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松了松手,却被牢牢拉住,手腕间顿时一阵刺痛.

微微抬头,看入了阿乾的眼中——近乎阴戾的焦急.

她紧张得,居然无法开口.

阿乾在向她微笑了一下,眼睛随即水波不兴.

夜里阿乾己醒转好几次,伸手去摸摸旁边,怕她不在.

被他惊醒的阿房,伸手捶了他几下,复又睡下,近三更时,不小心睁眼却看见他的手僵在半空.

阿房转了一下身,良久过后,阿乾以为她还在安睡,慢慢再将手轻轻缩回.

早上,下了朝的阿乾趴在她的小腹上听听胎动,阿房推开他的头,皱眉道:“睡着呢,别像昨晚那样吵醒人.”

阿乾心里不禁有些惴惴.良久才道:“以前也有,不过次数少些,可能昨晚有点心事,所以…”

“象个小孩子一样.”她的脸色突然苍白了起来,把头不由靠在他的肩上.

此时外面突然起了喧嚣的声音,好像没几天就是他的大婚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忙乱着准备各项事宜.

阿乾连忙要站起来,阿房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去.

十月,嘉康皇帝大婚.

先遣人送去八抬大鸾去皇后家.

拜祭天地后,与太后朝臣拜谒太庙,大赦天下.

阿乾成亲的洞房并不在延辉殿内,因为那里住了怀孕的阿房.所以找了个房间临时充当.

喝了合卺杯后,尚仪北面跪,奏称:“礼毕,兴.”

随即有尚宫引皇帝入东房,释冕服,御常服;另一尚宫将引皇后入幄,脱服.

就在周双宜躺在床上的时候,尚宫把一块白绢放在她的身下.

她脸红了一下,因为母亲在她出阁前有教导过,所以也没有大惊小怪.

但听到门口的动静时,她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可尚宫惊呼了一声,周双宜的红盖头一下就被撩开了.

按照规矩,阿乾应该掬起她的头发,以示结发.

阿乾可能喝多了,一头就栽去了床上.

尚宫们偷笑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旁无他人,看睡得一动不动的阿乾,周双宜又看了看床上的白绢,只得小心伸出手摇了一下他.

“不要吵我睡觉.”阿乾爬起来挥舞了一下双手.

“官家!”周双宜不甘心,轻声又叫了他一句.

阿乾恍惚间好像明白了过来,他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伸出了双手…周双宜慢慢地闭上眼睛.

最后胸口一凉!

却不是衣服被打开,而是被皇帝吐了一整个胸口.

周双宜不由煞白了脸…

大婚的十天后,皇帝诏谕加封房贵仪为贵妃,

幸而那时离大婚尚没多久,所以一应各司,都有条不紊的运转起来.

为郑重其事.

嘉康皇帝在吉日三天前斋戒完后,始祭告天地世庙.

其后,于满朝文武之前诏告天下.

宫乐丝竹响起时,房贵妃身着礼服,在众位宫人小心翼翼扶持下,进入殿中.

阿乾居于御座,目不转睛凝望着阶下的阿房.

那般庄重肃穆之中,怀有身孕的阿房虽免去不少礼节,但也强撑着行礼.

太后殿中,太后周身轻颤,摩挲着腕间佛珠的手指微微痉挛着,“真得又封了贵妃.”那边传来的消息听得真如晴天霹雳一般------那张家又出了一位贵妃,虽然不姓张,但归根到底也是姓张的女儿.

“但她的父亲无任何封赏.”素媚姑姑边答,边看太后的脸色.

太后听若不闻,只喃喃地说道:“房贵妃,张贵妃…”

素媚姑姑见她眼神有点迷离,不由轻摇了一下她.

“哦…”逐渐清明的太后,如梦初醒的问道:“封了她父亲什么吗?”

“回禀太后,房贵妃的父亲什么都没有封.”

“那就好!”太后长吁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素媚姑姑看得也如释重负.

按例阿房要朝见皇后,阿房到得皇后殿时候,却见皇后脸色虽有点苍白,但瞧来却别有一种娇弱的风韵.

奇怪的是阿乾也来了,他端坐在正中,神色镇定自若凝视着阿房.

周双宜脸上的冷然一闪即逝,她勉强笑道:“房姐姐不必拘礼,你身子重,一些虚礼就不要了.”

她本来是寻常的客套,但阿乾偏偏就接了上去道:“皇后所言极是,以后房贵妃不要跪了.”

周双宜见他接得极快,知道他早有这种念头,偏偏又反驳不得,不由气馁.

断肠始娇

看着阶下垂手肃立的一列宫人,“官家,不行,礼不可废.”阿房躬身退后一步,垂手低头,一脸本份之色.

宫人们在阶下用眼睛窃窃传神,直到御座上的阿乾开始面沉如水,才归于寂静。

阿乾祈扫视着所有人,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知道他一下有什么惊人之举的阿房却暗暗叫苦.

果然他又缓缓回道“传旨…将太祖的手牌,赐予房贵妃,见者如朕亲临!”

话说得轻轻缓缓,却如落下一个巨雷惊得周双宜变色.她忧心忡忡的注视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些什么来.

‘太祖’手牌乃是开国皇帝的信物,不但妃子,连皇后轻易都不得见,今日竟要将之赐于房贵妃!?

“前后两任皇帝,似乎天生对贵妃情有独钟,利用一切可以的权力,为她们添福加贵.丝毫不考虑他人的感受,哪怕是皇后.”

锦妃的话又冷冷地响在她的耳边.

“官家,没这规矩.”幸得阿房婉言谢绝道.

但周双宜突然间却明晓了皇帝的言下之意.要不想赐于这等信物给房贵妃,必须得自己表态,以后不许房贵妃对她见礼.

她微一沉吟,“房姐姐如果怕坏了规矩,以后见了我就不要那么多礼吧!”

哪能做这么招摇的事情.

阿房面露难色,有些迟疑:“也是于礼不合啊!”她才不稀罕那手牌,若不是看皇后在,她早翻脸走人.

周双宜微微一笑,眼眸微闪轻启嫣唇道“那还是让官家赐于你太祖手牌吧!”

阿房无言,良久,才行了礼退出.

这真是个倔强的女人.

阿乾哼哼笑了两下.

笑纹从凝结着的脸面破土而出,停在他的嘴角边上.

阿房她生气了.

她脸上好像说不理你,不理你,可她却用眼睛瞪他,翻着白眼.

那么熟悉的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官家,午膳的时间到了.”周双宜站在台阶上,看着正要往外走的阿乾.

阿乾眉头微微一皱,斜斜瞥她一眼.就是知道才要走.

“你还是多陪陪母后吧!”不理会她的表情,阿乾一拂袖,转过身就走.

阿乾紧紧走了几步,然后瞥眼前面因怀孕走得像鸭子的阿房.

已经走到外面的阿房知道是他跟来,下意识的皱皱眉.

阿乾依然休闲的走着,纤白的手指捏着扇子,晃悠晃悠的跟在她的身后.

阿房目光些许轻蔑,翘着的嘴角轻哼了一声,自己才不回头呢,这家伙刚刚让自己太过于出风头,莫不是睡昏了头.

越想越是不平,恼恨无奈之下,她差点将下唇都咬出血来.

见他还是越跟越紧,阿房气恼的放快了脚步.

这气生得真大,阿乾一个箭步冲到她的前面,一把把她拽到怀里.

“你干什么?”阿房朝他呲牙咧嘴.

“你生哪门子的气.”阿乾慢悠悠低头附到她耳边诚恳的问道.“难道我对你好不行吗?”那低头黄色的是他头上的金簪,仿佛会戳到她的心底,绿色的是横斜的枝,青蒙蒙的暗涩.淡红是他脸上的颜色,全是泛光的笑,在他眼睛里隐约.

是不是这样鲜活的气息,伤口是否就不再痛?令从前都成烟云.

御园里十月的木芙蓉如美人初醉般的花容,盛艳的初绽,阵阵暗香,幽幽随风浮动撩动人心.

阿乾伸手点了点她的嘴,然后俯唇下去险险掠过她的红唇.

有什么可气的呢?这人世间的荣华,荣耀,只要他能给的都给.

看他旁若无人的暧昧,宫人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

这举动惹的阿房脱了手上的珍珠往他身上打,洒落满路珠红,拨落一地瑞丽.

宫人急忙伏跪在地捡起那散珠.

阿乾懒洋洋地张开嘴俯了下去,对淮她的朱唇, 软软的黏黏的和她纠缠在一处,缠绵不休.

迷蒙中的阿房抬起头看到这一刻的阿乾显得有些陌生起来.

从前的都变了,这世上或许除了他,自己己是无枝可依.

他毫不犹豫的目光,虽把展现的柔情蜜意都淬成他人心中的怨毒,但又是这般的真,于是自己无能为力,避无可避被纠缠进旋涡,像脱了水般地倍受煎熬.

想到这…她的头忍不住晕眩起来.

“阿房!”阿乾一把她横抱起来.

“头有点晕!”阿房对他笑,这怀抱紧得她都觉得有点胸闷起来.

很想吐!

“在你肚子的是只猴子,踢得你想吐!”阿乾突然板起脸低声抱怨.

竟然把责任推给未出生的宝宝,真是太可恶了.阿房瞪了他一眼.

而另一边上默默看着的周双宜面色苍白,她回身转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后,把茶杯摔了个粉碎.

十月已到,原本温热的茶水滚到地上湿湿的寂冷了起来,这时殿檐下一对燕子,喃呢着相约向南飞去.

窗户上新糊满的新鲜茜纱,顿时寂寥.

细想昨日心怀满枝红酥,今朝芳凋生伤怀;空守锦殿,感那锦绣膏粱怀愁,只叹虚名儿,与人枉作笑谈.

太后站在殿外,和锦妃一起悄悄观赏这场面,唇边掠过一缕微笑

只听得她说道:“不要以为这宫中只有你一个人辛苦.”

锦妃不禁微笑点头.

“好好看戏,但记得自己一定要干干净净.” 太后目光如炬,一眼便看出锦妃心里面的蠢蠢欲动.

锦妃听了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几乎要大笑出来——

干干净净!姑母是糊涂了还是老了,她慢慢收敛笑脸,-----绝不要成为第二个姑母,为了权力枉费自己几十年的锦绣好年华,到最后,她虽然登顶高峰,但梦里衾寒,哪有身为一个女人的快乐!

太后只觉得眼前一凛,仿佛自己的侄女在对自己居高下望,正想和她相对,内侍回禀官家来了.

“还是母后殿中的茶好喝.”阿乾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起身恭迎道.

给他添茶的锦妃笑道“茶叶当然是姑母这里的最好,不过房姐姐的一杯白水官家都能喝得心甜吧!”

太后觉得侄女突然这般冷静,微微疑惑,面上却毫无异样——“可不是,母后瞧着都眼酸.”

阿乾终于一笑,道:“有什么好眼酸的,不过她身子重,我万事都得小心些!”

“也得提防双宜那边的想法.”太后正色道.

阿乾对她笑道:“孩儿知道了.

但不等他说完,娉娉婷婷的锦妃已经边转身,边笑道:“我这就为表哥分忧,去安慰安慰皇后的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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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幽幽后宫里,两位身份高贵的女子,闲适的端着茶盏,互相寒暄闲谈着,看似一团和气.

锦妃瞧着窗外的桂花,曼声问道:“这飘得真香.”

“可不是,有时候熏得我头疼!”

周双宜不甚热情的回道.

锦妃笑道:“头疼什么,不喜欢就叫人拔了去.”

周双宜有些厌烦道:“宫里又不是我说了算!

听到这时,锦妃猛的站起身,冷笑道:“为什么不行,姐姐可是皇后.”

周双宜的眼睛满是掩饰不住的怨毒和恨意,“你是来笑话我的吗?”

锦妃镇定自若的说道“笑话!我自己本身也是个笑话!”

周双宜猛然一颤,“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锦妃蒙受太后的眷爱,若不是她当年年纪太小,说不定这皇后的位置便是锦妃的.

“臣妾岂敢有妄言?”

周双宜心中却料定,锦妃恐怕是让自己与房贵妃倾轧好坐收渔翁之利,才佯装同盟,她想到此处,不由笑道:“天色不早了,锦妹妹也该早些回去了.”

锦妃却直挺挺的站着不走, “姐姐,我比您先进宫吧!”

哼!…周双宜心中冷笑,不再说话.

“但姐姐可知道,我…现在还是处子之身.”

周双宜一听这话,悚然一惊:“怎么可能…?”

锦妃盈盈在她身边转了一圈,轻声笑道:“你看妹妹我长得如何?!”

周双宜望着锦妃--------清若初露,但如此佳人却…心中不由唏嘘——“可能妹妹进宫时日短,假以时日…”

早知她会这样回答的锦妃,截断她的话“心知肚明吧!姐姐恐怕也没能分到表哥一点羹吧!?”

此话一出,周双宜的脸色蓦然苍白,怒道“我是皇后,要分什么羹?!”

“哈哈!说句不恭敬的话,万一房贵妃诞下皇子的话,你我说不定都要退守冷宫呢!”锦妃露出了一抹阴戾的微笑.

“住口!”被她说中了心事的周双宜泫然欲泣,模样好不凄清.

锦妃见火候到了,款款趋前道“其实姐姐知道,我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为何不反击,当然,我是不会让姐姐孤身作战的.”

周双宜意甚踌躇,仍是决断不下“有点太急进了吧,毕竟我们进宫没多久!”

锦妃听到此处,对着她冷笑道:“我们是能等,但是房贵妃肚里的孩子能等吗?”

“她生得要是位帝姬呢?”

“那么表哥会不断的与她生!在她没生下皇子之前,表哥断不会让我们比她先生下.你相信吗?”

周双宜踉跄一步,因为有这可能.

锦妃眼中放出如霜冻一般的光芒:“况且,宫里的花苞一朵比一朵鲜艳,纵然房贵妃到最后失宠,到底还可以母凭子贵…可我们呢!我们有什么,不过是占了两个虚位,一天一天的虚耗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