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该想到的,当我听到睿王云耀那有如“碧落版兰陵王”的传说之时,我便应该有所察觉,那日夜里他关于家人与亲情的感慨,还有他言及那位光武皇后种种事迹时的熟稔,我竟然没能联想到一起。

无意之间,我竟卷入了第一家庭的“萧墙之祸”。还好那日有所准备,否则如今的重逢定然会为我带来一场危机吧,毕竟这不是我们这等升斗小民应该知道的事。

“曾听致远提起,翔之于茶道颇有见地。在下可有幸,邀得翔之共品这禅茶?”

报恩寺的禅茶,在苏州颇负盛名,不过据说来此饮茶的门槛极高,若非一等人物,便连闻上一闻亦是奢求。我自认不是什么高人,便也不曾到此间结一段茶缘。如今蹭茶的机会送到眼前,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的。毕竟顶级碧螺春,一生也难得遇见一次。

“若能有机会识荆,凤君自然愿意附骥。”

洞庭碧螺春,茶香百里醉。

我跪坐在席上,看着杯中“乱云飞雪”的胜景,深吸一口气,馥郁的茶香溢满胸怀,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完满了。

“翔之可有所得?”在这古刹的袅袅碧烟之中,连程潜那一向听着就像要“干坏事”的声音,都带上了些许出尘的味道。

我这才明白,其实是我想错了。我原以为所谓“茶禅一道”,若“禅”背离了佛门众生平等的真谛,“茶”便也失去了本心。当我闻到那茶香的一瞬,我才醒悟到,其实这一切又和“茶”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不过都是人在庸人自扰罢了。

“凤君愚钝,便只闻到了茶香。”我握紧闻香杯,感受杯壁上的温暖。

“施主说的是,茶便是茶,自然‘得’了。”那住持长得便是一派“得道高僧”的气派,不过能与程潜相得,自然也不会与外表这般简单。他看了我一眼,说道:

“老衲初入禅门,便一心念着‘得’。然则跟随师傅半年,却从不曾听得师傅讲得半句要义。一日,老衲又为师傅送茶,终于忍不住相询。师傅却说:‘你奉茶与我,我为你喝;你捧饭与我,我为你吃;你向我合掌,我就向你点头。我何尝一日懈怠?’老衲却仍不得开悟。师傅微微一笑,只对老衲说了二个字:‘放下。’”

我心中一动,也许我的郁郁太明显,所以逃不过那双看尽世情的双眼,所以他用这样一段“公案”来开解我。祖父在世之时,也曾这般劝我放开怀抱,只是人生总有什么要抱紧不放,就算是伤痕也好,伤痕不也正是幸福曾经走过的证明?

“凤君不懂禅机,大师的好意,只怕是对牛弹琴了。”我垂下眼,轻声拒绝。

“是老衲噪啰了,施主只喝茶便是。”那高僧端起茶杯,便再不说话了。

“师傅说的是,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程潜将手中的茶杯放下,站起身说道:“人生几何,何必一心烦恼,不如及时行乐!”

“大师已然超脱,这红尘间的爱憎,自然是半点不沾身的。”只听得门外那碎玉般的声音响起,方丈的门洞开,那位睿王殿下带头走了进来,林冲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亦步亦趋。他继续道:

“若真的放不下,又何必强求?此非彼,又安知彼不曾以‘坚持’为乐?”

我身体一震,他的想法,竟与我不谋而合。不忘,才是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倒是老僧愚昧了,若手里放下,却入了心里,如何是放下?”那高僧起身,向睿王行了一礼,道:“施主以道法入门,若能无拘无束,放达胸怀,尽力而为,亦是一种境界。以施主的气魄,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睿王负手而立,不再言语,我却分明感受到了他身上,那山岳一般的霸气。我再一次庆幸我们不用认出对方,在这一次的相遇…

作者有话要说:那首雪花诗,来自荷兰人高佩罗的《狄公案》,我高一的时候读过的一本书,如今十多年过去了,记忆犹新啊。非常好看,推荐。

继续打击b~~

长生乐

而一结束丧礼,那位“定有一番大作为”的睿王殿下便直接进入工作主题。这次的会议参加者就限定在了他与涉案最深的三人——林冲,吕才以及我。

将林冲提交的证人证词、我呈交的验状以及吕才提交的证据通读一遍之后,他说道:“这几日诸卿辛苦了,这些本王收下了。致远,此案由始至终皆由你亲力亲为,你又何见解?”

“臣以为,这些证据也能为头绪而已,始终难指本源,孤掌难鸣。可惜那日在连云巷里那名死士服毒自尽,而臣等擒得这名凶嫌又只为他人雇佣,不曾见得雇主。”

睿王云耀点点头,说道:“一路上本王也见到第三名凶嫌的画影图形,此人若能落网,应所斩获。致远你打草惊蛇之举,也是一步好棋。他们越是大动,便越有可乘此机。”

这次睿王出乎我们的意料,并没有像在京城那般雷厉风行直下江南。转念一想,其实我大抵也能理解他的做法,兵器监的自裁已经让这些惊弓之鸟有所警醒,他们害怕睿王会乘胜追击,压力之下必然有所动作,而他们向上活动的时间越多,其间的盘根错节就会更容易浮出水面。这么好的借题发挥的机会,睿王定不会只抓了一个扬州府便善了。他被追杀的那幕又浮现在脑海之中,像他这样的一个人,必然是“所谋甚大”吧!

“致远对本王说,凤卿洗冤之能,放眼碧落无人能及。本王此刻与你一纸令状,着你重启前扬州兵曹王大人猝死一案,你有几成把握,可勘清致死之因?”我还在晃神,他已经在对我说话。

“回禀殿下,再未见王大人骸骨之前,臣不敢轻言把握。”我敛住心神,回答亦有所保留。

“殿下,臣亦以为此事倒也急不得。毕竟王大人辞世已有年余,翔之虽有过人之能,亦须时日方能勘明真相。”林冲接着我的话说道。

他瞥了我一眼,锐利的冰芒一闪,展眼又是深邃沉静。玉雕般的手指在账簿上敲了一下,然后说道:

“致远却也言之有理,凤卿,此案事关重大你自是知晓,其间关节想必不需本王赘言。本王只要你一句,此事本王可否信你?”

“殿下言重了,臣别无长处,亦不敢轻言取信于殿下。”我也不是什么神仙,怎么敢轻易许下什么承诺!只有硬着头皮回答道:“臣既身为法曹,职责所在,必全力施为。”

出乎意料之外的,对于我这种勉强的回答,他反而点头接受了:“如此,致远,本王就要借凤卿一用。”

我与林冲对视了一眼,同时站起身,说道:“是。”

还没在这苏州府住稳当,又要出差了。看来古今的公务员都一样,脱不了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如果一不小心我的“女身”暴露,这“犯罪性质”可就变了,“欺瞒钦差”等同“欺君”;更不妙的是,万一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也一并翻出来,他可不是对“被人蒙蔽”这种事情一笑置之的人。

可是这事态的发展,岂容我说个“不”字!

看着事情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林冲站起身,说道:“殿下,天时已晚,今夜是否下榻府中,与臣等一同守岁?”

“公事已毕,致远无需如此拘束,一切像从前才好。”云耀将一应证据收入袖中,说道:“恰逢除岁,又难得你我重逢,不如再找上光隐,咱们秉烛达旦,岂不畅快!”

睿王、林冲加上程潜,这样的组合应该就没我什么事了。我顺势站起身,说道:“殿下,大人,臣先请告退。”

“翔之且慢!”林冲唤住我,然后对睿王说道:“光远,今日是翔之生辰,我与光隐已经议定设席为翔之庆生。”

“能得你们两人青眼相加,凤卿实为难得。” 睿王微微一笑,如烟火初绽的流美,对我说道:“只是初时并不知凤卿生辰,两手空空,失礼了。”

“殿下言重了!”我只有硬着头皮说:“能得殿下亲至,实乃为臣之幸。”

本来说是我在福满楼设宴,可是非常时期非常之人的到来,使这宴席也只能改在府内举行,好在程潜见机得快,不仅仅是厨师和宴席需用的食材,连器皿和侍宴的歌舞姬都一应准备好,打包带了来,这让本来因为众人回家过年而冷落下来的苏州府又热闹了起来。

然而程潜一进来,他对睿王的称呼就吓了我一跳——

“表兄!”

原来这位程大公子,却也是位皇亲国戚!

可能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在他们寒暄完毕后,程潜笑着说道:“翔之有所不知,先母亦出自阳夏谢氏,是贵妃娘娘的堂妹,光远与我有两姨之亲。”

“你托辞为堂姨守孝,已逾四年。此来江南之时,父皇有口谕,程潜听旨。”睿王站起身,程潜只好撩衣跪倒,口称“领旨”。

“卿母早丧,请守制者,礼也。朕欲夺情,然卿再三辞让,许卿终制全孝。此正朝廷急贤之时,卿当速回京面圣,以待起复。”睿王一字一顿地说道。

程潜脸上浮现了复杂的神色,他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将这旨意接了下来。睿王点点头,说道:“虽则这话有些对堂姨不孝,但你能藉着丁忧,逍遥这几年,已是偏得了。”

见这气氛愈见凝重,林冲出言缓颐道:“翔之,今日是你庆旦,自是该以你为主。前几日的雪片,至今让愚兄口齿留香,此番贵客临门,可再有好茶相待?”

这半年我四处游荡,倒有小半的时间按照现代知识的索引,在各地寻找名茶。不过好茶往往是“无心插柳”而来。得知授官之后,尚有半月之期方得上任,我便往处州景宁寻访惠明翠片,意外在山脚下碰到一个崴了脚的小沙弥。我帮他正骨,却不想他正是惠明寺中的僧侣。就在前几日,他到苏州府来化缘,特地为我送了一包雪片,说是他日常喝的,竟比市上那些昂贵的冬茶好上十倍。我那日煮茶,正被他这位同好撞见,少不得蹭了些去。

“多承光隐,今日让凤君得以瞻仰碧螺春的风采。凤君自当以‘敝帚’相报。”

惠明翠片在碧落朝还并未赢得它应有的名声,但是绝代佳人不会因为幽居的岁月而改变她的美好,茶本来也不在于它的名声。

“翔之手上也有好茶,那可要请出来欣赏一番了。”程潜也凑趣道。我只好告退回房去取。而待我归来,屋中酒菜已经摆好,乐姬也各就各位,他们三人已然围坐在桌边,林冲在主陪位上,只有主人之位空了出来,看来今日我无论如何都要承程潜的情,做个便宜东道了。

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客套了,我坐下,将茶交给他们鉴赏。

“好茶,好茶。纤秀绿润,更难得有兰香扑鼻。若这般滥饮,反倒荼毒了。不如今夜守岁之时,别开茶宴,静候分夜钟响,岂不是清雅之极!”程潜笑道:“只是翔之竟偷藏了如此绝色,不为人知!”

酒中喜桃子,粽里觅杨梅。

碧落朝南方沿革六朝风尚,过年桌上必备的竟是粽子,倒也让人大开眼界。从宴席开始,我便秉持多吃少喝多听少言的原则,一心享用美食,欣赏歌管,被他们点到名字,也唯有尽量附和而已。

可是程潜就是摆明了不想让我好过,酒过三巡之后,他便站起身道,举杯道:“翔之,难得你岳降之日,咱们虽不曾按照俗礼安席,你也该多饮几杯才是。这杯我敬你,惟愿翔之得随心所至,翱翔四海。”

这句祝语倒颇有这位仁兄的个人风范。我见他干脆的干了,只得陪着饮了此杯。他却并未坐下,他身后的仆从捧着托盘走了过来,他亲自放在我面前,微笑着道:

“这是我的贺仪——”

我忙起身打断他的话,推托道:“今日这桌酒席,都是光隐的手笔,凤君做了这便宜东道,已觉有愧,这贺仪凤君心领便是!”

“翔之大可放心。”他的笑容已经挂上了不怀好意的色彩:“程潜唯记性尚可,便是收下此物,亦不会坏了廉洁官声。”

我也只得苦笑,看来我们都想到了初见那天,我与他关于“九寸发带”的争执。林冲也随之展颜,对着不了解状况的睿王讲起那日的种种。

是啊,彼时的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与这位“精彩”人物,有了之后的种种瓜葛,如今他成了我生日宴席的座上宾,还要共度我“孑然一身”之后的第一个除夕夜。

“公子的好意,凤君心领了。我碧落律法:‘受所监临。一尺笞四十,一匹加一等;八匹徒一年,八匹加一等;五十匹流两千里。’这玉簪凤君是万万不敢收的,若公子方便,请与凤君丝带九寸,凤君将不胜感激,明日必奉还。”

待林冲复述到这段时,睿王也微微牵动了嘴角,他非常给面子的,相对比较“和蔼”地看了我一眼,对程潜道:

“原来无往不利如光隐,亦有被拒之日!”

程潜倒也不着恼,反自我解嘲道:“翔之能我不能,我自然甘拜下风。”

“凤君不过是寸有所长罢了,无论文采武功,如何敢与光隐相提并论?”我是实话实说,如果PK法医技术我自然有自信,但是若论其他方面,我比起他们这些正装古人差得就不止十万八千里了。

“翔之最投我脾性的,便是从不妄自菲薄。”程潜“哈哈”一笑,姿态潇洒而高远:“咱们之间也无需那些虚礼,便拆开看了,是否和你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啥,我看了一些资料,南朝时代,民间的过年风俗,竟是吃粽子的。不错,不错~~

那个啥,三男主济济一堂,继续打击霸王ing

踏莎行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只能从善如流。将那红绸掀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个卷轴,我将那卷轴展开,整个人愣住了,上面画的竟是今日报恩寺里,我在雪中的情景。那缀着新雪的胭脂梅,廊檐的风铃,我的侧脸与伸出去接雪花的手,乃至随风轻扬的衣袂,都栩栩如生呼之欲出,上面提着两句:“清香传得天心在,一枝素影俱雪来。”看下面的印鉴落款,果然是他画的。

林冲先笑道:“梅花风骨奇清,人物纤毫不乱,更难得有景有情,有香有色,尤其这句‘素影’更是双关。翔之喜梅花,光隐这份厚礼,可谓投其所好了。”

“光隐兄的手笔,自是无价之宝,光隐一片盛情,凤君却之不恭,谨以此杯酬谢。”我将卷轴收好,举杯敬他。他是个聪明人,深知这礼物我拒绝不了,不过也难得他下笔快,还未到半日,这画竟已成了。

“凤卿生日,无以为贺,这方端石凤纹砚是我一点心意。”才喝完这杯,睿王大人的仆从就将礼物送上,他是我boss的boss,他给的东西叫“赐下”,不接受叫“犯上”。

所以我只好起身接了,端正地行了个礼,口称“谢恩”。

我再坐下,便听得他说道:“凤卿太过拘束了,今日是私宴,我便与致远、光隐一般,呼你翔之。”

我点头应是,他只说“呼你翔之”,没说“呼我光远”,我自然该拘束还是照常拘束。

匆匆忙忙用茶招待了他们,我便随便找了个借口退席回房了。他们也不曾挽留,毕竟掺和在他们中间,我尴尬,他们更不方便。

卸下全副武装,梳洗之后,我抓起一本医书,躺回床上,轻扬的笛音从后窗飘进来,竟隐隐透出一股明月清风的之意,让人心旷神怡,我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根据睿王殿下的决议,初二的清晨,我们从苏州府出发,前往前扬州兵曹王大人死亡的驿馆并去当地的衙署,提取当日的验状,再前往那位大人的家乡江宁进行挖坟掘墓,进行尸检。

林冲为一方父母,且肩负着确保人证安危的重要使命,自然不能随我们同往,这次启程,也便只有睿王来苏州的原班人马——睿王及两个护卫,再加上一个我。

梳洗完毕,我又对随身携带的“工具”做了最后一次检查,这才关了木匣,背上包袱,推门而出。呼吸了一口江南特有的湿冷空气,人一下子也精神了不少。此去江宁还不知有怎样的波折,只求能平安把此事了解,从此远离那些是非之人,是非之事。

“凤大人,睿王殿下与我家大人都已到了正厅,请您即刻前往。”我正待按着规矩,出发往林冲处辞行,荼蜜的身影便出现在转角。他接过我的行李与箱子,引着我往大厅去。

没想到我竟然是最晚的一个,除岁光年闹了一夜,昨日又忙着收拾东西商议行程,根本没有更多的休息,没想到他们却依然神采熠熠,全然无事。

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吧,我心中感叹,神色却未变,依礼向他们请安。我才落座,就见程潜在值班衙役的引领下进了门。他将手中的玉笛一转,微笑道:

“今日竟是我迟了,也罢,今日午膳我请了,权当赔罪!”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这次他竟也要与我们同往吗?

睿王站起身道:“如此便启程吧,若扬州府有人来,致远可以我手令,从权处置,不必回禀了。”

“是!”林冲躬身应道。

我们一行人出了苏州府,只见一辆精致的马车停在门口,以两匹乌蹄踏雪的纯白骏马拉着,更显得精神百倍。车夫是个清俊的小童,见我们来了,便机灵的跳下马来,自称“扶桑”,向我们请安。那两个护卫也拉了四匹马来,请我们上马。

“你的朗星呢?”睿王问程潜道。

“光远久经沙场,我如何敢比?此去江宁长途跋涉,若与朗星同往,岂不要餐风?自是马车最好。”程潜一脸欠扁的微笑。

睿王挑眉道:“几年不见,你倒越发矜持了。等回京我便上请父皇遣你镇守西北!这几日权当历练,将马给他一匹,凤卿,你去乘车!”

我心里为他这个决定大声叫好。虽然到了碧落之后学了骑马,但是上道的经验却少之又少,如果真要让我骑马赶路,恐怕晚上回去就趴下了。虽然对不起程潜,但是这马车对我而言,绝对是救命稻草,不能相让了。

分配好所有的事情,真的就要离开了。我上马车前,最后对林冲说道:

“大人保重,凤君就此别过!”

“翔之此去,只需记得八个字——‘万事小心,以己为重’。”林冲压低声音,小声嘱咐道。

我迎着他眼中浮动的温情,郑重的点头。

江南的冬天毕竟没有北方的凛冽,我们一路沿着官道而行,倒也走得顺畅。几日之后便到了京口。钦差的到来,自然惹得京口县衙上窜下跳,睿王是办实事的人,免了所有的繁琐礼节后,就直捣黄龙,向县令隋大人索要前扬州兵曹的验状。

在一阵忙碌之后,那份验状从犄角旮旯里被翻了出来。我从那书吏手中接过文本,细细研读。这勘验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其他的格式倒也罢了,但是勘验死因之处,竟只写了宿疾痛风,根本就没有任何表征,我看了一眼最后的印鉴,验尸之人,是时任县令,却并非现在这个。

我将验状交给睿王,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说道:“前扬州兵曹王卿猝死于京口,验尸之日,除前任县令之外,还有何人在场?”

“回殿下,臣调任京口尚不满一载,怎敢轻言?县尉刘大人在京口县任官已久,应对此事所知更深,殿下是否要臣传召?”这位隋大人连头也未抬,连忙说道。

“既如此,就传他来吧。再将当日追记验状的仵作一并传来。”

按照碧落的规矩,非遇到特殊情况,地方官吏都是在每“上计”年的三月,由吏部根据三年来的综合成绩评定,安排升迁和调任。而今年是“儒吏试”年,是上计之后的第二年,这事情关键的经手人,也就是前任的知县大人竟调任了,便显得特别不自然了。

我看了睿王一眼,他正以无懈可击的礼仪,撇去茶水上的浮沫,极尽优雅,周身覆盖着“一切尽在掌握”的强大气场,其实何必想太多,同往常千百次一样,我只要做好自己的份内之事便好。

不过半刻钟,那位县尉便到了。他转头看着我,说道:

“凤卿,便由你来问吧!”

我忙站起身应了,转头看向县尉道:“本官苏州法曹凤君。适才看过前扬州兵曹王大人的验尸格目,刘大人的名讳亦在其上,本官于此验状尚有诸多疑惑,还要请问大人。”

那县尉口称“不敢”,可神色却有些不以为然。这样的嘴脸,自我从事法医工作以来便看到麻木了。微微一笑,我继续说道:

“据我《碧落会要》所载,凡我朝官员亡故,无论时令、病因,均应十日内再行复检,违者以违制论。此案为县令大人初检,刘大人身为县尉,自然当为复检,可否告知本官,为何此案不见复检格目与验状?”

他抬起头看着我,一脸怔忪。半晌才到:“大人,依我朝律令,复检之人由主官指派。下官虽为县尉,亦无权专擅。”

睿王此时接了一句:“雪冤禁暴,安定乡里,为县尉当然之责。若主官所为皆可尽善尽美,我朝又何须以许多俸禄,去养那无用之人?你平心而论,于此事上可善尽身为佐官之责?凤卿,你便让这位刘大人明白过来,他究竟罪犯那条!”

“《碧落律》第一百三十二有云:‘诸公事应行而稽留,及事有期会而违者,一日笞三十,三日加一等,过杖一百,十日加一等,罪止徒一年半。’”我将《碧落律》相关条款流利的背出。

“身为佐官,罪责减半。本王代天巡守,即判你受杖一百之刑,你可认罚?”睿王将茶盏放下,淡然道。

是啊,若是摘去乌纱直接判个徒刑,哪有震撼的效果?一百杖就不一样了。一下子下去,弄不好便是九死一生,他这杀鸡儆猴,还真是不惜血本。

“臣谢恩!”那刘县尉脸色都变了,县衙的左右急忙涌上来,将人按倒,当着我们的面也不敢作假,结结实实的打了下去,顷刻之间,那刘县尉的腿上身上,恰似那春日里万紫千红,皮开肉绽,一片狼藉。

在那杀猪般的噪音摧残下,我和程潜都忍不住皱起眉,而他竟连眼皮都不曾跳一下,想必涵养功夫竟又进益了。

终于这100大板打完了,那刘县尉也是出得气多,进得气少了。跪在一旁一直观战的那位仵作,早已五体投地,噤若寒蝉了。

“你便是那日誊写验状的仵作?”

那仵作全身大动,连话也不敢回。睿王看向我,说道:

“凤卿,你且继续问吧。”

我有些头大地应了一声,这人现在的状况,能不能说出话来,也是个问题。只好放柔声音,道:“这验状所言,王大人死于宿疾痛风之症,却并不曾见王大人家人的供状,亦不见正背人形图。你先莫慌,仔细想来,那尸身有何症状,可还记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三个人就踏上征途了,接下来又是案件的部分,不喜欢的tx可以无视,说实话,我言情写的不算在行啊~~

改错别字,顺祝愚人节快乐~~

风入松

是宿疾痛风,总要有些详细的描绘。如今没有仪器辅助去验尸,关于尸体的各项指数都无从获取,能从他口中得来的,也算是传来证据,至少可以做个大致的参考。

“于朝廷命官身后之事都如此漫不经心,想来这一方百姓们的疾苦,你们自然更不放在心上了!”程潜突然飞出一句,让这大堂上的空气更为凝滞。

我心中暗暗叫苦,刚刚睿王那阵仗已经够吓人的了,如今再被程大公子飞来一笔,万一这位仵作一怕反倒把该记得的事情都忘了,那可就好玩了。

我看着睿王与程潜,他们二人倒是一派老神在在,一点也不担心。

“回,回,回大人,那日小的到时,县太爷已经到了。小的本想着照规矩为那位大人洗身安置,可县太爷却不许。小的站得远些,只还记得那位大人脸色趣青,那嘴唇儿紫乌乌的,嘴里鼻孔都是血,和一般过去的人不太一样。其余小的却真是不知道了,打死也不敢乱说。”那仵作结结巴巴,总算喘着粗气将这段话讲完了。

他一问三不知,也数情有可原。许多时候后世的电视剧都是误导,仵作不过是做些搬运、清洗尸体以及记录的工作,真正的验尸,还是要主官亲自上阵。若主官不许,他也只有看着而已,哪有什么验尸之权?

我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更加沉着,说道:“那你可还记得,那位大人是胖是瘦,面部可有什么变化?你目之所及,如手脚关节处,可有何特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