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领旨,必不负圣恩。”

皇帝点点头,目光之中透出一点慈爱。很快又转向众位大臣,继续道:

“朝堂轮换,势在必行。诸位爱卿久历官场,慧眼独具,要为朕多举贤良,共振朝纲。君臣携手同心,才是我百姓之福,碧落之幸。”

众位朝臣精神具是一振,马上回应。皇帝这方点点头,看向我道:“凤卿的白虎,前日到了上林吧。列位臣工若无事,不妨随朕同往,共瞻祥瑞。”

“臣领旨。”我只有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演了这么一场大戏,皇帝怎么还没过够瘾!小乖啊,你跟了我真是倒霉,如今箭在弦上,也只能粉墨登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光武帝后的故事,嘿嘿,偶还是埋下了一个未解之谜,这就是某人的恶趣味啊,就这么定了,hohohoho,谁有意见?

女人心,海底针,那两男人滴心就是宇宙针,所以不要问偶云旭和晏殊在想什么,偶不知道偶不知道。

最后,让我高呼一声,论文去死,项目去死~~

当然,乃们还得爱我一千遍不厌倦。

归朝歌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最近很多童鞋反应,对于凤君的感情上的走向,不能理解。其实凤君作为独立女性,事业自然是放在感情之先的。

她忠诚于本职工作,所以比起程潜许诺的塞外江南的美丽,她更属意能够继续自己的验尸工作,她女身败露了之后,这项事业,也只能通过熟人继续发挥了。如果能够留下来继续工作,自然是首选,不过如果留下来一定要做睿王妃,她就不愿意了。

凤君当时的想法,真的就是如果结束了凤贤案,某人还是苦苦相逼,她就尊滴一走了之。程潜爱她至深,凤君无以为报,如果真的可以,就给程潜一个机会,尝试着新的开始。

这就是所谓的“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凤君其实不难理解。

然而事实证明,凤君太天真了,所以斗不过睿王的腹黑。他“绑架”了小乖,手上又握着燕来案,他心里清楚,凤君不可能放下这个燕来村的案子离开,晏太傅的徒弟这个身份必然让皇帝很满意,只要有他在,程潜的追求凤君的承诺,就绝不可能实现。凤君现在已经觉悟这点,她知道要想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必须让睿王觉悟,正在努力ing。

可能是偶表达的问题,也是因为第一人称女主,所以很多事情写不明白,偶真该番外啊番外~~

最后,爱我,爱我,如果爱我就不要b我,啊,这悲催的人生,偶下去了~~

上林苑中,我和睿王两人并肩站在最前,皇帝带着一众大臣在稍远的位置,只看着我们这边。等了片刻,林中闪出一道白影,小乖轻快地扑到我脚边,对睿王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便用它那毛茸茸的虎头,蹭着我的裙角。

我蹲下身,搔搔它的耳朵,换来他满意地“呼噜”声。

“果然是白虎1皇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忙转过身,只见他目光灼灼,都落在小乖身上。传说中只有在太平盛世才会现身的神兽,如今就在眼前,他的心中想必是非常激动吧。他虽然不是相信天命的人,但是白虎的出现,总是预示着“上天”对他的“表彰”,皇帝毕竟是也是人,怎么可能不深深地得意呢?

二十一世纪的科研已经证明,白虎的产生,是基因变异的结果。古人不用去相信这个,想必也是一种幸福吧。

小乖略略压低了身子,谨慎地看着皇帝,发出一声嘶吼。这是他遇见闯入它“领地”的陌生人,惯常的姿态。我只好环住小乖的脖颈,低声安慰了两句,小乖这才安静下来,舔舔我的手,不再别扭。

“四海清和,方有祥瑞,如今白虎现世,天意昭昭!这是天佑碧落啊,恭喜陛下1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龙泉令伍升率先跪了下去,大声道。

一群大臣当然也得跟着跪下去应和。皇帝志满意得,看着我道:“好,好!凤卿抚育白虎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凤君恰逢其会,与白虎结缘,已是上苍赐予凤君的荣耀,何况抚育白虎,亦是睿王殿下出力最多,凤君怎敢邀功?”我看了一眼小乖,能遇到小乖是发生在我身上,最好的事情之一。我从来也不曾想过,以小乖去争什么功劳。

“白虎主兵,执搏挫锐,肃肃清音,原也是尚武精神,耀儿是我朝战神,自是与它投了脾性。”皇帝爽然一笑,道:“也难得你们二人,俱是与它有缘。”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这皇帝倒是方便,就把“有缘”的帽子,这般光明正大地扣在了我与睿王身上。之前的“簪花定情”,在贵胄圈子里早传的沸沸扬扬,他当着众臣的面又这样,难道是想着把我和睿王就此“拉郎配”了?

我的目光迅速地扫过随驾大臣,他们的脸上都是一派恭谨,这些老狐狸们,早都成了精了。倒是齐王对上了我的眼光,那熨帖地笑容,终于有些勉强了。

平平都是一个爹的儿子,同人却不同命,他也委实艰难。

接下来的十天,我上午在后宫理事,下午在御书房伺候笔墨,忙得团团转。胡婕妤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皇帝不满她“不修妇德”,只是看在六公主的份上,将她的婕妤之位,直降到了御女,还命她在家庙之中,抄经百日,令赔出二百两纹银,与那小宫女做嫁妆,完结了此事。这件事情对我而言,唯一的好处,便是让我在后宫之中,立足了威信,从宫正到宫内六局,上行下效,都为我大开了方便之门。

那账簿的事情,我托莺簧丢给了睿王,如今也有了消息,经过睿王手下“专业人士”的指引,我终于见识到了作假的诸多手段。但说那账簿,端得账面清晰严丝合缝,但是清点了实物,并与市价一一核对之下,却出了岔子。有的支出是有帐无物,有的支出是宫价与市价,竟差了五倍有余。单是今年花朝嫔妃宫女添裳之用,就有千两银子的亏空。

难怪那皇帝说,让我进宫是考验我的器量,这种马蜂窝,真不是一般人能捅的。难怪淑妃说什么“家和万事兴”,国库里的银子都进了皇帝的“小家”,这家怎么可能不“和”不“兴”!

莺簧看着我,试探地问道:“大人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这边先按下了,找个名目,让宫内各局将账簿与器皿薄,全送上来。一一查对过,再核对实物。全弄清楚了,便让她们清醒清醒,各自吞了多少,都变了二倍,给我吐出来。昨儿司天监的人还说,看今年的天象推算,南方的洪水,只怕是避不了了。如今连陛下都说要与百姓共体时艰,咱们后宫更应为国分忧。这点银子,就算请南方的百姓为她们多念几句佛,也洗洗她们身上的罪过。事情都办好了,让她们将辞表送来,后半辈子好歹还有养老所,总饿不死她们1

“她们手上留着的,想必也有限。若没些孝敬,平白无故,怎么到得了这个位置1莺簧沉吟了一下,道:“那大头的去处,可还要查?”

“你只管做出追查的态势来,也不须逼得太紧了!宫内局都捐了大笔的银钱,诸位嫔妃不捐,岂不是坠了名头,只有捐得比我们更多,在皇上哪儿,才交待得过去不是1我站起身,说道:

“我去御书房,这边的事情,便全托给你处置。至于殿下还想要什么,你权听他吩咐,只是别错了我这边的事便好。”

“是1莺簧这才舒展了眉宇,爽快地应下了。她名义上是在我这边当差,毕竟还是睿王的人,若睿王想借着后宫的事情,抓什么把柄之类,我也管不了,由着她去吧。

后宫热闹,朝堂更是精彩。

太子被废告一段落,立储问题又提上了议事日程。如今皇后的嫡子不行了,关于该是立长、立贵,还是立贤,就成了大臣们争执的焦点。魏王在朝臣中本就没什么人望,出身也不好,自然没有人提到他。而齐王和睿王,显然成了最热门的人眩朝臣上表说什么的都有,皇帝所有的奏章都收了,就是不做任何表态。

倒是睿王听说有人推他为太子,第二日便上了奏折推辞。齐王也随后表示自己才德不足,不堪重任。朝臣们的热心,没有得到任何响应,秦相一句“皇帝春秋鼎盛,立储不妨缓议”之后,众朝臣只有不声不响,偃旗息鼓。

太子没有了,贪墨案却不能不查下去。齐王虽然茹素,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五日之内,贪墨案的报告堂堂皇皇送到了皇帝面前,那叫一个滴水不漏。牵涉的一众大臣罪名,罪行以及相互之间的关联,整理的井井有条,连处断所依刑律,都列在名下,那厚厚的一叠,透着杀伐决断的意思,让人不寒而栗。

据他老人家的条陈,他接下了这个案子,就要对皇帝负责,对社稷负责。他虽然心慈,却不手软。何况对有罪之人手软,就是对受害者,对天下百姓最大的恶德。不过他还是呈请皇帝,不要罪及案犯的家人,留给他们这些年,依照该大臣的俸禄能够得到的积蓄银两,让他们能够度日糊口。简单清淡的几句话,并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却也将自己成功地打造成了“霹雳手段,菩萨心肠”的大好青年。

想必朝中上下的官员听了这如“春风化雨”般的慈悲之语,都会赞一句“贤王”吧!

不过这件事情到了这几日偶然会入宫陪我去看小乖的睿王口中,却只剩下了四个字——“沽名钓誉”。按照睿王的说法,那些人能够得到权位俸禄,走得也不都是正路。既然拿钱买了官,那上了任当然要搜刮民脂民膏,方能合回支出,并且继续专营。像这样的人并没有造福一方,不让他们贴钱赔偿老百姓所受的苦也就罢了,还要留什么俸禄,岂不可笑!

皇帝对齐王褒奖了两句“辛苦”,将齐王的折子留下,处理的时候,却走了和睿王一样的路线。什么俸禄积蓄,当然是一概没有。只是将所有的犯官亲眷,凡是没有参与其中的,都放了出去,年长的老夫人,因丈夫而非儿子封君的,依旧可以领国家的俸禄,不因儿子而获罪。至于年少一辈的,只是遣回原籍,自生自灭罢了。

而最关键的,在这名单之中,没有任何人,提到了那位“卧病在床”的国舅大人,这颗大毒瘤,想必太难处置,只能暂时冷冻起来,以观后效。

今日朝堂上的议题,果然就是从他开始下手的。

“欧卿今日仍不能上朝?”皇帝皱起眉,问道。

“臣昨日曾到他府上探望,欧大人仍为废太子哀恸不已,以致不能起身。”秦相回答道:“臣亦感忧虑。”

“传旨下去,就说朕体察国舅辛苦,请他以己身为重,不用再理国事。命御医前往国舅府上,为欧卿好好调养身体。至于他左相之职,灿儿,便由你暂代吧!你本就主理礼部,又接手贪墨案,想必对吏部亦能驾轻就熟,擢林冲为礼部侍郎,补了你的缺。上任之后便要一心为国,莫要负了朕的嘱托。”

齐王忙起身应是,虽然表情尚算平稳,但是我能理解他现在心底那五味杂陈的情绪。尚书左丞掌握吏、户、礼三个部,比起尚书右丞权力大得多。能坐上这个位置,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尤其是对满怀夺嫡壮志的他而言,是老天给的机会。

只是他直接领导的三个人,不太好搞定。吏部是谢珂暂代尚书之职;礼部尚书高龄六十九,只等着明年告老,林冲调任了礼部侍郎主持工作;这两个人显然都与睿王交好。如果将来真的双龙争珠之事,想必都是指望不上的。至于户部,则是由本朝有素有“顽石”之称的林大人掌管,这位大人只认规矩不认人,是出了名的难搞,有时候连皇帝的帐也不肯买,也够齐王头疼了。

夺嫡之路,自古艰辛,如果他搞不定这三人,只能说他能力不足以匹配帝王之位,也怨不了别人。

皇帝又转向睿王,道:“尚书右丞,朕便交予耀儿。兵部与工部诸多陈弊,你可大刀阔斧,必要还我碧落朝堂,一片朗朗晴空1

睿王也站起身,领了皇帝的旨意。这场夺嫡大战,从此刻开始,就真的要变成睿王与齐王的战争了。

表面上看上去,皇帝这一碗水,端得很公平。毕竟齐王和睿王各分了一半权力,齐王分的“肉多”,所以无限期暂代,也说得过去。但是在皇帝的心里,对于未来,显然已经做好了选择。

兵部、刑部和工部在六部之中,重要性不敌前面那三个,不过睿王本身已经是全国兵马的战时最高统帅,又掌控了有实际兵马调动权的兵部以及负责战时兵器制造的工部,这就不得了了。别的我不清楚,但是他老人家曾教导我们,政权这种东西,都是从枪杆子里出来的,只是他老人家的至理名言,不知道有多少古人能够参透?我想皇帝肯定是明白的,因为他这一招,等于把枪杆子货真价实送到了睿王手中。刑部这一招,就更妙了,如今还没有翻出来的燕来案和已经翻出来的凤贤案,都是可以“借题发挥”的好素材,睿王想怎么玩,都方便。

他们又说了些国家大事,都是赋税、边防之类,我听着都是当天书,只好站在一旁,当自己是棵植物,好在议政不过多半个时辰,大臣们就都撤退了。我正想溜之大吉,便听皇帝道:

“凤卿入宫也有些时日了,可还习惯?”

“谢陛下关心,凤卿随遇而安。”要说习惯当然是欺君,这样的鬼地方,真的让人很难习惯。我只有变个方式,微微表达不满。

皇帝倒不以为忤,继续说道:“后宫之中,淑妃以降,对你颇多赞誉,也算难得了。心中所想,尽管放手去做,不必被她们束住了手脚。”

我的心里好像被打了一拳,我心中的那点小算盘,想必早被他看透了吧。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吾。

“你入宫也有半月,朕也不曾放你回去谢府一次,想必岳母大人心中也将朕唾骂了几遭了。明日你便出宫一日,朕有件差事交给你。你可在谢府住上一日,方再回来。”

“是,请皇上吩咐。”我心中一下子亮堂了起来,能出宫呼吸点新鲜空气,无论是什么差事,总是好的。

这件差事,还真是说大不大,说小不校宫中淑妃本就信佛,自从生下了“齐王”这个“佛子”,就越发的虔诚了。在齐王和王妃结婚之时,淑妃曾在佛前许下心愿,说是只要齐王香火得继,便要为城外的香积寺再造大殿,再修金身。齐王妃虽未诞下麟儿,但是就在我到长安前一个月,秦侧妃为齐王生了一子,淑妃自然要还愿。如今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缮,大殿终于重装再登常

淑妃身为皇眷,当然不适合去庙中。于是皇帝便派我带上香火礼物,代替他与淑妃,去那寺庙中,出席由齐王主持的佛像开光仪式,顺路回谢家为他送礼,兼探望老夫人。身为老夫人外孙的睿王,则被派了“陪护”我的工作。

因为是皇差,总是代表皇帝的面子,我只有认命的早起,穿上比日本的十二单和服还沉重繁琐的钿钗礼衣,整理好妆容,睿王已经到了。

我站起身,才迈出一步,便觉得头重脚轻,这九钿九钗的花冠,分量可不是盖的。好在不用每天如此,否则不用三天,我就得犯了颈椎玻步履缓慢地走到睿王面前,已经觉得有些累了。

既要保持头上的平衡,又要行礼,实在太耗费力气,我只有无奈地看着他,苦笑当做招呼。他看向我的头上,摇摇头,对莺簧道:“先将花冠卸下,这路上还要一个时辰,下车前再整装,也还来得及。”

我如蒙大赦,莺簧手脚也快,除去了一头繁琐,我脚步轻快地上了宫车,才放下帘子,却没想到他也跟着上了来,本来应该与我同车的莺簧,反而不见了。

最近因为常去看小乖的关系,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从剑拔弩张血腥互咬,进展到可以分享养虎心得,就国家大事,愉快地交换意见了。只是这样的关系,仅限于在小乖面前。

与他单独共处车厢这样的密闭空间,连空气中都是紧绷的张力,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密集。这个男人,他只是简单地坐在我身边,都让我觉得燥郁。他从不按常理出牌,却总有本事别人随着他的情绪起舞,我使出全力抵抗他的魔力,也就失了平常心,所以每一次他的进攻,都会让我脱序而失控。长此以往,还是对我不利,不如就趁着现在的机会,更进一步吧。

打定了主意,我打破沉寂,从这两天小乖的生活情况入手,与他有一搭没一搭聊起天来,在漫天飞舞的话题之中,终于找到了“野战部队外伤医疗”这个他比较关心,又能发挥我所长的,炒热了气氛。

直到莺簧来为我整装,我才发现,原来只要找对了话题,我们也可以聊上一个时辰,仍旧能保持和平的心态。只不过他的“临去秋波”,破坏了我最后的好心情:

“若以刚刚车上你心跳声律,做成战鼓之音,必能鼓舞士气,在下——领教了。”

情长久

我还能说什么,难道说你的心跳声律也“不遑多让”吗?眼见着莺簧已经过来了,我也只有偃旗息鼓,赶快弄好头发。毕竟正事当前,这个男人,我还有无数的机会,总有一天能扳回局面。

抹掉脑海中那一千零一种折磨人的方法,我重新顶回沉重的花冠,香积寺已经近在眼前。马车停稳,车帘掀起,在太监声嘶力竭的“圣旨到”声中,莺簧扶着我下了车。

齐王与王妃早迎了出来,此时都跪在香案前,摆出了接旨的架势。在路的两边,跪着不少大臣想必都是来捧场的。齐王素有“贤名”,又是为了庆贺府上添丁,淑妃娘娘做功德,可是无论如何都该来的。

我将那圣旨展开,读完了事。齐王上前接了旨意,方丈接了皇帝赐给寺中的礼物,齐王妃走到我身边,笑意温婉,道:

“凤大人奉旨前来,一路辛苦了。后堂已经备下斋点,请三哥与凤大人随丹青往后堂稍息。”

“王妃说的是,凤卿一路奔波,想必也倦了。现下离吉时还有阵子,不妨稍事歇息,这香积寺煌煌百年,倒也有些动人之处,不妨随喜。”齐王也说道。

佛像开光,隆而重之,吉时的选定也是颇为讲究的。我出这趟差,也不能来了就走,只有客随主便了。

才走进后堂,便见一群女眷围成一圈,见我们来,才转过来行礼的行礼,招呼的招呼。魏王妃笑道:

“凤大人也来看看,可见过比老五家昭儿还俊的孩子吗?”

原来这次出门,他们把孩子也带出来了。我忙走上前去,朝抱着孩子的乳娘怀里看过去,只见那孩子修眉俊眼,皮肤粉嫩,好似一掐就能出水一般,已经有他父亲的风范了。那齐王妃笑着把孩子从乳娘怀里抱过来,眉宇间满满都是疼爱,向着乳娘详细地问了刚刚她离开这段时辰,孩子的情景,细致之处,如果不是知道内情,我真的以为她便是孩子的亲生母亲。

古代的女子,也许真的跟现代人不同吧。婆婆为了自己丈夫和其他女子的子嗣,这样大肆排场,身为妻子的还要费心张罗,难怕错了一点半点,都要惹人非议,落人褒贬。

就算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但是毕竟那是枕边人炮制出来的,只要在眼前一日,不,哪怕是仅仅知道他的存在,都会是心头的一根刺,要疼一辈子的。这样的日子,换了我真的是过不下去的。再怎么三从四德,毕竟也是个女人,真不知她心里是什么滋味。

我不想再看下去,眼光扫过女眷,却未见这孩子的生母秦侧妃的身影。这样的日子,荣耀本应落在她的身上,可是她就算是个妃,头上总挂着一个“侧”字。这位齐王妃表面上是淡的,可是几次见面下来,她绝对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女人,就算生了儿子又怎样,只要这“娘”还是齐王妃做,秦侧妃也始终没办法分享今日这样的“荣耀时刻”。

座上皆是笑意嫣然,我心中发堵,几乎喘不过气来,这里面我真的是一刻也不想留。我称赞了孩子几句,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出了后堂。因为有女眷来,这寺庙里不相干的人,早就逐了出去,我也乐得顺着抄手游廊一路向后转悠,权当是参观游览。

“卿卿?”我自顾往前走,却突然听见头顶上有人唤我。

我抬起头,便见到谢珂躺在廊檐的横梁之上,见我看他,便滚了下来,安安稳稳落在我面前,手上还抓着个黑色的小酒坛,一股酒香,与他盎然的笑意一起,直楞楞扑面而来。

“佛门清净之地,你这又唱得哪一出?”我有些惊讶,这家伙可真有本事,香积寺是奉敕命而造,他竟有胆子在这儿喝酒。

“戒律森严,佛门弟子不得饮酒,想必佛爷也未好意思自饮的,与其让这芳洌如此寂寞,不如交给知己,这酒也欢喜,想来佛祖知道了,谢我还来不及,又岂会怪罪1谢珂朗然笑道,:“这可真真是好酒,若错过了也可惜,卿卿可要一试?”

但凡世人供到佛前的,哪有不真?我推开那酒坛,说道:“我也不是它的知己,就算它到了我肚中,这满腔的欢喜倒化了愁绪!还是你自己慢慢用了,只记着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便好,善哉善哉1

“到底是卿卿1谢珂笑得更加开怀,我正要再开口,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吐槽道:

“你再说下去,只怕他真乐得连本相都忘了。”

我转过身,又是睿王。他走到我身边,对谢珂道:“再过一刻钟,只怕就要开光了。你只管自己超脱,可曾想过他们却还世俗?还不找个地方,去了这酒气1

谢珂被睿王这样训了两句,倒也没生气,招呼了一声,便真的自己去找地方解酒了。谢珂的身影在长廊上跃了三两下,拐个弯便消失了。一直跟随着我的莺簧也行了一礼,悄然隐去。

睿王这才看向我,说道:“怎么出来了?”

“在那里面,只有觉得更累。”我长出了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他也亦步亦趋,与我并肩而行。

前面便是观音殿,我走进去,那佛龛与壁雕生动美丽,颇有些吴带当风的韵味,我心中有事,只有走马观花。其实有些话我一直憋着,没有恰当的时机说出口,今天倒正好借题发挥。鼓足勇气,我停下,转身看向他,直视他的双眼:

“那后堂之中,有笑语嫣然,清茶软席,精致到了十分,可凤君却只片刻也坐不下,殿下,你可知凤君为何如此?”

我也没想让他回答,只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殿下,未来的睿王妃,想来也逃不掉那后堂花团锦簇之中的煎熬,这种事情,凤君无论如何不想去做,不,是我做不到。”

无论是抱着丈夫与妾室的孩子,迎接他人的溢美之辞,还是在府中望眼欲穿,暗自饮泣,我都做不到。法医是我的职业,也是我的事业。我并不是什么风雅的人,比起闲云野鹤太上忘情,我更爱烟火人间悲欢离合。我心中还有执念,所以我留下,但是若留下是以进入这样的牢笼为代价,那么我只有离开。

爱情诚可贵,事业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我不是老五,你也不是她。”睿王丝毫没有为我动摇,反而更进一步,说道:“便是想要这样的风光,总也要你先嫁于我。”

我瞪了他一眼,他竟然给我玩这招“四两拨千斤”!我也不甘示弱,道:

“凤君与齐王妃,自然不同。凤君是个善妒的女子,断无齐王妃雅量,亦不屑将一生系于闺阃之争。越是位高权重,越是身不由己,于殿下青云之志,凤君只是绊脚石,殿下又何苦为后半生,多寻这许多烦恼?光武帝后殷鉴不远——”

“光武帝后殷鉴不远?”他双眸深邃,灼灼地看着我:“错了,这一次,你错了。我从前也以为,像光武帝那样的伟男子,不过为一个‘情’字,性命、江山、社稷便统统舍了,终究是英雄气短。如今我却悟了,文皇后是光武帝的劫数,何尝不是他的大幸。这世上终有一人,他可为她倾尽所有,没有她生无可恋,那有她在身侧的日子,该是何等明媚。你使我开悟,便要与我共筑此生此梦。身为皇家子自当凌绝顶,我就是要这天下也要你。”

他的表白一字一句都如同烙铁一般,炙烤着我的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我几乎滚下泪来。这个男人太聪明,让我怎么逃得掉?

我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歇斯底里:“你只说光武帝,可是文皇后呢?你又可想过她?她也是此生无憾吗?”

睿王笑了。我的心抽搐了一下,只为这个笑容。我不明白,像他这样的男人,怎么可以笑得这般纯然而美丽!他向我伸出手,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知你心中所想,你只需等着我,我定叫你此生无憾。”

他坚定地看着我,双眸有如深潭,狂风暴雨之中,惟有两个小小的我在翻腾着,几乎灭顶。他的手指修长,从掌心到指尖,都散发着优雅和自信,就那样执拗地停在空中,仿佛已经等过万水千山——

在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我的身体已经给出了答案。在我明白这一切以前,我的指尖与他的指尖,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难道我被催眠了?我想缩回手,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微微使力,我便身不由己扑入他的怀中,火热的唇毫不犹豫地压下来,温柔地舔啄,狂肆地啃咬,激烈的辗转,我的手攀上他的肩膀,忘了呼吸…

我们的头顶上,神佛漫天,但是他们的眼光,我早已顾不得,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可是云耀啊,我们之间,是劫还是缘?

开光仪式不但复杂,而且耗时漫长。我以皇帝代表的身份,和睿王魏王齐王并肩站在第一排,聆听着诵经之声,却也平静不下来,只觉得慌乱和别扭。

我终究还是掉到了身边这个腹黑男子的陷阱之中,他说的绝然,我也不怀疑他的诚意,只是事实岂能尽如人意。没想到才碰到爱情这个课题,我就变得这么患得患失,真是要不得。我现在急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把这些纷乱好好整理一下。

好容易完成了开光仪式,我又代表皇帝和淑妃上过香,终于完成任务。我转身对齐王夫妇道:“凤君还有皇命在身,不能久留,就此告辞。”

“凤大人这便要走?”齐王妃挽留道:“虽有皇命,然大人风尘仆仆到此,连薄酒素菜亦不及款待,我夫妇怎能安心?”

“凤卿且慢,倒还有一事未完。”齐王一笑,道:“大殿修缮完毕,槛联之事却未有着落。我亦不敢擅专,具折求旨,父皇只说当日钦差自有处置。凤卿既来了,少不得要留下笔墨,才算完了皇命。”

皇帝这个老狐狸,我还想着他怎么这么好心,就放我出宫透气,原来还有这样的后招等着我,居然事前连个通气都没有!难道他半点也不担心,我在一众文武百官面前,丢了钦差的脸面,带累着他也落个“识人不清”的褒贬?看着齐王那张神仙脸,更是郁闷。这皇帝也是,为着这江山社稷,养儿子跟养蛊似的,又是何必呢!

无力感和厌倦,又一次向我袭来。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火,总要有一个出口。皇帝他既然要我出这个头,那就别怪我癫狂了。

“这香积寺香火百年,熙来攘往之间,有几多人真是虔诚,又有几多人但求心安。”我微微一笑:“凤君并不懂佛理,只知道佛家众生平等,只要心存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既然皇命在身,我也只有献丑,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齐王殿下海涵。”

“请1齐王笑容璀璨,引我走向案前,果然是早有准备了。我看向睿王,道:

“殿下银钩铁画,凤君素有所闻。这一联,能否请殿下代凤君执笔?”

睿王看着我,点头应下。我看着齐王,把搜肠刮肚方想起来的那一联,慢悠悠地念出来:“诡诈奸刁到寺倾城何益,公平正直入门不拜无妨。”

这是当年我到泉州游览关帝庙时,看到的一对槛联,当时只觉得耳目一新,这联中的气魄让我激赏,改动几个字,用在这里刚刚好。

我的话音一落,文武百官都安静了,想必也觉得“称赞也不是,斥责也不是”。本来喜庆的气氛,被这样一幅“挑衅力”十足的对联,早不知道吹到哪里去了。齐王妃的脸上还挂着笑,只是人面桃花之后又是肌肤胜雪,显然道行还不够,齐王倒是爽朗大笑,看着我的目光,似有赞叹:

“果然是凤卿,好,好,这方是你的本色。”

“献丑了,如今皇命已毕,凤君就此告辞1

让莺簧为我卸了花冠,又换上了轻便的衣服,我捏捏颈椎,颓然趴在柔软的貂绒褥子上,经过这半天的心理和生理的折腾,现在的我,连喘气都觉得累。

车帘被掀开,沉水香飘入鼻端,我知道是他,却实在懒得搭理。见我不说话,他也不开口。不算太温柔的力道,抚上了我的长发,便再也没离开,卷曲,缠绕,有一下没一下的扯弄着,好似什么新奇的玩具,让他爱不释手。

我头皮发麻,被他这样弄下去,我这三千烦恼丝,恐怕以后就再也没机会烦恼我了。只好坐起身,将头发从他的魔爪下弄出来,本来汹涌的气势,碰上他柔情万千的专注双眸,只化成了两颊红艳。

不过好在他也没比我强多少,想必也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间起身,所以毫无防备。就算对我求婚表白之时,他都是一派“气吞山河如虎”的战神风度,谈个恋爱是冲锋陷阵,耳鬓厮磨是困兽之争,像这样把自己的倾慕与爱意,□裸地挂在眼角眉梢,还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