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城,只怕他是未必肯待得下去了。

果然,云长安看了他二人一眼,“原本是要去定国公府传旨,召他进宫再为你诊脉的,可是没想到,他外出云游去了。”

浅夏倒也表示理解,毕竟,再留在梁城,只有一层伤感,还多了一分的尴尬。

自己当时在九华山上那样逼他,不也正是为了表明自己对他的态度?

口口声声说要为了前世之事来补偿自己,说是要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可是眼看着自己身死,却无能为力!

自己当时虽然是不曾用重话,语气中甚至是不带任何的苛责,可却只会让桑丘子睿,更为心烦心燥,更会觉得他自己其实是没有想像中那么爱她的。

这对桑丘子睿来说,并不公平。

可是爱情的世界里,哪里来的那么多公平呢?

“我问过桑丘子睿了,他说,你这次的身体太差了,拖的也久了些,这剂药,只怕未必能帮你到最后。让你先调养一阵子,多用一些补身的灵药,最多再有十年,你便还得再用一次。”

“也就是说,他十年后,还会再回到梁城?”

“应该会,他不会忍心看着你出事的。给你服了药之后,他反倒是说,他算计了所有的事,却偏偏漏了一个你。”

浅夏不语,她相信桑丘子睿会去游历,可是她不相信,他不会来看看自己。

次日晚上,浅夏已经能在承乾宫内自由行动了。

星光闪耀,穆流年正忙着将所有的政务安排妥当,因为再过几日,他要带着浅夏四处走走,顺便去麒麟山看看他们的长子云华。

浅夏在窗边站着,身上披了一件儿大大的斗篷,正倚窗赏月,看起来心情不错。

“看来你恢复地很好。”声音中略带着一丝嘶哑,独特的声线,还是让浅夏有些意外。

“谢谢你。”浅夏转身看着他,许久,才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除了这句,她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桑丘子睿在她对面看着,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从她的额头,到眉眼,再到鼻梁和那张樱唇,怎么看也看不够。

“浅夏,我知道你心里对我还是有怨言的。我来,只是想看看你,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你要走了?”

桑丘子睿是想着马上转身离开的,可是腿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

“放心,我还会再回来的。你知道吗?我应该谢谢你给我制造的那个幻境,如果不是你,或许我永远也不会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从看到了穆流年的反应时,我才知道,我自诩自己对你情根深种,可是在爱这个字面前,我是远远不及他的。”

“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你。”

“你不必对我说谢,这是我自己愿意的。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私心,你也不必承受这样的痛苦,浅夏,你知道吗?我险些就再次错过了救你的机会。在那个幻境里,我再次体会了一把绝望的感觉,也因此,我突然就明白了,我对你的爱,远远不及穆流年。”

浅夏的唇角动了动,她很想说,其实,他对自己的爱,很浓烈,亦很沉重。

她只是一个凡人,负担不起。她的心太小,也只能装得下穆流年给她的爱,其它的,在她看来,都是多余的。

“桑丘子睿,其实,我并不怨你,无论你救不救我,我都不会怨你。毕竟这是你的自由。另外,前世的种种,过去了,便过去了,你也不必总是介怀,只有放开了这一切,你才能找到你心里真正需要的那个人。相信我,你会过得很好。”

“浅夏,无论你说这话是出于什么样儿的用心,我都很感激你。哪怕只是为了安慰我,我也觉得够了。你,好好休息吧。之后,你会如同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女人一样。还可以再为他生儿育女。”

浅夏苦笑了一声,“他不知道,我先前身体会那样严重,是因为我坚持要孩子的缘故吧?”

桑丘子睿眼角的余光,往大殿门口的方向瞥了一眼,只是淡笑,“他不会知道的。至少,只要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你该明白,云长安的秘术修为,是根本不可能会看到这一点的。”

“嗯,多谢你替我瞒着了。”

桑丘子睿突然就很想笑,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情极好。他很想说,其实不用谢,刚刚你自己已经说漏嘴了。

只要是想到一会儿浅夏有可能会吃瘪,桑丘子睿就觉得那画面必然是会很有爱的。嘴角翘了翘,什么也没再说,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地伸手空拳在嘴边挡了挡。

浅夏不过是眨眼间,便感觉面前有些温热的气息。

桑丘子睿不知何时竟然是与她面对面了,而且,那一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冲着她不停地闪烁着。

浅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往后躲。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躲地太远,就被他给伸手扶住了腰,然后极其暧昧道,“浅夏,你能明白我的心思,我很高兴。”

“嗯?”浅夏有些不明所以。

“再怎么说,我也是为你出了力的,我的心头血,可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得到的。你不觉得,多少应该给我一些回馈?”

“什么?”

浅夏有些糊涂了。很快,她就明白了。

桑丘子睿一手固定住了她的腰,头缓缓地低下,然后在浅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再然后,只觉得门外有一股子杀气蹿入,桑丘子睿还不待与浅夏告别,直接就飞身向外,殿内只余他的一阵有些得意的大笑声。

穆流年一脸阴沉地看着窗外,然后恶狠狠地瞪着他离开的方向,几乎就是磨着牙道,“这个浑蛋!如果不是因为我特意让人放松了警惕,他以为自己能进得来?”

“什么?”

穆流年冲着窗户撒了会儿气,再猛地一转头,有眼阴恻恻地眼神,一下子,就让浅夏吓了一跳。

出于本能地退后了几步,然后有些讪讪地笑道,“那个,我有些累了,许是今天走的路有些多。先去歇着了。”

身子才转过来,就被某人给抱了个结实。

“之前你怀着云泽的时候,为何要瞒着我?”

浅夏下意识地就打了一个激灵,总觉得今天,她似乎是有一种在劫难逃的感觉。难怪刚刚桑丘子睿笑地有些怪,原来,他早就知道了穆流年在外头站着,这是故意的?

数月之后,天气炎热,浅夏窝在了承乾宫中,旁边放着冰坛,整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精神。

宫中虽有太医院,可是穆流年对于他们并不怎么信任,毕竟有些还是早先紫夜留下来的人。

所以,堂堂的护国公,便常常因为皇后娘娘有个头疼脑热地进宫为皇后请脉。

对此,云长安倒是从来不曾有何抱怨。

毕竟这是给自己的妹妹请脉,就算是皇上不宣他,他自己知道了,也是要进来看一看的。

云长安不愿意入朝为官,所以,只领了一个护国公的爵位,同时在朝中又领了一个闲职,如此,倒是乐得轻松自在,不必上朝,不必去衙门,整个大夏,这官儿当的最轻松的,只怕就是云长安了。

定国公桑丘弘依然入朝担任要职,桑丘家在朝中,极得皇上的信任和倚重,每逢年节,定要嘉奖。

而京城的方氏、王氏、云氏、徐氏等几大家族,之后,在大夏的统治之中,可谓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数年之后。

浅夏一袭红衣,陪着穆流年一起站在了一座墓碑前,那石碑的上面,赫然刻着睿亲王李定远之墓。

这里是苍溟国的京城。

“元初我们走吧,不然,以我们的身分,只怕很快就会引来麻烦。”

“我们当初谁都没有想到,皇甫定涛的生父,竟然会是苍溟的睿亲王,更没有想到,后来,他会袭承了睿亲王的王位,利用手中的权势,对紫夜布下了如此精密的一张大网。”

浅夏没有出声,大皇子的被杀,二皇子被刻意挑起来与云浅夏和穆家过不去,四皇子的突然崛起等等。

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都与这位睿亲王世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浅夏一度将自己的怀疑指向了蒙天,可是没想到,蒙天却是与自己的舅舅与同一日过世。真正的幕后黑手,竟然就是当年的那个皇甫定涛。

浅夏更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当初舅舅所做的逆天之事,便是强行更改了蒙天的命格,让其与自己同归于尽!

浅夏虽然不知道蒙天到底有何所惧?她甚至从来不曾见过这样一个人。

可是能当得起桑丘子睿和皇甫定涛的师父的人,自然是不会差了的。

舅舅当初要出手对付他,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她和穆流年。

想到当初李云召所说的话,浅夏便明白,舅舅是舍了性命,也要保全她的。

浅夏轻叹一声,只是这声叹息,却不是为了这个皇甫定涛,而为了那个素未谋面的蒙天。只是,他真的死了么?为何到现在,这么久了,也不曾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如果不是之前桑丘子睿传回这样的消息,只怕她也不信。

当然,后来,李云召,也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了。

如果说对于桑丘子睿传回来的消息,还抱有疑问的态度,那么,收到了李云召的消息之后,她便能确定,蒙天,的确是不在人世了。

想想也是。

两国间前后两次闹了那么大的动静,甚至是连他一直鼎力支持的四皇子被囚等等,他都不曾再出现,除了是他被人制住,便是彻底地不在人世。

现在,这世间能囚得住蒙天的,还能有几人?

“走吧,事过境迁,至于当年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也没有了再追究的必要。你说的对,这个地方,我们以后也还是不要再来了。”

穆流年与浅夏携手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他们的身影都远地看不到了,才从那不远处的一个小树林里,走出来一位白衣银发的男子。

他看了一眼那座墓碑,再将自己袖中的那些信件一一取出,然后在墓前,全部烧成了灰烬。

桑丘子睿也没有想到,皇甫定涛做的这一切,竟然是为了他。

皇甫定涛之前从师父那里得知,自己有着帝王之相,所以,为了帮他,竟然是布下了那样大的一个局,可是到了最后,成功登上了帝位,拥有紫夜的,却是那个穆流年。

其实,桑丘子睿知道,这个帝位,原本就是他欠着穆流年的。

不管是因为前世,还是因为浅夏,如今这一切,都是最好的结局。

只是一想到了皇甫定涛为自己做的那一切,桑丘子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不过,这一切,都结束了。

在皇甫定涛身死的那一刻,便全都结束了。

苍溟因为睿亲王发动的这场战争,损失严重,国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这样也好,至少,未来的二三十年内,他们应该都不会再有人来主动挑衅了。

桑丘子睿洁白的衣袖在那石碑上轻轻地拂过,嘴唇似乎是动了一下,可是却没有任何的声音。

风起,叶落。

睿亲王李定远的墓前,却是一片安宁。

梅千洛终于恢复了何千洛的身分,并且在朝堂辅助着大夏国的第二位英主,穆云华。

穆云泽在其四岁那年,被送入了麒麟山,同年,皇后云氏,被诊出喜脉,再怀龙胎。

因为夏皇之坚持,故而皇后始终居于承乾宫,并且为了皇后而后宫空虚。

御史等诸多大臣上奏,希望皇上能广纳妃嫔,奈何皇上心意已决,执意不肯,最终,还是以杀了一名御史为代价,才换得了他的耳根子清净。

史载,大夏开国皇后云氏,一生为夏皇生育三子一女,皆长成,其女于及笄后,嫁入淮安许氏。

穆云华在大夏开国三年后,被立为太子,册封大典上,桑丘子睿意外地出现了。看到他的出现,穆流年心中亦是百感交集,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浅夏,更不会有他的第三个儿子。

桑丘子睿被任命为太子太傅,奈何圣旨传到时,他人早已是不知踪迹。

据闻,多年后,有人曾在安阳城见过他,还有人说,曾在凤凰山下见过他。

无论如何,这位名满天下的桑丘公子,都没有让大家失望,桑丘家族,也因为他的明智之举,再度得以繁荣延续。

人人都知道,当初就算是他带人强行守住梁城,也迟早有破城之日,毕竟兵马悬殊,且实力远远不及穆流年。

无论如何,桑丘子睿当日的献城,都成全了大夏,也成全了整个儿桑丘家族。

据史记,初云八年,皇后云氏病重,奄奄一息,多年不曾现身的桑丘公子,突然现身宫中,并且,还以自身之血,进献皇后。

皇后自饮用了桑丘公子的血液之后,竟然是渐渐痊愈,此事乃是一段秘辛,皇上下令,不得有文字记载。

而桑丘公子在皇后病体病愈之后,竟然是连连在宫中大笑,再次不知所踪。

夏皇在位十年,后传位于太子穆云华,携太后云氏四处云游。

皇太后云氏,则是享年六十岁,在看到了自己第三个孙子出世之后,含笑而终。

云氏死后,太上皇怀抱其尸身,闭于殿内,不见任何人。三日后,殿门被皇上下令撞开,殿内,太上皇与皇后并排躺于榻上,早已没了鼻息。

太上皇与皇太后下葬之日,九华山上,一道银发白衣的身影,连笑数声后,自服剧毒,倒地而亡。全书完