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无语,前方军帐遥遥在望,丁丁停下来:“阿那环,我听你一次,虽然你利用我却没害过我,且危急关头是你屡次救我,我就当为朋友做点事情,为你为子攸也为诩。”

阿那环点点头,伸手把丁丁脸颊散落的一缕头发捋在耳后:“英儿多保重,阿那环必将尽全力保你安全。”

元子攸称帝

慕容绍宗看着面前敛衽而拜口称慕容叔叔的尔朱英娥,心中惊诧莫名,尔朱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入宫短短一年竟性情大变,以前见着他们这些家臣,无论长幼都直呼其名轻慢不屑之至。莫非她是有求于自己?可她应该去找大将军才是。

慕容绍宗心念急转间忙回礼参拜:“英贵妃之礼绍宗不敢当。”

丁丁泪盈于睫:“慕容叔叔,英娥入宫后与先帝感情甚笃,先帝遗愿光大祖辈基业,英娥虽是尔朱家的女儿,可忠君爱国的道理还是懂的。父亲在河阴所为之暴虐可谓前无古人,幸亏慕容叔叔规劝,父亲才没有染指帝位,英娥是代先帝感谢慕容叔叔。”

慕容绍宗心想传言说英贵妃宫中受到冷落,无限凄凉寂寞,原来不是真相。他乃燕国皇族后裔,崇尚汉化,尔朱英娥一句忠君爱国甚合他意,当下对眼前的小女子起了敬重之情,据实说到:“绍宗并无功劳,只是大将军深信天意,当日在河阴是刘灵助卜卦的卦象显示大将军称帝不合天时,时下能规劝大将军的也只有贺拔岳了。”

丁丁心想原来尔朱荣非常迷信,那也好办,可是这贺拔岳是何人,怎么从未在军帐中见过。

贺拔岳是尔朱荣麾下大将,此前被任命为先锋官征战南梁,日前已大胜而归,估计很快就会前来洛阳。

慕容绍宗语音未落,外面有爽朗的笑声传来:“绍宗老弟可是想我贺拔岳了?”

帐外卷着风进来一人,身躯高大健壮面容黧黑,重重拍拍慕容绍宗的肩。慕容绍宗笑笑:“贺拔将军可是见过大将军了?”

贺拔岳摇摇头:“我已规劝大将军,此时建功甚微却大肆杀戮,再急于登临高位定会招来祸患。大将军见麾下尚且意见不一,决心有所动摇,可雄心难灭,又命刘灵助卜卦,刘灵助卦象显示与河阴之日相同,大将军又命铸造铜像以勘天意。”

慕容绍宗朝丁丁遥头,与贺拔岳说到:“贺拔将军快见过先帝后宫英贵妃,也是大将军女儿。”

贺拔岳这才看见丁丁,按规矩朝丁丁施礼,丁丁还礼后告辞离开,身后贺拔岳与慕容绍宗谈笑正欢,贺拔岳听慕容绍宗谈及丁丁的来意,说了句一女子倒是难得。

丁丁在军帐中随意溜达,将士们知道她是大将军女儿,随她来去。溜达到军帐一角,冶炼的工匠们正准备浇铸铜像,丁丁随意与工匠们闲谈,想了解浇铸铜像的关键所在,怎奈工匠们闲谈可以,涉及到铸造工艺却只字不提,总是绕开话题。

丁丁一筹莫展,窝在军帐中蹙眉苦思。玲珑从帐外进来:“贵妃,高将军刚刚向奴婢打听贵妃来着,看来高将军对贵妃非常倾慕。”

玲珑与丁丁相处日久,知她性情随和,说话也随意起来,见丁丁烦恼,就逗她开心。

丁丁头也不抬:“死丫头竟打趣我。”

玲珑笑说:“是真的,高将军乃当世奇男子,出身寒微,他的妻子胡昭君出身鲜卑贵族,高将军当时还是守城门的军士,胡昭君从城门下经过看见他,就说这才是真正的伟男子,就派贴身侍女去找高欢上门提亲,胡昭君娘家嫌其出身寒微,为难高将军说有巨额聘礼方可下嫁女儿,胡昭君得知后竟偷偷让侍女送私房于高将军,高将军拿胡家财产做聘礼娶得胡家女儿。”

啊?女人天性的八卦使得丁丁暂时忘却烦恼,没觉得高欢有多么英伟神武呀?只能说长相奇特罢了,胡太后也说他是伟男子,看来大家审美观不同。这位胡昭君竟然下如此大的赌注,真是有勇气。她和有落雁之容的美女王昭君同名,应该不是嫁不出去的丑八怪吧?

玲珑笑说:“才不是呢?胡昭君虽说不是美女,但也长相不差,而且出身贵族,待字闺中时求亲的人踏破门槛,胡昭君都没有同意,直到看见高将军。”

丁丁笑了:“你这丫头一口一个高将军,是不是也觉得人家是不可多见的奇男子呀?是不是也仰慕人家呀?”

玲珑红了脸,低头没有说话。

丁丁指着她哈哈大笑起来,玲珑被说中心事,羞得逃出帐外。丁丁想看来是自己对于男人的审美有问题,不过这个胡昭君可真是有个性,不是美女倒在其次。王昭君是美女又怎样?还不是很悲惨,倒希望电视剧《昭君出塞》中的故事情节是真的,昭君和单于在和亲前就相识相爱,后来因缘际会成了伴侣,她忽然想到这部电视剧中昭君册封阏氏时铸造铜像的情节,因为风箱招到情敌的破坏,铜像浇铸失败。

可是冶炼场必有人看守,自己是没有本领接近的。怎么办呢?怎么能联系到阿那环?

玲珑伸头一看丁丁又愁容满面,笑嘻嘻得说:“贵妃要找王吗?”

丁丁诧异,她一直没有问玲珑为什么对阿那环尊敬有加,玲珑刚刚逃出胡太后魔掌,就让她保留自己的秘密,她想说终究会说的,自己不能逼她。

丁丁密密嘱咐玲珑,玲珑出帐去了。

第二日尔朱荣在大帐中得报,铜像铸造失败,尔朱荣备受打击,但野心不灭,命令再次铸造,麾下拓拔岳与慕容绍宗苦劝国不可一日无君,尔朱荣又令刘灵助卜卦,卦象与前次相同,尔朱荣命令再次浇铸铜像,如是三次后,尔朱荣在天意与野心的夹击中濒临崩溃,命令最后一次浇铸铜像,同时浇铸元子攸铜像。

元子攸铜像屹立在尔朱荣面前的时候,刘灵助报卦象依旧,尔朱荣彻底灰心。亲自去长乐王府诚邀元子攸即位,并痛悔自己杀戮太重,朝中两千多名官员只剩不足百人,动摇了国之根本,诚心表示元子攸称帝后,自己即回晋阳,非帝诏再不离开晋阳半步,元子攸断然拒绝。

丁丁在阿那环陪同下前往长乐王府,阿那环说了丁丁的付出与冒险,脸上挨元子攸一拳。

元子攸一夜无眠,次日同意即帝位,尔朱英娥二嫁皇帝,母仪天下。坊间传说尔朱荣的女儿入宫前即迷恋长乐王,此次为做元子攸的皇后,亲到长乐王府恳求元子攸即位,简直无耻之极。

作者有话要说:因小女子历史知识有限,本文多处参考“赵王”大作《后三国风云》,非常感谢!

皇后失子

新皇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掩盖不了都城洛阳的凄惨冷清,街市上人踪稀少,河阴屠戮后士绅大多逃往他乡,死难官员家眷满腔仇恨,侥幸活命的官员每日战战兢兢。

新皇于太极殿接受不足百人朝拜,寂寥得完成了登基仪式,入住显阳殿。尔朱后按制入住式乾殿,她曾恳求新皇入住宣光殿,新皇知她心事,但这与礼不合,答应宣光殿保持旧时模样,她可随时前往寄托对先皇的哀思。

尔朱后知新皇纯孝,又求住徽音殿,主张太后居式乾殿,新皇苦笑,母妃早已仙去。尔朱后讶然记得当日助丹霞脱困于胡太后寝宫,不是说要给子攸母妃诵经祈福吗?原来当日乃子攸为母妃三年守孝期满,因为守孝三年,所以子攸年纪二十有一,并未娶妃。

册封皇后那天,皇后看着盈盈下拜的子攸的夫人们,默默数来竟有九位之多,三位封贵妃,六位封贵嫔,按祖制还少三位。尔朱一族和契胡部自然载歌载舞,元氏亲贵们大多怏怏不乐,虽惧于尔朱荣位高权重,却也按捺不住微微流露出不满。

尔朱荣官封尚书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从河阴进入洛阳城后,见街道开阔绿树林立却人迹杳然,偶尔有人露头,看见尔朱家将士的身影即慌忙躲避,听闻夜里小儿啼哭父母就吓唬说尔朱荣来了,哭声立止。尔朱荣行馆每至深夜必有刺客于重兵把守之下潜入又逃出,口称杀父杀子之仇此生必报,有时候又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尔朱荣本来在四铸铜像失败的打击下信心崩溃,入城后所见所闻更让他日益惶恐,随即萌生退意但又不甘心一步之遥的宝座,又在新皇首次早朝时提出迁都晋阳。

新皇也听闻洛阳城里用尔朱荣吓唬夜哭小儿的传言,不由失笑猜到是皇后所言,对皇后不知该爱该恨,皇后明显偏向元氏,本来自己曾经肯定这位尔朱后非昔日尔朱英娥,她的态度也可证明非尔朱家女儿,可尔朱荣和属下的态度却表明她应该是尔朱府大小姐没错,新皇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女生外向,尔朱后因与先皇感情笃深,所以才助元氏,可是这行为性情大异于前,却不是能装出来的。

至于行馆刺客和闹鬼之事,新皇心知必是阿那环手下死士所为,阿那环虽有图谋,但也是在帮自己。他只是不赞同阿那环利用皇后,毕竟是一女子,为社稷涉险他于心不忍,何况先皇曾经将皇后托付于他,所以阿那环俊脸上挨元子攸重重一拳。元氏宗亲的期盼,朝中遗留大臣的坚持,加上阿那环和尔朱后的冒险,新皇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而不是沉浸在愤怒与悔恨之中无所作为。

元子攸本就极为聪明,看出尔朱荣前倨后恭,染指江山的信心日益动摇,遂约尔朱荣于夕阳西下时登临洛阳城墙之上,夕阳下的洛阳城壮丽辉煌,皇宫与永宁寺遥遥辉映,皇宫宫殿鳞次栉比,层层飞檐,永宁寺内九层高的浮图木塔高高矗立,风过时木塔下铜铃声声,清脆悦耳,大殿里的全金佛像在夕阳映照下迸射出道道金光。

尔朱荣目瞪口呆,在城墙之上朝新皇叩拜:“下臣鲁莽,今日方领略都城之壮美,远非晋阳可比,下臣不日将返回晋阳,尚书令府建于晋阳。下臣河阴所犯罪孽皆因忠心而至,下臣以为胡后乱政因朝臣不为而致,所以才下杀手,下臣对皇室忠心唯天可表。”

尔朱大军终返晋阳,此时距先皇暴崩两月有余。封后以来子攸夜夜宿在式乾殿,但玲珑和梅香知道帝后夜夜分床而睡,日日相见却言语甚少,每在一处时气氛尴尬客气还有点冷清。

子攸心头卸下尔朱荣这一大石,是夜进入皇后寝室,皇后欲大礼参拜。子攸喝退众人扶住她温言说:“英儿不必多礼,朕近来忧心国事,对你照顾不周,朕想与英儿商量英儿腹中先帝遗孤之事,想来英儿有孕已三月有余,英儿做何打算?”

英儿以为子攸不知自己有孕之事,看腹部已稍微隆起,正思忖如何与子攸提起,想来是阿那环告诉子攸的。英儿恻然想起元诩临终之言,泪流不止恳求道:“英儿恳请陛下留下腹中孩儿。”

子攸扶她坐下摇头道:“英儿,虽然先帝只存你腹中孩儿,朕也想留下他,看着他长大以解你我对先帝的思念之情。可是,一旦英儿有孕之事被人知晓,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无论尚书令门下还是元氏宗族及各方势力,都不会容这个孩子出生。朕也是刚知道此事,早知今日,应让你随阿那环远避柔然,或可留下这个孩子。”

英儿心中明白,不会有人容忍她生下元诩的孩子,就是历经艰险生下来,孩子也会步步荆棘处处涉险,但她说服不了自己狠下心肠,这是元诩留给她最珍贵的想念。

英儿痛哭失声,子攸无言叹息,想起前往晋阳宣旨时尔朱英娥死死纠缠,迎接贵妃进洛阳时贵妃失态的睡姿,她进宫后让皇上和怜贵嫔着迷的精彩故事,她在御书房吟诵的诗句动人心魄,她受胡太后威逼惊惧发抖,她为丹霞禅师担心泪水涟涟,她做的沁凉甜爽的果露羹,那时她是多么鲜活欢快,可眼下……也许自己做错了,会害她一生。

子攸看她跌坐在地上哭得声咽气噎,把她轻柔抱起放在床上靠坐在自己胸前,英儿紧紧靠着他,连日来的压抑紧张惧怕伤痛倾泄而出,汹涌的泪水不断打湿他的衣襟。

英儿直哭到累得睡着,子攸看着她苍白的容颜,深恨自己九五之尊却无能为力,他静静为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窗外渐渐透进亮来,子攸沉声吩咐侯了一夜的太医进来。

太医用针灸之术让英儿沉睡不醒,子攸接过梅香端进来的堕胎汤药,捏着英儿的下巴灌了进去,他帮丁丁擦去嘴角的药汁,心中一颤,这是朕的皇后啊,恨也罢怨也罢只能如此了。

子攸吩咐众人仔细照顾皇后,自己罢了早朝立即就回。

后宫生事

皇后静养于式乾殿,皇帝夜夜陪伴,不停的有三宫六嫔使宫娥前来打听消息,华贵妃得知皇后生病,心中忿然,一个再婚妇人能登上后位,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生病?如果不是她,也许皇后的位子就是自己的,静贵妃虽然最早嫁入长乐王府,但只是庶出,况且子攸是最宠爱自己的。子攸登基后,竟然没有来过自己的寝宫,华贵妃忿然之余心生哀怨。

华贵妃环顾后宫,妃嫔母族都有亲人在河阴命丧尔朱荣之手,大家联手很容易让尔朱英娥日子难过,要她性命恐怕不能,最好逼她和先帝妃嫔一样到瑶光寺出家。

静妃懦弱娴妃清高都不足取,六嫔多出自洛阳诗书礼乐之门阀贵族,整日里唱词弹曲安于现状,她们从长乐王府的夫人成为新皇贵嫔,只怕已经心满意足。

华贵妃想到皇帝的三位姐姐,嫡亲的兄长被尔朱荣杀死,只怕也是恨透尔朱英娥,虽然洛阳城遍布尔朱氏党羽,但尔朱荣以为女儿统摄后宫,自己威名赫赫,妇人不敢造次,所以后宫是最好下手的。

皇帝三位姐姐中寿阳公主年纪最长且脾气暴烈,此刻正在御书房向元子攸哭诉,御史中尉高道穆当众砸了她的马车,害她当众出丑,丢尽皇家颜面。元子攸日夜操劳国事,朝中官员多数命丧河阴,当务之急是选拔人才填补官职空缺,让官员各司职守方可恢复生气稳定国都然后再图全局。

元氏宗亲并未从河阴的鲜血中惊醒,只盼恢复洛阳昔日富贵繁华,日日诗书礼乐清流高雅得享受生活,众士绅虽逐渐回转故土,却因河阴之事畏惧做官,本朝旧制一向是士族为官,元子攸虽有心自寒门取士,怎奈朝堂士族竭力反对,连高道穆这样忠君为国的人都不赞同。

元子攸自士族名单中头也未抬:“高卿一心为国清廉刚直,定是皇姐违制在前,皇姐就不要再闹了,此等小事不足以论及朝堂,皇姐明日亲到高府赔罪才是。”

因子攸周岁父丧,母亲伤痛多年。寿阳公主做为长姊自小无比疼爱子攸,子攸也与她最为亲近。今日子攸语气非常不耐又带点训斥,她委屈又愤怒,站起身摔帘而出。

御书房不远处华贵妃盈然而立,满面笑容过来执住寿阳公主的手:“皇姐这是打哪儿来?到哪儿去?多日不见,怎么好象不太高兴似的?”

寿阳公主本来不太喜欢华妃,总觉此人心计太多虚情假意,不若她们鲜卑女子豪爽大方,之前处心积虑想做长乐王妃,结果子攸为母守孝三年,她不敢提起此事,但其余几位夫人都曾受她欺负,偏偏子攸喜欢她明艳雍容能言善道,子攸父王早丧,母妃对她疼爱至极,在婚事上默允他自己主张,子攸的每一位夫人都有擅长,都与子攸有一段情事,子攸待谁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偏偏这华妃认为子攸对自己要更为宠爱一些。

寿阳公主正满腔委屈,忘了向来不喜华妃,拉着她手诉说今日子攸偏袒大臣斥责于她,华妃顺着她意巧语安慰一番,慢慢把话题转移到皇后身上。

寿阳公主听着不由眉毛倒竖,她本就深恨契胡尔朱杀害了她两个哥哥,只是碍于尔朱荣权势滔天,柱国大将军尚书令又是国丈,皇后也深居简出极少见面,一直没有发作。现在听到华妃说子攸竟夜夜宿在式乾殿,皇后装娇称病,难道是她给子攸进了谗言,又或者她拿尔朱家功勋给子攸施加压力?子攸国仇家恨应该冷落她才是,母后虽丧,我乃皇帝长姊,皇后虽统领后宫,也应该让我三分。

当下寿阳公主前呼后拥往式乾殿而去,华妃随后前往隔岸观火。英儿正倚窗看一本风物志,这都是梅香从徽音殿搬来的,上面有她和元诩兴之所至的批注,她看到一处不由微微笑起来,玲珑和梅香随侍在侧,看见皇后久违的笑容,不由也相视一笑。

寿阳公主气势汹汹进门,正看见皇后沉吟浅笑,面容苍白目光哀戚,脚步不由一滞,不是传闻尔朱英娥飞扬跋扈泼辣无忌吗?怎么是这副惹人疼的样子?

英儿看见来人不善,回头看看玲珑,玲珑低低回到:“这是陛下长姊寿阳公主。”

英儿连忙起身见礼,让寿阳公主坐下。寿阳公主冷哼一声坐下了,想要发作,可皇后分明是病体初愈的样子,不是装病,想想说道:“皇后,我来问你,皇上后宫应该雨露均沾,好为皇室开枝散叶,皇后怎可夜夜专宠?这后宫也太不成体统了吧?”

英儿一愣,梅香在她耳边说:“娘娘每日睡下后,皇上都前来询问娘娘当日饮食起居,心情如何,问过后吩咐奴婢二人一番,就宿在外间塌上。因为每次都是深夜,皇上吩咐不用叫醒娘娘。”

英儿理理思绪,从知道失去腹中胎儿后,她已经多日未曾有过太多言语,脑子里混沌一片,也没有思虑过什么,她沉吟片刻开口道:“皇姐教训的是,英娥出身乡野不懂规矩,近日疾病缠身没有顾及太多,英娥先看看皇上的意思,再让主事太监订一个侍寝的规矩可好?”

皇后若针锋相对还好,偏偏谦恭有礼,寿阳公主脾气消了大半,前来寻衅的心事也忘了,就与皇后攀谈起来,自然不忘倾诉一番今日皇上在御书房让她受的委屈。

华妃被冷落一旁,欲行礼皇后也没顾上看她,也无人前来让座,又不敢离开,只得忍气站着。英儿耐心听着寿阳公主言语,看看华妃雍容华贵,想来不是寿阳公主侍女,看看梅香,梅香连忙回到:“奴婢疏忽了,这位乃华贵妃。”

英儿刚要赐座,寿阳公主不耐烦得挥挥手:“倒把你忘了,没事回宫吧,本宫和皇后好好说说话。”

英儿听了寿阳公主的抱怨劝慰道:“皇上新登基天下未定,日夜忧心操劳,英娥以为我等妇人无治国之才,不能为皇上分忧,那就安分守己,不拿琐碎小事来增加皇上的烦恼,皇姐以后心烦了,可以来式乾殿坐坐。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高大人不畏皇姐身份,秉公行事,有这样的大臣辅佐实在是皇上之福,皇姐应该为皇上高兴才是。”

寿阳公主有点羞赧说道:“皇后这么一说,还真是我的不对,以为皇帝是我最疼爱的弟弟,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我就听皇上的,明日登门去高府谢罪,今日我对高大人的态度还真是有点过分。”

英儿欲再说什么,玲珑扯扯她的袖子指指门口,子攸正站在门口看着她,目光中的感动欣慰不解愧疚,象一张网把她密密包围起来。

皇后行权

英儿留玲珑和梅香在门外,只身进入宣光殿,寝宫地上的斑斑血泪早已被擦拭得没了痕迹,烛台上依然残留着她曾亲手点亮过的蜡烛,英儿无言看着空旷的寝宫,仿佛感受到元诩青草般的气息。

诩,物是人非事事休,我没能留住你的孩子,本来想为你留着这个地方,看来也是不可能了。我身为子攸的皇后,不能总让子攸为了你的嘱托为我劳神,他日夜操劳国事,忧心如焚苍白消瘦,早不复当日丰神俊朗的长乐王,一如初见面的你,你相信吗?一个皇帝因为我堕胎心存愧疚,日日宿于式乾殿寝室外卧榻之上,他的后宫已日渐不满,我该为他分忧,恢复元氏基业也是诩的愿望对吗?

我想了几日,宣光殿如果一直保持旧时模样,子攸会受到各方责难,他只是承受着不让我知道罢了。诩,你在我心里就好,不需要这个形式上的宫殿,我可以常去定陵祭奠你。

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案头下有碧绿的光闪过,英儿过去一看,不由微笑,竟是阿那环当日送给她的玉杯,后来在徽音殿遍寻不见,原来被诩藏在了他的寝宫。诩不时流露出的孩子气总是吸引着英儿。

英儿捧杯坐着时哭时笑。玲珑在殿外久候不见她出来,心下着急,让梅香原地等候,自己去御书房禀报皇上。

子攸匆匆而来,英儿看着子攸微微笑:“英儿本想为陛下分忧,不想又引来陛下,英儿没事,陛下只管忙正事就好。”

子攸见她脸上尚有泪滴却勉强冲自己笑,心中一紧,为她擦去脸上泪水:“忙碌也是无力回天,朕今日就陪陪皇后。”

英儿心想让他放松一下也好,把手中玉杯拿给他看:“有些日子没见阿那环了,他可好吗?这个杯子还是他送的呢。”

提起阿那环,子攸脸上也有了笑意:“柔然王现在柔然,他苦心经营几年,现在应该有了收获。”

英儿有点失望:“怎没见他前来辞行呢?”

子攸笑说:“虽未辞行,他可是一再的嘱咐朕照顾好英儿,不可让英儿受委屈。朕位已定,他也匆忙返回柔然去了。”

两人一路行至御花园,英儿且行且说,让子攸答应把宣光殿做日常使用,不用再留旧时模样,子攸有点伤感,那儿不只是英儿寄托思念的地方,也是朕凭悼先皇之处,也罢,朝堂上下多有非议,就按皇后说的做吧。

御花园里秋千架随风摇摆,英儿不由又想起去年的夏末秋初自己坐在秋千架上,怜儿咄咄逼人,诩过来拥住她面无表情得瞅着自己,回头又说那件浅绿色纱衣清新可人,秋猎场上他送来的猎装也是同样颜色。

子攸看她盯着秋千心思满怀,逗她道:“英儿可想荡秋千吗?朕来帮你。”

英儿当着一大堆侍从的面难却皇帝盛情,点头向秋千架走去,子攸在她后面轻轻推着,秋千逐渐荡得高起来,英儿开始惊叫,一边惊叫一边喊:“皇上再高点,我就要看见宫墙外面了。”

子攸听她以“我”自称,知道她心中高兴,吩咐侍从小心注意皇后安全,手上加劲推着皇后向高处荡去。

秋千荡得更高,英儿兴奋起来,喊道:“子攸子攸,停下来吧,我有点害怕了。”

子攸哈哈大笑,放缓了力度。子攸的众妃嫔在华妃带领下也进了御花园,老远就听见有人叫着皇上的名字,过来正好看见皇后兴奋地在荡秋千,皇上在笑着在后面推着,一边推一边小心得护着皇后的安全。

众妃嫔莺声燕语盈盈下拜。子攸和英儿只有停下来,子攸把英儿按坐在秋千上不让她起来,冲众妃嫔点点头,众妃嫔都看着他,目光中有相思有哀怨有委屈。

英儿笑看着她们,子攸可真有眼光呀,比诩有艳福多了。众妃嫔姹紫嫣红环肥燕瘦,各有特点各有千秋,她们看子攸的目光都饱含情意,看来都与子攸感情深厚。

子攸把众妃嫔一一向英儿介绍,英儿含笑赞叹:“静妃幽静淡然,华妃雍容华贵,娴妃清流高雅,丽嫔妩媚,梅嫔高洁、芳嫔娇美、玉嫔怯弱、如嫔可亲、怡嫔温婉。虽都见过,却不如今日看得仔细,真正是名如其人,皇上真乃妙人也,任他流水落花春去也,皇上的后宫永远是天上人间。”

众妃嫔讶然,这是人们口中的皇后吗?平和风趣,她可真是大胆,敢打趣皇上,子攸被说得有点赧然,双目中星芒闪烁:“英儿到底藏着多少精彩的诗句?全诗是怎样的?说来给朕听听。”

英儿蹙眉良久,仰头说:“皇上,英儿只记得这一句,其余想不起来了。原诗好像意境伤悲,这一句被英儿随口用在这儿形容皇上齐人之福的美妙后宫了,英儿本来不通诗文,怎么一到洛阳也出口成章了呢?”

子攸再次失笑。众佳丽看帝后有说有笑,皇上也不怎么理她们,都怅然站着。英儿看看如嫔:“如贵嫔好生面善,好象在那儿见过?”

华妃不怀好意说道:“皇后原是先皇贵妃,自然觉得如嫔面善,如贵嫔和先皇的容贵妃是亲姐妹,两人生得很象。”

皇后不以为意,笑问道:“如贵嫔,容妃她现在可好?”

如贵嫔摇头流泪,皇后一叹:“不用问了,容妃她青春活泼,青灯古佛自然是不好过的。”

她又仰头看身后的子攸:“皇上,既然英儿为皇后,是不是可以统领后宫?”

子攸点头,她又说:“那皇后可以赦免先皇的后宫,允许她们还俗吗?”

子攸摇头,见她脸上又添无奈,遂吩咐:“时近傍晚,天气有点凉了,朕陪皇后回式乾殿,你们各自回寝宫吧。”

说完无视众佳丽的哀怨之色,挽着皇后手臂径直而去。

进式乾殿还未落座,英儿面现喜色:“皇上,先皇临终前如果有遗诏,是不是就可以?”

子攸看看她:“真有遗诏吗?”

英儿调皮得吐吐舌头:“就英儿一个人在场,英儿说有就可以吧?”

子攸无奈得看看她,揉揉她的头发:“由着你吧,本来祖制也严酷了点。”

隔日,瑶光寺出家的先帝后宫接到尔朱皇后懿旨,奉先皇遗诏,皇后和众妃嫔可自愿还俗另嫁他人,严令提起宫中往事,否则杀无赦。

先帝胡皇后执意为尼,其余妃嫔皆还俗,从此魏国废除此祖制,众皆感念孝明帝恩德。也有人言尔朱后依仗尔朱家权势为所欲为,假传遗诏挑战新皇威严。

三位公主

皇后随着身体的好转,心情日渐开朗,半开玩笑提到皇帝后宫应该有个侍寝制度,皇帝摆摆手,皇后明白意思是去哪个妃嫔的寝宫依朕心情而定,皇后笑说不曾想陛下是性情中人。渐渐的子攸不再来式乾殿过夜,深夜的后宫时时传出悠扬曼妙的乐声,英儿知道那是子攸的妃嫔为他歌为他舞邀他开怀,式乾殿也不见了探头探脑打探消息的小宫女,英儿不耐后宫妃嫔繁琐的请安,吩咐她们无事不用日日前来,只有如嫔感念皇后对姐姐的恩德经常前来叙话。

如嫔性格爽朗大方,和姐姐有几分相似之处,难得的是粗中有细非常善解人意,她看皇后寂寥无趣,就约了相好的玉嫔怡嫔一同前来,大家说话解闷。皇后开玩笑问她们和皇上怎么相识的?有什么故事?她们都涨红了脸低头只笑不答,问急了就说皇上为长乐王时就极重规矩,现在是九五之尊,她们更不敢妄言。皇后心说没觉得他重规矩呀?想想也是,当日她不雅的睡态落入子攸眼中,被斥责成何体统,尔朱兆对他不敬,被他勒令牵马坠蹬,想来仿佛是前世之事。

一群人正说笑时,玲珑报三位公主来访,英儿有点紧张,上次对付寿阳公主一个人都得打足精神,何况是三个?

其实都是见过的,不过都是在皇上登基和英儿封后的大典上,都没有仔细留意罢了。大公主寿阳公主已经见过,英气十足豪爽霸道,二公主光阳公主恬静娴雅,空谷幽兰般静静站着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行礼若春风中微微摆动的柳条般柔嫩温和,三公主安阳公主果敢知性,面上无喜无怒,英儿怎么都觉得她在压抑着对自己的愤恨和不屑。

寿阳公主因上次之事对皇后心生好感,热络得行礼拜见后坐下吩咐玲珑和梅香上茶,看看如嫔三人冲她们摆摆手,三人忙忙告辞而去。寿阳公主坐下后,待要开口说话,突然有了忸怩之意,英儿起了好奇之心,她一向是很八卦的,什么事情能让寿阳公主如此羞涩。

寿阳公主示意光阳公主说话,光阳公主羞意更甚,白玉般的脸庞变成红玛瑙,两位公主羞怯怯坐在那儿,英儿更感奇怪,两个人都这么害羞,是何原因?沉吟片刻她不由笑出声来:“三位皇姐可都有自己的驸马了吗?”

两位公主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都不敢看皇后。最小的安阳公主倒更老练一些,启口回禀:

“这原本不干本宫的事,本宫是被她们两个强拉来的,既然她们不好意思开口,那本宫就代言吧。”

她口口声声自称本宫,态度倨傲,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皇后知她可能深恨尔朱氏,也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听她说话。

原来那日寿阳公主奉皇上旨意前往高府致歉,她有点拉不下脸,所以邀两个妹妹同去,安阳公主没有理她,光阳一向随和,自然随她前往。

两位公主驾临高府,高府忙得手忙脚乱,寿阳公主更感歉意,当下说明来意,高道穆感动莫名,高府长公子高颢席间陪同,高颢并未入仕为官,乃洛阳城有名的风流名士,多年游弋于花丛中的高府长公子,只一眼看见如临河水仙般的光阳公主,立即心折,暗暗发誓非此女不娶。

次日高道穆散朝后,于御书房求见皇上,称长子倾慕于公主,欲高攀与皇家结亲,元子攸大喜当即下旨高府长公子高颢为寿阳公主驸马。高颢接到圣旨不住顿足,他倾慕的是光阳公主而非寿阳公主。

寿阳公主接到旨意后大发脾气,前去御书房找皇上,皇上一听寿阳公主要他收回旨意,沉下脸厉声斥责寿阳公主言行无状,几次三番生事,命人送她回府闭门反省三日。光阳公主也心仪于高颢风流儒雅,闻讯后于房中暗自流泪,几日足不出户。

寿阳公主被禁足的三日里心急如焚,她已有心上人,怎么也不能接受皇上指婚,可皇上根本不容她说话,就认为她是任性生事,在御书房里声色俱厉,她感觉一向疼爱的弟弟非常陌生,心里真正生出惧怕。

她无奈之下想到皇后,皇后统领后宫,自然也可做主皇室亲事,求助皇后是唯一的办法了。安阳公主深恨尔朱氏,一开始竭力反对去求皇后,她对皇帝对皇后关爱有加非常不满,每次看见皇上都十分冷淡,她不想欠皇后任何人情,终有一日她会为两个哥哥报仇。

但是两个姐姐终日愁眉不展,她只得陪同她们来到式乾殿。

三位公主紧张得看着皇后,不知她会不会帮忙,皇后有盏茶功夫默默无语,她有心帮忙,但是皇帝连寿阳公主的话都听不进去,会听进去她的话吗?她自然是主张爱情至上的,可是这个时代的人恐怕不这么想,且皇上登基后威严日盛,已不是当日和煦俊雅的长乐王了。

她看看三位紧张的公主,慢慢开口道:“三位皇姐和皇上一奶同胞,自然比英儿了解皇上性情,英儿有几个问题,还请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