇阿玛的话,这是儿臣的产业多年所聚,儿臣…也变卖了几处田庄,凑了银子。”

胤禛心中先是一阵宽慰,倒底是长大了,他微点了头,算是知道。待弘时走后,他却越想越不对,这孩子从小便贪图口腹之欲,银钱很少能存的住…

“高无庸,去查查最近弘时产业的变动。”心中闪过不详的预感,却固执的不去探看。

结果很快便出来了,弘时名下的田庄、产业没有什么变动,只是变卖了一座酒楼,却也只得钱三十万两。离四百万两的数目差的很远…而要查到这银子的来源,却也不难。

银票是万通钱庄的。

一路查下去,万通钱庄进项三百万两银子,而另一家钱庄大同钱庄却被人提走了三百万两银子…从一个私人的帐户上。

那帐户是康熙三十五年设的,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人提过什么钱,只有不断的打钱上去…而且打钱的也只有一家,就是开扬赌坊。

想到前几日齐妃曾趁自己高兴,提出是否立弘时为太子一事…他向来讨厌心大的女人。这样女人教导出来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

胤禛冷笑,想起当年良妃逝世时同胤禩说的话:“尔皇父以我出自微贱,常指我以责汝,我惟愿我身何以得死,我在一日为汝一日之累。因而不肯服药。”这样的大逆不道,难道有一个还不够么?若不是因为弘时同云钰亲近…自己根本不会待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