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始终比我脸皮厚些,装模作样轻咳了一声,转过头去,可惜他的耳根都是红的,怎么瞒得住人!

我大笑出声,他转过头瞪了我一眼,不过就算再凶恶,也不过色厉内荏。我没打算给他留面子,更加开怀。此刻的他,就好像小乖一般。云耀啊云耀,你终也有这样的时刻,四脚朝天,把最脆弱的肚皮,展现在我眼前。

我太过得意忘形,所以接下来便是乐极生悲。他迅捷如豹子,将我死死地钉在身下,双眸之中烈焰滔天,他的唇一寸一寸降下来,吐息之间,体温瞬间升高:

“怎么不笑了?”

我挑眉,可惜来不及反唇相讥,所有的话语就被他拆解入腹,直入九霄…

这个男人的手段“卑鄙”,我始终不能超越,真是摧心肝!

作者有话要说:偶写文的怪癖,就是伏笔。其实《当时明月在》整个故事,在某种程度上,才是《凤归云》最大的伏笔。

嘿嘿,本章写的很慢,其实并不是偶偷懒,而是偶本身就不擅长写情。如今终于把这对的感情戏搞定了,下一章程潜也该回来了。下回见啊~~

这么有爱的一章,看在偶写感情戏这么辛苦的份上,看在这两人好不容易不用被亲妈折腾的份儿上,千万不要给偶b了。

望云间

在老太君面前,索性连表面功夫也不必做了。堆了半厅的“孝敬”,她老人家连扫都未扫一眼,只冷哼了一声,说冲着我的面子收下了。

挥手让睿王和与我们前后脚回来的谢家兄弟自便,她拉了我的手坐在罗汉床上,详细问我在宫中发生的种种,我只有将这几日在宫中的见闻,详细的讲给她听。她老人家毕竟是“久经沙潮,得她指点两招,只怕比我摸索一个月还有用。

听完我的叙述,她点点头,道:

“似那等心肠恶毒的妇人,总是要皇帝那等恶人去磨的。后宫的那些女人都是成了精的,稍微有些脸面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冷眼旁观的也都是隔岸观火。看着你年轻,一个两个都存了轻视之心。你若不给她们些厉害,三两下就欺到你头上了。君儿行事不卑不亢,这是大家风范,查账之事你处置得很是,如此点到为止,倒比当头一棒更好。只消让她们清楚,凡是她们做的,你心里总是有数,你不说破,她们便只有惴惴。若敢妄动,便是送上门来的,杀了立威正好。”

“老夫人夸赞了——”我有些汗颜,说实话,走这步棋,不过是一念之间,哪有像老夫人想得那么深远!我正要交底,就听得外面有丫鬟喊道:

“潜少爷来了。”

“他倒会挑时候,快让他进来1老夫人拍拍我的手,笑道:“今儿人可算齐整了,吩咐厨房,晚上多加几道他们几个爱吃的菜来。”

话音未落,程潜已经进了房,身后还跟着睿王和谢家兄弟。程潜先像老太君请了安,便转向我。我站起身,微微一笑,道:

“何时回来的?事情可还顺利?”

程潜没有回答我的话,对老太君道:“老祖宗,我们先要借卿卿一用。”

老太君微微蹙眉,不过还是挥挥手,让我们去了。

走出大厅,我轻声问程潜道:“人可找到了吗?”

“找到了,阿恒在你院子里陪着呢。”程潜也低声回答:“他想是知道些什么,只是不见你,他断不肯说。”

路上交换了些他路上的见闻,程潜这一路走的还算顺利。他花了五日时间,寻到了那山间的寺庙,不过还是折腾了半天,才劝服了虎子的舅舅,见上虎子一面。虎子听他说是受我的委托来寻人,还让他画了我的容貌,这才信了他,跟他上了京城来。

只是虎子手中似有关键证据,但是在未见到我之前,却不肯拿出来,程潜便只有带着他来找我。本来是想先到宫中递了牌子,但是打听到我今日外出夜宿谢府,便直接将人带到了谢府。

很快便到了我从前住的院子,扶桑正守在门口,看着我们来的方向。我对他的请安点头回应,匆忙走进客厅。

阿恒本来坐在矮榻上,一见我便站了起来,向我问好。在他的对面,一个少年僧人对我双手合什,喃喃念着佛号。

真的是虎子,近一年不见,他长大了许多。原本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的脸庞,如今瘦削而沉郁,他看着我,嘴唇微微翕动,委屈与伤痛慢慢从他的眼底渗出来,红了眼眶。

我上前一步,将他揽入怀中,道:

“虎子,好孩子,你受苦了。”

“凤姐姐1他大声唤着我的名字,将我死死抱住,眼泪瞬间打湿了我的衣襟。他嚎啕着,好似负伤的小兽,将长久以来压抑而发酵的伤痕,翻在我面前。

“虎子,莫要哭了,你有什么冤屈,就说给我师傅听,她定能为你报仇。”过了好一会儿,阿恒才走上前来,拍着虎子的肩膀劝道。

虎子有些疑虑地看着我,阿恒继续发挥了他说客的实力,说道:“我爹爹的冤屈,便是师傅做主为他昭雪,你可信我?”

“虎子,你且坐。阿恒,去打盆水来1

待虎子擦了脸,情绪也平复了许多,我这才说道:

“是我无用,这半年多来,我都在江南,竟不知燕来竟遭遇了变故,让你担惊受怕这么些时日。我已见过了村中大伙儿的尸身,他们并非烧死,而是为锐器所伤。他们死的冤屈,只是过了半年,再去查找那凶嫌,却少了证据。”

“凤姐姐,你都知道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我只有将那日的推理简单说给他听,又补充道:“那官府中人并不知咱们村上又添了婴孩,是以只说死了一百五十五口,后来我复验了尸身,并不曾见到有与你身形年齿相符。我便猜测你可能逃过了此劫。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曾提过你有个舅舅,出家在那寺中,我想着你只怕去了那里,这才请程大人去找你。如今村中只有你我在世,我们定要为村里人洗了这沉冤!虎子,你怕不怕?”

“只要能治了杀了全村的坏人,虎子什么都不怕!姐姐说该如何,虎子照办便是1

“好,有姐姐在,谁也不敢伤你。这位程大人是皇上派来,专门办咱们燕来村的案子的。虎子,你可信他如信我。那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虎子长出了一口气,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讲出了那日发生的事情。

那日我救了睿王之后,便有一队兵马,自称是官府所派,打着“追捕逃犯”的幌子,来到了燕来村。他们在村中一番搜索之后,便埋伏在了村外,明令村内之人只许进不许出。我看了一眼睿王,他心下清楚,那些人所要寻的什么“江洋大盗”,是他无疑。想必当时他们以为,睿王身负重伤,肯定走不了多远,需要求救的话,他们就可以在这里来个瓮中捉鳖。如果睿王到不了这村落,孤立无援的状况下,也只有死路一条。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睿王遇到了我,而我又刚好是个医生。事实上,如果不是睿王当时拦着,我也许真的投入了他们的落网。好在我“来历不明”,村长怕多生事端,在和官兵报告村内状况的时候,对我的存在保持了缄默,阴差阳错之下,竟然让我和睿王逃过了一劫。

那队官兵在那小村外埋伏了五天,村民都是人心惶惶。那时我已经离开了燕来山,睿王也踏上了归途。就在第六天的清晨,官兵突然发难。他们将所有的村民集中在村中心的大柳树下,清点了人数,开始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追逐和屠戮。本来虎子也难逃一死,但是村长被杀时,将他牢牢地护在了身下,屠刀在捅破了村长的左心房,却只是划伤了他的手臂。

如果是一般人,被这样一刀下去,想必就死了。但是村长的心脏与别人不同,却长在了偏右边的位置。一刀下去,村长并没有立即死亡。杀人者走后,他交待了虎子装死,等到所有的事情结束之后,就去寻他出家的舅舅,从此隐姓埋名,活下去,不要想着报仇。

虎子被逼立誓,在官兵放火烧村的时候,他躲进地窖里,靠着地窖水缸里存的雨水,躲了一天一夜,之后便依照父亲的嘱咐,投奔了舅舅。

他的舅舅无尘和尚出家多年,学了些佛经文字,也颇通一些俗事。他竭力劝阻了想要报仇的虎子,为了逃避追查,还将他落了发,出了家。如果不是这次程潜找过去,这世上便再无虎子,只多了一个名叫了元的小和尚。

“凤姐姐,不,凤施主,小僧原本以为施主已经被贼人害了,好在没事。”他说了一句姐姐,方觉得不对,还是换回了“和尚”的身份。

“我和小乖在山里,救了一个人。”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对他合盘托出,也许听过之后他会怨恨我,但是他这漫长的半年,每日每夜的痛苦,求的不就是这样一个真相?就算再残忍,我也无权隐瞒:“姐姐救了这个人,却不想让他报答,只有避开他。虎子,姐姐并不瞒你,想来全因姐姐救了那人,才连累了村子。你的父亲,李大娘,村中所有的人,虽非我杀,却是缘我而死。”

“师傅1阿恒叫了一声,激动地说道:“这怎么能怪师傅?”

“阿恒,不许多言。”我止住了阿恒的发飙,只看着虎子。

“施主所救的,可是恶人?”虎子的双眸清澈,问我道。

我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睿王,好人恶人,像他这般复杂的男子,怎么可能用这样简单的标准去界定。他的双手都浸透了鲜血,就算修三千功德,只怕也洗不去他身上的“杀孽”。但是在他的身后,却有更多的碧落子民,因为他的“杀孽”而得救,他们不需去面对西戎的铁蹄,可以一心一意安居乐业的生活。

“他虽算不得好人,却也不是恶人。”这句话我是发自肺腑。

“施主放下吧。小僧懂得不多,但是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无论如何是救了人,又怎会是错?造了杀业的,是那些手执屠刀的官兵,并非是施主的善念1

我按住心中的抽痛,说道:

“虎子,不,小师傅,那日你还见了什么,可一并告诉我。”

虎子停了半晌,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牌来,交给我。那铁牌犹带着他的体温,那上面写着“洛州别将卫”几个字。看来那些人并不是再盖,所谓的官兵,还真的是名副其实。

我将那铁牌交给睿王,他看了一眼,问道:

“那日去屠村的有多少兵丁,你可还记得?”

碧落朝下设12卫634府,各以地名冠称,根据碧落律的规定,若非紧急情况,发兵10人以上的,就要上报兵部,州刺史与折冲都尉分别领取了尚书省﹑门下省颁发的皇帝“敕书”和铜鱼符﹐两相勘契,才能动兵,否则便是砍头的罪过。睿王现在便管着兵部,如果真的是未经兵部的同意便出了兵,不知又有多少的脑袋,等于已经寄放在睿王的铡刀下了。

“小僧记不清了,总有二十几人。”

二十几人吗?看来事情有的查了。

好容易出了一次宫,却比宫中还紧张。不过为了不让老太君扫兴,我们也只有装成吃得十分尽兴。吃过饭后,程潜将虎子留下,自己回了大理寺衙门。这些日子都泡在外面,府内想必堆了大事小事,都待他处置,今儿晚上对于他而言,想必也是个不眠之夜吧。

虎子做了晚课,早早去睡了。我也吩咐了阿恒多加照应,便独自一人坐在临水的露台上,等待该来那个人的到来。他当然是聪明人,可我也不笨。燕来山的事情,程潜不知情,谢珂不知情,可我与他,却都是知情人。以今时今日的我与他,我怎么能接受他掩去这一切,把我蒙在鼓中?

想曹操,曹操便到。一道白影在水上点了三点,转眼便到了我面前,睿王殿下踏着水中月而来,真是光彩万分!

“不担心我不来?”

难为他与我同坐一榻,丝毫也没觉得挤得慌。我站起身,想要先发制人,就要在敌人出手之前,先订下谈话的基调:

“你今日若不来,我也没办法。我只当殿下心里,是算计着将来也不必与凤君见面,倒也省心。”

果然我话音未落,便见他沉下脸来。这样才好,我也不想听什么敷衍的话,索性开门见山,继续道:

“殿下今日追问虎子,那日在燕来村中有兵丁多少,这招明知故问,到让凤君好生佩服1

以他的心性和行事风格,若说对于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没有半点头绪,更进一步说,不能够掌握到八分,他又怎么能放心得下?前阵子我不曾就此事问过他,并不是不想从他那里知道内情,只是我并不想贸贸然冲撞上去,反成了他算计别人的棋子。如今从虎子那里,我已经大概有了方向和素材,可以对他说的“真相”,有所取舍。

恋爱是恋爱,公事是公事,夺嫡是夺嫡,他想做的和我想做的,原本也不该混为一潭。只是被皇帝一搅合,这潭水已经混了许多,可我还是要努力,至少保持它现有的清澈程度。他要算计谁,我不想听不想看也不想问,但是燕来村的案子却不行,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虽然也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但是归根到底,终究意难平。

“他要害的人,终究是我,你还担心我会放过他?”

“我倒不担心此事,只是你有你的如意算盘,我也有我的一定之规。”我说道:“我不想看到任何人在燕来村民畏寒的尸骨之上,成就他的青云之路,便是你,我也决不允许。”

我已经做好了惹毛他的准备,却没想到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喃喃念着我最后那句话——

“是我,也决不允许吗?”

“你不必与我咬文嚼字,我虽不聪明,但也不是傻子。你与我在洞中疗伤不过三日,然而他们屠村,却是五日之后。你莫要告诉我,这两日之内,你只一心回京,什么也不曾布置下。你向来算无遗策,怎会单单放过他们?我原以为我们还在燕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可笑我今日才知道,你原本有机会救他们,他们不必去死。云耀,这是你欠我的,这是你欠他们的。到底为什么会这样,我要你一字一句告诉我1

我已经忘记控制音量,只觉得有一股火从心底往上,一直燎到了喉咙,那炙热沸腾着我的脑浆,若不再说话,若再不质问,我就要炸开了。

“并非不救,而是当时当地,谁也救不他们。”睿王的声音依旧很平稳,他我紧紧抱住,按坐在他怀中,用指腹轻轻抹去我的眼泪。他说道:“你心中有什么疑问,尽可以直接问我。只要可以,我都会据实以告。我怕的,是你将这些都藏在心里不说。我若救了他们,那吐蕃与边境之上的十万军民,又当如何?”

“吐蕃边境?”我完全没有想过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他们寻到我,也带了消息来。吐蕃异动,想必月内便有举兵之事。若我负伤的消息传出去,哪怕一星半点,碧落军心浮动,吐蕃必然提前举事,我碧落岂不是措手不及?与吐蕃一战,府兵为军中主力,断不能有任何差错。当时当地,那些人杀不得,也惊不得,我能做的,不过是待战后,再为那些牺牲之人,寻个公道罢了。”

是我痴呆了,他是碧落主将,国难当头,他连暗杀自己的人都容下了,何况区区一百五十五人!哪一朝哪一代的兴亡背后,没有无辜者的鲜血,他又怎么会为他们,毁了碧落江山,家国大计?

我是法医,而他是碧落战神,立场不同的两人啊,谁又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谴责别人的正义?

作者有话要说:燕来的故事开始逐渐进入揭秘篇,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只是偶的脑细胞确实不够用了,上眼皮也开始和下眼皮卿卿我我,不行了,爬下去。

今儿去了趟红螺寺,36度的北京,还有很过瘾的“天然过山车”,诚意推荐。

下次再贴pp吧,程潜,阿睿帮偶送香吻给非b的童鞋们啊~~

碧窗梦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一百五十五人就这样灰飞烟灭!一百五十五人的性命,十万人的生死,他所受的教育,他心怀的抱负,自然认为那一百五十五人是小义,那十万人便是大义,可是为了十万人的“可能性”,牺牲一百五十五人的“必然性”,这样的抉择——

对我而言,身为皇子的他,能够这样简单而明晰的认定,真的是天赋秉异吧。

“当时当地,你便什么也做不了吗?”我握紧双拳,让自己的指甲扣入掌心。

“燕来在河南道,虽与洛州不远,然若用本道兵卫,自然便宜得多。那人却偏用洛州兵卫,你可知为何?”睿王问我道。

我摇摇头,对于军事的事情,我是完全没想法。

睿王冷冷一笑,道:“偏在那月,洛阳卫轮戍帝都。想必那人也清楚,我若声张出去,无论以何种方式,便没人能压得住这案子。他之所以指使了洛阳卫,便是告诉我,他存了鱼死网破之志,他能,我却不能。洛阳卫的深浅尚未探清,可西南吐蕃却已箭在弦上,我已经没了时间。若非你,想必我已经死了,我当时不能动手,却也不能容他们在我征战之事,囫囵混过此案1

按照碧落制度,除边塞外,天下兵马分为十二卫,平常之时在地方练兵,为边塞提供兵源,轮值月便上京拱卫。如果那月是洛阳卫戍京,可是有些难办。只是——

“他们无令行兵,就算死了人,岂敢声张?这不是自己往枪尖上撞?”

“他们不用声张,倒是可以将人张冠李戴,送到我帐下来,以图后效。洛阳卫也就罢了,他们是行伍之人。若事先知道目标是我,想必向天借了胆子,他们也不敢来。真正行刺我的,是他暗自蓄养的刺客。如果让这些人混入帐中,岂不是腹背受敌?我行兵在外,强敌当前,决不允许有人在我军中捣鬼。”

“你有青云之志,朝中竟无可依傍之人?兵源之中,只要不用洛阳卫,又有何难?”按照道理说,他既然想那个王位,至少在朝中也该有相当的势力,何况他还是碧落战神!

“朝中已有贤王,我又何必去凑趣?”他看着我,表情凝重:“你通医术,想必比我清楚。以父皇如今这龙马精神,十几年之内,所谓皇储,也只是备而不用罢了。他春秋鼎盛,又有太子在朝,何当为,何当不为?兵法无常,放在此时,便是‘以退为进’1

是啊,皇帝毕竟是皇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睿王沉得住气,齐王却太急躁了。他看着我,伸出手揉开我的眉心,道:

“在燕来第一晚,我曾出去半刻,那时暗卫便已寻到我,洛阳卫也已进了村。我本可与他们一起走,可我没有;你要回村,我打碎了你的碗,我——那时你未曾拿出《史镜》,我还不知你是晏太傅之徒。你可信我?”

我没有回答,他的手慢慢划下我的鼻子,抚上了我的脸,说道:

“我不会让他们伤你分毫。你可还记得我送你的那身衣服?人手不够,我就让人在那衣服上下了追香,你若回村,不用到村外,便会被人截住送进京城王府。你非但没回村去,连我送你的衣服,你夜送入了当铺。而我送的银两分毫未动,我正查无可查,好在苏州又见了翔之…”

我愣住了,他担心的,是我似乎从来也没有想过的“可能性”——他走了之后,就将我弃之不顾,不管我是不是会回到燕来村遭遇不测。原来我在潜意识里,已经不加理性判断的相信他了吗?

其实想想也明白,既然他当我是晏太傅的徒弟,自然不可能没有安排,怎么会轻易让我去送死?

我略偏过头,避开他深邃得夺人神魂的眼眸,定了定神,再直视着他,问道:

“你只告诉我,幕后的主谋之人,到底是谁?”

“国舅欧楚光。”睿王非常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欧大人?”我有些惊讶,这不合常理埃欧楚光为什么要杀睿王?我追问道:“欧大人是太子舅父,他有这份心,自当放在前太子身上,但凡他有那么一星半点储君的样子,礼法森严,皇上又怎会轻言废立?对你下手,于他又有何益处?”

“若你与他易位而处,你可会把自己的心血,全用在我那二哥的身上?”睿王反问我。

是啊,如果是我,也不会在那种扶不起的阿斗身上投入心力,注定是一笔血本不归的投资,不如另辟蹊径。

欧楚光也确实是这么想的。欧楚光原有三个女儿,长女嫁与了皇长子,本来这也算是步好棋,却不想皇长子在二十五岁上便因病亡故了,让欧楚光的“嫡与长”的“两手准备”,落空了一头。更为悲催的是,他的二女与三女都已嫁出,想再联姻也来不及了,至于族中的女子,毕竟身份不够,只有向才貌上选了。不过事有凑巧,正当欧楚光向自己的家族中遍寻“杰出女性”之时,一个人物的登场,却解决了燃眉之急。她就是欧楚光妻子的嫡亲侄女——齐王妃陆丹青。

欧楚光的妻子出身江南陆氏,虽无谢氏的显赫,却也是屹立百年的江南望族。陆夫人与齐王妃的父亲,都是正室所出。齐王妃之父体弱多病,虽有才名,却不得出仕为官,三十岁上便亡故了。他的身后只余孤女寡妇,也使得嫡出这一房在陆家的地位急剧降低。陆丹青十五岁及笄之后,便被陆夫人接进了相府。第一次在京城社交界露面,就受到了淑妃的“亲切接见”。淑妃见了她,便欢喜得“如珠如宝”,在陆丹青十七岁那年,嫁给了才行过冠礼的齐王,成就了才子佳人一段美谈。

齐王妃入府两年没有所出,淑妃这才顺势将自己的侄女塞进了王府,而欧家也选出了一位庶女,打算明年开春便让齐王再做新郎。想必不久之后,齐王府亲王妃一正两侧的名额,就满满当当了。

不过按照睿王的解析,这“妻妾和美”的人生背后,正是暗潮汹涌。欧楚光也知道,皇帝虽年届五十,却依旧精神饱满,身体健康。只要他活得越久,太子就越不耐烦,被废的可能性就越大,这种情况下,当然要另寻备胎。

当今皇帝一共有五个儿子,六个女儿。长子已经不在人世,太子被废,有夺嫡可能的,就只有睿王,魏王和齐王三人。魏王的母亲并非士族出身,母系非士族出身的皇子即位,在碧落史上尚无先例。睿王和齐王就成了投资者的选择题。

睿王的母亲,是被追认的“皇后”,与皇帝夫妻情笃。若太子被废,只要皇帝一个点头,他就可以“嫡子”的身份,做个名正言顺“太子”。睿王的身后还有谢家,他能提供不过是锦上添花,睿王未必看得入眼。但是齐王则不同,淑妃的娘家虽是丞相府第,但是以身份而言,却有些成色不足。对齐王来说,他的襄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情况是这样没错,只是那欧楚光能将行刺之事,做得这般圆满,想来心机深沉不简单。皇上还正值壮年,他怎会这般迅速便买定离手?以风险评估而言,未免有些太过冒失,不像是个老狐狸的格调。

我问了这个问题,他的回答却很简单:

“三年前,西北的回鹘部进犯,他的长子欧裕在我帐下出任校尉。阴山脚下一役,他不从军令贪功冒进,毁了我一千兄弟的性命,回营仍不知悔改,不来复命反再屠袁纥部五十俘虏兵。我便依军法削了他的首级。”

杀子之恨啊,想必那位欧大人也不是什么“深明大义”的人,找他报复,也是理所当然。

“他本来还有个次子,原在兵部供职。虽有些眠花卧柳的毛病,却也颇有才干。因他兄长和练兵之事与我有些嫌隙,去年被父皇外放泰州为长史,上任不过十日,就因在楚馆秦楼隐姓埋名,与人争风吃醋,死于非命。如今他膝下就只剩下一个金孙,自然对我恨之入骨。”

碧落朝治吏甚严,官吏可招妓佐宴唱和应酬,却不能与所监临的□同眠。如果被发现深入任所妓户,要除官并笞刑二十。像这种忍耐不住微服探花之人,想必也不少见,只是死在花丛,也只能说他倒霉。

老天爷安排这样的阴差阳错,到底是让睿王“动心忍性”,还是纯粹为了搞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惟有沉默。

“我不是什么圣人,我知大义也有私心。”睿王站起身,看着我道:“我不想谎言以对,既然做了皇家子,踏上了血腥路,便再无回头之理。这双手这颗心,早就不干净了。事到如今,我已不能放手,若你看不惯,就来做我的良心1

一宿无眠,回到皇宫却还要当班。我好似踩在棉絮上,由着身体的惯性完成了皇帝指派的任务。所有的大臣都退了出去,我却被皇帝叫住,道:

“好一个倾城何益,不拜无妨!你一副对联寥寥数语,倒是将能骂的人,全骂进去了。”

“臣惶恐。”我没什么诚意地回了一句。

“你胆子比天还大,写出这样的对联来,在朕面前,何必装什么惶恐?”皇帝道:“生为女子,倒是真有些可惜了。程潜今日递了密折进来,燕来村尸骸勘验,可是你做的?”

“是臣所为。”我应了,将我勘验燕来村尸骸时的过程说了一遍,并且对虎子的人品做了背书:

“皇上,燕来村一百五十五人,含冤莫白,还请皇上为他们做主。”

“一百五十五条人命,他还真做得出1皇帝目光威严,仿若两道利剑,直刺向我,道:“那日发生的事,你是亲身经历了,朕也毋须讳言。你可怨耀儿吗?”

“陛下言重了,睿王殿下只是做了他当做的,并没有臣置喙的余地。”我垂下眼眸,不想让皇帝看到我的表情。睿王昨晚离开前,最后的那句“做我的良心”,有开始在心底回荡。睿王未免太高看我了,做他的良心,谈何容易!他选择的路太长也太艰辛,谁又能保证我,就不会迷失了方向?

皇帝终究没再追问什么,转而说起半月之后是后宫方婕妤生辰,让我问清了寿星的喜好,好生操办了。老太君也曾提点我,若有什么事情,可向这位方婕妤求教,可我进了宫便一直忙,又因有与谢家这层关系,总是避讳着些,后宫之中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直到今天,我也真正去拜访过这位婕妤,这次倒是皇帝给了我方便。我应允了下来,利索地离开了龙泉宫,坐上小轿,去上林苑看小乖。

只是没想到还未碰到小乖,先见到了睿王。丞相会议之后,他没有离宫,却跑来了上林苑。现在的我,还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虽然也能理解他作为皇子所作出的选择,可是那一百五十五条生命逝去所带来的伤痕,还无法平复。

小乖的身影如箭一般窜到我面前,并未像往常一样向我撒娇,反而急迫地咬住了我的衣角,将我向林中扯去。

我从来没有见过它这个样子,与睿王对视了一眼,他揽住我的腰,跟在小乖身后,向林中飞驰而去。

我的“生物钟”走了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一股熟悉的气味便飘入了鼻端。我认得,那是死亡的气息。我示意睿王放缓脚步,我们跟着小乖的引导向前,几只鹰隼倏然飞起,灌木丛下,穿着小宫女服饰的女子安静地躺在那里,清秀的脸稚气未脱,睫毛轻合,丝毫看不出痛苦之色,然而那一道伤痕从左胸下来,蜿蜒着直到小腹,血色狰狞,染上翠色的衣裙和身下的泥土,延展成一只近乎妖异的蝴蝶折翅图。伸出裙外的脚上,绣鞋也添了红,白色的鞋底沾了些浮尘,与鲜血的红,泥土的褐以及裙角斑驳的绿,更显触目惊心。

睿王跃上树稍,响箭发出的尖锐声音,划破了上林苑的沉寂。我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伤口,凶手手法非常纯熟,对人体的结构也非常了解。这道划伤从左胸直到右下腹,一气呵成,没有半丝停顿,竟没有伤及半根骨头,便是当年的庖丁,也要甘拜下风了。

“她是谁,你可认得?”睿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