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俨躬身回到:“太后陛下,尔朱荣上表曰:上欺天地,下惑朝野。已乃选君于孩提之中,实使奸竖专朝,隳乱纲纪,此何异掩目捕雀,塞耳盗钟!今群盗沸腾,邻敌窥窬,而欲以未言之儿镇安天下,不亦难乎!愿听臣赴阙,参预大议,问侍臣帝崩之由,访禁卫不知之状,以徐、郑之徒付之司败,雪同天之耻,谢远近之怨,然后更择宗亲以承宝祚。”

胡太后目中一片迷离:“如此酣畅之文定是出于子攸之手,多少男人拜倒在朕的脚下,可俊美无俦的子攸却屡次拒绝朕的盛情,此生一大憾事啊。”

郑俨见胡太后出神,只得轻声提醒道:“陛下,元子攸现在尔朱荣军中,尔朱荣已经兵至河阳,不日就到河桥,一旦河桥攻下,都城北门可就岌岌可危呀。”

胡太后面现惊慌之色:“据传尔朱荣治军有方兵强马壮,我朝将士多年少有征战,万一不是他的对手……”

徐纥轻轻揉着胡太后的肩背:“尔朱荣不过是北秀荣乡野猎户出身的小小契胡,得几代先皇庇佑官至大将军,洛阳城易守难攻,陛下只要派出强将守住险要地段,那尔朱荣兴兵千里势必人困马乏,陛下只要以逸待劳就能将他击溃,陛下不必忧心安枕才是。”

胡太后拍拍他的手:“朕虽然从未失败过,可是契胡一族向来能征善战,且契胡勇士均死心效命尔朱家,只怕不好对付。”

郑俨蹲身捉住太后的脚轻捏着:“陛下多次转危为安,将那些个企图犯上的乱臣贼子置于死地,定是上天庇佑的女帝下凡。尔朱荣再强大毕竟名不正言不顺,陛下还是速选派强将御敌才是。”

郑俨说完朝徐纥使个眼色,徐纥的手伸进胡太后衣衫,抓住胡太后酥胸不住揉捏,郑俨也把手滑向胡太后大腿。胡太后被逗弄得娇喘连连,失笑道:“两个乖孩子快停手,先议正事要紧。”

两人闻言停下来,太后满面绯红启口道:“还是两个乖孩子能讨朕喜欢,只几下朕的忧心就去了大半。这样好了,命徐纥为大都督统领全军,郑先护守护河桥,郑先护朕记得是郑俨的从弟吧?郑俨一向不喜刀枪就留在宫中陪朕吧。费穆屯兵小平津以逸待劳,明早朝堂上宣旨。”

两人连连称赞太后英明果决,又是与胡太后一阵厮缠,胡太后不住轻笑:“两个乖孩子,待击退尔朱荣后,朕封徐纥为大将军,封郑俨为左尚书令。”

两人大喜更是卖力讨好胡太后,拥着衣衫不整的胡太后走向床榻。胡太后迷乱中瞥一眼回廊下呆坐的丁丁:“朕也是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糊涂了,怎么忘了手里还攥着尔朱荣的宝贝女儿,万一尔朱荣攻进宫来,不是还有这个筹码吗?”

三人拥着倒向床榻,帐帷之中□不绝于耳……丁丁咬牙记住胡太后安排守军的几个名字,待到床榻之上欢叫正酣时脱掉鞋子迅即站起,赤脚轻轻沿着墙边的阴影爬到寝宫内,三个人的衣衫胡乱扔在地上,丁丁在衣衫中一阵摸索,终于摸到徐纥和郑俨进出皇宫的腰牌和郑俨常把玩的匕首。

元诩死后,胡太后每次在床榻之上都会遣出服侍人等,只留一个奇怪的宫女。在寝宫内昏暗的烛火中尽情享受,估计她尚知廉耻,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欢,何况亲生儿子尸骨未寒,死因又遭元氏宗室的质疑,她也不想落人口实。

丁丁的心几日来如在烈火中炙烤,元诩带血的微笑的脸在她面前挥之不去,她早已没有眼泪,她在等待机会,可胡太后防范甚严,毒杀亲生儿子后其心不安,为了减少罪恶感带给她的烦恼,竟夜夜在床榻之上索取无度,徐纥和郑俨轮流侍奉,一人在床榻之上时一人就在寝宫里走动巡查,郑俨巡查时丁丁看到他经常把玩一把匕首,刀锋锐利闪着寒光。

丁丁几日来一直呆坐在廊下,不吃不喝不言不语,经过的人们看见她都以为她吓傻了,有几个宫女怜悯得看着她,深夜时分偷偷给她放点馒头凉水,她都会快速的吃完喝光。胡太后三人也放松警惕,任由她傻傻得呆坐着。

今夜丁丁看到了机会,三个人都倒在床榻之上,胡太后今夜异常兴奋,满足后竟然在两人身上施展自己一向得意的床上手段,两个人在胡太后的笑声中不住喘息着祈求太后快些再快些......

丁丁拿着匕首悄无声息靠近那个奇怪的宫女,那个宫女跪在床前不住发抖,脸上满是泪水。丁丁没有手软,她捂住宫女的嘴,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往外拖。宫女没有一丝挣扎随她来到廊下。

丁丁悄声说:“带我出宫,否则我杀了你。”

说完手下使劲,宫女脖子上出现一条深深的血痕。宫女点点头,双眼乞求着示意有话要说,丁丁看着她柔弱的神情不由想到潘外怜,她丝毫没有犹豫,手捂得更紧,匕首也更深的压了一下。

宫女疼得身子一缩,丁丁示意宫女把鞋脱掉,在宫女的带领下向外走去。

两人沿着阴影的地方往前走,从未走过如此长的路,也从未如此胆战心惊过。有巡夜的禁军经过就稍作躲避,所幸两人身形娇小瘦弱不易被发现。

前方隐隐有座漆黑的宫殿,殿门外两盏白色的灯笼随风轻轻晃动。丁丁心下一缩,知道到了宣光殿,她手下一软,那个宫女趁势挣脱开来。

阿那环施救

丁丁大惊之下挥刀上前,那个宫女却低声开口道:“英贵妃刀下留情,奴婢与胡太后那贱人有不共戴天之仇,定会助英贵妃出宫。”

丁丁见她没有张口呼救,点点头示意她在前面带路,手中紧握着匕首,刀尖朝着她后背致命处,不敢有丝毫松懈。

宫门口的禁军头领看见两个宫女打扮的人手执徐纥和郑俨的腰牌,竟暧昧一笑,毫无顾忌的说:“两位姐姐可是又要到两位大人家中去?去向两位大人的妻房诏示太后陛下的凤仪万千,两位大人今夜又留宿太后寝宫乐不思蜀?”

两人脱离禁军视线后一路疾走,丁丁想起子攸并不在长乐王府,决定前往阿那环的驿馆。她拿出匕首冲着那宫女冷冷道:“多谢你带我出宫,你我就此分别吧。”

宫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婢玲珑,本是杨华的妾室,因杨华不愿屈从胡太后淫威举家逃往南朝,奴婢当时身在关中未能随行,回到洛阳后胡太后把满腔怒火发泄在奴婢身上,每次床榻之上行事都命奴婢跪侍在侧,说让奴婢看看以前她和杨华的恩爱缠绵。英贵妃的父亲不日就会率大军攻破洛阳,奴婢甘愿为英贵妃奴仆以求保命,求英贵妃收留。”

丁丁看看她,沉声问道:“那你可熟知胡太后性情?”

看宫女点头,心想此人既然仇恨胡太后,又日日随侍在侧,也许有点用处,就说:“好吧,玲珑可知如何前往柔然王驿馆?”

两人一路快步行到驿馆处,丁丁心下一冷,驿馆内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光,难道阿那环也不在洛阳,万一碰上值夜的禁军,即使她们手执腰牌,在柔然王驿馆外流连也会引起怀疑。

街角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丁丁心中惶急,也不知来的是敌是友。只得向玲珑招手先躲在大门转角处。

来人到门前后翻身下马,轻叩三下门环,里面烛火亮起,门开处出来两个男仆躬身施礼:“王可回来了,小人等连日忧心。”

阿那环轻声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迈步往门里走,丁丁乍见阿那环阴冷肃杀,一点不似以前见到的那个嬉笑连连的少年,欲上前求助的脚步慢了下来。

阿那环脚步停下来,命两个男仆:“看看是何人敢在本王门外鬼鬼祟祟。”

两个人来到丁丁和玲珑近前,提起灯笼照在两人脸上。阿那环讶然吸一口气,不置信得看向丁丁,确认是她后疾步过来抱起她向馆内而去,随口吩咐问清楚另外女子的身份后再行安置。

丁丁叫了声阿那环,阿那环轻应一声。她一路的紧张着急松懈下来,又一次晕倒在阿那环的怀中。

丁丁醒来时,阿那环正坐在床边望着她,丁丁从他眼睛里看见两汪湖水,湖水温暖着她,洗涤着她连日来的疲惫和伤痛。丁丁张口想说什么,阿那环掩住她的口,示意她躺着休息,不必多讲话,又回头喊玲珑端水过来。

阿那环取过玲珑手上的水,扶丁丁坐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亲手把水送到她唇边。

丁丁抬手喝水,惊觉衣服被换过了,感觉周身舒畅,想起自己在太后寝宫廊下几日不曾沐浴,奇怪得看了看玲珑。

阿那环笑笑:“怎么?衣服被换了,澡也洗了,是本王亲自服侍的呢。还是先喝水吧,这可是本王第三次为英儿端茶送水了。”

丁丁连发作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惨然笑笑:“是啊。”

玲珑忙忙说:“贵妃,不是的,王他逗你的,是奴婢服侍你沐浴更衣的。”

阿那环看她把水喝下,扶她躺下后轻声说:“英儿,本王已尽知宫中连日来发生的一切。英儿安心将养,已有郎中来把过脉,你这些日子忧思过重,又饮食失调,需要安心养病。至于腹中胎儿,待你身体恢复后再从长计议。”

丁丁黯然片刻,目光灼灼看向阿那环:“阿那环希望尔朱荣胜还是胡太后胜?”

阿那环郑重地说:“本王不希望英儿插手朝堂争斗,战争是男人之间的事情。”

丁丁咬咬唇:“阿那环能传递消息给子攸吗?”

见阿那环点头,就将胡太后的对敌安排说出来,阿那环让她放心,说定在天亮前把消息带到尔朱荣军中。

又笑道:“英儿,此役不是本王希望那方得胜的问题,看来胡太后日日床榻寻欢,几年来奢华无度,已然是昏聩不堪,早不复初当政时的勤勉善断,徐纥虽有勇力,却非将才,在床上伺候女人可以,带兵打仗就不堪重用了。郑先护是郑俨从弟没错,但与子攸更亲近。费穆倒是英勇善战谋略过人,六镇起义中各方沦陷,他独守朔州一城不失,却未得到朝廷的任何赏赐,费穆早就寒心投靠尔朱荣,不住游说尔朱荣攻下洛阳称帝,胡太后眼下想起他来了?晚了!看来是天要亡胡太后。这个不可一世的女人时日无多了。”

丁丁沉沉一觉醒来,玲珑过来回话说:“王已经外出,让奴婢转告贵妃消息已经带到长乐王处,请贵妃安心将养,待尔朱大军进入洛阳再送贵妃去见父兄。”

丁丁看看玲珑:“玲珑,我只知胡太后文武兼备,集美貌才情于一身,她可有厌恶的害怕的物事?”

玲珑回道:“据奴婢观察,胡太后最厌恶他的面首与别的女人有情或欢好,只能专情于她。她最怕的应该是水,她长于北地喜山厌水,尤其是浊浪滔天的黄河水,每年汛期黄河边视察灾情能免则免,实在逃不过她就硬撑着前往,回宫后就呕吐不止,闹几天才能作罢。”

丁丁冷哼一声:“晕水是吗?”

枭雄尔朱荣

玲珑对丁丁照顾得细致周到,丁丁几次想下床走走都被坚决阻止,玲珑提醒她脚上的伤还没好,王交待过等彻底好了再下床走动免得留下疤痕,脚可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丁丁失笑的同时心中一暖。

丁丁忍了又忍,还是没法冷心做高高在上的贵妃,对玲珑以奴婢待之。关切地看了看玲珑的脖子疤痕已经愈合得只剩浅浅的粉红,又盯着玲珑的脚。

玲珑说:“谢贵妃关心,奴婢没事儿的,奴婢身子强壮,又托王照顾敷了上好的伤药,已经痊愈了。”

丁丁脚底时时有隐痛,不由怀疑得看看玲珑,见玲珑走路步履轻快不似有事,也就放下心来。

玲珑小心给丁丁的脚底上药,丁丁说:“这几日没再感觉疼了,好得差不多了吧?是不是可以不上药了?”

门外一人嘻笑着进来,身上脸上犹有风尘,玲珑站起身来行礼,阿那环坐在玲珑刚刚坐的凳子上,看看丁丁双脚,点点头接过玲珑手上的伤药轻轻地抹在丁丁脚上。

丁丁有点窘迫得缩缩脚,却没抽回来。阿那环笑道:“英儿不必害羞,头一次也是本王给你上的伤药,只是你昏迷中不知道罢了。这是柔然宫廷密制的药膏,不会留下疤痕,这些日子愈合得很好,本王看你气色也不错,带你去见一下尔朱荣可好?”

战事的进展果真如阿那环所料,费穆率部下投靠尔朱荣,郑先护开城迎敌,尔朱荣大军在河阴扎下营帐,准备对付魏国皇宫这一胡太后最后的堡垒,河阴是一北临黄河南依邙山的开阔空地。

丁丁在玲珑准备的衣衫里挑一件素白的单衣,拿白绳简单束住头发,白鞋白袜进入尔朱荣大帐,尔朱荣本来性情粗犷,最不耐婆婆妈妈儿女情长,看见分别近一年的女儿神情苍白身形瘦弱,冷硬的心不禁柔软下来,展颜叫声英儿。

丁丁对尔朱荣的相貌没有任何印象,只隐约记得他身形高大脾气暴躁。进帐后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从座椅上站起朝她微笑,尔朱英娥的长相多半遗传乃父,尔朱荣并不似丁丁想象般形体粗胖声如洪钟满脸络腮胡子,他竟是一个美男子。

三十四五的年纪,皮肤白皙头发乌亮眉毛浓黑眼眸较中原人黑些亮些,高鼻梁深眼窝,举手投足间霸气十足,可能是老照镜子的缘故,丁丁觉得尔朱英娥的容貌就是自己的容貌,尔朱英娥又酷似尔朱荣,丁丁鼻子一酸奔到尔朱荣近前抽泣起来。

尔朱荣近乎笨拙地揽住她的肩头拍了拍让她坐下,回头朝一人喝到:“看我女儿在皇宫受到什么样的待遇,入宫前活泼健康脸色红润,现在呢?人不人鬼不鬼,脸色比白衣还白上几分。倒是你胡太后,脸色红润精力旺盛,来我帐中唠叨个不休。”

丁丁往身旁座椅上一看,坐着的竟是胡太后,胡太后竟散着长发身着素衣,不过这素衣经过改良,是雪白的丝绸做成,穿在胡太后身上更显其乌发红唇,婀娜飘逸,丁丁厌恶中不由佩服这个女人,总能将自身魅力发挥到极致,只是大敌当前不知她这身打扮用意何在。

胡太后看看丁丁,站起身轻摆腰肢缓步走到尔朱荣面前,几乎贴着尔朱荣,启口柔声说道:“英贵妃是尔朱大将军的女儿,哀家怎会亏待她呢?大将军看看哀家身后这三个尼姑,这可是明帝的皇后和两宫贵妃,明帝驾崩,她们即祖制削发侍奉佛祖,英贵妃可是毫发无伤。”

丁丁看看胡太后座椅后侍立的三个尼姑,赫然是秋猎时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后和另两宫贵妃,当日和她交谈甚欢的容妃正面满哀戚得看着她。丁丁虽面无表情心中一楸,她们何其无辜,却以青春为朝堂争斗殉葬。

尔朱荣见女儿坐着不言不语,后退几步说道:“英儿在你面前不敢有半句分辨,分明是受过委屈。”

胡太后又走近几步:“哀家自知有些错处,使得尔朱大将军误会哀家,哀家少女时期就一心向佛,本已出家,却被先皇召进宫中侍奉,哀家不敢有半句怨言,冒着性命之险生下明帝,孤儿寡母屡次历险撑到今天,现今天下太平国库丰盈魏国子民丰衣足食,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既然尔朱大将军英雄盖世足可辅佐幼主,那哀家也就放心了,哀家准备再度皈依我佛,陪伴青灯古佛度过余生。”

胡太后声音婉转凄切,美目中闪现点点泪花,自袖摆中抽出一把剪刀,一缕青丝随即飘落在尔朱荣脚下。可惜尔朱荣虽高大英俊却不解风情,对胡太后唱做俱佳的表演毫不买账,哈哈笑道:

“胡太后休要拿佛祖来解脱罪责,你宣扬的佛法麻痹欺骗汉人和你们这些崇尚汉化的鲜卑人还行,我契胡一族只喜骑射狩猎带兵打仗,一个四十多岁的寡妇应该简衣束发不配首饰,何况先皇新丧,似你这般非尼非俗艳丽招摇,真是有失国体。”

胡太后倍觉无趣,收敛所有表情手段坐回椅子上,神情萎顿不言不语。丁丁见一向神采飞扬的胡太后如此挫败,不觉心花怒放,觉得尔朱荣真是可爱,甜甜得叫了声父亲大人,尔朱荣也轻声答应着。

胡太后默坐片刻又出花招,坐直身子无声地流泪,珠泪沾襟梨花带雨。丁丁讥诮一笑问道:“胡太后且住,怎不见胡太后左膀右臂前来?竟劳累三位弱女子陪同?”

胡太后脸色灰败下来,身后容妃咬牙道:“两个小贼听闻尔朱大军进城,早携家眷逃了。”

丁丁轻哼一声:“还真是忠心可嘉。想来胡太后被心上人弃之不顾,乱了心神,竟胡乱出招,胡太后既然精于骑射,怎么不投父亲大人所好?胡太后一身红色猎装真是英姿飒爽,当日以英儿为箭靶时,英儿被骇得都失了神智。”

尔朱荣一听拉下脸来,扬声朝帐外喊道,高欢何在?送胡太后回宫。

三拜高欢

大帐外应声进来一个体格魁伟将军打扮的男子,此人相貌奇特,浓长的眉毛细长的眼睛,脸颊奇长颧骨高耸,他低眉顺眼向尔朱荣施礼后站在一旁,快速扫视一遍帐内众女子,看到胡太后时眼睛一眯,然后目光停留在丁丁的身上,眼睛里骤然精光四射,他似乎忘了尔朱荣在侧,紧紧盯着丁丁,丁丁只觉他的眼光所到之处,好像有一双手正贪婪得从头到脚抚摸着自己,丁丁不由往后缩缩身子打个寒颤。

胡太后看高欢只是扫自己一眼,便紧盯着丁丁不放,不由哀叹:“如此伟男子必不会久居人下,可惜朕没有早日认识你。”

高欢醒过神看看尔朱荣面露不快,就一躬身道:“太后此言差矣,尔朱大将军对末将有知遇大恩此生难报,何来久居人下之说。况且太后一花容月貌的女子,这纤纤十指沾染了多少献血,还包括亲生儿子的献血。再说就算太后身份尊贵,这皇帝陛下的尊称也不是太后该当的。”

尔朱荣拍拍高欢的肩膀:“还是高欢知道老夫心中所想。”

一个三十四五岁的男子自称老夫,丁丁不由一笑,高欢眼神更亮,这英贵妃白衣白裙,白绳束发,容颜苍白娇弱无依,当真是缥缈若仙子一般,忽展颜一笑,又好似夜空中皓月生华雪地里红梅绽放,真正是美不胜收。胡太后虽也风华绝代,可惜艳丽了点,年纪也大了点。

丁丁想回瞪他一眼,无奈心底生寒怎么也鼓不起勇气。看一眼高欢都心底生出惧怕,这个人深藏不露又机变狡猾,低眉顺眼却气势逼人。

胡太后带着三位后妃怏怏而去,她并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她对自己的魅力和运气一向有十足的把握,尔朱荣不解风情,高欢不是还盯着自己看了几眼吗?尔朱荣帐下无数勇士总有为自己折服的吧?还有满朝文武百官呢,总有为自己求情的吧?

尔朱荣大帐中烛火亮到三更,众人商讨废掉幼帝另立新皇,新皇的人选争论半天无果,长乐王屡次被人提及,他的支持者们城他是元氏宗族中声望最高的王爷,反对者则言称此人外表儒雅却骨子里有孝文帝般的烈性怕是不好控制,高欢是反对最激烈的,他甚至暗示尔朱荣改朝换代登临大宝。

幕僚中有一位被唤做慕容绍宗的沉稳老练、说话慢条斯理的男子开口道:“大将军此番进军洛阳,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几乎兵戈未动就入得都城。大将军虽兵强马壮却一直偏居晋阳,都城中虽有传说却未到令人口服心服的程度,依目前局势还是另立新君为宜,毕竟元氏一族及其支持者在朝堂上具有庞大的势力。”

尔朱荣野心勃勃又举棋不定,后又论及胡太后和幼帝的处置,尔朱荣随便挥挥手,这个女人既然向佛,就遵我朝祖制让她削发就好,高欢却暗地里摇头,因为刚刚慕容绍宗占了上风,所以没有说话。

尔朱荣又令一个文弱的书生模样的人卜卦,那人摇头:“今夜大雨不见星月,不适宜卜卦。”

众人只得作罢,丁丁在帷幔后仔细倾听,一一观察尔朱荣手下的幕僚和将军,猪头男万人也在其中,他是尔朱荣称帝的坚决拥护者。丁丁此时想来,他大概就是尔朱荣勇猛无比的从子尔朱兆,表字万仁。

丁丁看众人散去,从帐后奔出喊高将军留步,高欢点头停下。尔朱荣自去就寝,尔朱兆看她一眼,鼻子一哼出去了,慕容绍宗完全是没听见没看见的样子没有停步,其余众人回头看看丁丁,欲再看时被高欢眼光震慑,也快步走出,只有那个书生无视高欢,绕着丁丁转了一圈。

那书生摸摸下巴,连声说奇怪。高欢低低说:“刘灵助先行离开,有事以后再说不迟。”

丁丁看看四周无人,冲高欢施礼道:“高将军,尔朱英娥有事恳求将军。”

高欢连忙还以大礼:“英贵妃为何不求大将军?”

丁丁又施礼:“英娥心中大事在我父心中不足一道,何况我父已然决定如何处置胡太后,我父不会因为英娥一女子改变主意,估计也只有将军能说动我父改变主意。”

高欢不动声色:“英贵妃欲怎样处置胡太后?”

丁丁第三次施礼:“英娥对胡太后深为厌恶,盼望将胡太后葬身于滚滚黄河,以洗涤她的滔天罪孽。”

高欢微笑,此女当真聪明,许是看出高欢对她的爱慕,又或在帐后察觉高欢对处置元氏的心意,她找对了人,此事也只有我能说动尔朱荣。

丁丁不知道是她的心意正好合了高欢的心意,她一直以为高欢是为搏红颜一笑,在日后的岁月里,她才了解高欢,绝对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女人,而改变自己对权力的渴望和对敌人的态度。他爱女人如宠物,他不理会女人作为人的渴望与要求,他只会依自己的方式宠爱你满足你,还有就是珍藏你霸占你,他的世界里,女人不是主题,甚至没有位置。女人如同王冠上的宝石或者腰间的玉佩,都是摆设。

时令已是夏日,一场夜雨后黄河中浊浪滔天,营帐外的空地上满朝文武默默倾听尔朱荣历数胡太后的罪行,胡太后身着朝服依旧仪态万方,尔朱荣说一条她就大声为自己辩驳,多日未见的子攸端坐元氏宗族的前方,面有风霜之色,凄冷消瘦,越过人群看见丁丁满身丧服,目中泛起泪光,丁丁想起元诩临终言语,扑簌簌掉下泪来。有人在她耳边冷哼一声:“都成寡妇了还眉来眼去的。”

丁丁知道是尔朱兆,攥了攥拳头忍住眼泪。

尔朱荣最后说到胡太后毒杀亲子,胡太后大声喊冤:“都是坊间传说,明帝分明是暴病而亡。哀家和明帝孤儿寡母才不负先帝所托,十数年来遭多少奸人陷害才有今日局面。哀家怎么舍得呢?诩儿泉下有知,元氏众先帝泉下有知,你们为人臣子,竟欺侮哀家一弱女子。”

众人见她声泪俱下,也就怀疑传言是否可靠,毕竟亲母杀子闻所未闻。难道是尔朱荣为了私欲找的借口?

丁丁往前几步,大声说道:“胡太后毒杀亲子,是我英贵妃亲眼所见,先帝被逼喝下胡太后赐的毒酒,崩逝前七窍流血痛苦不堪。”

众人哗然,丁丁举步拿出兵士身后的竹笼行至胡太后面前,盯着她咬牙说到:“这个恶毒的女人,只有沉于黄河才能洗涤她的滔滔罪孽。”

血染河阴

胡太后盯着滔滔黄河水面如死灰,她失态得开始大哭,又跪在地上给尔朱荣叩头乞求绕过她的性命。不一会儿,被誉为绝代风华的胡太后就满身泥土,披头散发,一会儿唠叨求饶一会儿破口大骂,骂满朝文武不念昔日恩情,见死不救。

文武百官都面露憎恶之色,尔朱荣更是不耐,下令马上将胡太后沉河。

一帮兵士上来毫不留情剥下胡太后的朝服,胡太后内着浅粉色纱质中衣,纱衣下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朝中文武看向她,好多都生了怜香惜玉之心。

子攸站起身沉沉说到:“亲子新丧,为人母亲却穿着放荡,乡野农妇都知晓的道理,堂堂一国太后却不知吗?”

无人敢再言语,胡太后站起身理理头发:“不愧是诩儿临终前心心念着的好友与爱妃,你们这是为诩儿出气来了。不曾想我一生呼风唤雨,最终却败在两个小儿手上,落得如此下场。”

兵士将胡太后塞入竹笼抛向河中,胡太后漂于河水之上,又吓得失掉冷静尖叫不止,尔朱荣随手抓起身边的小皇帝元钊朝水面抛去,三岁多的孩子在水中不住哭叫挣扎。岸上众人听着胡太后与小皇帝凄厉的哭喊脸色变白不住发抖,只有尔朱荣与部下众将说笑不休。

胡太后和小皇帝的哭喊声逐渐弱下去,丁丁双眼一瞬不瞬盯着河面,河面上只剩浪涛滚滚,不再存任何生息。南面邙山寂寂,丁丁知道诩的陵墓就在那里,诩,这并非你愿意看到的吧?你可是如愿生了双翅在蓝天翱翔?

尔朱荣见河面没有声息,手按刀柄大踏步走到朝中文武面前,开始历数百官罪状,沉迷享乐奢侈无度,听任一女流胡作非为,几名大员都是胡太后裙下之臣,众人脸上时红时白,看看尔朱荣麾下将士甲胄加身,刀光凛凛都不敢张口分辨。元氏中孝文帝几个亲弟弟嫡传的王爷面露不屑,难道尔朱荣敢把我们也杀了吗?

尔朱荣说完,抽出大刀向下一挥,子攸警觉到什么,欲拦阻已来不及,众兵士挥刀向文武百官杀去,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元子攸拉过丁丁捂住她的眼睛,丁丁感觉他的手急颤不已,拉下他的手摇头道我没事的,去救该救的人。

子攸紧咬着嘴唇脸色发白,猎过猛虎的子攸此刻无能为力,兵士们并非胡乱杀人,他们训练有素直接朝目标奔过去一刀致命,眨眼间满朝文武只剩不足百人。

尔朱荣哈哈大笑,这就是祸国殃民的下场。一看丁丁与子攸站在一处,随口道:“那就立长乐王为新帝吧,既然英儿对他不忘旧情,那英儿就封为新皇后吧。”

子攸几乎把丁丁的手捏碎,在丁丁吃痛的嘶声中松开手,抱起两具尸体茫然掉头而去。

高欢盯着元子攸的背影,大声喊道:“元氏既灭,尔朱当兴。”

众将士群情激昂,也随他大声呼喊,喊声震天。众人喊毕,又随高欢跪倒在地,对尔朱荣山呼万岁。

尔朱荣激动不已,梦想的宝座就在面前。慕容绍宗走过来朝他低声说几句什么,尔朱荣犹豫片刻,挥手收兵,低声对部下众将吩咐道,此事再议。

丁丁坐在军帐中恍如做梦,胡太后和小皇帝随着滔滔河水上下起伏,凄厉叫喊的一幕不断出现在她眼前,闭上眼睛又是河阴谷地里尸横遍野,她一阵反胃开始呕吐不止,想到腹中的孩子,怎么办?如果这孩子也是元钊一般的命运怎么办?

帐中闷热难当,丁丁唤玲珑出去走走,胡太后一死,她便没有了再活下去的勇气和目标。

尔朱兆手里抱着酒坛迎面走来,看见丁丁伸手捏捏她脸:“妹妹可想明白了?元子攸就算称帝也和那元诩一样是个窝囊皇帝,魏国天下已尽在我尔朱家手中。妹妹不如跟了哥哥,哥哥不会嫌弃妹妹是个寡妇。”

丁丁防备不及捂住脸怒道:“你放屁。”

尔朱兆还要动手,旁边闪出一人把丁丁护在身后:“万仁兄请了,阿那环已禀明尔朱大将军接英贵妃过府一叙。“

尔朱兆好似对阿那环颇为忌惮,悻悻收手而去。

子攸也在阿那环驿馆,神情憔悴悲伤。阿那环在丁丁耳边说,白天被屠戮的官员中,有子攸的两个亲哥哥。

丁丁恻然,蹲在子攸身前抓住他的手,子攸看看她艰难开口:“谁曾想本王与先皇策划多日,竟是为除猛虎招来恶狼,本王本想助先皇振兴皇伯父留下的大好江山,却将十之七八的元氏宗亲送上断头台,本王竟成了元氏的罪人。本王只想问英贵妃,先皇临终前都说了些什么?”

丁丁把元诩临终前的话一一说给子攸,包括对她的深情没有一点隐瞒,子攸听着流下泪来,阿那环也深深一叹。

这样的伤痛无法安慰,三人静默无言,丁丁告辞离开,阿那环对她耳语片刻。

丁丁怒道:“子攸已经伤心至此,你还要利用他复国?顺便利用我?”

阿那环苦笑:“这不只是为了我,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对我,对子攸,对英儿腹中的孩儿。子攸已经万念俱灰,应该给他一些希望,而你有了皇后和尔朱荣女儿的双重身份,才能在虎狼当道的天下谋得出路。我言尽于此,做决定在英儿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