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你拾了去。”谢研怅然扶着着那耳坠,又将之推回任修手中,“你拿走罢…”

“宫中之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有旧结佩,一生护佑,够了。”任修微微摇头,再将之塞还谢研。

执意相持,十指微扣.掌心交合。

忽然,风平里猛起巨浪。“先生!快走!”那话音未落,喊话人已给摔进阁来,整个摔在地上.牛晌爬不起身。

“阿宝哥!”小小的皇长子李承,看一眼那还趴在地上之人,顿时吓得喊出声来,再抬头,眼前竟是父皇那张威怒之下已近扭曲的脸。刹那,手足一冷,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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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二 溅宁和

“太后巳睡下了,奴婢等不敢忭扰,淑妃主请曰罢。”

庆慈殿外,两名女官颌首福身将墨鸾拦下.婉拒的理所当然。

重回旧地,略环顾四下,除了那熟悉的殿宇琼台依旧.却连草木花香的味道也已然陌生了。不是她太久不曾来过,只是物是人非,昨目朱楼易主。眼下入主庆慈殿的是当今皇太后王氏.不再是她的阿婆。

“兹事体大,我此刻定要见太后一面不可.请二位姆姆先行通禀。”虽然说了先行通禀,但她已往殿上走去.丝毫不顾阻拦。

“太后近来风体多有违和,难以入眠,尤忌惊醒打扰.奴婢们万死不敢从命,请妃主不要为难我等。”那两名女宫见她似要闯入,慌忙追上步伐,又拦在她面前,屈膝便已匍匐跪下。

太后恋旧,身旁的管事女官多是追随多年的老婢.均已有些年纪。眼见这些比自己长着辈分之人匍匐足下挡道,难免心有震动。但墨鸾早巳不顾这许多。“不是我为难你们,我只怕耽搁出事情来你们担待不起。让开!”她语声里巳显出锋利,说时巳举步径直上前.大有再不让道便要从她二人身上踩过去之势。

那两名女官眼见拦不住了,只得齐声高呼着跟上前去。

正值此时,却听殿内声起。“让她进末罢。吵得这样大声,早给吵醒了。”

两女官闻声诺诺两旁退开去.替墨鸾开了门。

墨鸾跨入内殿.转过珠帘高屏,一眼望见太后王氏倚在芙蓉榻上的身影,打火将人影与榻上小屏风一起投在帷帐之上,金身不见,影曳雍容,连一旁捶腿伺候的小宫女那双玉手也起落的清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墨鸾俯身行毕大礼.尚末及抬头,已听见太后声音:“你知道,当年你还在东宫时,我就不喜欢你。难为这时候,来找我的,却还是你。”

墨鸾眸色泰然.静如平湖,仿佛早巳习惯这般辞色:“若非事出紧急,妾也不敢搅扰皇太后殿下的清净。但如今恐怕已关系到长皇子安危,妾只得斗胆,请太后凤驾。”

“我管不了他。”太后叹道.“先帝在时,管不了他;太皇太后在时,也管不了他;我又怎么管得了。”尚不待墨鸾再多言,太后又已接道:“我知道。帝主外,后主内,内廷诸事.皆由皇后管辖。皇后不能理事,贵妃替之,贵妃从缺,淑妃代持。你来走这一趟.无非是要这一句话。去罢。”

墨鸾闻之抬头望击。夜风瞬息翻飞,撩动纱帘,那一角屏中芙蓉,金线描绣的赫赫灼目。

宁和殿中的月色与影魅便仿佛两个世界的泾渭分明,一半清澈,一半昏暗。

“陛下,都是阿宝的坏主意.阿宝…也只是想劝皇后就医,全部不关皇后、长皇子与任先生的事!陛下若要责罚,侄儿愿负全责!”整个人被晒鱼干硬摔在地的李飏终于一个骨碌翻身爬起

,又立刻跪倒在地,俯身拜罪。

“不!是儿臣的错!”吓呆在当场的李承彻底清醒过来,连忙也跪了,“是儿臣央求阿宝哥哥任先生帮忙的,父皇您要就治儿臣的罪罢,千万别怪…别怪母后他们…”他说着说着.却还是忍不住渐渐缩成了一小团。末满十岁的孩子,从末见过父亲这样可怕的神情.紧不住先露了胆怯。

那簌簌颤抖的可怜模样,令人由不得心叹。“陛下.臣——”仕修上前一步,将两个孩子拦在身后.向李晗长身俯拜。

但他却连话也未能说完。

“臣!”李晗咬牙切齿恨道,嗓音冰冷。

仕修为之一怔.旋即苦笑。他抬起头看了李晗片刻.复又匍匐拜道:“草民仕修,自知死罪.愧对皇恩.只求一力担当以谢陛下。二位殿下乃天家贵嗣,孝心拳拳,陛下以仁孝之德治天下,必不会怪罪他们。”

不料李暗却忽然大笑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他像个醉汉一般,连步伐也虚浮不稳,转瞬以笑得泪水横流。“你们抢什么,怕人不知你们情深意重一样呵!跟你们比起来,朕还真是无情无义、小肚鸡肠、可笑至极!对罢?”

见他巳显出些痴癫之态.谢奸忍不住苦撑起身,“陛下!”她哀哀唤了一声,便要下榻来。

但李晗却猛地暴怒大喝。“你闭嘴!”他忽然两步跨上前去,一把揪住谢研披散长发,将她从榻上拖下地来!

“母后!”早巳惊得不住打颤的李承终于魂飞魄散,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谢研被拽得重心失衡.一头撞在榻沿上,顿时天旋地转,一分不清身上究竟何处剧痛,惊骇时仍不忘疾呼:“把长皇子拉开!别让他过来!”

“父皇你不能打母后!母后身子不好!母后没做错事!”李承嘶声痛哭着就要扑上前去,被李飏一把拉住,紧紧梏在一旁。

“陛下——!”跪在地下的任修,见状涌身去拦,话未及出口”,已被李晗抬起一脚,狠狠踢在心口。

李晗恼恨至极,无非要寻个发泄的出口,全然已分不请谁和谁,只知有人近身挡了上来,便当是个沙袋一般毫不留情地拳打脚踢,早将谢研舍在一旁。

任修不过一介儒士,又腿瘸不便,身骨单薄,哪经得起这般暴打,不一时便呕出血来。但他已决意要受这一场过,不躲不避,死死抱住李晗一条腿,无论如何也不松手。

“陛下!别打了!不能再打了!”谢研已哭得语不成调,奋力想要拉开李晗,却被李略恶狠狠一推,又摔倒在地。

混乱之中,掌心那只玉蝴蝶零落尘泥,折骨脆响时.双翼残断,匐在地面,绝望地再也挣不起身。

李晗目光飘忽,呆呆看着那玉蝶,忽然,眸中泛起血红之色来。他甩开任修,一步上前,将那玉蝴蝶踏得粉碎,再一步,已到谢妍面前。他将谢妍逼在角落,忽然,一把抄起谢研放在榻旁枕畔的裁刀。

谢斯已是脸色惨白,却凄然扬唇而笑:“云在青天,水在瓶,两相交映又何碍何妨?妾问心无愧。陛下若当真如此怨怒,定要妾一死,方能泄心头之恨,妾也唯有一死,不敢有违君命。只是.陛下你可要记得,妾这一腔血,洒在宁和殿上,洒在你我的孩儿眼里.也会一生一世洒在陛下心头,你这辈子再也休想逃过!”

“你…威胁朕…”李晗眼中显出异样的诡色.忽然咧嘴绽出一个疯魔般的冷笑,猛扬起手中刀。

塞光坠落,血红四溅。却是任修扑上前来.将谢奸推开。那裁刀从他左胸斜着刺入,刀尖又从胁下穿出,热血刹那泉涌。

谢研终于发出一声崩溃惨叫,绝望地返身想要抱住任修。任修却拼死地将她摁住,挡在身后。他口吐鲜血.简直摇摇欲坠,眼中却不见分毫惧色,更不见退怯。他坚定决绝的就像一座山.便是天崩地裂,也绝不轻易倒下。

这般情景,针一般刺在李晗眼中,愈发激得他浑身发抖。他仿佛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手脚,发狂了一般握着那裁刀,一刀一刀狠狠地向着任修戳下去,就好像在戳一只筛子,足足戳了十几刀.直到全身劲力使完,仍不肯罢手。然而,任修却死死瞪着他,挺胸就戳.眸光不散。

刀戳声,哭喊声,荡在宁和殿中,宛如冤鬼哀泣。李飏死死捂着弟弟双眼,恨不能将他双耳也绪上。追随而来的宫嫔、宫女、侍人全被这惨烈景象吓得日瞪口呆,胆大些得尚记得呼告。胆小写的早已浑身瘫痪,爬也爬不动了。

至到李晗持刀的手因疲乏而缓慢下来,谢研才终于得以握住那把裁刀。她的双手也早已被划出许多长长的血口.满手满身染得鲜红荼靡。“李晗!你故手!”她双眼血丝遍布,凄声厉呼。

筋疲力尽的李晗被这声惊得一震,摇摇晃晃撒手退开一步。太久了,几乎从没有人这样直呼其名地怒斥他。他像个初生赤子般懵懂地茫然四顿,浑身血污。

刀刃深深割入谢研手指掌心中去,十指连心,却再感觉不到疼痛。任修便像是筋骨俱碎一般软倒在他怀里.早已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好似想对她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张口便是血涌。“别说了…我知道…我都明白…”她发出泣不成声的呜咽,无助地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却怎样也擦不尽.直到血水与他的身体一同渐渐冷去,仍不愿放弃。“陛下,你开心了么?”她失魂落魄地扬盾而笑,贝齿轻启,却吐出至极恶毒的咒语.“你不可能开心。你知道你宄竟在怨什么。没有人真的爱你,陛下。他们围绕在你周围,觊觎你能够赐于他们的权、利、名!他们甚至想杀了你,取代你。所啦你才怨,你害怕,你更不愿看见你没有的东西被别人得到!可那又怎样呢?你可以杀了我们,但你改变不了事实。生离,死别,都不能将我们的爱湮灭。而你.你连面对事实、面对自己的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你还想得到什么?李晗,你不过是个自私的懦夫罢了,你此生永不可能得到真爱!”

“你胡说!胡说!”李晗痛苦地尖声嘶叫起来。他再次扑上去,紧紧掐住谢研的脖子,不许她再吐出半个字。但谢研却只是平静地微笑着,没有半分抗拒挣扎。那从容姿态就像一面镜子.映着李晗自己的惶恐无措。他哭起来,哭着撒不开手。

“陛下!快放手!”

猛然间,他听见声清喝。那瘦削柔弱地女子疾上殿来.怀中抱着什么东西,细看之下竟是一块灵牌。她径上面前,毫不犹豫,举起那块灵牌狠狠打在他身上。“你们还瘫在那儿!全都退到外殿去候着!谁也不许擅自乱走。”她冷然回身向那些仍愣在门前的宫人令道。

诸人神色惊疑变幻不定,忽然有人起身想跑。

“拿下那奴婢拖出殿外斩了!”她见之眸光一烁.断然冷喝。

随她而来的卫军们应声已将一名宫女拖下.不一时棒了颗人头回来,血淋淋沿路尚淌落红线。

顿时,又是一阵惊呼喧乱。

“太后口谕:‘帝主外.后主内,内廷诸事,皆由皇后管辖。皇后不能理事,贵妃替之,贵妃从缺,淑妃代持。’如有异议者,庆慈殿外宫规伺候!”分明娇柔一身,眉目间却英气赫赫勇烈毕现。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卑飞敛翼的噤弱鸟儿,而是扶阳而上号令九天的风凰。“即刻起,宁和殿戒严,擅越一步者,立斩无赦!”她命卫军将那新割下的头颅搁在外殿大门前,将一干早巳吓得瘫痪如泥之人尽数禁闭外殿之中。

宁和殿内,大小门户层层闭阖。内殿阁中眼前,只余两个孩子,一具尸身,精力虚弱的皇后,和神色混乱的皇帝。

“阿宝,带长皇子到门外去候着。”她看一眼两个孩子,如是命道。

受惊过度的李承.几于连路也走不动了,社李飏连拖带拽半抱着拖出门去,却忽然在门前抓住了门框。“母后…”他像只脆弱的幼兽一般执执着哀鸣,不愿松手离去。

“去罢。听话。”谢研靠着卧榻边沿,无力地向孩子点了点头,眼底流淌的眷恋浓稠得难以划开,仿佛最后一眼的诀别。而后她便闭起了双眼,冥思休憩一般,气息微薄。

墨鸾却似不曾瞧见一般,她走到一身颓然的李晗面前,沉声问道:“陛下,你可知错?”

李晗闻声茫然抬头向她看去,她却扬起那张灵牌,狠狠向他脸上抽去。“这一下,打你枉为人君!边关战火狼烟,将士浴血,百姓殉国,陛下却在这里萎靡不振,虐杀贤良!将天子担当置于何地?”

她这一下毫不留情,正扇在李晗脸上,直打得李晗耳鸣嗡嗡,顿时脸肿了一大片。但她却丝毫没有罢手之意,又一下狠拍过去。“这一下,打你枉为人父!长皇子尚且年幼,你不顾母慈子孝之情,不许他们母子相见,竟还酗酒失态,当着他的面,殴打皇后,残杀他的老师!把言传身教天理道德抛到哪里?”

她也不给李晗反驳之机,第三下狠狠打过去:“这一下,打你枉为人夫!都说留言止于智者,陛下却偏要做个愚人,肆意泄愤,毫无底线,更勿论相敬相爱,相信相持!身为男儿丈夫的胸襟器量又在何处?”

“你——”李晗被她打得眼冒金星,面颊火辣肿痛,终于跳起来,一把抓住她手中那灵牌,攥得经脉突张,骨节青白。他狠狠盯着她,胸膛起伏剧烈,吐息一声重过一声。

墨鸾亦牢牢举着那张灵牌,绝不松手。“你敢动手!你还想再怎么伤害他?陛下当真是神鬼不惧无所不能,不如索性连我也打杀在当场罢!”她厉声叱问他,眸中精光烨烨,如有烈火跳跃。那已不再是柔弱无助的悲哀,而是愤怒,喷薄燃烧的怒炎。

李晗呆呆看着面前那张灵牌,肃然漆黑之上,鎏金的字迹:爱子李泰…他愕然静了良久,仿佛石化,终于抱头大哭起来,一朝坍塌,乾坤倾颓。

他翻身狂奔出去,仿佛再多半刻的停留,也是此世间最残酷难捱的刑罚。

那嘶哑绝望的哭声却似不能远去,兀自绕梁不绝。

“我是不是…该多谢你…?”倚在一旁的谢研忽然出生问道。她依旧闭着眼,声音听起来已十分虚弱。

“你用不着谢我。我并没有…也从未打算帮你。”淡然应时,墨鸾回头看向那个倒在眼前的女人,看见大片乌红粘稠的液体在她身下绽如罂粟,染透衣裙,“你——”她气息一窒,话到唇畔,未能出口。

“你至少没有害我,我该多谢你了。”谢研却轻轻地笑着。

墨鸾眸色微沉:“若我当日不带那小丫头去附苑,你未必会有今日。”

谢研竟笑得愈发温柔起来:“若是连这个也要怨恨,我怕早把自己溺死在怨恨里了。”她脸上显出平静恬淡之色.“命里有时终应有,命定无时莫强求。人之将死.我知道你懂我,也能懂这句话。”

“你需要就医。”墨鸾返身便要走。

“不,我不需要了。你回来,我有事求你。”谢研却疾声将之唤住。她忽然睁开眼来,眼底竟是一片赤诚的稚蓝。“我知道你有多恨我。若你易地而处,我也会如此恨你,甚至十倍、百倍、千万倍地恨你。”她浅浅笑着,宛若一株寂寞的莲,渐渐退去血色,“但我还是要把麒麟托付给你,因为我别无选择。”

“你不怕么?”墨鸾静静问道。

“我不怕。”谢研依旧笑着,那笑容竟像是透明的.“我会看着你,就算上刀山、下油锅、被剜眼剖心也会看着你,直到他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你可以恨我,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能恨他。”

“你也好意思说‘孩子是无辜的’,”墨鸾不由得冷笑。

谢研却仿佛未曾听到一般.不再应话。“麒麟…”她轻轻的唤着,犹如摇篮之侧最温柔甜美的呢喃。

那声音如此轻细,门外的孩子却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扑了进来。“母后…”他颤抖着想要钻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却惊恐得发现,母亲的双手那样冰冷。他瞪着大大的眼睛,呆站着,眸中恐惧溃落。

“去,孩子,喊母妃.喊阿娘,叩头行礼。”谢研将孩子向前推了一把。

幼小地孩子无措地站在中央,满肚泪水。“母后…”他哀哀地望着自己的生母,在两难踟蹰间迷失了方向。

“快去呀!”谢研又推了他一把,疾声催促。

那倔强地孩子紧紧咬着嘴唇.在墨鸾面前跪下,匍匐三叩首,却怎么也不肯喊出声来。

“麒麟!快喊阿娘!你不听母后的话了?!”谢研的声音愈发严厉起来。

但李不却抵死不从.直将幼嫩唇瓣咬得渗血,也绝不啃开口。

“算了,别紧逼他了。”墨鸾将麒麟拉到身旁来,轻叹:“我答应你。”

“好。”谢研这才舒展了双眉。“好妹妹,记着让咱们陛下来瞧清楚,这暗结的珠胎,宄竟是什么模样…”她忽然笑得妖异跋扈起来,猛扬手,将那柄裁刀刺入自己腹中,一刀横剖到底.反转又切一刀。

“母后!”李承凄厉惨呼一声。墨鸾无暇阻拦,先一把揽住孩子,遮了他的眼。

她眼见谢研缓缓倒了下去.努力地抱着任修已渐僵冷的身子,附在他耳边柔声低吟:“你等着我…等我赎完了罪、还清了债,与你一同去喝孟婆汤…我要在你掌心烙一颗朱砂血…否则.下辈子,我找不到你了,怎么办呢…”

掌中的孩子声嘶力竭地痛哭着。她扭头,看见门畔跪着的少年,那灰白的面色,疼痛的自责,刀一般锉磨人心。

“阿宝,过来…”她向他仲出手去。

那遍体鳞伤的孤兽眼眶一涨.慌不择路地向这唯一一抹温暖救赎奔逃而去。

她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听着或悲戚或压抑的哭声,一瞬,竟有泪模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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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三 安内外 作者: 沉佥 【完成】

谢皇后剖开的腹中并不见所谓的胎儿,只有脓血,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硬如石珙的肉瘤。钟隶烛用银银刀将那肉瘤切开,只见一只银刀竟全黑了。皇后这样病症恐怕是遭人毒害,究竟是何种异毒.谁大下手,却已再难查清。一时内廷之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墨鸾命人严查宫中,几乎将殿中、内侍二省彻底清洗。她擢升韩全为内侍监,全权执掌内侍省。殿中省自监以下大小尽数更替,六尚、宫正布不例外。当夜目睹李晗暴行之人.除却韩全与德妃,全款软禁以候发落。而受惊过度的德妃昏沉沉睡了好几日,再醒来时.已将诸般惨案忘得一干二净,连正常言话也难以做到。

一场悍熬波谰,李晗仿佛已将蓄积多年的阴冷压抑尽数发泄而出一般,又恢复了往日温暖。他甚至好像已经忘却了那一夜血溅宁和的惨事,像个孩子一样,固执地拒绝接受现实。朝臣们替皇后拟议谥号“敬敏”他呆了良久,然后提笔在前面加了一个“端”字,一言不发而去。凤落皇陵,举国大丧。(bielaiaiwo为你手打)

而此时的小婕姝徐书,在禁中日夜啼哭着要见陛下。

李晗往寻墨鸾,半央求着问:“你可能放她回来?她毕竟与普通宫人不同。”

墨鸾不动声色反问:“放她回来之后呢?她是否又接着哭诉丽仙苑呆不下去了,其余婕姝姐妹们都挤兑她?”

李晗语塞半响,黯然拉住她手:“后位空悬,国无女主,总是不好。待国丧毕了朕立你为后。”

“妾封后,和人晋封淑妃?”墨鸾不禁冷笑,拂袖抽回手来,不许他沾身。她凉凉地看着李晗,眉梢挑,唇微扬:“妾是个懒人,又病弱,不喜欢操劳心神多事。不如陛下还是立徐婕姝为后吧。若是怕几位老臣们不能答应,陛下就先封她个贵妃,行六宫全权,过一阵子再便宜行事就好了。这样一来,陛下自得欢心,妾也落得清闲,岂不是两全其美。”

她字字全是讥讽,李晗尴尬万分,却又辩驳不得。

墨鸾将他嘲弄得够了,才冷色到:“陛下,皇后新比,举国丧悼,西北边塞却两军对垒。陛下若还有一点为国体军心着想的思虑,就应该尽早册立长皇子为储,择定吉日,即行大理,以告安天下。至于徐接受,难道陛下害怕妾变个老虎吃了她吗。轻重缓急何在,陛下自己裁夺。”她言罢而去,仿佛再懒怠多看他一眼。

李晗怔怔望着那一抹背影由浓及淡,那靠近却又疏离的微凉,竟似炽热突,灼得他不出半点声响。

她真的,再也不是当年樱桃花荫下,那个浸在哀伤中醉卧红香的柔软女子。那些或甜蜜或苦涩的记忆啊,早已化作了逝水潺潺中模糊易砗的倒影,再不可碰触。而他,竟如此迟钝的,用了这么久,才恍然觉察,内廷方安,丧礼已行,墨鸾便将一干软禁宫人尽数遣往皇陵,陪守端敬敏皇后。

婕妤徐书得信,哭着哀求李晗将她留下,但李晗终于没有允诺她.末知是真心受了墨鸾那一顿言语,还是在连连打击中已蔫得没了气力。他下诏立长皇子承为太子,迁入东宫,在朝政之外,难得悉心地躬亲敦促着立储相关之巨细,仿佛可以藉此填补心深里那名为愧疚的凹陷。

机关算尽,到终了却将自己也套牢其中,这样的意外,又叫一十心心念念要撷取高楼繁华的年少女子如何接受?

徐书终于忍无可忍,她在临往皇陵之前愤恨地向那个一手将她的希望摔至粉碎的女人扑去,又被两侧护卫禁军用那锋利长戟死死押在地面。

“原来你借刀杀人,过河拆桥!”她仰面发出愤怒的指控。

“我借刀杀人?”墨鸾闻之不禁轻哂,“我借谁的刀,杀了谁的人”

“你——”那般凌厉寒冷的质问,逼迫得徐书气息凝结,她话塞良久,却又笑了起来,放肆的笑声中有深重的怨意,“你嫉妒我!嫉妒我的年轻美丽,嫉妒陛下对我的宠爱胜过了你!所以你要撵走我,想叫我在陵墓里做十活死人孤独老去,你凭什么?”

“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就不会这般涂抹脂粉,也不会有这样绵密的心思饥谒的眼神。”墨鸾托起那张细腻娇美的脸细细打量,浅浅叹息:“你就算留下又如何?再过个五年十年或许要不了那么久,一二年就足够了,会有许多绝色娟丽诗情画意的年轻女子将你取代.你也不过是穿旧的帛衫,是花园中不再新鲜光亮的花,或是金丝笼里羽衰声旧的鸟。那时候,你就会知道你那些年轻气威的算计勾谋不过是一场竹篮打水的玩笺。”

“你休想拿这话来唬我。我只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不登临玉宇琼台,枉我此生。”年少姣美的女子眸光灼灼,眼尖上望着的,唯是云端宽虹。那般神色,究竟是率真锐气.还是无畏枉妄?

“你眼看着生命的流逝.有人在面前死去,难道便不会心怀敬畏吗?”墨鸾静静望着那双锋芒毕露的眼睛.“不知敬畏,便不会知道珍惜,你用什么开凿阶梯,踩在你的脚下,喜像冤孽,也都只有你自己承受。这世上确实有无数出人头地的法门,但摔下来的结局只有一个。你好自为之罢。”

被人拖下时.徐书仍旧奋力挣扎,那锋利的笑声偿是焦灼的电火,将龟裂的天空撕扯地愈发血腥浓烈。“你要么现在杀了我,否则你定会后悔!”

后悔?

墨鸾闻声,在那冷风萧索的繁华间回首一望.却是轻声浅笑。

悔之一字何重,未必人人有此分量担当。

此生至今,可有人叫她刻骨铭心的悔过?

她深吸一口气,仰面,唯见秋水长天,苍穹云烟随风史幻,聚散无踪。

皇后忽然甍逝,太子新立,消息传至边陲,牵动几多人心。

白弈将那一纸读罢的信笺送在烛台上烧了,凝神盯着那一卷雪白在火光蚕食之下灰黑蔓延,剑眉紧锁。(bielaiaiwo为你手打)

忽熬,一只手从身后伸来,越过肩头已去夺那烧了一半的信。

白弈看也不看采人,闪手避开去,握拳,那一团火已熄灭在掌心,再开掌,灰烬全撒在地上。“动作真快。着一眼割你肉了?”那来人笑着哼哼一声,翻身在侧旁坐了,这才大刺刺去了一双护腕.扔在一旁,再蹬蹬脚,便连靴子也甩了。原来是蔺姜。

那东倒西歪的模样,哪里像是坐镇边关的大将军,分明是个落魄泼皮。白弈无奈,,“我的家信你也要看。”他笑着唤来婢士,“把这泥猴儿揪下去拾掇干净再回来说话。婢士们掩面笑着上采,将丢在地上的靴子和护腕拾走,又来请蔺大将军入汤。

“就你这么多讲究。你还当你在神都王府呢。”蔺姜嘿嘿笑着。

“汉人叫你讲究。你也别黑汗水流得就已滚来滚去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州从泥坑里给人捞出来。”白奕挥手一面将蔺姜往外轰,一面意味车深长道:“你还是抓紧时间好好享受罢.回头.泥里睡沙里爬的日子有得你过。”

听他此言,蔺姜惊了一瞬,略略将白弈神色打量一番,继而一笑而去,不再多言不一会儿神清气爽回来,深秋里上身只穿了件半臂,身上脸上还带着水汽湿润。

“说罢。大王想必都已考虑好了。”他见白弈已将巨大的行军典图在地面上铺开来,便走上前去,在那典图一旁坐下。

这蔺姜倒也算是颇知已的一十人。白弈微微一笑,依旧细看着面前典图。不错,他方才执意叫蔺姜去刷洗干净回来,并非是真要不合时宜地讲究这个,而是有些事情甫待牡自考虐。“我打算一’他看着舆固,缓缓开口。

“等等。”不待他说完,蔺姜却先一步将他打断,伸手摁在面前那典图上, “我知道你打算把我发配出去,不过说这事儿前,你得先告诉我,你方才烧掉那封信都说的什么?”

白弈眸色一沉,邓信是傅朝云飞鸽传来的。谢皇后为人所害,内廷权变,这倒不是最紧要的。他担心的是下一步.她会做什么。“我说了,是家信。”他摆出拒不答话的架势,扒拉开蔺姜那只爪。

“家信你烧什么。”蔺姜哼了一声,又将巴掌挪回原处, “皇后的事,不可能和阿妹有关系。如果连你也要起这种疑心——”

“早点打完,早点回去,就什么事都没了。”白奕苦笑.又把蔺姜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