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看了看她,眼中精光微闪,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她真的那么说.”

房紫静连糜大了脸上的真诚度“阿房还说官家为人光明磊落,不爱耍什么阴谋诡计.”

赵乾怔了怔:“哦!”

房紫静深深地看了一眼他,情不自禁地道:“像官家这样的正人君子真的很少见了.”

赵乾看了房紫静半晌,忽然笑了一声:“岳母说的越来越有意思.嗯…”他微微沉吟了一会又道“大家都是自己人,除了阿房小时候的事,岳母也可以说说你生意上的事.”

房紫静大喜:“今晚的酒如何?听说边境上有些外族的人特别爱喝酒.而且他们那里的皮毛相当的便宜,所以我想拿酒去换他们的皮毛.”

阿乾走到案前随手抽了一张白纸,他写上字后,又盖上章,然后交给她:“这是我亲笔允许岳母可以在边境自由买卖的文书.另外,我会派士兵保护岳母在那里的安全.”

房紫静顿时心花怒放地道:“真是劳烦官家了.”

“不劳烦,我知道岳母的买卖很大,事成之后,我要分三成的利.”

房紫静的牙齿咯咯的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咬牙切齿.

赵乾看着她,不易察觉地轻叹了口气:“除了酒之外,中原还有好些东西,外族的人都想要.”他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例如:茶叶,绸缎…”

房紫静掩嘴一笑,情愿了.

第二天早上,她往延辉殿方向的小径走过去,正走着,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原来小径尽头的阿房慢慢朝她走了过来.

看着她,阿房道:“原来娘真的在啊,我还以为官家骗我呢?”

房紫静笑道“他不会骗人,只会坑人.”

阿房吱吱唔唔地问她:“娘被他坑了吗?”

房紫静道:“没,我还赚了呢!”

阿房看了一下自己母亲的表情,觉得一定是她不好意思说:“没关系,说出来,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不但没,他还派人保护我做生意呢!”

阿房大吃一惊:“啊,不会吧?”

看到她不可置信的眼神,房紫静老实承认:“我给他三分利.”

阿房静默一会:“阿娘真算赚到了.”她停了停,又解释:“阿娘知道吗?皇家本身也有生意.这还是姑母在前朝提的建议.不过因为怕朝臣非议,所以没有公布在明面上.”她似乎再要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欲言又止.

这当口她们已经进了延辉殿.

进去后,阿房屏退人,沏好茶后放在她的面前.

“是有特别的事要跟我说吗?”看女儿的面色,房紫静隐隐觉得她有话要说.

阿房抿唇轻笑并在她的耳边轻声语道“瞧见宫里的女人没,个个人的家景于他都有利益关系,像皇后一家子,周相公几乎快要被他榨干…本来嘛!我还想着我是例外,不过阿娘自投罗网后,我也沾上了点.不过你的程度算是轻了.”

虽说赵乾平白得了三分利,然而他本身就能派人去做,居然放了她一马,对她的宽容可想而知.

这不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房紫静完全怔住,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把话题接下去.

不过阿房也有点疑惑,赵乾不至这样不给面子吧!

所以她再次叹了口气:“所以你以后进宫看我的什么都行,可就不能跟他扯上利益关系,但真要跟他扯上,就千万别把他当成普通女婿对待!”

房紫静看她一眼,伸手拿过茶壶,也为自己倒了一杯:“亏我之前对他说,你夸他温柔体贴,成熟稳重,是位难得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

谁知阿房一怔之后马上道:“你夸的吧,我可从来没那样夸过他.”

“…”房紫静当场石化.

阿房笑得得意:“我知道你为什么被他占了三分利.”

说话不老实.

两母女互相对望半晌,不约而同的一起笑了起来.

寸颜华

中午,阿房母亲进宫并在宫中留宿的事早己是人尽皆知,不过宫中娘子若了身孕,母亲进宫探望也是允许的事.

太后躺在榻上意兴阑珊的望着殿外,听得阵喧哗的声音传来,只看素媚姑姑面色古怪,进来禀道:“张房氏求见!”

她来做什么?

太后想也不想,摆手道:“我正歇着呢,叫她下回再来罢!”才刚说完,她又深深皱了一下眉,心想以后房娘子的儿女养在自己殿中,到时候也免不了与她见面的吧!

所以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让她进来!”

房紫静走入殿中,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她只梳了简单的发髻,但头上回旋的青丝,光泽可鉴,头上虽未加什么金钗花钿,但侧边饰了一小朵绫罗做成的绢花.且面容无暇,像极了俏女十八.

她走到榻前福了一福,口里只道:“给太后请安.”

太后端详她良久,最后含笑赞道:“张夫人气色佳,精神好,看上去和房娘子倒似两姐妹”

房紫静听得此话十分欣喜,忙道“太后雍荣的风华也是十年不变.”

太后道:“什么雍荣,不过穿戴的珠光宝气耀眼像暴发户罢了.”说的大家都笑了.

她又笑道:“才几天我说这宫里太冷清, 幸好房娘子怀了龙种,以后张夫人也多进宫走动走动."

房紫静笑道:“房娘子能怀上龙种都是托了太后的福.所以妾身也备下了点东西.”说完又吩咐人抬了好几箱东西进来.

以为她拿了什么珠玉首饰的来进贡,太后也很不以为然.

谁知,打开箱子,里面一叠叠的都是小孩儿的衣服,有男有女,从小鞋儿,小围脖儿,小衣服,小玩意儿,应有尽有.

房紫静欠身道:“日后房娘子的孩子给太后养在殿里解闷,妾身斗胆备下这些衣物,不知合不合太后的眼?”

看着那一件件小东西,太后鼻中竟有些酸楚,仿佛看到从前自己怀着儿子的时候.

房紫静拿了一件粉色的小肚衣儿,比划了一下“太后看这颜色如何?应该出生就能穿吧!”

好久没人与她讨论过小孩儿的事,所以太后感兴趣地拿手丈量了一下衣服的长宽度后摇头道“大了点,应该要长成四十或五十天才能穿吧!”

“这样啊!”房紫静放下衣服后又喜孜孜地拿过一对小鞋子,拿了食指和中指穿进去“这个出生三个月后就能穿吧!”

太后没吭声,素媚姑姑倒是笑了出来“还是大了点,应该是百天过后才能穿吧!”

房紫静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妾身就一女儿,她出生那会儿,也是奶娘带,所以这些也不太懂.”

太后释然一笑“皇儿,也只跟了我六十天呢!”

“不过我刚做娘那会,还嫌女儿麻烦,你瞧,这饿了哭,不饿也哭,想睡哭,不睡也哭,尿了哭,不尿也哭…”房紫静摇了一下手中的小鼓,别了一下嘴道“所以我跟房娘子说啊!你瞧,太后愿意帮你带孩子,是你多大的福份,别说是皇家了,就是民间那平头百姓的婆婆也不一定愿意帮媳妇带孩子呢!”

太后听了颔首微笑:“带皇儿那会我倒不嫌烦,只是有时拿捏不准他何时冷何时热了.所以带这个孙儿,我也担心!”

“可不是,娇娇嫩嫩的小孩儿,掐着一点都怕青了.不过太后你这里人多,也能照顾得来.”房紫静说着又展开了一幅画卷,里头的小娃娃正笑嘻嘻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石榴,瞧那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引人发噱.

太后见着眼熟“这娃娃画得…”

“眼熟是吧!”房紫静喜盈盈地接道“民间有位画师,极擅长照着夫妻模样画出他们儿女样子.神奇吧!”

太后一时愣住,因为那画上的孩儿,脸形和眼睛分明像她.

“像官家吧!因为画的是女儿,民间都说女儿样貌随父…不过我瞧官家与太后您也十分相似.”房紫静又展了另一幅画,里面的男孩儿扎着冲天辫淘气地爬树掏鸟窝,那脸部仔细一看,额头像阿房,不过下半部与赵乾又是十分相像.

太后瞧着,眼竟挪不开了,好似那两幅画里的孩儿己是活生生在自己眼前.

“太后,你说,房娘子这一胎是男孩呢,还是女孩呢!”

“都成!”反正都像皇儿小时候的模样,太后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模糊了.心里久藏的遗憾好像被什么缝补了起来.

瞧着她痴迷的模样,房紫静心底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人啊!若只是听听,看看,并没有参与其中的话,是入不了心的.

这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后刚生完官家才六十天,官家就被抱去给张贵妃抚养,心底肯定留下太多遗憾.

只是女儿刚进宫那会儿虽怀了身子,但到底年轻,且平时又冷冷淡淡的,自然勾不起太后心底那块柔软的地方.

房紫静不同,她与太后都同为母亲,自然知道心里的那块柔软点在什么地方可以勾起.

瞧!太后边看着画,边翻看着小鞋子,心中对未来的小孙子已经是期待无限.

房紫静当下看到太后己有触动,便趁热打铁,于是又道:“臣妾厚着脸皮想太后给个恩典!”

太后见她把话说得这么要紧,便放下手中的画道:“张夫人,按民间的说法,咱俩是亲家,有什么事不妨说.”

房紫静一边捡起箱中的小围脖,一边对太后道:“既然太后如此说了,那么臣妾也斗胆了.”太后心想她可能想要个什么封号能强过那个安国夫人,于是顺口回道:“说了不妨就不妨.”

房紫静当下却红了脸“虽是家丑,不过太后也晓得.”太后会意,点点头“我知道您在家里受委屈了。”

房紫静又道:“所以我对那口子没指望了,只是希望太后给个恩典,给我经常进来您这里,一来可以看看皇子或公主,二来,也免得真回了家碍了他们的眼。”

太后起先一愣,便忽的站起身来,面色沉郁问道:“要不要我给您作主,撵了那个劳什子的庆国夫人。”

这话唬得房紫静一愣,赶忙接口道:“太后辅佐少帝多年,决断果真快又好,不让须眉,臣妾在这里先拜谢了。”说完,深欠了一下身。

不等太后客气一番,房紫静却又拿出绢子拭去眼角的泪“不过太皇太后曾赞太后是天下贤慧之表,所以臣妾领了您的心意,却万万不能再坏了您的名声.”

太后心里不禁暗暗赞叹房紫静的心思之慎细。所以将手轻按在她的手背上,笑道:“张夫人放心,这里想来就来吧!反正我一人也寂寞的很。”

房紫静微露喜色道:“臣妾谢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太后也到了点睡中觉,房紫静便跪安出来。不过太后又下了特旨,让她这几天都不必出宫,自留在延辉殿与房娘子多多叙话。

房紫静于是慢慢穿殿过苑,晃晃悠悠着回到延辉殿,阿房担心了一上午,不禁急道:“阿娘,太后没把你怎么样吧!”房紫静喝完一口茶后对她笑道:“女儿放心,阿娘最擅长的是什么?”

“忽悠人!”

可是太后能随便忽悠的吗?

上次进宫就是因为阿房年小,说了不该说的话,全家三口就这样被太后连撵带打的轰出宫去了.

瞧她的神色,房紫静见左右无人忙低声对她道:“你以为这时还是往日吗?当年她是大权在握,说一不二,现下,她除了太后的尊荣,还有什么,不过一老太太.”

阿房搀着房紫静在扶手椅上坐了,“虽是这样说,可是余威尚在.”

房紫静用手理理鬓角,方缓缓的道:“虽余威在,不过也快到了夕阳之际,她不免要为自己留条后路,眼看这宫中,只有你连怀皇胎,你以为,她不会猜度官家的心思啊!房儿宽心吧,今时己不同往日了.何况她又答应我日后可以时时进宫探望你和乖孙.”

阿房因又不知首尾,不免还是有些挂怀,“说是如此,阿娘日后见了太后,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只听房紫静又道:“如果跟她有利益关系,倒是要小心,不过我一妇人,能跟她唠的不过外面的风情跟趣事,其余还不是围着乖孙转.”

阿房还想劝她,不过转念又一想,母亲能时时进宫陪自己也是好的,想到这里,面上也露了喜色.

这时珍珠打起帘子进来道:“房娘子,官家己从皇政殿过来,翡翠已经着人布置好晚膳了.”阿房想到也差不多天黑了,索性叫母亲也留下一起用膳.

这一日傍晚,赵乾才忙完朝上的事情回转延辉殿, 近三月天气,虽还有点寒意,不过殿外院子里的两株树,树劲枝绿,抽出的点点芽叶,越发衬得边角上的春花开得好,花颜洁艳.

玉如意

阿房此时肚子不大,便迎了出去,见赵乾一脸倦容,连眼珠子也无神。便转身吩咐珍珠道:“先打盆热水来。”珍珠应声去了。

阿房手脚也没有停着,伺候着给他换上常服和软底便鞋。

赵乾洗了洗脸才看到房紫静也在.忙直立起身,稍整了整仪容道“岳母!”

没见过这么知礼的女婿.房紫静一笑“官家辛苦了.”

赵乾咳了一声道“岳母也辛苦了.”心中刚刚奇怪呢,为何阿房会亲迎出去,应该是岳母调教的吧!

近旁的阿房不由哧的一笑,道:“真像上下朝的光景!”

赵乾犹好,只是一笑置之.

房紫静转头瞪了阿房一眼,旋即低声道:“知礼有什么不好的.快去端茶给官家暖暖身子,没见官家累着了吗?”

问世间母亲为何物,正是专治女儿症!

阿房闻言,只得规规矩矩端端拿了一盏热茶放赵乾近旁的几上.“官家喝茶!”

见她被岳母教得服服贴贴.

赵乾心中偷笑,但面上却不敢稍露,他喝了一口茶后闭眼在榻上小息.

不久,便有人抬着桌子捧着托盘进来,并在桌上摆下三副碗箸并三盘点心.赵乾略看了一眼,便认得其中有自己爱吃的五香小饼和炸小果.

后面上来的人将先前三道点心放在一边,从另一处托盘里取出三碗火腿焖鸡汤,又上了平常的蒸蛋,冬菇肉粒,绿油油一盘时鲜菜,最后上的是一碟大虾,春季本难见此物,不知为何有了.

赵乾见岳母在,没有问出口,不过眉头却皱了起来.

阿房低头挟起一块小饼,放进他的嘴里笑吟吟地道:“那虾是干物,是母亲送进宫来的,不多,而且我不能吃,可就这么着,偏生她还送进来,说是给你补补身子用.”说着将一颗炸小果往空中轻轻一抛,只那么一张嘴,东西便落入口中,正要再拿一颗,忽见母亲的一双眼睛牢牢看住她,只得讪讪放下小果.

赵乾莞尔“岳母不必拘着她,她平时也知礼的很,不过难得岳母来,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会.”

见赵乾撑腰,阿房又来了兴致,刚拿起炸小果,却又见房紫静的目光如电一样扫视自己,只得又将炸小果放回去.

如此三番两次,赵乾犹可,珍珠可撑不住,两腮涨得鼓鼓,只是不敢笑.

赵乾转了脸,“要笑就到耳房去吧!”

话音才一落,却是翡翠捂着肚子率先走了出去.

少时,殿内燃起了巨烛,亮如白昼,房紫静拉住阿房的手,凝神注视她的面孔,眼里尽是不舍之情“虽是太后与官家都惜爱,不过我今晚也要出去,等你十一月生产时,娘一定赶回来.”

阿房闻言,面容沉了一下.

只听房紫静又道:“现在我也没有好担心的了,只是你当年进宫时,娘找不着你,也没给你置办下什么好嫁妆,今我去塞外一趟,必定帮你好好置办一番.”

阿房默了一默,“我不要!”

房紫静一指头戳去她的额头“你不要,我外孙要.你以为你还是我的宝贝啊,现在外孙才是我的宝贝呢!”

见拗不住母亲,阿房微叹了口气又道:“有官家派人保护你,我知道你定能平平安安的回来,只一样,你如今一人,长得又是半老徐娘,想必有不长眼的男人会盯上你,所以你要千万当心-----年纪比你小了十岁以下的,一定是先看上你的身家,再勉强看中你的人.”

房紫静捏了一下她的脸“谁半老徐娘了,任谁看了我俩,都说我只是你的姐姐!”

“那要不要你的外孙叫你大姨妈!”

“臭阿房,学会顶嘴了是吧!”房紫静又是笑,又是恼,一把揪住阿房的耳朵只是不放.

闹了一番后,阿房忙吩咐人打点了东西给母亲.

赵乾心知,房紫静要离宫,早己拿了令,命人一路上要好好看护岳母的安全.

嘉康十年进了十一月,一场瑞雪便从天而降,空气中弥漫的清寒气息时时令人精神大振.

阿房自昨夜,肚子开始作动,可是到了子时还不见生下.

可急坏了宫中一干人等.

太后勉强辗转到丑时分,刚有了朦胧睡意忽又听得烛上“啪”的一声爆出个灯花,便向外间道:“生了没有.”

进来的不是素媚姑姑,却是新来的宫女打起帘子进来道:“回太后,素媚姑姑亲身打听去了.”

见还没消息,太后索性不睡,去了佛堂祈福.

卯正时分, 赵乾在暖阁虽守得心焦,却因臣子陆陆续续进宫上朝,所以不便外露.

群臣也等焦急,不久便听得有人传道:“生了,生了!”

赵乾闻言,大喜道“母女可平安否!”

进来报喜的内侍,脸色却是奇怪“不是公主,是位皇子!”

“放…”赵乾刚要说出那个屁字,却听得小郭子咳嗽了一下,他才顾起体统,只低声喝道“明明是公主,哪来的皇子.”

“真的是位皇子!”

“吾都跟你说了,是位公主!你莫要男女不分!”

到底是谁男女不分啊!

阶下群臣闻言,早有人忍不住,低笑了出声.

唯有周相公暗暗叹息,看官家连房贵妃生子都能急得糊涂,自己的女儿又有什么指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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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日皇长子诞,因不是谪出没有大庆,但二十八日这天一早,嘉康皇帝在皇政殿接受八方使者庆贺,晚间又在玉璋殿排开宴席,庆弄璋之喜,京城百姓无论老少皆收到皇帝派出的“添红蛋”,以示同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