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欢道:“尔朱世隆当日连夜出逃,尔朱兆入洛后对他喝骂不已,仇怨嫌隙已生,且尔朱氏一门本就矛盾重重,天柱大将军在世无人敢动,现今群龙无首,极好对付。尔朱世隆本就在寻找机会另立新主以对抗尔朱兆,有先帝遗诏在手他名正言顺,定会迫不及待。”

数日后洛阳邸报传来,元恭称帝改元大赦天下,全国举哀,先帝谥号孝庄皇帝,葬于邙山脚下静陵。尔朱兆所立元晔未进洛阳城门即被废,尔朱家族内部矛盾更深,各自拥兵剑拔弩张。

尔朱兆内乱家族外乱纥豆陵步蕃,答应尔朱英娥留给高欢,条件是高欢助他击败纥豆陵步蕃,高欢顺势答应后兵行缓慢,纥豆陵步蕃的部队气势越来越盛,尔朱兆屡战屡败,向高欢告急,高欢这才前往增援,两下合击大败纥豆陵步蕃军,斩杀了纥豆陵步蕃,其部众四散逃亡。尔朱兆很感激高欢,与高欢相互发誓结为兄弟,通宵饮酒宴乐。

尔朱兆询问在场众将,当年收编葛荣降部二十万之众不甘在契胡士兵之下,屡屡反叛,如何处置,高欢说可选一首领,如再生是非处置首领即可,贺拔岳说首领可选高欢,高欢怒斥贺拔岳,天柱大将军亡故天下兵力皆应归兆将军一人,我高欢终生为尔朱氏鹰犬,尔朱兆感其忠心,大喜之下与高欢宴饮,醺醺然后说:“这二十万人就给高欢统领吧。”

高欢怕尔朱兆酒醒反悔,连忙跑出帐外宣布尔朱兆命令,被尔朱荣防备远派到晋州的高欢,一夜之间拥兵二十万。高欢为远避尔朱兆控制,在阳曲建立统兵大营。

高欢外出数月从阳曲归来,来到英儿房中,这次他没有行君臣之礼,只略略一揖在主位坐下,玲珑眉头一皱要责问他,英儿朝她摆摆手,微笑道:“将军多日奔波辛苦,虽有疲惫但面带喜色,是有重大收获吗?”

高欢展颜点头:“英娥看出下官心中高兴来了?下官从尔朱兆手中领兵二十万,日前增援于他只是权宜之计,英娥没有误会下官吧?”

英儿摇头,亲手为他奉茶:“当然没有,将军一言九鼎,英儿自信不会看错将军。”

高欢没有接茶,而是抓住英儿的手轻抚着,眼光抚着英儿娇艳的脸庞:“高欢定会给英娥享不尽的荣华……”

英儿的手僵着,她的心缩成一团,高欢的手已抚上她的脸颊,她却不敢有丝毫挣扎,脸上依然带着笑意。

门外众人簇拥着一个身形高挑的贵妇走进来,容貌端庄大方,面带微笑却隐隐藏着淡漠,她进门后带众人向英儿恭敬叩头:“高欢内室娄昭君领府中侍妾仆妇给皇后娘娘请安,舍下简陋,委屈皇后娘娘了。”

英儿待要扶她起来,高欢已坐下悠然喝着茶:“都起来吧,英娥以后与你平起平坐,不可怠慢了她。”

娄昭君

其时高欢有三子两女,长子高澄,年十岁,次子高洋,年两岁,长女高兰芝十二,次女高玉容六岁,皆为娄氏嫡出,三子高浚尚在襁褓之中,为侍妾王氏所出,侍妾穆氏正身怀六甲,英儿听着娄昭君为自己一一介绍,看着这热闹的一大家人,心里更觉凄凉。

娄昭君把高浚抱过来给英儿看,英儿接过来抱在怀中,自己的孩子如果活着与此儿一般大小,小儿活泼灵动的眼睛盯着英儿,小手抓住英儿的长发,王氏过来要阻止,英儿摇头:“不碍的,小孩子能抓多疼呢?他可真可爱呀。”

英儿把随身行李中挑出最贵重的送给几个孩子做见面礼,长子高澄和两个女儿都小大人般恭敬有礼,尤其是高澄高大俊秀年少已有男子之风,他盯着英儿看时,英儿觉得那不象小孩子的眼光,而是男人看女人的眼光。

兰芝玉容相貌秀美举止娴静,娄氏嫡出的儿女中只有次子高洋生得黑而丑陋,他的母亲显然不太喜欢他,只有两岁的他拖着鼻涕孤伶伶站在角落里,娄氏看到其他儿女时满脸骄傲的笑容,对庶出的高浚她也面带微笑,看见高洋时却一点笑容也无,擦着他的鼻涕悄悄摇头叹气。

英儿眼中孩子却没有美丑之分,只觉普天下孩子都一样讨人喜欢,玲珑看她怜爱得看着高洋,到角落里牵起他的小手来到英儿面前,英儿笑着抱起他,揉揉他的脸蛋,送他一柄小小的金如意。

众人散去后,娄昭君独自留下来,英儿示意玲珑离开,娄昭君又行君臣大礼参拜下去,英儿连忙搀扶,娄昭君坐下后,诚恳惶恐得说:“将军得娶昔日的皇后娘娘,我又欢喜又担忧,几夜未能成眠,欢喜的是娘娘貌美贤惠,能入我府实在是高门之福,担忧的是高府寒微简陋,我又愚笨不堪,会委屈了娘娘。”

英儿一向不擅与人客套周旋,她不知道娄昭君究竟想说什么,高欢那日归来在她房中略坐,娄昭君带领家小前来,高欢那句话就算把她收房了,不过高欢没有宿在她房中,而是随娄氏走了,看得出他对娄氏敬爱有加。

英儿只得说到:“都是过去的事了,请夫人称呼我英娥吧,英娥蒙将军收留,心中十分感激。”

娄昭君微笑着喊了声英娥,与她絮起家常:“英娥出身富贵又入宫为妃为后,一直锦衣玉食,我生怕你在我府受了委屈。我虽出身鲜卑贵族,可将军出身寒门身无长物,当年妆奁都是我偷偷从娘家拿钱财给他,他在怀朔当驿卒时,多次被鲜卑镇将无事寻衅□杖打,常常背无完肤,每次受责都得我昼夜看护疗疮涂药。后来六镇大乱,他从葛荣军中逃走,与我一同奔逃晋阳,一路之上,马粪做柴挤奶为饭,成日为他修靴补衣,英娥看我的双手满是老茧。”

娄昭君感怀往事滴下泪来,英儿劝慰道:“好在将军非久居人下之人,如今已显发迹之象,夫人多年劳碌奔波终会有厚报,单说夫人这几个儿女个个人中龙凤就令人羡慕不已。”

提起几个儿女,娄昭君破涕为笑:“说出来英娥也许不信,这几个孩儿出生前都有异梦,澄儿梦见一青龙,洋儿则梦见首尾接天地的一条大龙,气势惊人,两个小女出生时都梦见明月入怀。”

英儿笑说:“夫人正值青春,又与将军恩爱情深,眼下这四个外还会有成群的孩子,定能乐享儿女之厚福,我观夫人容貌高贵大方,日后权高位尊,非寻常女子可比。”

娄昭君笑意加深:“瞧英娥说的,再怎么有福,还能比过你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吗?”

英儿笑笑:“那可不一定,他日将军发达封妻荫子,夫人不就是皇封的诰命吗?”

英儿心想,北齐娄太后也算名垂史册了,只是这种逆反的话是万万不可说的,娄昭君就算有这种想法,她也不敢认,看她今日之意,分明是试探自己,同时也是告诫自己她与高欢是多年患难深情的夫妻,对自己宣告她正妻的位置,估计高欢一句平起平坐还是让她心中不悦。

当下说道:“英娥两度丧夫,早已万念俱灰,蒙将军夫人不弃收留苟活于人世,只图安宁度日,无任何非分之想,将军碍于臣子身份虽说让英娥与夫人平起平坐,英娥心中却十分惶恐,日后还请夫人多加照拂,英娥自当谨守侍妾本份。”

娄昭君笑意更深:“英娥如此懂事知礼,真是我高府之福,将军此次去阳曲练兵归来,就安排与英娥圆房,只是将军身疲心劳,英娥如此娇艳动人,将军若贪图新鲜,你一定要劝着他惜福养身才是。”

英儿听她如此直白,分明是听说自己在宫中霸着皇上,以为自己是骄奢淫逸的女子,她低头恭顺答道:“英娥谨记夫人教诲。”

娄昭君看她低头以为她忸怩害羞,看来也不可尽信传闻,她分明是个懂得进退的女子,不象别人说的那般霸道骄横,夫君垂涎她的美色已久,不顾君臣礼仪冒险留她在府中,劝阻他定听不进去,红颜祸水,尔朱兆尚对她念念不忘,夫君的同僚麾下若见到她,只怕无人能不动心,只盼着此女能安分守礼,不要生出事端。

她爽朗得呵呵笑起来:“英娥口口声声夫人实在生分,称我姐姐就是。日后妹妹能为我高府产下一男半女,姐姐定会视如己出,不让孩子受庶出之苦。”

英儿笑着谢过,看着娄昭君远去的背影怔着发呆,她对娄昭君说的圆房,内心充满恐惧,与诩洞房时被剥光衣服塞在床榻上都没有这般恐惧过。那日因满腔仇恨,她眼睛盯着尔朱兆,脑子里飞快想着主意,生怕尔朱兆不放过自己,为了拖延时日争取机会,她想起高欢初见自己时按捺不住的垂涎,又想起北齐乃高氏当国,所以委身高欢以图报仇,可自己与他无半分感情,甚至无半分好感,真要与他同床共枕,英儿心中万般不愿,可又彷徨无计。

龙出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北魏的“尚书令”即为朝廷宰相。

今日更了两章,亲们可能看不到,问过编辑大人,说是今日抽了--2010.5.27

英儿彷徨无计之时,高欢在阳曲并不寂寞,他在迎娶娄昭君前,喜欢少时玩伴韩轨的妹妹韩氏,无奈韩氏之母嫌弃他位卑人穷,韩氏另嫁他人,谁知丈夫命不久长,高欢在阳曲无意中碰见韩氏独身一人,高欢秘密置了宅院,韩氏仍如少女时一般清秀可人,更添几分少妇的成熟风韵,高欢如今已是拥兵数十万的将军,她自是柔媚和顺,高欢每隔两三日悄悄前往她处风流快活,数月未回晋州,穆氏为他产下四子,他只捎信回去取名曰高淹。

高欢幕僚多为昔日娄昭君娘家亲贵,她早知韩氏之事,与英儿闲聊时不经意说起:“将军领兵在外辛苦,能有女人慰藉也是好事,只是委屈妹妹了,那韩氏乃嫌贫爱富之人,将军不过顾念昔日情份,怜她孤苦罢了,妹妹不用放在心上。”

英儿笑着点头,她看出娄昭君是在安自己的心,她自信高欢对自己的感情,却又害怕高欢迷恋昔日的恋人,英儿心想,对我来说他不回来最好。

不久,高欢对尔朱兆说山西霜旱灾多,兵士没有粮食,请求移师山东信都,解决军粮问题。高欢本意是远离尔朱兆,摆脱他的威胁和控制。慕容绍宗规劝尔朱兆:“如今四方乱起人心思变,高公雄才盖世,又握兵于外,正如借蛟龙以云雨,日后再想控制他可就难了。”

尔朱兆勇而无谋,说自己和高欢是拜过把子的兄弟。慕荣绍宗说:“亲兄弟尚不可信,何况是把兄弟!”

尔朱兆大怒,把慕容绍宗关进牢房,下令高欢移军山东,自此高欢在信都厉兵秣马,于年底立渤海太守元朗为帝,元朗封高欢为尚书令,以讨伐叛臣贼子尔朱氏为名起兵,尔朱氏各地大军在邺城集结,一致对外讨伐高欢。

高欢以少胜多,一举击败尔朱氏,尔朱兆率残部逃回北秀容,以强盗为生。

大军攻占邺城后,高欢在邺城太守府中无意中看见太守游京之的女儿游氏,高欢派韩氏前去游府说亲,承诺虽非妻位但可三媒六聘,游京之托辞女儿年幼没有答应,高环亲率兵进游府掳来游氏,回军帐后扔在床榻中肆意而为,游京之气得口吐鲜血而亡。

邺城官员士绅自此后对高欢唯唯诺诺,不敢有丝毫违逆。高欢却渐渐不喜游氏,只说此女误我害我官声,我高欢岂是强掳他人女儿之辈。幸亏韩氏心地善良,怜游氏年幼娇弱,对她多有照拂。

高欢先派部众入洛阳斩杀尔朱世隆等尔朱氏权臣,自己在邺城悠然等待,不日皇帝元恭遣使前来慰劳,命他前去国都领受封赏。

高欢让人将韩氏游氏送回晋州府中,接英儿来邺城同他一起前往洛阳。

数月未见,高欢已经不是昔日的高欢,他态度更为谦恭和蔼,眼睛更是常常眯着轻易不露声色,偶尔睁大的双眼中,眸光凌厉霸道,让人遍体生寒。他独自坐在大帐中,看到英儿进来,他站起身笑着过来抓住她的手:“下官幸不辱使命,尔朱氏已经覆亡,尔朱兆已逃回北秀容,目前下官圣命在身,等从洛阳归来定去剿灭他。”

英儿点头称谢,高欢的双手不住摩挲她的双臂双肩,英儿不敢躲,一路行来担惊受怕,她早已知道尔朱氏覆亡,可心中无一丝快乐,他们的灭亡换不回子攸和孩子的性命,尔朱兆虽活着却离死不远,她想起郑俨问玲珑时,原来在晋州城外,英儿手下用力重创郑俨喉管,郑俨口不能言哮喘不已,受尽折磨终于几日后毙命,玲珑将他尸体扔到荒郊任野狗恶狼啃咬。

英儿生无可恋,玲珑日日劝慰,高欢派人接她去洛阳,她想故地重游,去燕然居探听阿那环的消息,然后给玲珑安排一个好的归宿,自己就离开这个世界,魂魄离体能回到现代也说不定。

高欢手已伸进她的衣领,英儿惶急中强笑着说:“英娥不巧这几日来了葵水,那个……扫了将军兴致,将军莫怪。”

高欢重重捏她两把,强忍不悦背着手向座位走去,待坐下抬起头时已满面笑容:“好事多磨,本相对英娥日思夜想,怎舍得怪责你呢?既然身体不适就至后堂歇息去吧。”

英儿听他自称本相,连忙说到:“英娥一切听大丞相指示,那英娥下去了。”

高欢哈哈大笑起来,紧盯着英儿说:“如此貌美如花,又如此乖巧懂事,怪不得能讨两位皇帝欢心,庄帝甚至为你放弃帝位妄顾性命,可惜……”

英儿听他提起子攸谥号,心如刀割般难受,面上却又不敢露出分毫,只低头不语。高欢说着话又走过来,手刚抚上英儿脸颊,门外报说慕容绍宗求见,高欢连说快请,英儿松一口气,要走时慕容绍宗已经进来,一贯沉稳有度的他满面风尘稍显狼狈,英儿远远朝他屈身施礼,他看见英儿掩饰不住惊讶,忙忙依君臣之礼参拜下去。

高欢说:“如今本相纳了英娥,绍宗不用如此多礼。”

慕容绍宗起来后面带愧色:“绍宗走投无路,特来投靠大丞相,望大丞相不记前嫌。”

高欢笑着拍拍他肩膀:“绍宗是当世难得的幕僚之才,本相欢迎都来不及,各为其主的道理本相知道,绍宗以后就做本相的左右手,本相绝不会亏待你。”

慕容绍宗看英儿回避走出,恭敬施礼道:“依我朝祖制,皇帝崩逝,皇后必须瑶光寺削发,大丞相纳先帝皇后是否不妥。”

高欢淡淡道:“元氏江山凋零至此,还谈何祖制,何苦为难这些无辜女子。绍宗还是帮本相看看皇帝人选,元朗威望不足,又是元氏旁支恐难服众。元恭又派人前来安抚慰劳,不知他怎样?”

慕容绍宗说:“恭帝为人神采高明,又深沉隐忍,是帝王之才。”

高欢点点头:“就怕他才能过人难以节制,又来一个庄帝,本相岂不重韬尔朱荣覆辙?此次前去洛阳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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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地

英儿远远望见洛阳城门,紧咬着嘴唇绞着双手,又是一年春末夏初,天气本不太热,英儿额头的汗珠却不停流下,她早已没了眼泪,心象刀割凌迟般疼痛,却流不出一滴眼泪,她想子攸和孩子想到麻木,仿佛他们还在身边,有时开口和子攸絮絮说话,半天没有回应才惊觉他已离去。

有时想念得辛苦,她就早早睡下希望他们能在梦中出现,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她想难道子攸怪她恨她吗?如果不是她执意任性想要孩子,如果她能懂事一些管理好后宫,甚至她有智慧一些帮他协调和尔朱荣的关系,如果他有足够的时间,他定能扭转乾坤。

孩子也恨她吧?她不够冷静坚强,总是放纵自己的情绪,结果导致孩子早产,他经历苦难好不容易活下来,她又没有保护好他,害他早早丢了性命。

玲珑看她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帮她拭去脸上的汗珠:“高将军也真是的,他明知这儿是你的伤心之地,府内那么多女人不带,偏只带上你。”

英儿轻声道:“玲珑以后要称他大丞相了,大丞相如果考虑区区一个女人的感受,他能短短数月内迅速崛起,成为执掌天下的大丞相吗?”

玲珑感慨道:“这样的男人才算得上奇男子真英雄。不过你一定要冷静些,别让他看出你的心事。”

英儿点点头,把水罐中的水悉数倒在帕子上敷着脸,低低嘱咐着玲珑:“他此次带我前来,无非是向皇族示威向朝臣炫耀,我当初是太急了些,就算我不求他,尔朱氏也早晚被他所灭。不过这也是我的命运,逃都逃不掉。我估计难得自由,玲珑一定要秘密前往燕然居打探消息。”

玲珑点头,无言得看着英儿,她在重创之下心已经千疮百孔,头脑却日趋冷静明智,言语简短却能一语中的,玲珑在晋州的这段时日,日日出去察看柔然的秘密印记,每次都失望而归,她知道定是有了重大变故。

高欢似乎知道她们主仆心事,车马竟绕行至燕然居,两人扯着布帘往外张望,眼前赫然是一座废墟,大火焚烧后的痕迹犹在,断壁残垣中游荡着几个乞丐在翻拣着什么,玲珑扒着车窗大睁着眼睛看着,英儿闭上眼睛,冷汗又顺着额角流下来。

洛阳城里一片萧瑟,昔日繁华锦绣仿佛一场无痕幻梦,永宁寺昔日灿烂的金光已有灰败之象,风吹过时九层佛塔下的铜铃摇晃出呜咽的铃声,几年内洛阳三进铁骑,尔朱荣血染河阴洛阳城虽人心动摇但未遭毁损,陈庆之攻进洛阳为其怏怏大度折服几乎秋毫无犯,尔朱兆率领的铁骑只在洛阳不到半旬,洛阳城却遭受灭顶之灾。

高欢始终不喜洛阳,初时太过奢华如今太过萧瑟,他还是喜欢晋阳,高欢觐见皇帝执礼甚恭,对朝臣也一团和气,暗中却秘密派人走访元氏宗室,准备废旧立新,当时元氏王爷亲贵畏惧高欢势力,逃匿者十之八九,只访得平阳王元修藏在好友家中,被高欢幕僚得知,刘灵助卜卦称城西有帝王之气,城西正好是元修好友居所,元修又是孝文帝嫡系的孙子。

元恭被逼写下禅位诏书立元修为帝,元修因害怕坚决推辞辞,高欢派四百骑兵把他拥夹在中间到高欢驿馆。高欢下拜陈述衷由泪下沾襟,元修为保性命又看高欢一片至诚,同意称帝,改元并大赦天下。

事后,高欢对英儿叹息道:“下官非是不遵庄帝遗诏,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当初尔朱世隆立恭帝时并未将遗诏告知天下,他是为了挟持天子好随意废立,下官为了和尔朱氏决裂只得立元朗为帝,如今天下初定,只能废掉尔朱世隆所立恭帝,元朗又是旁支远亲,所以改立元修。”

诸事皆定,说有何益,英儿只笑着说:“大丞相经天纬地,做事自有道理,英儿一介女流,不懂朝堂之事。”

高欢笑看着她,捏着她的下巴赞赏得看着她的脸:“真是貌美如花。本相对最好的人最好的事一向有绝佳的耐心,慢慢品尝滋味无穷。”

英儿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来了,高欢初到洛阳想到英儿说身体不适,按捺了没两日,收了先为任城王妃后嫁尔朱世隆的冯氏,还有城阳王元徽妃李氏,闲暇时把二女召在一处谈笑歌舞,有时夜深人静时能听见高欢室内传来二女的嬉笑之声。

高欢笑着说:“如今天下已定,本相今日高兴……”

说着把英儿横抱起来,英儿不自觉的轻轻挣扎了一下再不敢动,高欢却感觉到了她小小的挣扎,把她扔在床上便要欺身上来,语气里带着不悦:“怎么?时至今日你还是不甘愿吗?冯氏李氏也是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妃,又怎样?还不是使出浑身解数来服侍本相吗?”

英儿闭上眼睛,不甘愿又如何?当初和诩和子攸都是不甘愿的,可那时心中有情有爱,现在却如他人砧板上的鱼肉,好在待了却心愿,自己就能一了百了。

玲珑欢快得从外面跑进来:“英儿,有好消息了......”

高欢缓缓站起身看向玲珑,玲珑也怔着站在那儿,高欢想要开口斥责,看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因欢快嘴角还上扬着,玲珑待要磕头认罪,高欢摆摆手:“算了,有什么好消息?”

玲珑忸怩道:“是奴婢和英儿之间女人家的事,不好和大丞相说。”

高欢看她一副小女儿娇态,不由笑道:“以前没曾仔细注意这丫头,倒是机灵俏丽,既不好说,那本相有事先出去了,你们二人慢慢说去吧。今晚本相就宿英娥房中。”

二人看他走远,英儿急急问道:“玲珑,可是有阿那环的消息吗?”

玲珑笑着点点头。

故人

英儿心中因玲珑的笑脸燃起希望,却又不敢相信,小心得期待得看着玲珑。

玲珑小声开口:“王没事,他已返回柔然,尔朱兆离开洛阳时,王不知何故一把火烧毁燕然居,麾下死士也全部随王撤走,废墟中那几个游荡的乞丐是王从柔然派来传递消息的。”

英儿高兴得笑了,笑着笑着眼泪流了下来:“他没事就好,其余的事我也不关心了。”

玲珑惊喜得看着她:“英儿又能流泪了。”

英儿擦着脸上的泪水:“可还有其他故人的消息?”

玲珑点点头:“我还在燕然居旁的巷子里碰上娴贵妃的侍女珍珠,娴贵妃听说英儿前来洛阳,日日派珍珠在燕然居旁等候。当日我逼供珍珠的手段严酷了些,本以为她会恨我,她竟不计前嫌,问英儿和我可还好,另传娴贵妃的话,请你务必设法去瑶光寺一趟,娴贵妃有要事相商。”

英儿点点头,思量着如何去求高欢,想到他说今夜宿她房中,心下一横,当日既是自己开口求他,尔朱兆虽活命也不会久长,那只能放下委屈不甘以身侍他了。

英儿看看天色已晚,跟玲珑一起准备沐浴,英儿和玲珑现在如朋友般相处,英儿事事自理,不让玲珑劳累,娄昭君有一次看见英儿干活,曾斥玲珑不守仆人本份,英儿笑着说是自己闲得发慌,娄昭君才作罢。

英儿沐浴时大概因为听到阿那环安好的消息,心情轻松竟然睡着了,第二日早上她醒来时,天色已微亮,她紧张得往身侧一看并没有人,她吁一口气在床上躺了会儿,玲珑一向早起,今日却没过来,估计也是得知阿那环无恙的消息放松心情偷会儿懒,英儿不由笑了,数月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得微笑。

天光大亮时,冯氏和李氏笑着进来说:“奉大丞相之命前来伺候娘娘,不,伺候姐姐。”

昔日三位公主大婚时,这两位王妃都是见过皇后的,她们还被安排主管一些事务,命妇们当日对皇后又敬又怕,她小小年纪却条理清楚安排得井井有条,三位公主的婚事忙而不乱。

两位王妃看见她不由喊声娘娘,却又意识到时过境迁,想起大丞相的吩咐连忙改口,两人看着年纪小她们几岁的英儿,只觉尴尬无比。

英儿看她们尴尬,就说:“两位较我年长,日后称我英儿便是,昔日三位公主大婚时都是见过的,不用多礼。”

李氏忙说:“三位公主大婚盛况仿佛就在昨日,可叹时过境迁,寿阳公主和驸马竟已亡故了,亏得光阳公主早年移居江南,否则以她那等容貌风姿定难逃尔朱兆魔掌。”

冯氏知道寿阳公主被尔朱世隆所杀,以为李氏故意在皇后面前提起此事折她脸面,便说:“当日城阳王乃皇上最为倚重的股肱大臣,竟携家出逃,否则皇上也不会……”

李氏刚要说话,英儿喝道:“都住口,这些事与尔等妇人无干,你们休在这儿作口舌之争,谨记如今身份都是大丞相侍妾,老实本分伺候好大丞相,休要再提陈年旧事。”

冯氏李氏看英儿不怒而威,都颤着说遵命,英儿看她们战战兢兢,知道她们为了保命定受不少苦楚,叹口气说:“我是为你们好,你们可知安阳公主的消息?”

李氏说:“安阳公主产下一男婴,有李侍中护着,她还安好。”

英儿点头,心里又轻松些许,冯氏展开手中锦绣灿烂流光溢彩的衣服说:“大丞相命我二人前来服侍姐姐……服侍英儿更衣梳妆,今日皇上大宴朝臣命妇,大丞相要带英儿前往。”

玲珑一直未过来,英儿想她也许有事出门了,任由两人为她梳洗打扮,装扮完毕后两人看着英儿赞叹不已,看英儿神情淡漠,也不敢多话。

英儿随兵丁来到门口,与高欢分乘马车向皇宫而去。英儿木然得朝帝后叩头参拜,又与高欢坐在一处,有人隔案敬酒时就略略点头,高欢脸色红润发亮,神情轻松愉悦,新帝元修每与他说话都小心翼翼,却又不敢不说,没话找话尽是虚言,英儿听着都难受,高欢却有问必答恭敬回话,每次回话都先行礼后开口。

有一个女子姗姗来到英儿面前,朝高欢施礼:“我乃侍中李彧之妻,可否与大丞相身边这位女子出门一叙?”

她执礼甚恭,高欢看皇上皇后和众大臣命妇都朝这边看着,就点点头对英儿说:“英娥去吧。”

英儿站起身随安阳公主走出,二人走到僻静处,英儿尚未开口,安阳公主回身在她脸上狠狠打了两个耳光,英儿的脸颊火辣辣得疼着,安阳公主指着她道:“尔朱英娥你这个贱人,害死我弟弟不说,他如今尸骨未寒,你就对高欢投怀送抱,还公然与他出现在皇族与大臣面前,羞辱我九泉之下的弟弟,我的小侄子呢?你把他弄哪儿去了?”

英儿的心颤着缩成一团,她本就极度愧疚,如今被安阳公主斥责,她又问起孩子,她捂着脸一语不发,想哭却又流不出眼泪,她怕高欢知道不放过李彧和安阳公主,硬起心肠说道:“孩子死了,我如今已是大丞相侍妾,以前的事休要再提。”

安阳公主颤着手咬牙说:“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可叹当时姐姐竟回护你,将你有孕的消息瞒着我,招致今日祸患,如今姐姐也去了,这笔帐也得算在尔朱氏头上。”

英儿看远远有几个高欢贴身的兵丁朝这边张望着,转身就往回走,安阳公主偏拉着她袖子不放,她挣了几下没有挣开,那几个兵丁已快步跑了过来。英儿低声道:“为你夫君和儿子安全赶快放手。”

安阳公主一愣松开手,英儿快步返回坐下,高欢看见她略红肿的脸庞,眼睛眯了眯,看向李彧,英儿却未注意他的神色,因为她遥遥看见刚刚进来的徐之才,他身后跟着一个随侍之人,分明是鲜于默,又一个故人安然无恙,英儿不由微微一笑。

瑶光寺

高欢这几日异常高兴,看见英儿就想与她调笑,可看她神情淡淡,心想这做过皇后的女子就是不同,在床榻间热情如火,平日里又板着脸端着架子,高欢心想她也许是有点害羞,也就由着她,在床榻上恣意享受,白日则整衣束冠口口声声下官,做足了表面功夫。

英儿看他高兴,小心翼翼求他:“英娥明日想去趟瑶光寺为大丞相祈福,顺便也见见昔日在宫中相好的几个妃嫔,她们如今出家侍佛,日子过得清苦。”

她若单说祈福,高欢一定不信,有后面那句,高欢再无怀疑,不过是妇人心肠,看看故旧闲聊几句,要不也闲得发慌,就由她去,遂笑说:“英娥夜夜让下官舒心畅意,这点小事下官能不允吗?明日派几个兵士护你去吧。”

英儿忙说:“英娥多谢大丞相了,派人前去太过招摇,有玲珑陪着就行了,如今谁又敢招惹大丞相的人呢?”

这句话真正说到了高欢心坎里,他笑看着英儿:“话虽如此,还是要小心些。”

英儿被他看得心中发毛,心想他明明从未与自己过夜,说什么夜夜开怀,估计如今姬妾太多,一时糊涂把自己当作别人了,管他呢,他答应就好。

翌日英儿与玲珑来到瑶光寺,瑶光寺未遭丝毫损坏,魏国孝文帝以来历任皇帝的皇后妃嫔皆出家在此,不知怎能逃过尔朱兆魔掌。

瑶光寺风光人物依旧,守门的依旧是当日为玲珑通传的两位小师太,两人还记得玲珑,玲珑言明来意后,两人朝英儿恭敬施礼后方进去通传。

英儿进去后,主持师太亲自为她奉茶,英儿惶恐不敢接,主持师太说:“瑶光寺能躲过一劫,幸亏有先皇和柔然王麾下勇士不眠不休守护十多日,寺内众尼方可周全,先帝已逝柔然王远走贫尼只能谢谢皇后娘娘了。”

英儿接过茶:“师太既如此说,英儿替他们喝了这杯香茶,只是英儿已无资格担当皇后娘娘这个称呼了。”

师太说:“当不当得自在人心,请随贫尼来吧。”

禅房中众人静候着英儿,华妃月前还俗另嫁,娴妃芳妃梅嫔已落发为尼,静妃也在,如嫔玉嫔怡嫔皆带发修行,英儿看见众人不由红了眼眶,眼泪滴落下来,众人也面带悲色,娴妃双手合什:“争来斗去皆惨淡收场,爱过痴过此生无憾,皇后别来无恙?”

芳妃梅嫔静妃朝英儿双手合什施礼,皆无语浅笑,如嫔跑过来拉住她的手:“皇后娘娘如今在哪里栖身?娘娘和先皇的孩子呢?”

英儿惨笑:“我的孩子被尔朱兆害死,我已委身大丞相高欢,不再是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