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到宫门口的时候,阿房才有恃无恐地停下来,“可恶…被他发现也就算了,你身上居然也不带钱.”她一边喘气一边道“真没见过像你这么穷的皇帝.”

“可是我的玉佩一样可以抵帐.”

“你说的倒轻松,皇帝的贴身玉佩丢了,你身边的人不死也得在板子下挨得脱层皮,还有那位老板收了后,日后不被斩首也会判死刑.”

阿乾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无奈呵,东西虽是我的,却不能任由我使.”

这回反倒是阿房尴尬了.无心的一句话却勾起了别人的伤心事,真是难受啊.

她慢慢伸手来抚平他的眉心,道:“我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话,你千万不要在意?”阿房说完后又是抬头一叹“不过阿娘说的对.钱不是万能,但没钱真是万万不能.”

权不是万能的,但没权真是万万不能,阿乾有些小呆.

“我先走了,”阿房不知他想歪仍笑道,“我下次再来.”

“那么快!”纵使失落,但这也是意料中的事.“好的.”

不过这个下次恐怕又是半年.

阿乾回去的时候,发现素媚姑姑候在他的寝宫里.

“莫非母后要传我?”阿乾心里有些惊怕.

“没有,太后只是要我转告官家一件事.”素媚姑姑面色平静地道.

“母后…要转告我什么事?”阿乾的心跳乱了起来.

“太后叫人新请了一位御厨,擅做民间小点.叫官家明天去尝尝.”

民间小点?叫他去尝尝.

“这样而己?”

“太后还说了就算外面的东西再好也是粗的,陛下是万金之躯,要吃也只能吃宫里精心准备的上品糕点.”

素媚姑姑的声音还是轻柔,阿乾却觉得芒剌在身,默然无语良久.

任秋

一群侍女走在花影中缓缓穿行,罗裙时而泻地,身影时而绰约,绾发之间的点点芬芳,在小径中散发着缕缕暗香.

这暗香直入少年的心间,在微风的照拂下,让人生出心神激荡之意.

阿乾嗅着这玉影留香,看着拿着朱漆描金的托盘鱼窜而入的侍女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仿佛这一切与他毫无关系.

因他正在殿内听秦大学士讲前朝的皇帝表事,旁边是宗室子弟充就的伴读弟子.

“蛮夷之邦,民风膘悍,掠劫成性——太宗皇帝悍勇,气势如虹,歼其大部,割其枭首…”或许大学士想起自太宗后,后人难以继其雄风,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唏嘘.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阿乾冷眼旁观阶下的元王,他的嘴角带了一丝冷笑.

他不耐烦了打断了秦大学士的读章——

“向大人,那是以前的事,如今彼邦蛮夷蠢蠢欲动,朝中人可有良策!”

却不料,一位伴读的翰林侍读得意洋洋的道:“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好腥啖膻之徒,以我朝泱泱大国之身份何惧与他们为敌,一旦我朝王师反击,他们定是落荒而逃.”

阿乾听着翰林侍读的不以为然,突然想笑.

落荒而逃?就凭这些锦绣弟子?上了战场后,也不知是谁落逃.

“啪”一声,元王竟把手中的玉杯亲掷于地.“我朝弟子的出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你以为他们是纸糊的吗,只要轻轻一捅就能灭在你的手指间?真是荒谬!”

这个叔王真是热血不减,阿乾心想.

“王爷,皇上尊你是叔王,所以才不与你计较御前摔杯之罪.”

伴读的翰林侍读,在这一瞬间自然的满不在乎.

微微嚣张如太后.

“好大的胆子,还不是仗着你的姐姐!”元王冷哼一声.

“你!…”不等那翰林侍读大怒反驳,阿乾己把手中的书一摔,道:“吵什么吵,你还让不让朕清净习册!”

那翰林侍读顿时打了个冷战.生生把那口气就噎下喉中,不敢再开口.

“太后驾倒——”

殿外内侍的洪亮嗓门,此时听着令人不安.

下了的凤辇的太后进殿后笑得一径柔和.

所有的人都跪下,恭敬地道:“参见太后.”

“请起!只是想来和皇儿,叔王喝一盏茶.”太后整了下裣袖笑得分外愉悦,仿佛没有听到他们刚才的争吵.

身后有一名女子,似乎低着头,但又似乎在抬着脸.那翰林侍读向她看了一眼无声做了个嘴形:姐姐!

她的睫毛一定在颤动,因为她的下巴抬了一下.

太后笑吟吟地给道:“昨日宫中请了一位擅做民间小点的御厨,今日所制糕点果然美味.双宜啊,快给我儿呈上.”

叫双宜的女子抬头,双眼镀着滟滟的光,一看之下,恰好摄人心魂.

阿乾狠狠白了盯着他看的素媚姑姑一眼,她忙把头低下.

在从双宜手中就要拿到一块糕点时,阿乾不小心打了一个喷嚏,手不觉一摆,当!一声托盘飞坠而下,动荡的托盘和满地糕屑.

双宜惊叫了一声,俯身刚要在地上收拾,却被太后制止.

“皇儿怎么还是这么毛毛燥燥的?”太后很是怜惜的扶起她“都怪他,没事打什么喷嚏.”

阿乾心情居然大好,虽想掩饰,但唇角不自觉动了一下.

“皇儿!”太后恼怒地道.

“那要我怎么办?我又不是有心的.”阿乾辩解.

素媚姑姑倒是笑得身体直颤:“太后,我说过官家那日看得最久的就是双宜姑娘,怎怨得他调皮!”

阿乾眼望素媚姑姑,眼中平添了一重狼狈.

那日自己匆匆而去,眼睛没转两圈就走了.何尝有清楚看过她们的脸.

但心中却是另有所思,不知何时再见阿房.

会不会今天,或者是下个月,最迟会不会等到冬季?

御殿阶下,但有铜鹤振翅,口中吐出缕缕氤氲之烟,更令他心神不知所在.

“你这孩子听了素媚的话,怎么一幅心神不舍的样子.”

太后接过重新呈上的糕点,吃了一口,吩咐道:“双宜再给官家呈上.”

素媚姑姑笑着截过双宜手中的托盘道:“太后您的眼色有点差了,没见着官家和双宜姑娘正害羞吗?”

太后闻言笑得开怀.“皇儿听听,还不大方接过,省得她没脸没皮的笑你.”

素媚姑姑一听,仍把托盘拿由双宜,双宜拿着托盘跪在阶下,阿乾走了下去,糕点的甜香细细地渗入鼻腔.

“官家请用.”

双宜低低说道,送呈托盘的双手轻颤仿佛隐忍着喜悦,阿乾从盘上捻了一块后,她的眼波更是微微漾波,有如一潭盈盈碧水.

阿乾吃进半块后,真想告诉她,他也讨厌吃甜糕点,但见母后凝望着他,不由把话生生咽下.

素媚姑姑又使其他宫人连连呈上三盘,给元王他们几位吃.

三人谢过后,元王和大学士吃了一口就放下,唯有翰林侍读吃得香甜.

“是这糕点不好吃呢…还是你们不喜吃甜?”太后微微蹙眉问道.

“太后,是微臣老了,牙齿不行,有些克化不动罗.”秦大学士笑着解释.

元王心有戚戚点头道:“对啊!我们都老了.”

太后笑而不答,但她转头后,口里若有若无的对自己儿子道.“皇儿见过张庆德的女儿吗?…她来的那天,皇儿不是正病着吗?怎么又见上了?”

张庆德的女儿?

阿乾听她语声略带盘问,心下大为不快——

“张庆德的女儿是谁啊?”

“皇儿不必担心,如果你喜欢她,迎她进宫也就是了.”太后柳眉轻扬,笑得婉约.

阿乾摇头,断然道:“我真不认识她.”

“罢了,我就说了你怎么可能见过她.

太后目视到一旁的双宜后,又笑着对阿乾道:“皇儿是天子,除了国色天香,等闲的野草之流哪能入得他眼.”

阿乾由得她说,乐得在一旁瞧看.

天擦黑的时候,太后起身上凤辇,在辇上她的笑意更浓“元王叔和秦卿也早点归家吧,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他们恭敬地答道:“是!”

晚上,闷极的阿乾想要出去,内侍和侍女却在殿口跪了两排,不说话,只是磕头.

阿乾默然,良久后:“不出去就是了.”

幸好阿房每次来找的地点都是窗外,希望以后也不例外,说及此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在床上躺下.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太后突然请阿乾去太后殿一叙.

“你元王叔年纪不小了吧.”太后说道.

阿乾点头,“是.”原本父皇很晚才了他这么一位皇子,母后虽是王叔的嫂子,但是年纪却比他小了一大截.

“那日我见他,他的精神好像不济.”

阿乾点头微笑:“昨天皇儿是不好,一大早就把他召来了.”

“王叔早年出战外邦,落了一身病痛,可谓对朝廷劳苦功高,皇儿怎么忍心让他一把年纪还早起晚归替您劳累呢!”

她的言语十分的诚挚,也容不人反对,阿乾绽开笑容,表示很高兴:“多谢母后提醒!朕也早有此意.”

太后没料到阿乾居然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不由诧然微笑.

其实反对又有何用,在朝廷上,他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有劳母后作主了,孩儿先回去了.”阿乾对太后行礼出去.

回到殿,内侍马上就上来禀报:“官家,元王爷来好久了.”

阿乾点头,“让王叔进来说话.”

元王爷进来时.眉心紧皱着,显得愤愤不己.

阿乾笑道:“母后体恤王叔,以后不必再劳累了.”

元王爷的僵了一下脸,良久,脸上的肌肉在放松后却开始微微抽搐.

无论资历,无论声望,元王叔在朝中都太过于出头,连母后也忌惮,且又与她见解不一,叫母后如何能容得下他.

“朕也是这个意思,王叔你要明白,你的身子骨确实比不得当年,可侄儿也实在年幼,如果连你都彻底倒下的话,侄儿我以后真不知要靠谁去.”

“是,老臣明白了.”元王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眉头不由一松.

“如果王叔身体好的话,将来在朝廷中还能大力相助于朕,所以王叔自己可要多加勉励.”

“是,老臣一定遵旨.”

到所有人都出去了,空间终于安静了下来,阿乾打开了窗仰头看着殿外最高树.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期待地看着那上面最高的枝桠.

象他很小的时候,怀着兴奋的心情等待着上元节,眼看着上面的枝枝桠桠逐渐挂满明艳的花灯.

看着高高的墙,明明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考虑.

他翻出了窗,一身的衣服在风中猎猎作响,也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如鼓擂动.

“你跑什么啊!”

阿乾紧张的回头,却没防脚下的小丛木摔倒在了地上.

阿乾趴在地上抬头看阿房.

坐在最高树上的阿房微偏头看着他笑,在柔和的月光中,脸容生动的流转着俏皮.

她今天穿了一件很奇怪的裙子,最下摆的地方是白色的纱,层层叠叠如雪般皎洁.

“阿娘给我做的裙子.好看吗?”阿房脚踏在枝上,震落了无数花瓣,轻轻慢慢的,留下了它们最后的暗香.

很漂亮!他站了起来后张了张嘴,却有些不好意思说.

“阿娘说这是她们那里最漂亮的裙子,虽像下摆有点像纱帐一样.”阿房一点也不介意在他面前跳下树枝.

阿乾很想告诉阿房,以后不要这样跳,因为他看见了她裙下一截白晰的小腿.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你刚刚跌的很痛啊!”阿房担心地问.

阿乾低头蹲了下去“不是啊…而你的衣裙有点奇怪.”借故去拉她裙子下摆细碎的纱边

“是纱料子.”阿房掀起了自己的裙子转了几圈,“好看是好看,不过没见人穿过,所以哦,小弟弟!我只穿给你一个人看.”

阿乾的一颗心当即扑通乱跳,“真…的!”脸热热地烧了起来.

阿房从裙子的袋子里拿出一块手帕,擦了一下他的手道:“我今天带钱了,所以你今晚可以痛快跟我去玩了.”

“不成,母后不让我出去.”阿乾忙道.“不如你去我的殿里,那里也有很多精致的东西.我都送给你.”

阿房眼珠子一转道“要不这样吧!我先出去玩一会,然后再回来看你的好东西.”

“可是你的裙子.”

“不怕,我马上去换!”巧笑嫣然的阿房走进树的后面换了衣裙出来,挥袖之间,矮丛中的花朵轻不胜风,沾了她一袖浓烈的色彩.

可是这一切好像与他全无关系.

他在害怕,他害怕殿里的那些死寂的空气,他为什么不能抓住一些属于自己的柔软,“不要走,我和你一起去!”

阿房大概也知道太后的厉害,口气里居然对他有了淡淡的同情.“还是不要了,你先回去,呆会我带好吃的给你.”

阿乾站在影沉沉的树下摇头.

阿房失笑:“算了我不去了,现在陪你回殿好不好?”

“为什么又不去了.”阿乾低声问她.

“因为你是弟弟,所以做姐姐当然让着弟弟啊.”阿房很不经意的摸了一下他的头.

阿乾伸出手,却有些软弱的缩了回去.“那走吧!”只为了她口中的称呼.

“好的.” 树间模糊的枝影细细地泻了下来,随着风在阿房的脸上慢慢地辗转,她隔了飘渺稀落的叶影对阿乾展眉一笑:“来吧!”

在逐渐生冷的夜风里,阿房伸手握住了阿乾的手,拢在自己温暖的手心.

母后好象不存在了,朝事也没有了纷扰,只有周围渐渐陷入了平静的柔软.于是些微的幸福,蔓延着摇曳到了少年皇帝的指尖.

秋分

此时离仲秋之中尚有两天.

那处那天夜色却不太好,若是中秋那天也是如此夜色,正是应了:八月十五云遮月,来年元宵雨打灯.

一时延辉殿的侍女们都忙着多布置些花灯,又拿了石榴、梨、枣、葡萄、和染色的橙子放好.

她们因忙又因宫中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所以阿乾和阿房顺利地从窗口爬回了寝室内.

阿房坐在椅子上,一时摸摸钧窑青玉瓷,一时碰碰金丝翠扇…待阿乾脱了鞋子后,“差点忘了.”她用一方帕子托出一个小饼出来.“我从家里带了东西给你,刚刚想出去玩,差点忘了给你.”

“谢谢!”阿乾接过后一看“这是宫饼吧!”

“那是宫里的叫法,我爹说是小饼,但我娘说是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