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我,就可以随便逼走我的阿娘吗?”阿房凌乱的喘息过后是压抑的哭声.“你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阿乾压低的声音,在黑暗里几不可闻:“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所以你要教我如何不会自私,阿房姐姐.”

“求你看在我是一个混蛋的份上,不要离开我,阿房姐姐除了你,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教我…”

一片寂静.

除了更漏的声音穿过重重殿宇,极低的传来.

阿乾从床头处拿出一管玉笛,慢慢道:“当年你的笛子,吹得极好.”半残的品,她也能吹出一片的凄清.

如果没有林中的那一曲,如果没有他听后的绝望,如果没有她的凶狠,或许当年很不一样.

至少,他已经心软.

但又能怎么样呢?能回到过去吗,如果一切真的能重来,恐怕他还是会一样,何况人生从来只有一次.

阿房怔怔地看着那管玉笛,原来他一直保留着.

不知为何,阿乾举笛吹了一曲寒江残雪.隔了门窗儿,游丝般的笛音在沉寂的夜空绕来绕去,阿房仿佛看见了残冬下初升的艳阳映射着江面的皓皓白雪.

随着一曲终了,阿房记忆里曾有过的父母,还有曾经爱过的宋从平,在一阵风吹过后便己无痕迹,原来逝去的年华,终成一生只能进埋在心底回忆.

阿乾把那管玉笛慢慢放回去,凝视阿房的容颜.她的呼吸开始平稳,看起来她的心情好多了,不像以前在他身边,对他淡漠的无视.

阿乾握住了她的手,和多年前她在灯下入睡后的胆怯一样,只不过那时幽暗而茫然,现在却能伸手可及的亲近.

就这样,阿房以前的事情结束了.剩下的只有阿乾安静的睡颜.

或许他曾经吹出的笛曲是尖锐的破碎,但是在她混沌的时候,他用尽了全力学到这一首寒江残雪,不枉了她后半生的妥协.

醒来的时候阿房听到了夹道宫槐上的孤鸟宛转地叫,似乎风雨已然过去.

她坐起了身,看到殿内四壁无影,只有几缕轻烟自仙鹤口中悠悠逸出,纷郁的芬芳于寂静的空间中旋绕,她伸手掀开了纱帐,下了地,打开窗半眯着眼仰首看到万里碧空上飞下一只落单的孤雀,窝在了行宫墙下.

她正看着,只听得廊外的珍珠通报道:“官家回来了!”

迎着阳光而来的阿乾,眼中仍带着的倦意,只是冠上的玉藻十二旒在额前喜悦的晃动.

珍珠识趣的走人.

“你…头还痛不痛?”

阿乾踌躇了一下才坐下,道.

“其实无什么大碍…”阿房咳意上涌,连连喘了好几次才平息下来.

“快躺下休息!”阿乾一见,急怒道:“身体刚好一会,就敢站在窗前吹风.”

“我睡不着…了.”其实她也想阿娘.

“我以前上朝时,只要一听朝臣的折子,就会睡意上涌,待会儿我为你念一段,你可以入睡了.”

阿乾开始学着那些臣子摇头念道:“臣…仰惟我皇上承天御极,神武英文,虽

圣躬日理万机,犹无时不以民生为念…诚功高万世…”

这人念着对自己的歌功颂德的折子,偏偏还理所当然的样子,当真有趣.

当念到“德迈百王,薄海内外,靡不共戴尧天也…”这一段拉长音的时候,阿乾忍不住偷眼身旁,但见阿房果真一笑.

阿房见他偷看,也转头回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脸色微微憔悴,不由放下捂唇的手拍拍床边上.

那拍声若泉,沁入心中,阿乾只觉得心中一阵清凉,他忙放下奏卷,倚在她的身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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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中,行宫里发生的事,宫中的妃嫔们也知道了消息,因此佛堂的香火,旺盛了不少.

唯有太后殿的夜间,一如平日一般安谧,“太后,晚课时间到了.外面的娘娘们都等着省晚安呢!”

听着素媚姑姑的回禀,太后于是慢慢地放下佛珠,在侍女的扶持下不以为然的起身.

看着素媚姑姑有些着急的脸色.

太后扫了她一眼,轻轻道:“你着什么急啊!你以为她们真得来省安啊!不过想在我这里查探一下行宫的消息罢了.她们等不及,我还嫌她们烦我清静呢!”

除了周皇后,其它妃嫔都来了,不知为何,周皇后的妹妹周妃也来了,请完安后,她们全部留在太后身边说笑,一时之间,满殿皆娇声笑语.

太后命人先拿了牌,又拿起她们的针绣,遂对众人道:“我刚好想要条丝帕,不知你们中间谁做的最好看.”

众妃嫔答应,各自拿了一张空白的罗帕开始绣,周妃则看到太后的手上的佛珠,便扎了朵荷花,呈了上去.

锦妃笑她扎的单调,她却一摆手道:“这是莲座,现成的菩萨就是咱们太后啊,用得着绣上去吗?”

闻者皆言她会说巧话,又会偷懒.

看着众人还在绣罗帕,周妃意犹未尽,问太后:“太后,还有事做么?”

太后含笑道:“看你这猴子比不得你姐姐淑静,却又比锦娘子还淘气.我这里有一种游戏.先拿一枚蛋侧立着,以手去转它,然后在它转动的时候极速许愿.待其掉到桌下时,如果你的心愿已说完的话,那么心愿即可实现.”

锦妃听后笑道:“我在家里曾听爹爹说过,姑母玩这个游戏的时候,有时愿望都说完了,但鸡蛋还在转着呢!”

众妃嫔好奇问:“那锦娘子也很会许愿了罗!”

锦妃忍了忍,却忍不住笑道“我爹爹说因为姑母转得太多次了,所以我们家的次数全让姑母转完了…哈哈!所以我一点也不会许愿.”

“不会玩就直说嘛!”周妃拍手笑:“竟然还找了太后作理由,真是太坏了.虽然我也不会,但我很想试试玩.”

众人也笑而附和.

太后遂让人拿了一颗蛋也给周妃玩.不料周妃的蛋第一次便得了个静止后还保持着中立的状态.她连声道:“嗯!这算什么啊!”

太后却含笑道:“其实吧!我有一次转的蛋也跟周娘子现在转得一样.都是这样中立的.”

众人好奇问:“那还能不能许愿?”

太后唇角微扬道“那是我进宫前转的最后一次蛋,如果不灵的话,今天我还能成为你们的母后吗?”

“呀!”周妃惊呼了一声,随即马上对着那颗蛋喃喃许愿.

锦妃睨了一眼她,不以为然的道“你们周家人在宫里都团聚了,再许愿的话,难道想要了这个天下.”

周妃闻言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发火,只是嘻嘻笑了一下.

只听此时外边有人急急报道:“行宫处来消息了.信使已经到了殿外.”

“快宣!”太后急忙说道.

一边的周妃也喜道:“呀!怎么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

“快呈上来!”太后对她的话未可置否.只是一叠声吩咐信使把折子拿上,她展开手中折子,刚看了几行,便喜道“剌客已经抓到了,房贵妃也无恙了…”她继续往下看,却渐渐眉头蹙起.“什么…这女剌客是贵木国原左相的女儿…”

春来草自青

太后目光犀利,“贵木国刚派了人过来说要和亲,怎么这剌客就来了?偏偏还是个女的.”

锦妃应了声道:“兴许人家女儿多,要派一个来和亲,偏偏她又不愿,所以才犯了这滔天大罪”

周妃瞳孔收缩起来,她再愚笨,也知道锦妃说得是她们周家.

她不由咬了咬唇,心里鄙夷的冷笑. “大家慢慢走着瞧…日子还长着呢!”

想完后,周妃又轻轻皱了皱鼻子,仿佛对锦妃的话一点也不以为然.

此时夜已深,太后微感疲倦,大家便停了下来,待素媚姑姑挽着太后起身后,大家也散了去.

上了软轿的周妃,揭开轿帘朝外望着,锦妃的肆无忌惮被人前呼后拥.

她想起刚才,锦妃的样子,不由咬了咬唇,“且等着,锦家不会永远骑在周家头上的!”

“娘娘?”

轿外随侍的侍女见她久久没有放下轿帘,不由有些担心地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事,只是——觉得路好长啊!”

周妃说完后,便放下了轿帘.

一行人没有回自己的殿,却去了皇后殿.

不久之后,周妃下轿后吩咐人在外面守着.瞧着她的以目示意,随从们明白了几分,牢牢地守在门外.

一道屏内后,里面周双宜只着中衣,静静坐着,…她目光盈盈,似有泪意在里头.

她耳边响起妹妹的笑语:“姐姐今天怎么不去太后那里呢?”

那个蛇蝎心肠的妖妇!!去看她作甚?

一想起锦妃送的兔肉,心头幽恨横生,她起身一拂袖,将梳妆台上的珠玉,一并胭脂水粉,都狠狠摔落于地.

想起官家那对冷冽如霜的眼睛.

周双宜全身颤抖着,一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要是自己不起那念头,该多好啊!

周妃有些犹豫,似乎担心姐姐的心情.

“姐姐,你是哪里不好啊!”

听到妹妹的话,顿时让周双宜从凝滞中惊醒,她放下手强笑道:“没事,只是灰尘入了眼,不碍事.”

周妃看了一下一地珠光玉溅的地板,不由幽幽地道“姐姐,有些事情,你还想瞒我吗?”

“妹妹,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

“姐姐!”

周妃叹气,眼光直直看入她心底:“父亲都知道了,我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周双宜听后,忍了多时的泪,终于哗一下涌了出来,让人好不怜惜:“就因为她们!!…官家再也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了.”

“姐姐,你听我说,这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下次一定要去…要让她们知道,我们周家好着呢!”周妃挽着周双宜的手,让她坐上了御座.

“而且这个位置是你的.”

周双宜没有回答,仿佛只传来了一声叹息,半晌,她才道:“我知道.”声音亦有淡淡的惆怅.

“知道就好,就说我们周家吧,父为相,长女为后,三女为妃,这些荣耀让京城的老百姓不知津津乐道了多久.”周妃的眼眸眯成一线,她直直凝视着周双宜,“迟早有一天,我们会替代锦家,所以姐姐你要忍住这一时之气,再说了官家现在倚仗的不正是我们周家吗? 我们且等着,好好看着她们锦家到最后的下场!”

可这一瞬,周双宜仍是心神不宁,周妃握了握她的手,露出小儿女的神秘笑容才继续道:“我们且等着,好好看着她们锦家到最后的下场!”

周双宜从牙逢里挤出几个字:“我一定会坐在皇后的位置上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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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疾弛的马蹄声,也打破了行宫的安静——

送信的人匆匆赶到行宫,却见内侍们都守在门口,见他赶来,不由说道“官家刚进去栉浴,请等一会吧!”

“可这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啊!”信使顿时面露为难之情.

这时阿房恰巧也走了过来,内侍们知道她能应付得来,便伏身笑道:“房娘子,京城来了信,烦劳你进去递给官家.”他们虽满面恭敬,却是语带闪烁

阿房眼中波光一闪,知道他们仍当她是傻子,不过她微一沉吟后,仍是问道:“官家在里面干什么啊?”

内侍们笑得越发敦厚:“只是做日常的事情,不过他在里面很久都没动静,小的们就是怕官家在里面睡着了,不好打扰.”

信使一听,连忙去扯他们的袖子,可内侍们使了眼色,做了嘴形说是无妨.

阿房一听傻楞楞地点了点头道“好吧!”然后直接进去.

进殿之后,里面空无一人,只一道屏风后,传出阿乾的声音:

“是谁?!”

阿房探头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巨大的浴桶,阿乾也探起身来,同样抱臂看着她.

因是沐浴,他全身不着一物,正显出一身的好健体

“阿房啊!” 他露出自觉纯洁的笑容,在阿房看来却是不怀好意的□,她拿出信,阿乾只觉得一阵微风,等风过后,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封信,而阿房对他是绝对的退避三舍!

阿乾眉头深皱.

“官家,内侍们怕你睡着了所以叫我过来看看.”

阿房看他面色不善,斟酌道:“是从京城来的信.”她加重了这句话,继续说道:“没事,我就先走了.”

“那么容易走吗!!“

阿乾伸出手,一把将她拽到跟前——

“你迫不急及待地进来,就这么走了吗?”

他将她逐渐拉进身前,再无半点距离——

“又不是没看过.” 他低喃着,就要吻下——

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他觉得脸上一僵.

原来是阿房一手别住他的脸,同时也逼止了他的嘴唇——

“干吗这样?!晚上你又不是没有试过.”

“呸!!那是晚上,你白天看起来细皮嫩肉的,没什么看头.”阿房转身便溜之大吉.

“死阿房!”阿乾眼睁睁看着阿房跑出了自己的视线,愤怒地把手中的信搓着一团.

这破信来得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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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贵木国使节一行人到了京城的时候,阿乾也回了皇宫,回去当日就有言官上奏道,这些蛮夷竟敢派人进京剌杀,不如直接驱赶出去.

阿乾当时就笑了起来:“真是一派胡言!只是一名小女子的作为,何苦推到国君身上去.”

他并没有怠慢使节,在行宫赶回京城的翌日早朝毕后,在皇政殿见了使节一行.

是以当使节们入殿中后,迎面看到的,便是含着笑意的嘉康皇帝,不过十九岁年纪,很是英俊.

他的身后甚至已经有人捧着一把宝剑,据说是给他们国主的礼物.

看,那剑寒光冰冷,暗藏机锋.

剑鞘柔软却有分寸且能包起锋利的钢.

所谓“宝剑赠英雄”不过在这个强调和平的年代里, 锋芒毕露已不适宜.

所以收到宝剑的使节刚要拔剑的时候,阿乾笑眯眯地打断他道“别,千万不要拔剑!这柄剑收起便是礼器,它意味着,君子知礼,但拨出时却是柄杀人的利器!如果你们国主能时时悬挂这把宝剑的话,便能充分感受到我朝对他的情义,并能驱散战争的阴影,令我朝与你国能像君子一般结交,携手共建友谊.”

使节们听此便郑重拿起,并快马加鞭派人送去国主.并带去嘱咐,千万不要拨剑.

但是当阿乾下了朝后,小郭子马上赶了上前急道“官家,那里面可是把生锈的剑啊!”怎么能当成国礼送人呢!?

阿乾拂了一下袖“所以我才嘱咐他们千万不要拨剑了啊!”

“可万一那贵木国的国主拨剑了呢!”

阿乾笑得灿烂,一口白牙亮得耀眼,“橘子生长在淮河以南就是橘子,,在淮河以北就长成了苦涩的枳,意思是说:我朝的剑在京城就是宝剑,怎么到了他们贵木国就变成的生锈的剑了呢,显而易见,是他们那里的天气差,天天阴雨,所以那剑就生锈了.”关他何事呢?

听闻此言,小郭子面热过耳,顿时汗如雨下.

这官家莫非被房贵妃一并传染了.

可步行到园时,房娘子独自立于水榭一侧栏杆边,凝视在水下闭合嘴巴的金鱼.

可能看得入神,官家连唤她三声,她才惊觉低首欠身,从容微笑.

阿乾不由笑道:“鱼有什么好看的.”

阿房回以意味深长的一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闻言,小郭子几乎要恍惚,今天发生什么事了?

官家和房娘子好像对调了灵魂.

冬月华

且不说小郭子的惊疑,只道阿乾完成了一个恶作剧后心情良好,于是返回延辉殿处,走至苑内和阅事文政之所的通掖门时,见前方有个小黄门捧着一只金箭,于是停步不走.道“去练练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