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后宫当差的女子千人之众,我又是个“识人不清”的,像这样的小宫女,如果不在我面前当差,见也不曾见过。蹲下身,掀开她的衣襟,按向尸斑,稍微褪色。四肢关节不能屈伸,已经发展到尸僵高峰。用火折子照向角膜,薄雾状的混浊也已经出现了。我暗自推算了一下死亡时间,道:

“死亡时间在昨晚丑时,周围都不曾有拖过来的血迹,这里当是凶徒杀人之所。她的绣鞋之上虽有浮土,然而鞋底洁白如新,并没有林间的泥土,显然并不曾走过多少路。那凶徒应是将这女子掠到此地,方才杀害。”

“禁宫之中,竟有人如此明目张胆杀人害命,想必是想着嫁祸小乖。”睿王道:“白虎食人,可真是好手段1

他们不曾想过,小乖不但没有啃噬这宫女的尸身,反而将其保护起来,等着我来处置。我抚摸小乖的毛以示安慰和赞赏,小乖也蹭着我的手,表示回应。这个凶手杀了人还要嫁祸给不能为自己辩白的小乖,绝不能放过。

“你要查案,我也不拦你。”睿王低声说道:“只要你与我约法三章,我也会在父皇面前为你声张。这凶徒出手狠辣,丧心病狂。凡事皆以自身安危为要,无论何时何地,不能落单。你可应我?”

远处一阵喧哗,看来是有人寻来了。我看着他强势的双眸,只有点头应下。一队宫廷侍卫很快赶到我们所在的现常睿王挥挥手,让他们将尸身抬到上林苑房舍之中,并将第一现场护卫起来,有任何可疑之人,都先拘起来再回禀。

我和小乖,则随睿王一起回后宫,当前最紧要的,就是排查后宫各处宫人,弄清这个被害女子的身份,这案子有千头万绪,也要在她身上下手。

千秋岁&蝶恋花

有记忆以来,好像还是第一次,可以这样一觉到天光大亮。红罗幔帐外,描金的龙凤双烛仍燃烧着,安静而绵长。右臂有些发麻,我低下头,她正偎在我的胸膛,那双清透的双眸轻合,吐息轻柔而温暖。青丝如水,铺展在鸳鸯戏莲的锦被上,更衬得肌肤胜雪,眉目如画。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这具完美的躯体里,藏着怎样的秀色旖旎。只是这样想着,荒芜的心就被充实的温柔鼓噪,欢乐地舞蹈。

任世间百媚千红,我只爱安睡在我臂弯里,这片纯白。

我是云耀,碧落王朝的三皇子;她是凤君,我的妻。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人生最狼狈的时刻。被暗箭偷袭的鼠辈而伤,最后一刻,我选择跳下悬崖,然后,她就成了我的一线生机。

直到今天,初初看到她那一眼,仍然是混乱而模糊的,黑色是她的长发,白色是她的肌肤,线条柔和清美,恍如濯水而出的青莲,缓缓绽放,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闻到那股幽香。而等到我清醒过来,她已经藏起了全部美丽,只余那双清透明澈的眼,无忧无喜,镇定自若。

她“说”自己容貌丑陋,口不能言,羞于现于人前,我也只是姑且听之。深山旷野,身怀超绝医术的女子孤身独行,就那么凑巧地救下了我的命。要说巧合——临行之前父皇的话,此刻忽然浮现在脑海:

“耀儿,既然有太傅警语,此去定要带回命定之女…”

我几次试探于她,她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谈及《史镜》来历时的熟稔,对行医操守近乎偏执的坚持,燕来山中神兽白虎相伴,除了她,还有谁会是“命定之女”!可是“命定”啊,毕竟是个太过悲凉的词汇,又怎能让人心甘情愿?

像她这样从容而不萦于物的女子,就算粗布麻衣貌若无盐,仍是不改国色天香,要说执着于外貌,岂不可笑?她故作丑态,她装聋作哑,纵使不明就里,她仍然本能地选择了对抗。

将她带回京城,应该就可以万事大吉了吧!从此免去天煞孤星的命格,更上一层楼。当我对上你打了我一掌后,接近沸腾的双眸,我发现我不能。

我云耀的青云之路,岂可成就于一个不情不愿的妇人之手!当时的我,这样告诉自己。

卿卿,你可知道,只为了你还在坚持,生平第一次,面对着唾手可得的胜利,我转身放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再次见到她,是在江南。我不是长安谢瑱,她也不再是燕来山中的君姑娘。

梵音声声的寺庙,她一身白衣轻裘站在梅树旁,仰头看着满天飞雪,单薄的背影透着彻骨的悲哀,浑然不知在她的身后一步之遥,我的表弟光隐双臂微张,正要将她纳入怀中。那表情,是我从来未见到过的痛惜与沉迷。对我的到来,竟没有一点察觉!

堂堂谢氏后人,怎可让断袖之癖染上身?

她转身向我下拜,我扶起她,四目相交,我撞入了一片清明,还没来得及从她的眸光中看出什么,致远已经来了。光隐带了她去喝茶,我则被让进了后院。致远向我讲述了真姑娘灭门案的始末,我却没想到,看起来清雅至极的她,竟有超越前朝“凤青天”的勘验之能,在凶险的时刻,丝毫不乱,挽救了我需要的“证据”。

慰问过伤者,致远陪我去找光隐。大殿里,那老和尚居然想用佛偈“渡化”她!我推开殿门,反驳的话脱口而出。破案并不是我的专长,前路多险阻,她还有用于我,怎么可以跳出红尘!

除夕之夜,我们团团而座,致远说这是她的生日,我送了一方端砚给她,既是提醒她要守着“端方”的规矩,也是为了笼络。光隐却有心,送了她一幅画,“清香传得天心在,一枝素影俱雪来”这样的考语,她倒也配得上,只是那笔触,那背影,光隐所画的,倒像是他思慕的女子。

女子吗?这一刻的我,突然想到了燕来山中的君姑娘。

卿卿,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就算是换了容颜,换了性别,只为那一双盈盈的眼。

第三最好不想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还有那一次见到她,是在金陵谢府,我母亲的家。她倚着窗披散着一头长发,略微迷茫的眼神,在看到我那一刻,划过淡淡惊讶。

每年的这个时候,只要有可能,我都会回到这里。在许多年前,母亲就是在这样的时节,被父皇带入了皇宫,从此再也没能见到江南的梅花。抚养我的方婕妤说,母亲最爱的,就是这株梅花,她降生的那年,外祖父亲手将一坛女儿红埋下。可是她终于没能“出嫁”,一坛女儿红藏了四十年,还在安静的等待。

如果不是为了那一句“谢氏女不得嫁于帝王家”,也许母亲就不会这样郁郁。可笑那个光武皇后,这偌大的谢家,难道只有她一个女子,配一朝帝王为她盖一座俪园?

今天醉得有些早啊,是这酒太好,还是为了那双相似的眼。我慢慢走向她,遮住她下半边的脸,就是这双眼,就连长在男人的身上,也让人逃不开,躲不掉。谶言真是个害人的东西,连我也会不能免俗吗?

罢了,反正我已经醉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明天就可以不作数了。

抓着她同游这座古老的园林,提上四十年的女儿红,一路跌跌撞撞,到了这座标志着谢家最高荣耀的“子归楼”。她似乎也有无限心事,一人一碗,相对而饮,她忽然间大笑出声,那笑声仿佛最凌厉的刀,刺在心口上,一刀又一刀。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晃到琴边,这一曲长生,是母亲生前所爱。每年她祭日之时,我那天下之主的父皇,都要操此一曲。长生,长生,就算弹奏再多也没有用,光武帝终究也只有与皇后赴死,而母亲终究在绮年而亡,我那深情不二的父皇,也不过在宫廷中,追逐着和她相似的影子。

而最和她相似的我,则是他的梦魇。

卿卿,你呢,你的泪与笑的背后,又有怎样的故事?无论你什么时候讲,其实我都愿意听。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不过是举酒共饮的第二天,她就要与我决裂。那双清透眼,竟会有怒涛冲天。有那么一瞬,我已经触摸到了,在她愤怒后面,那悲哀的伤口。

她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女子。她仿佛有一种本能,就算是周围的人再怎么粉饰,她都可以毫不费力地将真实与谎言分开。她严守着自己的原则,以那样倔强的姿态,一直坚持到所有的人,都只有向真相妥协。

她猜得没有错,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这位冯大人,是京中那人的党羽。毕竟我那太子兄长,哪有这份魄力,让人甘心诚服!他想借我的手翻云覆雨也无妨,只要顺了我的心意,回头我自然有大礼相赠。

这就是我的生存法则,帝王家的生存法则,身为皇家子,怎么会有人不想会当临绝顶?我们身上都留流着这个帝国最高贵的血液,而那个云端上的位置,最喜欢的,就是高贵的血液!只是我忘记了,这并不是她的生存法则,她的双眸中,装得是世间冷暖——

她说:“是以殿下心怀仁慈,使王家生者得益,死者得慰吗?”

她胆大包天的顶撞我,其实并不是我恼怒的主因,我恼怒的,是她在这个时刻,选择了站在对面,谴责我,用那双和记忆中那么相似的眼…

道不同,终究会不相为谋吗?可是我怎么能放手,如果不能说服,就驯服吧!只要还有她在身边,终有一天,要折下她比天还高的羽翼!

卿卿,其实那个时候,我真的没想到,最后被你驯服了的那个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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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恋花

又是一年岁末除日,依旧是一树梅,一天雪。只是这里不再是江南烟火缭绕的山寺,而是大理寺灰瓦青墙的衙署。我站在书房里,仰头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恍惚间,她好像就站在那里,银冠素裳独立雪中,侧脸的弧度清雅恬淡,衣袂蹁跹,仿佛下一秒钟便要羽化,随风而去。那个时候的我,还总以为会有以后,却没想到那才是我拥有的,最后的,和她一起自由的光阴。

耳畔仿佛还回荡着那句“飘落疑有声,娥眉古难全”,可是她又去了哪里?对着心底的那个执迷不悟的自己,我惟有苦笑。这样屈指算来,其实不过一年时间啊,只是遇见了她,终于耗尽了一生的爱恨嗔痴。

“公子,凤先生来了1扶桑的声音从厚厚的毡帘外传来,听起来有些模糊,然而那三个字“凤先生”,却无论如何也不会确认。会这样称呼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因为对于这世间的人而言,“凤先生”早已被“睿王妃”所取代。

“光隐1帘子一挑,她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双眸潋滟唇角含笑,一袭紫面银狐披风更显风姿绰约,压倒白雪的绝艳。

“这么冷的天——”才开口,便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嘶哑,我清了清喉咙,这才能继续,“你怎么突然来了?今天不是该入宫领宴?”

“昨儿听阿恒说起,你们这边接了个怪案子,他看了尸身,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我想着入宫之前,先过来看看。”她走到我身边,和我并肩看向窗外。

风吹动她腰间的环佩,如有若无的莲香缭绕。那是天竺进贡的圣香,一年也不过一小瓶,仁静皇后死后,这香年年送入谢府,都被老太君摔在仁静皇后灵前,如今也有了新的主人。这样也好,至少我们三个人中间,终有两个人,得到了幸福。

我看向她,眼前的景色,不知道有没有让她想起——

“这株绿萼倒颇有苏州府枕雪阁里那株的品格。”她没有看我,双眸中倒映着的,是那枝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的梅花。

飞身将那一枝折下,交给扶桑,“能博得卿卿青眼相加,是它的福气。扶桑,将这花送到睿王府上。”

她看着我,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停了半刻,还是叹了口气,终于说道:“那就多谢光隐相赠之情。打扰了这半日,我也该去殓房了。初二日谢府席上,定还了光隐这份情。”

我其实都知道,窗前并立的那一刻,我们都看到了一样的景象,只是今时今日的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拜见王妃。”

“都起来了吧,诸位不必如此多礼,在这殓房之中,我并非王妃,而是京兆法曹。”她看向阿恒,“尸身在何处?”

从翔之到卿卿,从法曹、谢府西席、凤仪令到睿王妃,她从来没变,依然有如初见那天,在一片红翠旖旎之中,她沉静自持,自成格调。

第一次见她,是她与致远同来我府上,言谈之间,致远对她颇为看重。与致远相较经年,他温润却也明澈,普罗众生极难入了他的青眼,而她偏是那个意外。有的时候我想,致远比我幸运,情毒未曾侵蚀已抽身离去;可是终究还是我比较幸运,因为致远一辈子也不会懂就算付出未来交换一瞬,也不悔曾经的情重。

“美眉明目,倒也有几分‘冰清玉润’之意,勉强算是个人物了。如今你这苏州府越发出息了。”

我第一次对她说的话,如今想起来还真是失礼,也未尝没有迁怒的成分。致远对我府上的宴席能避则避,如今却毫不避讳地登门造访。原因只有一个——我离开京城,躲入江南的水润氤氲,却也躲不开让人厌倦的算计。人生苦短,与其对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虚以委蛇,我宁愿任情任性的活着。

被我这么一说,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便不以为然的转过头。那一瞬间,我有种感觉,在这次的“挑衅”,真正被轻视的那个人,是我。

我挑眉,血液中有种陌生的感觉,在欢快的涌动。然而还没等我再说什么,哗变突生。大夫擅离职守,在所有人都惊惶不知如何处置的时候,她已经褪去了漫不经心的表情,庄严镇定地控制了全常被人这样“直接”地训斥和命令,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她拉下头上的发带,黑发如瀑倾泻而下,她转头看着我,双眸中光芒烈烈,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转头的瞬间我注意到了,她的脖颈微微探出了高领,居然没有喉结!是啊,仔细看她柔和的轮廓,明亮的杏眸还有嫣红的双唇,明明都是女性的妩媚,那有半点男子的模样。她的乔装并不在于外表的改变,而是在于态度与气势。

是什么原因,让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女身入官场?又是什么力量,让她可以扬眉面对我,这么铿锵有力地说出拒绝?

只是我还未来得及让她正视我一眼,光远已经出现了。茶室里一番对谈,她脸上的表情,已经预示了命运的分叉。我们一路结伴而行,披荆斩棘,渐渐地,三人行里我变成了多余的那个。同归楼里共饮、扬州府御敌、冥冥中到底有什么在主宰,让我每一次都成了迟到的那一个?

终于有一次,我以为上苍终于眷顾,让我终于可以有一个争取的机会。就算是为了感激而点头也没有关系,我握住了她的手,心底升腾着全世界的烟火星光。我可以带她千里共骑追逐大漠的落日,可以陪她枕霞烹茶共品春雪冻梅花,只要有她,无论面对怎样的未来,都没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当我最接近幸福的时候,破灭就会如期而至。她所追求的雪冤与真相,还有他口中的“真相大白”,如果她是他的“命定之女”,那我又算什么呢?

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我所编织的美满,终究不是她想要的。

接到燕来村案子的那天深夜,我握住她的手,冲动地说出“私奔”,趁着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假装羁绊住我们脚步的事情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将手交在我的掌心,我却从她的双眸中读到了不赞同。

也许这就是我可以做梦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抱着她单薄的身躯,穿越整个长安。夜色在我的足尖、她的双眸寂静绽放,如果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一定不松开我的手——

可是我只有一夕光阴,终于再进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我站在孤绝的峭壁,曾经有那么一瞬,我想抱着她跳下去吧,跳下去就是永远。

我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母亲过世后就再也不曾出现的眼泪,终于划过面颊。穷途末路,才是我爱情最后的注脚。

她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挨着我坐着,冷冷的山风吹过,我们簇拥着,一起取暖。当太阳从云海中升起,她微笑着转头看我,轻声说道:“如果不是穷途末路,怎么会有这样的风景?”

只要爱还在,就算穷途末路,也是最美的风景。她在我心里,就算是一个人的长河大漠、千树寒碧,也不会孤寂。

卿卿,你可知道,爱上你,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故事…

思远人

作者有话要说:敲锣打鼓,历经这漫长的等待,终于可以恢复更新了,偶滴一颗心,也终于放进肚子里。

话说凤归云改名《天朝女提刑》,如今已经上市了,当当有售,有意者前往购买吧,这是最省钱又不用花快递费的好办法~~

请走过路过的朋友高抬贵爪,不高抬贵手,,让偶成为乃们贵手下的“贵收”,就再完美不过了,抱住,狂亲。

这些都是题外话,我要说的重点是,感谢你们的耐心等待,我爱你们。

我们回到后宫,我将凤仪宫的兵马悉数遣出,调查哪处有宫女失踪之事。睿王也传召了相关守卫人士,小乖威风凛凛蹲坐在我身侧,皇帝没有传召之前,我们要和时间赛跑,尽量获取最大量的情报。

没想到事情才安排好,皇帝便驾临凤仪宫。出了这等事情,他老人家当然是震怒非常。我和睿王对视了一眼,还是由睿王先简要交代了目前的调查进展。

皇帝面沉如水,我硬着头皮道:“陛下,臣请旨验看那宫女尸身,以为查案佐证。”

“父皇,宫内突发命案,后宫自然人心惶惶。此案宜从速从重,请准儿臣主理此案。”

皇帝沉吟片刻,没有说话,门帘撩起,宫女雪赋走了进来,道:“陛下,昨日后宫东西二门的守卫,上林苑昨夜当值之人都传到了,这是睿王殿下适才吩咐送上来的后宫出入名册。”

皇帝点点头,睿王方从宫女雪赋手上接过那名册,翻了翻,交给我,然后道:“父皇,以儿臣之见,欲抓出这真凶,倒也不难。儿臣适才看过名册,这几日曾出后宫的宫女,除在龙泉当差者,共一十八人,并无一个二等以下宫女。适才儿臣与卿卿皆见过那宫女尸身,她面容沉静,想必中刀之时已无知觉,其中定有古怪。宫禁森严,能夹带一个人出入后宫禁地于无形的高手,当世绝不过二十人。这宫女不过方才十五许岁,又怎能与这等高手接结下深仇大恨?”

“若非高手所为,自然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了。无论是强盗还是内贼,若非与后宫之中里应外合,也断不能做的这般悄无声息。”皇帝也分析道,他双眸坚定,看向我们,已有了决断:“你二人彻查此事,定要让他们无所遁形。”

皇帝说完,便风卷残云地去了。我又重新坐回榻上,翻了翻名册。他说的确实有道理。那个小宫女的年纪和服色,都不符合二等以上宫女的条件。看来除非另有渠道,这小宫女肯定是在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情况下,被人夹带了出去。只恨此地并没有血液检测的仪器,否则倒是可以查看一下是不是在死前中了什么迷药。

因陋就简啊,上次检查王大人尸身所用的小白鼠战术,这次又要上场了。

“我还是需要十二只老鼠,请殿下命人备好了,送到殓房来。”我起身,验尸之事,从来是事不宜迟的。

“我先带小乖到前面去,审过那些人。你应过我,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切莫忘记了。”

我点点头,带着莺簧以及他分配给我的两个侍卫,匆匆赶向停尸之处。

没有性侵犯的痕迹,也没有“劫杀”的迹象。我将她的全身检查完毕,将胃切片喂给了老鼠,不过三五分钟,六只老鼠都呈现了全身麻痹的状态,我在这些老鼠身上,做了和那凶徒对小宫女做过一样的事,那些老鼠也都没有任何疼痛反应,这迷药的功能,倒有些类似做手术用的麻醉剂。

华佗时代就有“麻沸散”,这碧落朝也指不定有怎样的奇药。也许在太医那里,这迷药就成了线索,也未可知。

“大人,简尚仪带着人来了,她们尚仪局下,短了一名叫红药的小宫女。”莺簧在帘外,轻声道。

我用白布遮了尸身,只露出头来,这才说道:“让她们进来认人。”

那简尚仪带着两个人进了来,脸上的表情比便秘还痛苦。勉强向我行了一礼,方道:“凤大人,她是与红药同屋的翠缕,她是红药跟着做事的李典综,她们与红药最是相熟。”

我点头示意那翠缕上前,她浑身打颤,向那女尸脸上看了一眼,尖叫一声,便向后倒去。好在莺簧及时接住了她。她挣扎着跪在地上,一边抽涕,一边哭喊:“大人,就是红药,她,请您为她申冤。”

那李典综也探头看了看,脸色白得吓人,结结巴巴地确认了那女尸便是红药。我看向简尚仪,她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往红药脸上瞄了一眼,点点头。

有复数的证人确认了死者身份,也就打开了犯罪调查的第一道大门。我收拾了器械,在简尚仪的陪同下,直捣红药的居所。

小宫女的住所,颇类大学生的八人间宿舍,像这样一个很难有隐私的环境,能找到的线索也是有限。

衣柜之中,只有两套“宫女制服”,有个小小的包裹是从家里带入宫中的,也不过是些女孩子家零零碎碎的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物。我将这些东西收回到包裹里,这才走到她的床边。

冰瓷的枕头,并没有什么可藏东西之处,但是那粉色的夹纱被,却有些不同。我抚过被缝,中间有一处针脚,与这被子最初缝合用的针法,似乎有所不同。

“睿王殿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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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只见睿王与小乖一人一虎,大步走进了这斗室,小乖撒欢般地直冲到我脚边,我先俯下身摸摸它的虎耳,方才对睿王道:“殿下请看,这里有些不对。”

他一拉衣摆,坐到我身边,玉白的指尖慢慢擦过我的指腹,摸向那处针脚。

这是彻头彻尾的职场性骚扰!我侧过头瞪向他,他表情凝重而专注,好像刚刚的指尖厮磨,是我的错觉。我要是再提起这“意外”,他铁定会摆出“你在自作多情”的嘴脸,指不定还有什么话等着我呢!

为了办案,我忍!我正打算向莺簧要剪刀,只听见“撕拉”一声,睿王已经将那被面扯开,一方素绢缝在那被头,黑色的墨迹龙飞凤舞,我仔细辨认,茯苓、阿胶、熟地…我可以断定,这是一剂非常高明的安胎药方。

为什么红药要将这药方藏在被子里,我看向睿王,他神色大变,握着素绢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到底怎么回事?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已将那素绢纳入袖中,起身要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衣袖,绕到他身前。

“这药方有什么不对?”他闹得这一出,让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这是第一次,他在我的凝视中,垂下了眼睫。如碎玉的声音,不同寻常的暗哑沉黯,低声说道:“这是我母后当年用的保胎方剂。”

“你如何能确定?宫中御药方剂——”

“宫中惯用的保胎药剂,有一味白芍,母后素来不喜那味道,是以御医和合之时,就将这味药替了,这方子宫中惟有母后独用。”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世人都将仁静皇后的死,归咎于他天煞孤星的命格,甚至连他的父亲也曾这样想过。他外表强悍,可心里却一直藏着这个伤口。如今这张方剂的出现,将这小宫女的死,与他的母亲联系起来,这其间汹涌的百般滋味,我能体会,却不能为他分担。

我只有上前一步,默默抱住他,也抱住在许多年前便住进他心底的,那个思念着自己母亲的小小少年…

“大人,这是尚宫局送来的宫女名册,那宫女红药原姓何,是从山阴县采选上来的。”莺簧将宫女名册摊在我面前,接着道:“与她同屋的宫女都在门外,是否命她们进来?”

“问清楚了,谁与她平素最好,先叫进来。”我想了一下,又道:“你出去看看睿王殿下那边审得如何了,速来回报我听。”

睿王带着小乖,到侍卫中进行“恐吓性”排查。古人,尤其是古代的军人,视白虎如神明一般,但凡那凶手在睿王面前有半分不自然,绝对逃不出他的眼。小乖又有灵性,搞不好真的能于千军万马之中,找出曾与它有一面之缘的凶手。

莺簧应了一声,人都走到了门口,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叫住她:“你带些点心去,想个办法,看他吃了你再回来。”

以他现在的心情,只怕什么都吃不下吧。就像当年的我。但是为了查出真相,就必须将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强迫自己也要吃下去。

莺簧转身看着我,抿嘴一笑,连回答回我的那个那声“是”,也拖了长声长音。我觉得身上有点燥热,只有硬着头皮,装出一点也不心虚的样子挥挥手,把她撵了出去。雪赋引着一个小宫女进了来,我轻轻嗓子,正要盘问,那宫女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忙让雪赋拉她起来,结果她只是挣扎着摇头,一句话也不说。我只好让雪赋出去,自己去扶她,那小宫女终于抽抽噎噎开了口:

“奴婢叫樱草,大人初来时在胡御女手上救下的宫女小绿,是奴婢的姐姐。要不是大人,姐姐早就被打死了!奴婢叩谢大人。”

我实在不太能应付这样的场面,只有将她扶起来,说道:

“不过是力所能及,你不需如此。今日传你来,是为红药之事。你最后一次见到红药,在何时何地?”

“昨天吃过早饭,她身子不适,求了典综大人在房内休息。晌午时分,司簿大人派奴婢去给淑妃娘娘处的莲歌姐姐送绣样,远远地见她走在奴婢的前面。”

“你没问她去做什么?”我皱起眉,她先是装病,外出又要掩人耳目,她接下来所作做的事,或者所见的人,肯定与她的死,有重大的关联。

“奴婢问了,她只是不肯说。奴婢叫她回去休息,她给了奴婢这块绢帕,说是看在素日姐妹的好处,求奴婢发誓,不要对任何人说今日曾见过她。”樱草一边说话,一边抽泣:,“奴婢从未见她如此,只得应了。昨夜她一宿未归,奴婢觉得不好,却没想到她真的就死了。”

我接过她递上来的绢帕,那是一块很普通的纱制手帕,一角绣了一枝玉兰,横竖看来,都无半点特殊之处。我只有继续问道:

“你是在何处见到她的,看那方向,又是往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