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来之前,母亲写过一封书信,命我转交给师傅。”

“小公子,你还是先起来吧!”我一边接过信,一边继续劝说。那王恒瞄了我一眼,表情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乖觉和狡猾,说道:

“我爹在世曾教导我,男儿当跪天地君亲师,您是师傅,我自然当跪着。若您唤徒弟起来,徒弟莫敢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翻脸了翻脸了,有爱的翻脸~~

不要b我啊,我有点感冒前兆,心情灰暗ing,千万不要b我~~

引驾行

这小子竟然和我耍这样的心机!我再不搭理他,直接打开了她母亲的来信,那信上情辞恳切,竟是希望我收下王恒为徒。我心下有些恻然,在这个社会里,百姓、甚至底层的官吏,其实都只是上位者手中的棋子。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在和平年代,何尝不是暗潮汹涌。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

现在想来,我还是太天真,以为单凭一己之力,便能为凤家昭雪,报答凤兮姐姐的指引之恩。却忘记了,这个时代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的法治时代,我的命,凤兮姐姐的命,乃至凤大人的命,在某些人眼中,不过是蝼蚁而已。

罢了,我也只有尽力一试,若能成功自然是好的,若真的不能如愿,莫不如将身边所有变卖了,从此隐姓埋名,江海余生,再不问这是是非非。

只是这不屈不挠的小正太,我就要对不起他了。

“你若要拜师,倒也无不可。”我看他喜上眉梢的样子,马上泼一瓢冷水:“只是你想学这洗冤之术,便先过我这关。你随我来。”

从谢府下人那里,我借了一把铁锹给他,引着他向那日停尸之所的背阴处走去。摸了一把泥土,我指着那位置道:“从这里挖下去。”

那小正太有些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便听话地挖了下去。不过三两下,铁锹一扬,目标物便落在了地上。

小正太脸色一白,握着木柄的手哆嗦了一下,正要再下一铲,我便直接叫停。这正太的心理承受能力我是见识过的,比一般大人还强些。虽然性子还有些毛躁,但如果是在现代社会,只要稍微打磨一下,绝对是法医的好苗子。

“糊涂,若此刻地下是尸身,你这一锹下去,一应证据,想必都为你所毁。”我毫不客气的训斥:“将这坑里所有的鼠尸一一找出,分别标记装袋。为人洗冤绝非易事,常须与尸身为伍,甚至要为腐尸开膛破肚。今日,便以这鼠尸为题,你若能为它们一一开膛亦不呕吐,我便收了你。若你不能,便安心回府上,明日便去书院拜师,从此绝了这份心思。”

给已经有些尸变的鼠尸开膛破肚,我也曾做过这样的功课。我那个时候是在夏天,如今他是在冬天,已经比我条件优厚很多。不过这也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刀□硬邦邦的尸体的声音和呕吐的声音同时传来。

我抬头看那小正太,他的眼眶里已经有泪水晶莹,毕竟还是没有流出来。我内心长出一口气,只希望他不要怪我今日的拒绝。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只适合只身一人上路。

事实证明,这个小正太为父报仇的决心,比我想象得还要重。当俪园的下人请我去参与谢府为睿王举办的欢送宴的时候,我才发现,他还蜷在我的房门外面,见我出来,便扯住我的衣袂,说道:

“师傅,我做完了!”

做完了?我吃了一惊,难道我离开这段时间,他居然可以不吐了?人的生理反应是很难控制的,我不能相信他真的有这样的本事。

然而事实摆在面前,当他在我面前,用手术刀毫不犹豫的将一只老鼠的头切下来,我也只能默认下这个事实。也许这孩子真的比我想象的,更适合做一个法医。只是在这样一个社会,又跟着这样的一个我,他真的会有前途吗?

可是我看着他有些湿润的眼睛,抿紧的双唇,以及极力克制颤抖的双手,反悔的话就在我嘴边萦绕,我却说不出口。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有一种熟悉的压力,从我背后传来。

“王恒给殿下请安!”他俯身行礼。

果然是他到了,我同样转过身,大礼参见。

“王小公子,你如何在翔之处?”

“回殿下,师傅已经答应,收下王恒为徒。殿下为王恒指引之情,王恒只得婉拒了!”还不待我说话,他便抢先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睿王看向我,我只得说道:

“殿下,臣并非刻意与殿下相争——”

他抬起一只手,非常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既然小公子有此志向,实属难得。何况能得翔之垂青!本王在这里,便先祝翔之开山之喜。本王恰逢其会,少不得为你们做个鉴证,吩咐下去,预备凤大人收徒之仪。”

古代的拜师礼仪颇为讲究,我本来想着拒绝睿王的“好意”一切从简,却没想到我才到了送别宴的现场,谢府上下已经知道了这桩“喜事”,连被我“夺徒”的谢夫子都举酒向我恭贺。他们这一搅合,便是想低调都难了。

而有徒弟的感觉,其实并不算好。尤其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未起床,王恒就已经出现在我门外,请安兼为我准备洗漱用品时,我大脑有一瞬间空白。虽然说“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是尊师重道的高级表现,但当我这个师傅有很多秘密不欲徒弟知道时,就变成了一种不方便。

小正太虽然还小,却是个猴精。万一他发现我的真实性别,于他于我,都不是好事。今后还要师徒相称朝夕相处,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掉以轻心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腹诽那天出现的非常不是时候的睿王,他出现的未免太是时候了!

好说歹说,我终于劝服小正太,他还是像从前在家一样,每天起来先读《十三经》充实文化课,至于例行请安,就等早餐时再说。趁着还未出发去扬州,我写了一封信给林冲,请他为小正太安排了个仵作的职位,没想到啊,在二十一世纪奉公守法的我,到了这碧落朝竟要雇用童工了!

第二天一早,按照原定计划,我们向谢家辞行。谢家的清儿小姐哭了一鼻子,躲在房里不肯出来送别。晏夫人亲自将我们送到了门口,在一片依依之情中,我们终于告别了谢家,开拔前往扬州。

我坐在车里,他骑在马上,从出了谢府之后,便再无交谈。他有他的打算,我有我的坚持,无论如何,我们都一本初衷,不会改变自己,就算说再多,也无法说服对方,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在现代,从南京到扬州不过是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古代却要走上多半天。当我们抵达扬州行在,已近傍晚时分。远远的,便看到程潜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身潇洒的银色绣袍,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猎猎招展,在一群紫色、红色、绿色的规矩官服中,显得格外醒目。

果然是招摇孔雀男,偏要做出这许多别致来。

下了车又是一大堆的繁文缛节,好容易进了行在正厅,我以陪臣的身份,被指定坐在睿王正位右后方的席上,程潜则拒绝了安排,直接坐在我身侧,为我一一引荐扬州府的“领导班子”。正席下方,左手的位置上,坐着扬州现任刺史二品大员滕大人,他是个四十多岁,容貌颇精干的男子。在一阵例行公事的寒暄过后,他便带着那种很“官僚”的笑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非常客气地说道:

“本官早便听说,苏州法曹凤大人明察秋毫,有鬼神莫测之能。却不想凤大人竟如此年少英俊,难得难得!”

“滕大人过奖了,凤君愧不敢当。”我连忙谦逊道,这一天程潜混在这边,不知道又编派了我什么!

程潜笑道:“只要有翔之在,那为恶之人,必然无所遁形。”

“能得睿王殿下倚重,又得程公子如此考语,凤大人于洗冤一道,想必十分精通。”坐在滕大人对面,那一身红色官服的男子,捋了捋自己那三尺美髯,开口道。

刚刚程潜介绍过,他是扬州二把手,长史涂大人。高颧骨,卧蚕眉,双眼内凹,更显得眸光幽深,颇有城府。他虽然对着我笑,不知为什么,却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继续道:

“眼下我扬州城正有一桩悬案,群吏无策,甚为棘手。如今天降凤大人至扬州,不若就请大人为死者洗冤,生者解惑。”

“涂大人也太过心急了,如今凤大人随侍殿下,这般私相授予,成何体统?”还未待我发言,那位滕大人已经代劳了。

“下官一时心急,竟疏忽了,请殿下恕罪。”

他们这阵高来高去,一唱一和,竟将我直接省略了。我看向睿王。他修长的手指以一种无法复制的优雅姿态,握着茶杯,双眸轻垂,仿佛沉在另一个世界里。

睿王不肯表态,程潜却笑道:“在苏州时程潜便有耳闻,扬州府俊杰荟萃,能吏辈出。是何等悬案,竟能让诸位大人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更新,更新啊更新~~

[img]yjx_1.jpg[/img]

以上是我的心声,b的童鞋们,都出水唤气吧~~

字字变

程潜最擅长的,便是这招明褒暗讽的功夫了。我看向下面那两位,他们倒是神态自若,没有半份尴尬之情。看睿王并无反对,我的同行——扬州法曹厉大人便开始向我们介绍这个据说是“匪夷所思”的案子。

就在大年初三日,一个小童在扬州的瘦西湖——确切的说,在碧落朝还是叫"炮山河"上玩耍。扬州昨年暖冬,虽然那河外表还冻得结实,其实早已经不太能承重了,这小童在河中心最薄弱处落了河。

好在周围有大人在,将这孩子救起,却也同时发现了,在这河中竟有一个半敞开口的麻袋卷,一颗头骨就掉落在麻袋卷外。扬州府的衙役闻讯赶来,剪断了系在麻袋卷外坠着石头的绳索,将尸体拖上来,打开麻袋卷,发现这具尸体已经几乎完全白骨化了,扬州法曹根据骨骼的长度以及传统的肋骨“男十二,女十四”以及头骨“男白女黑”的验尸经验,推断这具尸骨是男性。

尸骨的发现立即惊动了扬州城上下,有两个妇人一前一后跑来争认这尸骨,是自己的夫君,两边各执一词,让扬州府上下无所适从。就在我们抵达行在的同时,那两个妇人还在扬州府的停尸房外等说法。

等他讲述完毕,睿王道:“翔之执一州法令,并非睿王府僚属,本王岂可擅专?滕使君若有所请,只须相询翔之。”

所有的人都看向我,这是想试我深浅的意思吗?如果这个案子我搞不定,或者不帮忙,想必会留下一个“徒有虚名”的名声吧!

我的眼光扫过扬州府众人,最后落在睿王身上。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能破获扬州府上下都无法解决的悬案,无疑会增加我在接下来的“兵器案”中的话语权,对于睿王必有助益,而他所需要做的,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可是他却偏偏让我自己做抉择。

他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是不相信我能解决此案,还是——

“翔之?”

程潜的呼唤声打断了我的思索,我长出了一口气,点点头,道:“雪冤禁暴,是我辈之责。下官虽非扬州府僚,却愿为扬州百姓,尽一臂之力。”

对于我的回答,睿王反应冷淡,程潜却转着手中的折扇,笑得大有深意:“嫉恶如仇,方是翔之。滕大人尽可放心,别说这凶徒是人,便是鬼,也逃不过翔之的耳目。”

无论扬州府的人心中如何想,至少表面上都是一派“万分感激”地将我引到了停尸间。停尸间后一墙之隔,便是府衙的后街,现在正是人声鼎沸。来为我做助手的仵作面色有些尴尬地告诉我,那两个争认丈夫的女子,都是阖家僵在府衙的后门,若不给个说法,就坚决不离开,而扬州府的百姓也都在旁围观,指指点点,这也导致了现在的这副情景。

小正太王恒提着我的工作箱,双唇抿紧走在我身边,眉宇之间满满的都是紧张,让我想起我第一次出外勤的情景。外表镇定,内心何尝不是彷徨。只是他倒霉,我并没有我二十一世纪导师的幽默功力,可以轻松化解学生的紧张,也只有委屈他了。

“阿恒!”我唤他的名字,他马上抬起头看着我,应了一声。我微微一笑,道:“今日此来,你在旁执笔。若有何疑问,直接开口问我便可。”

从前在学校,我也曾带过学弟妹,但是自己亲手带徒,心情却完全不同。他全心信任于我,我便更要对得起他的未来。

无论是古代也好现代也罢,就算是没停尸体,停尸间也永远弥漫着一股子腥臭,只是在这古代没有福尔马林,所以这股气味更加“纯正”。

王恒走在我身侧后一步,眉头皱紧,屏住了呼吸,凝重完全挂在了脸上。

“阿恒,你可知身为刑官,验尸之时第一利器为何物?”看着他一脸“求知”地看着我,我便指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未见其形,先得其味。若‘闭目塞听’,如何能得其中真义?”

“弟子受教了!”王恒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孩子,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抢了一步为了我拉开门。

我走到那具骸骨旁,发现这尸骨有很多问题,左右臂以及髋骨的位置错误暂且不提,右腿骨更是不翼而飞。而最大的错误,还不是这些,而是——

“且将那两家苦主全部带去正堂,这具尸骨并非她们的夫君。”我戴上手套,先说道。

我那位同行——扬州法曹滕大人立刻说道:

“凤大人不过看了一眼,亦不曾亲见苦主,又如何便如此认定,这骸骨并非这二位女子的夫君?”

“何必相问,这具骸骨是女身,如何做得了他人的夫君?”我顺手将错置了的骨头放回位置,回答道。

“这,这尸身——”那扬州法曹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此具尸身有肋骨一十二对,如何是个女子!”

“女子肋骨有二七之数,本就是无稽之谈。阿恒,你来看此处。”我指向耻骨与髋臼,说道:“但凡男子,耻骨与髋臼近乎等长,而女子则耻骨长于髋臼。”

见他睁大眼睛,又点点头,我这才再指向耻骨联合部背侧面背侧缘,那黄豆大小的骨质凹痕,说道:“还有此处,阿恒可看出什么?”

“此处似有些凹凸不平。”王恒几乎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一幅认真向学的样子。

“但凡生育过的女子,此处骨面皆不平整,有如此状,此处也因而得名分娩伤。” 我点点头,这小子倒还灵透。

“师傅是说,这具尸身,是一具已生育过妇人的尸身?”王恒眼睛发亮,看着我道。

“孺子可教。”我粗略估计了一下长骨的长度,再仔细观察过颅骨与肱骨的特征,在心中换算过度量衡,这才说道:“这女子年齿在三十九至四十二许,身长间于五尺九寸至六尺。”

一直没有发话的睿王此时突然说道:“有此等身量,又正当年的女子,想必扬州城内寥寥无几,你们只去查查,便知翔之所言真伪。”

“如此,下官便命扬州府三班先去搜寻这苦主之家,待这苦主来了,再请凤大人当面验看。”那扬州刺史倒是见机的快,马上提议道:“殿下与凤大人风尘仆仆而来,还未稍作休息,便至此勘验,着实辛苦。殿下,老臣恳请殿下就此转入行馆,稍事休息!”

睿王点点头,我最后又看了一眼那尸骨,对王恒说道:

“阿恒,你可要随为师去休息?”

“师傅,阿恒可否留在此处,先绘正反图?”

我将原本摆放好的尸骨再一次打乱次序,说道:“既如此,你便将这骸骨重新拼凑,再行绘图,可做得到吗?”

“是,师傅!”王恒咬了咬下唇,然后说道。

“果然是翔之,仅是一具骸骨,便可见微知著至此。”程潜用他那把折扇敲敲自己的掌心,说道:“只是翔之又如何断定此人年齿身长?”

如果是有经验的法医人类学专家,譬如我的导师,只消一眼,便足以断定人种,年龄以及大致身高,误差在百分之十之内。我并非主攻这个方向,又缺乏仪器的配合,只有仔细观察一些显著的特征。

比如女性的年龄,可以观察她肱骨的骨髓痕迹以及颅骨的骨缝。一般而言,女性肱骨的骨髓腔在40岁左右,达到骨骺线的高度;而在41岁,颅骨人字缝外线会完成愈合,而内线的愈合,则要在42岁之后,47岁之前。这个数据值会受到营养状况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但是误差仍在2岁之间。

只是我所学习的法医学理论,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个时代人的理解范畴,且不说我真的是无从解释,就算真的解释了,势必会引发无穷多的疑问,以及睿王对我来路的猜疑。何况像程潜这样的人精,他知道的越少,我就越安全。

“家师有门规,弟子不得将所学外传他人,否则便要逐出门墙。凤君所习,虽则敝帚,也只得自珍。还请殿下与光隐原谅凤君不能吐实。”我随便编了个理由。

“能教导出翔之这般人物,想必尊师也有仙风。与翔之相识至今,却不曾听闻翔之提及他老人家的大名——”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程潜也是个喜欢没事找事的主儿。看来我也只有按照给睿王的答案依样画葫芦。反正已经被他怀疑了,我索性再大方一些,希望他反而会因为我的大方,达到否定之否定的境界。思及此,我便说道:

“家师是林下一隐士,从来梅妻鹤子清风明月,最怕为身外浮名所累。是以他老人家的名讳,凤君亦不能见告。”

作者有话要说:新案子,新气象,大家猜猜看,最后会怎样~~

常规性打击bing

我怒了,新章出来,给我出来~~

苏幕遮

“梅妻鹤子,果然风雅。难怪翔之清举疏朗不同凡响,原来有所本源。”程潜将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上,笑着说道。

“凤君只是一介俗人,说来惭愧,连他老人家的皮毛也未学到。” 我心下忐忑,却也不敢看睿王的表情,只得硬着头皮,端出恭谨的表情,尽量自然地回视程潜,把戏份做足。

程潜略挑眉,正待开口,却听睿王道:

“翔之既有隐衷,我们不问便是。”

我心里长出一口气,还好他来的及时,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搪塞程潜的连环攻击。端起茶杯喝上一口让自己镇定,接下来还有尸体要验。

“凤大人真是神了!”不消半个时辰,就见到那位法曹握着一本册子匆匆而来,简单的行礼之后,马上转向我:“照着大人的指引,本官翻查了刑房清册,竟真有这样一名女子,就是城东那位豆腐西施李张氏。其夫与娘家,昨年仲秋月前来府衙报失,寻了十日之后仍不见踪迹,便成悬案。这女子身高五尺九寸,报失之时,正是四十岁。”

他们几个都看向我,我站起身,说道:“厉大人可曾派人告知苦主家人?”

“已派人去了,凤大人神乎其技,本官不胜感佩。”厉大人急急追问道:“凤大人究竟如何断定这骸骨身份?”

“这…并非凤君故弄玄虚,只是牵涉师门秘技,凤君亦无可奈何。”有些东西,便是我说了,他们也未必能够理解。对我而言,法医学是科学,但是对其他人而言却未必如此,如果法医学被人当成古代社会里最令人畏惧,也最容易死人的“巫祝之术”,那我可真要欲哭无泪了。

“师尊之意,情有可原。厉大人不妨引我们再回尸房,让翔之再行验看。”许是看那厉大人的脸色不太好,程潜马上出来帮我站台。对方自然不好再说些什么,又带着我们重回停尸间。

此次再来,扬州府诸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初见时那隐约的简慢,王恒走过来,口气中有极力压抑,却仍隐不住的兴奋:

“师傅,这尸骸徒儿摆得可对?”

我看了一眼那骸骨,竟与我适才摆放的一丝不差。这王恒的记忆力果真了得。扬州刺史亲自过来,说道:

“这女子究竟因何而死,还请凤大人为本官等解惑。”

我连称不敢当,走到那尸身前,扬州府的仵作干活儿利索,将这尸身洗得几乎一尘不染,我仔细观察颈骨折断处,颈骨发生分离,下方骨质发生粉碎性骨折,如何可以推断,这凶徒这一击的力量与速度,都非常惊人。根据骨头对于酒精的反应,此处伤口是生前伤,想必这里就是致命伤了。

只是疑点来了,我检查了这具尸体的头骨。发现右侧清明一带,有明显的骨裂情况,还有两颊颧骨皆有细小的划痕,也都是生前伤。

我将头骨放下,皱起了眉头。四周一片安静,我对着这具尸体,陷入了长考。

“凤大人,凤大人?”我抬起头,便看到那位法曹厉大人看着我,他问道:

“这李张氏缘何身故,大人可有定论?”

“李张氏的家人可都来了?”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

“已经到了。”厉法曹点点头。

“那就请府上差役多费心,莫要让他们离开。能否劳烦大人,随意之一名衙役,引凤君去李张家以及豆腐坊附近查访。”我说道。

那厉法曹看了一眼滕刺史,后者点点头,说道:“如此,不妨便由厉大人亲自陪同前往。”

程潜说道:“程潜也请附骥。看翔之的神色,想必心中已有计较。接下来正是精彩之处,岂能错过?今日就待翔之大展长才。”

睿王站起身,一震袍袖,说道:“事不宜迟,厉法曹,前方带路。”

“翔之为何不先问那女子的家人?”厉法曹被程潜三言两语打发到前方开路,我们则骑在马上,落在他身后。程潜先问到。

他可真是“十万个为什么”,居然比小正太还要着急。

“如今我直接这般去问,要问什么?”我反问道:“若对方是蛇,我手上没有制七寸之物,不敢贸然打草。”

“翔之的意思是,这妇人的相公亦有可疑?”

“是否可疑,凤君不敢说。总要先去问了再说。”我说道。根据统计数据显示,恶性家庭暴力犯罪,在整个犯罪的比例中,绝非小数。

这个案子的可疑之处,还不在此。

那厉法曹说这女子是东城的豆腐西施,想必亦有过人的美态。我比对过那颧骨的伤痕,都是细碎的小伤,好似被纤细的锐器划伤所致。也就是说,有人在她生前,用锐利的器物将她毁容,而且每次的划痕,都伤及骨头,对一个以美貌自负的妇人,做出这样的行为,想必两人之间,必有深仇大恨。

按照一般的行为分析推断,毁容应该是女性所为。只有女子,才会对其他女子的容貌这般在意。如果是具有变态心理的男性所为,想必主要的伤口,会落在女性的性征上。

但是那李张氏生得就比一般的女性高大,若要制服她,想必要经过一番周折。尤其是她晴明穴附近的钝器伤。这个伤痕无疑是第一次打击所致。如果是一般女性,除非李张氏可疑蹲下身,否则根本不可能完成。

何况还有那个导致颈骨一分为二的致命伤,除非是天生神力的女性,否则无法一刀两断。试想一下行斩刑的刽子手,有哪个不是人高马大,这绝对是有原因的。

按照最基本的逻辑去推断,也许是两人共同作案,更为可能。而最能让女子和女子反目成仇的,能驱动一个女子去毁坏另外一名女子美貌的仇恨,非情莫属。

在厉法曹的带领下,我们开始对李家周围邻居进行询问。根据邻居所反映的情况,这李家相公是个本份的有些懦弱的男人,而这豆腐西施,则是远近有名的泼辣女子,是真正的当家人。这豆腐西施平常并无举止失措之处,只是有一个爱好,就是回娘家。

这次她失踪之事,也是过了小半月,住在西城的娘家弟弟偶然来找姐姐,这才发现姐姐早已下落不明。豆腐西施的娘家人,将这李相公揪到府衙,但是经过府衙调查,发现李相公并无杀妻的动机,家中也没有任何可疑的迹象,四邻也都愿为李相公具保,这才将李相公放了出来,以李家娘子失踪登记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