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笙簧作响,行歌喧嚣.

阿乾慢慢的慢慢的咽下一口卡在空气中的烟雾,就着喧嚣,看到那些怒放成灰的尘埃在空中缓慢地飘下来.不由的意兴索然.对宫人说了句“回宫吧!”就站起来.

“皇上何不再看一会?还有精彩的杂耍.”元王欠身回禀.

“不了…”阿乾微笑着对元王道:“母后安排的烟火盛会,场面热闹的不得了,她手下的人也不得了,连一刻都嫌少,放足了半个时辰烟火.偏朕看着头痛.”

元王听着竟是从心里生出知己之感.

这般虚头八脑的热闹,看得眼花,却用不得,也吃不了.

若是庆典,放一刻己是欢腾,偏生有人为了讨太后欢喜,刻意演出太平盛典,仿佛太后的当政是什么了不起的盛世…

一直到皇帝回宫,元王仍有些失神,仿佛还在沉思些什么内容.

阿乾坐着马车从正安楼往内宫走,宫墙隔断了外面的灯火辉煌,上秋的风吹了过来,这让他觉得舒服了不少.

马的蹄声历历前进,一缕玉兰的暗香飘来.

“停下!”阿乾不自觉地叫出来.

宫人在前面掀起帘子,等他吩咐.

阿乾犹豫了半晌,说:“朕自己步行,车先驾回去吧.”

天上星月被烟所幕,这样的夜,应该看不见人影.

但是他看见了,一个纤细的身影,像鬼魅般坐在墙的后面.

真的是她.

肩头上都是一堆的叶子杂草,坐在台阶的边沿上,把手垂到地面,看着远处隐隐约约的火光.

有点凄惨的模样,阿乾试探着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了吗?”她低声叫了一下有些愤怒的质问:“怎么这么晚了你还跑去外面!”

反客为主,似乎他才是那位失约的人.

讨厌她这样的任性.

外墙卷卷的烟无声地落在他们脚下湮灭成埃.

阿房一缕头发像丝线一样蜿蜒着碰触了一下阿乾的脖颈.

他下意识移开了一点距离.

阿房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走了.”

她的脚有点麻,弯了一下腰轻轻的叫哎哟.

阿乾突然心里一软,“那天你说很快就来,为什么会隔了这么久?”

阿房悻悻地道:“一言难尽,我们一家三口被一个女人赶出了京城.”

阿乾下意识地就问:“是哪个女人那么大胆?”

“我不怪她,因为她老了嘛!样子又丑,”阿房狡黠地转了转眼睛,“所以我的青春和美貌激起了她无边无际的妒嫉心.”

“有这样的事?”阿乾才不相信她.

“哼哼,其实都怪你.”阿房横他一眼.

“为什么怪我?”阿乾倒吸了口冷气,明明她为了自己的失约找借口.

谁骗你啊?

不过阿房没有曝自丑.

也不知道阿房的话里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阿乾仔细地看她的表情,却发现除了理直气壮,她毫无悔意.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就是了.”

“你以为你大量啊!”阿房不屑一顾“你只是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阿乾在肚子里默念了无数次.

“喂!我被我爹禁了几个月的门禁,好容易出来,你怎么也该带我出去看一下外面的热闹吧!”

有这样求人的吗?

“不带!自己去.”

“我人生路不熟啊!我的小弟弟,我亲亲的小弟弟,你就行行好嘛!”

一点也不庄重,但嘿嘿傻笑的样子让阿乾觉得她很可怜,“走吧!”

替她掸下肩上的落叶.

想想,握了一下她的手.“你冷吗!”

阿房打了个喷嚏后摇头.

睁眼说瞎话,大抵说得就是她这种人吧!

在宫中最偏的宫门墙守候了一会,看着宫门外高大健壮的两位门侍者,阿房居然讷讷了半天“我还是家去吧!”

“你要回就走吧!可我是皇帝,为什么要怕他们.”阿乾清了一下嗓子后先检查一下自己的仪表.今天穿的是吉服,幸好脱了外面的,里面也勉强算的上是常服.

即使如此,门侍者虽不敢拦他,却也不敢放他出去.

“朕要出去!退下!”

“不敢!”

阿乾拽着她的手就奔了出去.

“皇上!”

“不许出声!”阿乾转身指着他们大叫“也不准说出去!”

呆子!

有可能不说出去吗?

阿房大笑着弯腰.

“除了母后,其他人朕才不怕呢.”阿乾脱口说了一半后省起,自己无意中把弱点泄露了出去.

散秋

阿房看看周围,松开他的手,道:“好啦,逛都城的时候切记不要把这些朕啊,母后的挂在嘴里.”过一会她径自笑得诡秘“我担心别人会以为我跟一个疯子在一起!”

阿乾恨铁不成刚的皱眉:“有提点的地方好好说,不要把它嚼成舌根话.”阿房横了他一眼:“那是舌根吗?要不你试试看?”

“那么多话,你还要不要去逛?”阿乾没好气地回应.

阿房大叫:“当然要,上次匆匆来,连街都没有沾地,我们全家都被轰出去了.”她抱着阿乾的胳膊笑容很是灿烂,“可是没法,谁叫我生得如斯美丽,怎怨得人妒忌,你说是不是啊,我的小弟弟.”

和普通女孩也差不多,出彩的地方不过脸皮比常人多了几分厚度.

阿乾自己在脑中自言自语,却忍不住大笑,笑容之间,少年的顽皮尽数而出.

“你在笑什么?”

阿房好奇问道.

“我在笑…你的鼻上有灰!”阿乾看着她,伸手替她拂去灰.

“不理它了,我们快走吧!”她急道.

沿着宫墙边往西走,走了不到两刻钟,便可看到有商贾趁着烟火盛会在做买卖.

虽是夜晚,街道两旁却被两排灯笼照耀着,亮如白昼.

他们渗入其中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杂耍,听酒楼上空丝竹箫管并作.也赏玩挂在路边树上的花灯烛,听周围卖艺人吆喝着打小鼓、吹糖人、捏面人、玩变术之类,渐渐转到一座桥上.

桥上串有走转灯引人猜谜,阿房忙拉了阿乾凑上去看.

小花灯上写着的谜语是---一物坐也坐,立也坐,行也坐,卧也坐.

“青蛙!”阿房笑道,“是什么彩物儿!”

掌谜之人笑眯眯的摇头,指了指前面更大的花灯,示意要她猜出后才能得彩物儿.

冠盖满京华.

碎锦格.

她看了又看,道“个个官中人.”

阿乾低声道:“俗了.是打一个古人名.”

阿房想了良久,“莫非李白!”

他莞尔笑道:“与诗无关,倒是我缺之人.”

阿房闻言,微微一愕,——“小弟弟!你那么小,用得着现在就想着美人了吗?”况且那谜与美人好像并无关系.

阿乾正觉得振奋,忽闻这话,如同冷水浇下,不由咬牙恨道:“她们可与管仲比美吗?”

谜底正是管仲.

阿房唯唯称是,心中却庆幸:怪道阿娘十分反对自己与阿乾再有交集!

她站在花灯自顾冥想.

旁边的阿乾心一转,拣了枝绫绮织物剪成的蛾儿别在了她的头上.

手伸回后,灯光把他的脸映得热红.

“你给我插的是什么东西啊?”她问.

“闹蛾!”

“不好!那玩意儿很丑,而且喜欢扑火!”阿房作势扔下.

阿乾胸口顿时有把像针尖一样的东西抽搐着波动到心脏,突如其来地引至指尖生痛.

阿房见此忙把手放下,阿乾的脸色方霁.

真真小气鬼.她在背后吐了吐舌头.

“看,有人要在树上放烟火.”阿乾看到那些人把烟花绑在叠叠的枝桠上,在引线点燃后, 满树摇曳生花, 迷漫着万千光华.

阿房此时回头对阿乾撅起嘴道:“虽美极一时,可惜这树的损伤弥久难愈.”

阿乾隔着开始疏落的烟火道,“你的心地真的很好!”

阿房猜他其实是想说她有点滥好心吧.

可惜他是君子,没有说出来.

街中人来人往中阿房怕走散,右手抓牢了阿乾,

走了一会,阿乾看着旁边路边的小棚里,招牌上写着州桥煎包,卷粉,五香煎豆干,鸡蛋灌饼.

他不由走了上前好奇地问:“鸡蛋能灌进饼里去吗?”

老板看了他的衣着,以为是哪家的贵家公子不由笑道:“要不要来一份?”

“好吃吗?”

阿房看着他的神情分明嘴馋,马上就拉他坐下,叫:“老板,两个鸡蛋灌饼.”

阿乾坐在那里等鸡蛋灌饼的时候,一抬头却看见朝中有人志得意满地登酒楼赏月.

阿房看着他们的排场感叹,“官中人真好,到哪都威风.”

阿乾瞥了一眼他们:“居安而不思危,个个官中人都是如此,所以天下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是都城.”

阿房大惊失色“危险?”

“到处香车宝马,瑰丽多彩的都城加上这一群终日喜乐的官中人,可不是一块最肥美却不设防的肉,四方番夷不垂涎就怪了.”

阿房笑问:“你还小呢,不用想这么多.”

“太宗十岁登基,我十一.”阿乾低声道“而且外族一旦入侵便不管我是多少岁?”

阿房无语,良久伸手慢慢拉过他的手,道:“可是你现在想也无用.”这话象指尖一样按在了他的心脏上,久久让他透不过气来.

老板送上饼,阿乾吃了一口颇觉新鲜,第二口尚算美味,但到了第三口,他顺手就把饼递给阿房.

他也不知民间的规矩,从来他吃剩的都会顺手拿给人,所以很理所当然地递给阿房.

阿房突然问:“碰了你口水会听你的话.不要.”

阿乾一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愣住了.

“除非你也吃我的.”看着阿房递过来的饼,阿乾吓了一跳.

可是因为她的样子很认真,所以阿乾和她一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

在旁边叫了一碗杏仁茶的时候,突然一个躲避着马车的汉子被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头就撞到了阿房身上.满满的一碗杏仁茶倾倒出来,污了裙子下摆.

那汉子见撞了人,尴尬地道:“这位小娘子,真是对不起…”

阿房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皱眉看着脏污的裙摆,无奈地道:“没关系,我不怪,只是我要家去,不能陪人逛街了.”

此时一把低沉的声音传来,只听有人说道:“阿鸿出了什么事了?”

那阿鸿闻声急忙转过身去,对着前面走来一位恭声说道:“公子,我刚刚躲马车的时候撞到人了.”

阿房抬头一看那人,吓了一跳.

原来是那日在宫中见过的宋从平,一位画家,那日他受命为太后画心爱的玉瓷瓶.

他显然也看到阿房了,愣在那里.

“快走吧!”阿房低声急道.“我被人发现偷进京城了.”

正要走之时,小摊老板走了出来揖手道:“承惠十五文.”

阿房回头看布幡上的字,吓了一跳.

这简直比被人发现偷进京城还要心惊.

布幡上写着:鸡蛋灌饼一个八文,两个十五文.

“阿乾身上带钱了吗?”

阿乾先是一楞,但随即反应了过来“我从来不用花钱啊!所以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带过.”有人听说过皇帝要花钱的吗?

干吗说得这么大声,老板正在一旁虎视耽耽呢.

此时阿房狠狠地一咬牙,“算了,拼了!”然后转身大声道:“宋公子有礼了,请问身上可有银钱一借.”

宋从平上下打量了阿房一眼,笑道:“小娘子真胆大.”

阿乾想说话,阿房捏了捏他的手心,抢先说道:“少罗嗦了,你上街到底带不带钱?”她已经不怕了,因为等到宋公子上禀后,她早已经坐回到自己家睡大觉了.

宋公子听她说话不以为然,不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十五文吗?”

废话,布幡上不是写了嘛!

阿乾本来对他的身份很是好奇,但看到宋公子眼神戏视着阿房,脸上不由浮现不悦的表情,道:“不要他给.”说罢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大发了,面摊的老板笑盈盈正要收起,可是宋从平见到玉佩后心里一跳马上惊叫了起来“死罪.不要拿.”

面摊的老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宋从平却不管三七二十一马上正要跪下. “官…”家两个字差点就被惊呼出声,阿乾瞪了他一眼,他一噎,把后面的字噎了回去.

但是周围已经有人在看他们了.

此时宋从平俯下身在小几上捡起块玉佩,道:“这块玉佩价值千金,小公子请务必收好.否则被家人发现,可是死罪.”阿乾狼狈地接过.

旁边的人以为他是一幅好心肠,不再理会,连面摊的老板接过十五文后都悻悻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正想再说句谢言,只见宋从平已凑了上前道:“现在天色太晚,不如我送两位一程吧!”

阿房听了后连谢也不谢就拉着阿乾像鬼在追一样跑了开去,把宋从平远远地留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